无名指上的青春（二十四）
158
大三之后，许多同学已经开始找实习单位，当然这全然与我无关，睡觉打架喝酒抽烟踢球性交，忙都忙不过来——反正都是做事，而且都不拿报酬，何苦去做那些压根不想做的事情。
夏彤对此倒是极为上心，甚至专门做了一张表格，上面列举了所有可能适合我的职业范畴，并用马克笔划出五彩斑斓的标注，以极其复杂的函数概率统计学方式计算出诸如我的“求职成功率”“发展前景”“胜任与否”“人际关系”等等排名。
她把表格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没事就拿来修改品评一番，渐渐的她的五彩斑斓成了我的五劳七伤。
“写简历很有讲究的。”
“比如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四处瞎混的菜鸟，简历就可以帮你成为知识渊博经历丰富的精英。”
“投简历更有讲究。”
“春节前，比较适合海投战术；情人节和圣诞节前要把自荐写得煽情温馨；年中大家都忙，所以要把最耸人听闻的简历这时候丢出去。再如果你投设计，就要把自己描绘得很有品位；投文案呢，文笔和逻辑非常重要；要是投市场，八杆子打不着的隔壁邻居的表姨的儿子都是你的人脉资源，而且关系巨铁……”
每当夏彤滔滔不绝的时候，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泡面的速度随着她的语速忽快忽慢，通常我已经跑去洗碗，她的话还没完。
159
我毕竟还是找到了一家实习单位，联络事宜一概由夏彤操办，我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出门、坐地铁、倒公车、敲开一个小区内二室一厅的房门、在没有铺过地板的水门汀上的一把破旧的靠背椅上坐下、看着一张无比猥琐的脸、回答四个问题、回家。
问题是这样的。
“你是华师大的？”
我点头。
“美术系的，学平面设计？”
接着点头。
“会用PS吧？”
继续点头。
“没有工资，没有交通费，每天负责你一顿午饭，有活就来，两个月后给你出实习鉴定，这样行吧？”
点完最后一个头，悲哀感油然而生。
160
其实这并不可耻，即便我知道夏彤的所有努力和我的莫名顺从归根结底来说都是无聊的、徒劳的、无可奈何的举动。
我的工作是用电脑将一张张极其粗糙的电影海报、杂志封面、挂历和写真集修改成大家愿意看的模样。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将女明星的下巴削尖、雀斑去掉、大腿拉长、屁股收紧、去掉水桶腰、再加上一对不小于C罩杯的胸脯。
尽管只是一家加工下脚料的迷你型工坊，有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有一天某个常在八卦新闻里看到的五流小明星带着四个助理呼啸而至，目的是监督我将她的“玉照”化腐朽为神奇。
流程通常是这样的，先是小明星笑容满面地对我说：“那就拜托你咯。”接着她立马换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坐在一旁发短消息，助理A赶紧上前端茶递水、更衣扇风、补妆梳发外加电话叫餐。
这让我比较受用，因为小明星抛给我的媚眼似乎和她抛给夜总会老男人的没什么两样。
接着助理B助理C和助理D一拥而上，分工明确，“把嘴唇拉厚些”“下巴削得还不够”“腿再长、再长、再长，你懂啥叫十二头身吗”“关键是脖子要细”“不能有腰”“这里再大、再大、再大、再大……”
我侧目看那姐姐，顶多一米五出头，小腹的赘肉比我的化学课老太太少不了多少，旺仔小馒头的飞机场直挺挺地矗立在有约主持人一般的硕大脑袋下。我转身问，“这差不多D杯了，没问题吧？”
“不行！再大些，再大！”
161
总体来说，实习的过程还算愉快，当然这并不是全无来由。有一天屋子里来了四个客户，其中三个竟然是我的老相识，上来就“小江哥”叫个不停，猥琐的“设计总监”惊诧地看着他们说起谁前几天被捅了，谁在局子里蹲了15天，谁砸了谁的场子，谁又想约我喝一杯。往日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荡然无存，面色土灰。
其中一个哥们指了指他，“你，三天内把这些处理完。”转而对我说，“小江哥，这几天桐柏新村的大炮没事就找我们麻烦，我家弹子房被他冲了七八次了。大炮以前跟你混过，能不能帮忙出个面？”
我看见猥琐男在一旁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故意问他，“总监，我出去几个小时行吧？”
162
在这个时期中，值得记忆的事是江欣和小雪掰了。我和夏彤犹豫着该怎么劝小雪，和江欣喝过几顿酒才得知，原来是他被踹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江欣把我拉上楼顶天台，跟着唱了40多遍“爱不爱我”。
“小江，小江，”他大着舌头不断地问，“我知道为什么，我知道的……”
平心而论，我觉得这小子其实没啥好伤心的，他操过的女人得以连为编制计算，跟他到老的女人才是没有脑子。
“你他妈难受个屁，活该两个字会写吗？写给我看看。”
他怔怔地看着灯影绰落的远处，学校边已经落起了十几幢高楼，多数是洗浴中心和夜总会，过了凌晨四点依然灯火通明。
突然划过一道流星，这场景在周围一片片隐约的叫床声中分外诡异，江欣站起身来，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吉他远远地抛了出去，清脆的响声传来，我看见他好似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酒气。
“回去吧，老子要睡觉了。”
“操逼去吧，老子掏钱。”
163
一个星期后，我在校门口吃完烤串，正撞见出校的小雪，见到我她有些尴尬，只是打了个招呼。还是一般的精致轮廓和清纯眼眸，只是头发做了小片儿的漂染，耳垂上挂了一对卡地亚的耳环，班尼路帽衫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Anna Sui的上装和Calvin Klein的仔裤。
我没有说话，笑了笑继续吃烤串，停在门前等她的跑车骄傲地说“别摸我呀别摸我”，它的模样清纯，轮廓精致。
164
可这又怎样呢？谁又有资格对此说三道四吗？
对此——我并不单指小雪或者其他的年轻的漂亮女生，我是说谁要是对别摸我和安娜苏以及CK的关系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嗤之以鼻。我只能严肃地告诉你，
去你妈的，你个傻逼。
165
2002年，大四了。我继续听那些小众的歌曲，看那些绝不可能畅销起来的书。有一次我在喝得烂醉后眯缝着双眼瞪着夏彤，给她唱汪峰的《英雄》——尽管我知道，这个所谓“英雄”无非是鲍勃•迪伦的《You belong to me》中逃跑出来的复制品；并且我也知道，所谓《天生杀人狂》中的鲍老爷子，也无非是翻唱了Pee Wee King的陈腔老调，可能还算不上二道贩子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感觉不爽，对于一切和“盗窃”有关的破事儿，基本上我有着超强的免疫力，否则我会对所有不劳而获的新鲜玩意感觉不安，譬如盗版书、MP3和床事。
而这破烂的世界呢，财富、声望、便利、容貌、享受、爱情、幸福感，甚至是健康、时间和虚荣，这些你唾手而得的，哪一样不是偷来的？
真是，操。
夏彤看着我摇头晃脑的样子，总是用相同的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很好听……睡吧……”
在睡梦中，我翻来覆去地想，什么东西是偷不来的呢？
在所有的一时分辨不清的选项中，我认真地一个一个地排除：爱情、友谊、孩子、天赋……
最后发现什么都能偷。
166
操啊。
他妈的。
鬼一般的世界。
大三之后，许多同学已经开始找实习单位，当然这全然与我无关，睡觉打架喝酒抽烟踢球性交，忙都忙不过来——反正都是做事，而且都不拿报酬，何苦去做那些压根不想做的事情。
夏彤对此倒是极为上心，甚至专门做了一张表格，上面列举了所有可能适合我的职业范畴，并用马克笔划出五彩斑斓的标注，以极其复杂的函数概率统计学方式计算出诸如我的“求职成功率”“发展前景”“胜任与否”“人际关系”等等排名。
她把表格贴在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没事就拿来修改品评一番，渐渐的她的五彩斑斓成了我的五劳七伤。
“写简历很有讲究的。”
“比如你只是一个不学无术四处瞎混的菜鸟，简历就可以帮你成为知识渊博经历丰富的精英。”
“投简历更有讲究。”
“春节前，比较适合海投战术；情人节和圣诞节前要把自荐写得煽情温馨；年中大家都忙，所以要把最耸人听闻的简历这时候丢出去。再如果你投设计，就要把自己描绘得很有品位；投文案呢，文笔和逻辑非常重要；要是投市场，八杆子打不着的隔壁邻居的表姨的儿子都是你的人脉资源，而且关系巨铁……”
每当夏彤滔滔不绝的时候，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泡面的速度随着她的语速忽快忽慢，通常我已经跑去洗碗，她的话还没完。
159
我毕竟还是找到了一家实习单位，联络事宜一概由夏彤操办，我所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出门、坐地铁、倒公车、敲开一个小区内二室一厅的房门、在没有铺过地板的水门汀上的一把破旧的靠背椅上坐下、看着一张无比猥琐的脸、回答四个问题、回家。
问题是这样的。
“你是华师大的？”
我点头。
“美术系的，学平面设计？”
接着点头。
“会用PS吧？”
继续点头。
“没有工资，没有交通费，每天负责你一顿午饭，有活就来，两个月后给你出实习鉴定，这样行吧？”
点完最后一个头，悲哀感油然而生。
160
其实这并不可耻，即便我知道夏彤的所有努力和我的莫名顺从归根结底来说都是无聊的、徒劳的、无可奈何的举动。
我的工作是用电脑将一张张极其粗糙的电影海报、杂志封面、挂历和写真集修改成大家愿意看的模样。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将女明星的下巴削尖、雀斑去掉、大腿拉长、屁股收紧、去掉水桶腰、再加上一对不小于C罩杯的胸脯。
尽管只是一家加工下脚料的迷你型工坊，有时候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有一天某个常在八卦新闻里看到的五流小明星带着四个助理呼啸而至，目的是监督我将她的“玉照”化腐朽为神奇。
流程通常是这样的，先是小明星笑容满面地对我说：“那就拜托你咯。”接着她立马换上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坐在一旁发短消息，助理A赶紧上前端茶递水、更衣扇风、补妆梳发外加电话叫餐。
这让我比较受用，因为小明星抛给我的媚眼似乎和她抛给夜总会老男人的没什么两样。
接着助理B助理C和助理D一拥而上，分工明确，“把嘴唇拉厚些”“下巴削得还不够”“腿再长、再长、再长，你懂啥叫十二头身吗”“关键是脖子要细”“不能有腰”“这里再大、再大、再大、再大……”
我侧目看那姐姐，顶多一米五出头，小腹的赘肉比我的化学课老太太少不了多少，旺仔小馒头的飞机场直挺挺地矗立在有约主持人一般的硕大脑袋下。我转身问，“这差不多D杯了，没问题吧？”
“不行！再大些，再大！”
161
总体来说，实习的过程还算愉快，当然这并不是全无来由。有一天屋子里来了四个客户，其中三个竟然是我的老相识，上来就“小江哥”叫个不停，猥琐的“设计总监”惊诧地看着他们说起谁前几天被捅了，谁在局子里蹲了15天，谁砸了谁的场子，谁又想约我喝一杯。往日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荡然无存，面色土灰。
其中一个哥们指了指他，“你，三天内把这些处理完。”转而对我说，“小江哥，这几天桐柏新村的大炮没事就找我们麻烦，我家弹子房被他冲了七八次了。大炮以前跟你混过，能不能帮忙出个面？”
我看见猥琐男在一旁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故意问他，“总监，我出去几个小时行吧？”
162
在这个时期中，值得记忆的事是江欣和小雪掰了。我和夏彤犹豫着该怎么劝小雪，和江欣喝过几顿酒才得知，原来是他被踹了。醉得一塌糊涂的江欣把我拉上楼顶天台，跟着唱了40多遍“爱不爱我”。
“小江，小江，”他大着舌头不断地问，“我知道为什么，我知道的……”
平心而论，我觉得这小子其实没啥好伤心的，他操过的女人得以连为编制计算，跟他到老的女人才是没有脑子。
“你他妈难受个屁，活该两个字会写吗？写给我看看。”
他怔怔地看着灯影绰落的远处，学校边已经落起了十几幢高楼，多数是洗浴中心和夜总会，过了凌晨四点依然灯火通明。
突然划过一道流星，这场景在周围一片片隐约的叫床声中分外诡异，江欣站起身来，用尽全力将手中的吉他远远地抛了出去，清脆的响声传来，我看见他好似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酒气。
“回去吧，老子要睡觉了。”
“操逼去吧，老子掏钱。”
163
一个星期后，我在校门口吃完烤串，正撞见出校的小雪，见到我她有些尴尬，只是打了个招呼。还是一般的精致轮廓和清纯眼眸，只是头发做了小片儿的漂染，耳垂上挂了一对卡地亚的耳环，班尼路帽衫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Anna Sui的上装和Calvin Klein的仔裤。
我没有说话，笑了笑继续吃烤串，停在门前等她的跑车骄傲地说“别摸我呀别摸我”，它的模样清纯，轮廓精致。
164
可这又怎样呢？谁又有资格对此说三道四吗？
对此——我并不单指小雪或者其他的年轻的漂亮女生，我是说谁要是对别摸我和安娜苏以及CK的关系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嗤之以鼻。我只能严肃地告诉你，
去你妈的，你个傻逼。
165
2002年，大四了。我继续听那些小众的歌曲，看那些绝不可能畅销起来的书。有一次我在喝得烂醉后眯缝着双眼瞪着夏彤，给她唱汪峰的《英雄》——尽管我知道，这个所谓“英雄”无非是鲍勃•迪伦的《You belong to me》中逃跑出来的复制品；并且我也知道，所谓《天生杀人狂》中的鲍老爷子，也无非是翻唱了Pee Wee King的陈腔老调，可能还算不上二道贩子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感觉不爽，对于一切和“盗窃”有关的破事儿，基本上我有着超强的免疫力，否则我会对所有不劳而获的新鲜玩意感觉不安，譬如盗版书、MP3和床事。
而这破烂的世界呢，财富、声望、便利、容貌、享受、爱情、幸福感，甚至是健康、时间和虚荣，这些你唾手而得的，哪一样不是偷来的？
真是，操。
夏彤看着我摇头晃脑的样子，总是用相同的一句话就给打发了，“很好听……睡吧……”
在睡梦中，我翻来覆去地想，什么东西是偷不来的呢？
在所有的一时分辨不清的选项中，我认真地一个一个地排除：爱情、友谊、孩子、天赋……
最后发现什么都能偷。
166
操啊。
他妈的。
鬼一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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