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颗婴儿星星逃离了托儿所
Maurice Prendergast, Landscap |
▍札米尔的小山羊
札米尔,
我爸爸的表弟,
我们在萨夫里亚的邻居,
娶了三个妻子,但既没给他
生儿子继承名号,
也没能养个女儿让他舒心。
札米尔,我爸的表弟,
我家在萨夫里亚的邻居,
拥有一头大眼睛
长毛,金色的
大马士革母山羊,
在他从麦加回来两天后,
产下六只毛绒绒的
小山羊;它们丝绸般的
呼吸,让你回想起
这个世界的童年。
札米尔的小山羊,
是另一个世界的动物,
札米尔和他三个妻子的
小山羊,是黎明中
光滑如面团的形体,
是六颗婴儿星星逃脱了
闪闪星空的托儿所。
石头睡觉,
撒旦睡觉,
流星和游鱼睡觉,
但札米尔的小羊从不疲倦,
风也要休息,
但札米尔的小羊
决不瞌睡。
它们攀登拱门,
跃过长长的杂物堆,
乱跳上屋檐,
在庭院里转圈跑,
然后跑下储藏室
与羊圈之间的小路。
它们欢悦的运动溶解了
它们外衣的灰色。
在杏实变绿的夜晚,
在中秋满月回归之时,
它们的疯狂简直就是发疯了,
札米尔和他的妻子们的小山羊
跳出了它们身体羊皮的窗子。
它们摇摆,猛窜,舞蹈
在世界银光的圆满之中,
像水银悬荡的灯盏,
被小崽子那么大的神灵摇动。
这些新来的小羊,
给札米尔和他的妻子们的心
充满稀有的,轻飘飘的光华;
它们呵暖他们的精神,像天鹅绒
轻柔地涌进他们家,
羊圈和小路上,
给储藏室洒下香水。
那愉悦从未仅限于
他的妻子们;
那开心从未只留给
那金色,大眼睛,
长毛的,心灵闪着金光的
大马士革母羊;
那快活决不只属于札米尔,
我爸爸的表弟,我们在萨夫里亚的邻居。
明晃晃的,带着希望的欢乐
播撒在人民之上,
村落之上,
像今年的第一场雨水。
作者 / [巴勒斯坦] 塔哈·穆罕默德·阿里
翻译 / 王敖
虽然我早厌倦了老于世故的成人对于黄金时代的甜腻臆想,但这首活蹦乱跳的诗还是撞得我的心呯呯响,直想一头扎入那金色的皮毛,埋入那闪烁的星群。
“它们丝绸般的/呼吸,让你回想起/这个世界的童年。”即便瞬间的柔情并不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澄澈一点,但至少提醒了我们——曾经有过最初的样式,哪怕你决意忘记。
摸到小羔羊“黎明中光滑如面团的形体”,我就想起在冰天雪地的干草垛里温暖并喂饱小主人的山羊兹拉特;看到小羊羔像星星一样发光,我就想像野鸽村的乔巴一样在梦中(小羔羊正拉着大车在星星之间行走,车轱辘“叽嘎叽嘎”地响)大喊:“你这是上哪儿去?你准是在星群里迷路了。世界这么大,而你这么小。”
“石头睡觉,/撒旦睡觉,/流星和游鱼睡觉……/风也要休息”,这谣曲般干爽的节奏里,满溢着小羊羔永不止息的生机与欢愉——那足以溶解整个世界的灰色外套。
“杏实变绿”,“满月回归”,每一个节候、每一个时辰都温情脉脉地纵容这无节制的野性,甚至于小羊羔们跳出自己“羊皮的窗子”。为什么我就想起破晓时分那漠漠的天,天就是蒙在鼓上的羊皮,开始泛白……可我一直那么羞怯,像一扇推不开的天窗,无法伴着鼓点踮起脚尖跳舞。可即便我们撇下整个舞台,光也不会如幕布般凭空抽走,因为小羊羔们一直“在世界银光的圆满之中,/像水银悬荡的灯盏”,往我们心中注入稀有的光华。
可是,难道我们已干涸至此,以至于只能借着这明晃晃的“第一场雨水”来浇灌?为什么我们自己的心房就滴不下一点蜜?是什么样的愁苦让我们与那单纯的生之喜悦隔绝?让我们非得跳出窗子,才能见到天光?或许我太严苛了,我只想奢侈地守着“世界的童年”——守,不是候。
最后忍不住要说,我们邻居家的草狗白妞(温暖是一只白色的草狗)一下子生了三只小狗:猫栗、米点和年糕。棕色的猫栗最安静了,放在掌心里,睡得那么安详,一动不动,就像颗温顺的栗子;浑身像在下雨的米点最机灵了,总要跳到大水盆里划来划去,混个清凉;白花花的年糕最活泼了,一会儿拿我的手指当肉骨头拼命地啃,一会儿在葡萄架下跑来跑去……有时它们仨挨在一起,两个排成直线,一个垂直地架在中间,简直就像在搭柴火;有时两个在亲亲,另一个呼噜噜地生着气,然后奔过来拆台……我搬了张小板凳坐下来,一夜都不愿离去。世界的童年莫过于此吧。
荐诗 / 匙河
201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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