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1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非但没有珍惜,反而处处伤他、骗他、气他。光明顶,我用倚天剑刺他,他都不知道躲,只是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冰火岛,我暗盗倚天剑和屠龙刀,嫁祸赵姑娘,还差点害死了殷离,他却原谅了我。英雄大会,为了气一气他,我假意嫁给宋青书,偏巧宋青书又是痴缠不休……说到这,周芷若眼中已是泪水盈盈,哽咽不能语。 一旁的张三丰手捋苍髯,唏嘘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傻丫头,我那徒孙岂是薄情寡义、不念前缘之人。” 周芷若一怔,急忙用袍袖拭去面颊上的泪水,抬头追问道:“怎么?” 张三丰只是笑而不答。其时,二人对坐天柱峰之巅,红日西沉,群山拱拥,清风拂面,松涛阵阵,武当八百里秀丽风光尽收眼底。 周芷若见张三丰并不说话,心中愈加凄苦,不禁自语道:“我明白了,原来张真人是在安慰我啊。无忌哥哥喜欢的人多了,汝阳王府的赵姑娘,表妹殷离,波斯明教的圣女小昭,将来不知道还会有多少。” 张三丰摇头叹道:“我这一生最钦仰你们峨眉派的祖师郭女侠,她曾在临别之时对我说,她要去找杨大侠,杨大侠在哪里她就要找到哪里。再瞧瞧你,作为她的传人是不是太没志气了。既然喜欢就应该去勇敢追寻,实在寻之不得,那便是天意使然,到时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周芷若小嘴一扁,眼泪儿在眼眶中打着转,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说道:“那日无忌哥哥跟我说,要是他这一生再不能见到赵姑娘,宁可死了的好。还说,他对赵姑娘才是刻骨铭心的真爱。” 张三丰怅然望着在群峰之间悄然出现的晚霞,“千山万水,地角天涯,有些人岂是说忘就能忘记。你们现在的年纪,不曾经历岁月蹉跎,有些事情总归是不会明白的。” 周芷若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或许,他此刻正和别人风流快活,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突然,远处山林中归巢的老鸦发出一声啼鸣。张三丰从怀里取出一只金丝镯儿,递给周芷若,道:“这只镯儿是郭女侠当年送给我的,而今已然物是人非事事休,你收下它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周芷若黯然接了镯儿。张三丰又道:“无忌和赵姑娘三日前离开武当向濠州去了,现在赶去兴许还来得及。”周芷若正待回答,张三丰却是袍袖一拂,杳然隐没在松林之中。灭绝师太死后,周芷若视张三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但觉悲从心来,一时间泪如泉涌。风中隐隐传来张三丰的声音,“遥想当年,郭女侠是何等的率性豪侠,不拘小节。徒儿风陵却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灭绝女尼更是失之于刚烈,难道她不知道,至刚易折、上善若水的道理吗?芷若,山长水远,你好自为之罢。” 周芷若心中郁结无处宣泄,忽地长啸一声,衣袖翩翩,青裙曳地,如风吹柳絮般轻轻飞下盘坐的大青石,向着山门外飘然而去。眼前暮色迷离,耳畔松涛澎湃,身后钟鼓悠扬的紫霄宫正沐浴在霞光万丈之中。昏昏噩噩下了武当山,一口气疾奔了一百多里,渡汉水而东。船至中流,望着滔滔江水,想起那日父亲惨死于蒙古鞑子的乱箭之下,自己和常遇春命悬一线之际,幸蒙张三丰搭救,巧遇张无忌,又给他喂饭的事来。脑海中浮现出,他那英俊挺拔的身影,含情脉脉的眼眸,以及宽厚温暖的臂弯,不由得痴了。仙人渡弃舟登岸之后,天色已是大亮,续向北行,过了孟楼,密布的湖泊、山地消失不见,一路都是平野,施展轻功奔跑更是迅速。 中午时分,由邓州进入南阳府地界,周芷若腹中饥饿,内力渐渐不继,但因心中惦念张无忌,兀自强打精神奋力向前。不久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池,一问过路的乡人,得知此城便是南阳府城。周芷若心想:“此地离濠州尚有千里之遥,终不能如这般奔跑不休,何况到处兵荒马乱,万一遇到强敌又该如何。”于是进城买了一些面饼充饥,本想再买匹坐骑代步,只是苦于身上银两不多,只得作罢。 如此,徒步奔行千里,第九日终于赶到濠州城外,朱元璋得讯,立即带领众将出城门迎接,寒暄之后,见周芷若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急忙将其引入帅府正厅,设宴款待。席间周芷若问及张无忌的去向,朱元璋心中有鬼,沉吟半响,乃道:“张教主和赵姑娘四日前也许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已经不辞而别了。据探马传来的消息,前天曾有教众在归德府鹿邑附近见过他们。” 周芷若得知张无忌的下落,不禁百感交集,不等酒宴散去就要告辞。朱元璋假意挽留一番,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亲自将其送出府门之外。待要离去之时,有兵卒牵过一匹白色战马,朱元璋在一旁拱手道:“小小心意,还望周掌门不要推辞。”周芷若见白马毛色光润,腿高躯壮,定是极名贵的良驹,不禁暗自喝了声采。道谢之后,翻身上了马背,出西门向着鹿邑的方向绝尘而去。 朱元璋望着周芷若的背影呵呵一笑,回府将花云和廖永忠唤入密室。须臾,二将点齐一千精骑自东门滚滚而出,奔驰二十里,由东向南再向西,兜了个大圈子,在怀远县渡过淮河,追上周芷若,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第三日驰入毫州东南,一路上红巾军和元军犬牙交错,途中不断遭遇双方的小股部队和斥候,周芷若仗着艺高马快,总是不作停留,如白驹过隙般呼啸而过。而花云、廖永忠的大队骑兵却是杀伐不断,渐渐慢了下来。 过了蒲沟,红巾军不见了踪迹,官道四周遍布元军的营寨和哨卡。周芷若只得弃官道寻找元军各部之间的缝隙通过。远看无边无垠、坦荡如砥的旷野,驰近了却发现,低矮的土丘一座挨着一座,更有碟形洼地散布其间。战马在这种地势上奔跑不但危险,而且非常耗费体力。飞驰约一个时辰,元军的营寨被抛在了身后,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小黑点。再行半个时辰,白马疲累已极,再也无法支持,跪倒在地。周芷若解开缰绳和鞍扣,拍拍马背,说道:“马儿,马儿,你在这儿歇好了,自行去罢!” 周芷若弃马奔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前方响起了悠长的号角,隐隐听见隆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队打着蓝色战旗的蒙古骑兵赫然出现在一座土丘的脊线上。 伊勒德率领二百亲兵驰马爬上一座土丘,蓦地看见一名体态婀娜的青衫女子踏着碎步顷刻间便到了眼前。几名善射的亲兵嗷嗷怪叫着弯弓搭箭,作势欲射,伊勒德连忙摆手示意不要放箭。周芷若刚欲动手,见一名雄壮的令人咋舌的蒙古将军制止了手下,无冤无仇,不愿多害性命,遂纤腰一拧,步态袅袅,从正在发愣的蒙古骑兵之间一掠而过。 青影闪动,众人回首,只见青衫女子已到了土丘下方四五丈处。伊勒德忽然想起今晨被自己抛尸荒野的那两个白嫩嫩的汉家女子,随即瞪起一双淫邪的眸子,拨马追向周芷若。他的亲兵们也不管什么队形了,打着呼哨,乱糟糟地跟了上去。 伊勒德是察罕帖木儿手下的第一猛将,胯下一匹淡金色的汗血宝马疾如闪电、快若流星,一眨眼的功夫便追到了周芷若身后不足两丈的地方。摘下马鞍上的套索,在头顶打了几个旋,发力向前掷去。周芷若听闻背后有破空之声,以为是什么暗器,下意识地低头躲过绳端,却恰巧被绳索套了个正着。 伊勒德见套住了那青衫女子,不禁发出一阵淫笑,急不可耐地催马上前,伸手向周芷若的后领抓去。周芷若并不慌张,内力吞吐,瞬间便崩断了拇指粗细的绳索。侧身让过伊勒德,呛啷一声拔剑出鞘。伊勒德只觉眼前一花,随即身体一轻,猛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身子依旧端坐马上,只是没了头颅,血喷得老高。周芷若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推落伊勒德的尸身,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 众亲兵眼见自家主将被杀了,立时发出一片不似人声的哀嚎,个个赤红了双眼,打马猛扑过来。 汗血宝马颇通人性,跑了没几步便已发现换了主人,任凭周芷若如何抽打,只是鬃尾乱奓、蹄跳刨嚎、原地打着转转。 跑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纷纷把手中的标枪投向周芷若。周芷若袍袖疾挥,拍落当先的几支标枪,临空跃入飞驰而来的骑兵队列之中,几个起伏便如削瓜切菜般砍翻了十几人。亲兵们悍不畏死,依然踏着同伴的尸体前仆后继地冲向周芷若。身披重甲的亲兵队长身中数剑,鲜血狂喷不已,兀自用圆盾护住脖颈,飞身扑向周芷若。混乱中周芷若不及躲避,嗤一声响,被其扯下一大片裙摆,顿时露出半截雪藕般的小腿。周芷若又惊又恼,五指发力,硬是穿透铁盔抓碎了亲兵队长的头颅。又接连击杀了数十个蒙古骑兵之后,周芷若已是不胜其烦,虚晃一招,跳上一匹失了主人的战马,向西北疾驰而去。 剩下的蒙古骑兵一面疾吹号角,一面在后面紧追不舍。周芷若驰出里许,四下里突然号角长鸣,大地震动,耳畔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地平线上,成千上万的蒙古骑兵如乌云一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放眼望去,只余西北角隐隐留有一处缺口。 周芷若狠抽胯下坐骑向西北角冲去,驰入缺口的时候,两侧正在合拢的蒙古骑兵距离周芷若已不足一箭之地。他们并没有继续向前,而是拨转马头朝着与周芷若相同的方向平行前进。随着军官的一声呼喝,奔驰的队列中射出了第一波箭雨。周芷若舞剑护住全身,密集的羽箭叮叮当当地不断撞击在银白色的光影之上,转瞬间,战马扬起的尘埃里仿佛开满了密密麻麻的芦苇花。 箭雨过后,坐骑一阵嘶鸣,放缓了速度,在其臀部赫然插着一支狼牙箭,箭尾雕翎兀自颤动不已。周芷若一拍马鞍,凌空向前飞出十几丈。身后第二波箭雨漫射而来,霎时间,那坐骑变成了一只缀满白羽的刺猬。 周芷若失了战马,只见她轻飘飘地向西北飞奔而去,脚下尘沙不惊,轻功之佳,竟比寻常的蒙古战马还要快上几分。 花云、廖永忠二将带领六百多残兵隐藏在元军连营附近的一处洼地里。一名斥候血染衣甲,狼狈地逃了回来,顾不得众人惊异的目光,急急滚鞍下马,禀道:“将军,周掌门已深陷敌阵,生死未卜。”花云、廖永忠相视一笑,心道:元帅大计成矣!遂领兵向西边的项城奔驰而去。 周芷若冲出蒙古骑兵的包围圈,一瞥之下,却是心中暗暗叫苦,但见旌旗蔽日,长枪如林,整齐的军阵重重叠叠望不到边际,竟似置身于数万蒙元大军之中。不容多想,只得横下心来硬闯,好在到处都是元军兵将,弓箭手生怕伤了自家人马,不敢放箭,否则万箭齐发,周芷若便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抵挡得了。杀透数重军阵,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杆哈喇苏鲁锭(黑色大纛),苏鲁锭后面的步军军阵忽地裂开一条仅够两骑并驰的窄道,一个身着华丽铠甲的元军将领正圈转马头缓缓向后退去。 周芷若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料想那元军将领定然是个大人物,只有挟持住他,才有逃出生天希望。于是鼓起勇气迅疾奔了过去。 元军将领身侧的五百铁骑见状,几乎同时抽出了雪亮的弯刀,杀气腾腾地纵马迎向浴血而来的周芷若。就在撞入骑阵的那一刹那,周芷若双足疾点,激得脚下尘土飞扬,只见虚影一闪,已然跃上一名骑兵的肩头,随后猛地一踏,身形如青鹤般冲天而起。可怜那名骑兵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已连同战马一起骨骼尽碎,瞬间被奔驰而来的大队骑兵踏为肉糜。 五百铁骑收势不住,只眼睁睁地从周芷若脚下飞驰而过。周芷若在半空中提一口真气,一个筋斗,堪堪跃入元军阵中。元军将领就在不远处,可数以千计的长矛密密层层地挡住了去路,连抢数次,均不能近身。此刻,身后的五百铁骑已汇同更多的蒙古骑兵杀了回来。急切之下,周芷若银牙一咬,将手中的宝剑舞成一团雪花,猛然突入枪阵之中。一时间,血肉翻滚,挺枪急刺的元军兵将在其剑下竟无走过一合之人。她就如同一个死亡漩涡般,每一次旋转都会抛出数具尸体。但周围的元军却是越杀越多,越杀越厚。 鹿邑,元军主帅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端坐中军大帐,探马如流水一般源源来报,前军攻破毫州西门,巷战中,敌将刘福通死守不退,沙蓝答儿、关保二位将军陷入苦战。敌将田丰、王士诚部正在急攻左军,貊高将军请求支援。右军先锋伊勒德被一青衫女子阵斩,该女子现已突入右军大阵之中。项城方向出现数万明教兵马,距离右军十里。 察罕帖木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片刻,随即颁下将令,白锁住、也速率后军兵马驰援左军,韩扎儿领三万步军助攻毫州,其余各部兵马随同中军向右军靠拢。末了,又杀气腾腾地大声呼喝道:“诸位务必奋勇向前,合力击破当面之敌。如有畏缩不前者,立斩不赦!”众将轰然应诺,散帐之后,各自点兵离去。中军拔营起寨,在察罕帖木儿的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地向右军快速行进。 周芷若砍翻了一个百夫长,一转身,她的剑尖又扫进了一名长矛手的喉咙。无法呼吸的长矛手的脸瞬间憋成了酱紫色,他扔掉长矛,拼命用手去捂自己的脖子。还没重新感受到空气的味道,便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周芷若看都没看,侧身撞在一个刀盾手的盾牌上,下一刻,她的剑如肉签子般沿着刀盾手的胸甲缝隙捅了进去,然后剑柄向前一送,将他身后的长矛手也给刺了个对穿。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周芷若忽地感到一阵眩晕,真气阻滞,身形随之一顿。紧接着,右腿一凉,大腿上凭空生出一个矛尖来,殷红的血瞬间浸透了裙摆,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面上。周芷若痛呼一声,反手撩断矛杆。攻势一缓,更多的长矛如附骨之蛆般刺了过来。周芷若凭着求生的本能左躲右闪,让过几个矛尖,挑飞一柄单刀,随手刺死一名刀盾手,刚欲拔剑,后背却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一支长矛在她的肩头扫出了一片红色…… 渐渐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若断若续变成了一片混沌;眼睛慢慢失了焦,晃动的元兵连缀成道道虚影,模模糊糊的似幻似真。周芷若浑身发冷,脱力跌坐在血泊里,缓缓闭上了双眼。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我要死了吗?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听得一声清啸鼓风而至,霎时间将千军万马的呐喊声一齐给淹没了。只见军阵西北角的元军翻翻滚滚,不住向两旁散开,一人在刀山枪林中如入无人之境,犹如巨舰劈波斩浪而行,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周芷若只觉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一张让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脸庞,立时惊喜交加,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飞红。“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你舍不得我,你最喜欢我,对不对?”不待张无忌回答,却是一口气没缓过来,竟尔晕了过去。 张无忌精通医术,连点十几处穴道,止住流血。然后跪坐在地上,让周芷若斜靠在自己胸前。仅以左手取出穿透其右腿的半截长矛,熟练地敷上金疮药,裹住伤口。其时,战鼓隆隆,元军兵将潮水般滚滚攻来。张无忌施展乾坤大挪移手法,右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上半身仿佛风暴中的礁石兀自巍然不动,片刻间将攻势尽数化解。 战鼓突然止歇,元军的传令官手执红旗,来回呼喊:“众官兵听着,小王爷有令,谁若是能杀了这对狗男女,一律赏银一千两,官升三级。”元兵大声欢呼,军中枭将悍卒个个不顾性命地扑将上来。张无忌食指平平搭在急刺而来的一只矛刃之上,一股刚猛的劲力送出,长矛手的长矛直接脱了手,嗖的一声,冲烟破尘,疾飞而去。那传令官被长矛洞穿了前胸,登时倒撞下马。元兵一声惊呼,士气稍挫。张无忌趁机背起周芷若,向来时的方向疾冲而去。 周芷若只是受了些皮肉伤,筋骨丝毫未损。伏在张无忌的背上,不一会儿便悠悠转醒。头枕宽阔结实的肩膀,再闻到他身上男儿汉的气息,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暖流。这一刻,时光静止,喊杀声听不见了,仿佛整个人被暖暖地包裹了起来,随时都会如气泡一般飞上天空。 其实,张无忌根本就没去过鹿邑。无论是周芷若身陷重围,还是张无忌赶来救援,这一切都在朱元璋的算计之中。那日,张无忌和赵敏离开濠州,已是心灰意懒,萌生隐退之意。途径项城,偶遇锐金旗旗主吴劲草。正值元军围攻毫州,吴劲草极力劝说张无忌,统领各路明教义军解毫州之围,张无忌自然不会应允,正待离去之际,花云、廖永忠二将却带来了周芷若被围困的消息。张无忌心急如焚,当即令吴劲草尽起屯驻项城的两万锐金旗教众,前去搭救周芷若。 张无忌心想,此去必定与赵敏的父兄有一场恶战,便欲留赵敏在项城。但事关周芷若,是以话到口边,又忍住了不说。赵敏鉴貌辨色,已知其意,叹了口气,说道:“无忌哥哥,我能体谅你的苦衷,你安心去救周姊姊罢,我在此处等你回来。”临别时,赵敏又忍不住拉着张无忌的手,叮嘱道:“两军阵前不比寻常江湖打斗,断不能知其不可而为之。” 张无忌点头称是。 项城与鹿邑比邻,大军毫不耽搁,不到一个时辰便和元军游骑发生了接触。右军统帅是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的儿子扩廓帖木儿,他手下四万五千步军,一万人将周芷若团团围住,三万人与两万锐金旗教众对峙,五千留作后备军。另有一万蒙古骑兵,因伊勒德阵亡无人统领,暂时集结在军阵两翼以便策应四方。 阵前只听得元军的号角声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旌旗招展,剑戟如林,万马奔驰来去。而锐金旗除了五百精锐之外,余下的都是些刚刚招募的流民,布衣竹枪,队形散乱。元军却是军容整肃,铁甲铿锵,几近无懈可击。锐金旗众首领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下骇然。 张无忌心念一动,让人牵过一匹战马,施展缩骨功藏于马腹之下,待到吴劲草想要上前阻止,那马已然冲了去。元军见一匹空马狂驰而来,马背上并无骑者,只道是军马断缰奔逸,两军对垒的紧要关头,谁也没刻意上前拦截。连闯数重兵马,接近了围困周芷若的军阵,方有士卒发现马腹下有人,仓促之间被张无忌杀了个措手不及。救下周芷若,张无忌掉头再往外冲杀,已无来时那般轻松。一万元军密密匝匝地将其围在核心,杀透一层又堵上新的一层,每迈出一步,身后都要留下数具尸体。 “无忌哥哥来了,赵姑娘又在哪里呢?这回,她能容得下我么?会不会如那日在少室山上一般冷嘲热讽,让人好生难堪?”从武当山到毫州,千里迢迢,一路上只想着找到自己心爱的人,现在明明已经实现了愿望,周芷若却又忐忑不安起来。很快,她终于不再烦恼了,因为更大的麻烦找上了他们。元军猬集而至,张无忌每挥出一掌都能拍死十几个元军兵卒,但他们的尸体并没有被震飞或是倒下,而是被成百上千人推搡着向张无忌挤压而来。人潮中的缝隙越来越小,死人和活人裹挟在一处,肩靠着肩,前胸贴着后背。活着的兵卒被死者口中喷出的鲜血烧红了眼睛,紧握手里的短刀,不分敌我地一通乱捅。被捅中者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捅人者却浑然不觉,已然进入了癫狂的状态。此刻,张无忌被困阵中,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前进半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只见他身法越来越慢,变化却愈趋精微,举手投足之间似有风雷之声。渐渐地,头上的汗水为内力所逼,化作了一道淡淡的水气。 吴劲草等了大半个时辰,只听得元军阵中战鼓隆隆,杀声震天,随风隐隐传来“赏银一千两,官升三级”的呼喊声。唯恐张无忌有失,遂下令擂鼓吹角,全军准备攻击。锐金旗各部首领都是些江湖豪客,找不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而花云、廖永忠二将早在张无忌闯阵之时,便已没了踪迹,吴劲草索性不去布置前锋后队和左右两翼。勉强列了一个乱糟糟的方阵之后,吴劲草站在方阵的最前方,左手抽出腰间的长刀,猛地向前一挥,两万扎着白色头巾的教众便缓缓向元军压去。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先是轻微,后来越来越强烈,最后整个方阵都动了起来,就如同地震了一般,直震得人心口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