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想念——致Leslie 张国荣

世事如白云苍狗，聚散无常，仿佛闹市避雨，檐下寒暄，雨停道别，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街巷拐角处重逢话别，细数圆缺。
——董桥
今天北京的天空飘着细雨，我想起董桥先生的这句话，我想不能再等候什么了，在三月的最后一天。
进入三月下旬以来，我就一直在酝酿一场怀念，屡次敲打键盘，又屡次合上电脑。心事如尘，早已覆盖那初心，想起几年前在昏暗的灯光下毫不费力地飞扬手指时，我开始怀疑岁月除了催人成长或充当杀猪刀之外，是否还让人付出了什么别的代价，那些单纯的、被自己感动的情怀，像掌中细沙，攥得越紧，流失的越快。或许，更可悲的是，它们并不值得去留恋，所以消散在呼啸而过的风里。
但是，几天前的一个夜晚，当李健的歌声在耳机中缓缓升起时，我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释怀。他唱道：
天空和大地，这一切，让他留恋。
你终究还是要离去。
so i missing you，大海在等候那条河流。
他还说：
这广阔天地如何安放我，我如何安放这广阔天地。
当清泉般的歌声流淌过同样如流水般静谧的暗夜之时，我知道，有一种想念，其实并不需要想起。既然我从来就释怀于你的离开，Leslie，那么，为什么要将四月的到来当成一种仪式。又为何要汲汲于如何安放这想念，既然它从未远离。
是的，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的歌和看你的电影。它们永存于电脑中，但是却已经很久没有被我点开。大概是因为从前用力过多，到如今，却是疏于温习。或许，那些为你做过的事和有过的想法，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我只会对人说自己最爱的偶像之一是张国荣，在网络上看到同道中人也会会心一笑，看着现实中的荣迷年龄越来越小在高兴之余也会感叹一声，难道真正的艺术真的是要有待于时光的流逝才能为人所理解，可惜那创造的人早已不再。当然，偶尔也会听一整天你的歌，看一整天你的演唱会视频，或是在被窝里欣赏电影中你的每一个表情。但是，不会像从前，视你的歌声和电影如影如形。它们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像年少时背过的唐诗，像学生时代应付考试运算推理过的公式定理，像雨天需要打伞，烈日需要遮挡，像每一个必然到来的聚散离别，多少当下的感受，早已变成自然的反映。我早就没有了初初迷恋你时的痛心与扼腕，只是让那些关于你的印记自然点染我的生命，祈望在年少时节与你的一场相遇，能够让此生变得更好。让那些旧日里的浓墨重彩，久疏打理，但轻微拂拭，依然是异彩纷呈。
前段日子周杰伦大婚，网络上有很多网友的留言，有一类留言让我特别感动，大体是，那些曾经他的粉丝很多都已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现在看着偶像终于走进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其实并没有嫉妒或不满，反而感到一种安定的温暖。原来曾经的迷恋与狂热早已经化为一起成长的欢愉，而这种由欢愉而带来的安定之感是关于迷恋的一种最好回馈。看到这些评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Leslie ，但是，就像《挪威的森林》里的木月永远留在了青春年华中一样，同样选择主动的Leslie 也永远是风华绝代的模样，而现实中的我们，却在岁月中无可回头。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求你在心中记住我。”（《明星》）
重温89告别演唱会，最不忍看和听的是这一曲《明星》。没有天生的明星，没有与生俱来的STAR，种种赞誉，万般光华，其实更像是经过岁月打磨后的璞玉所发出的温和之光。星光灿烂，不是一瞬间的迸发，而是久聚力量。终于有一天，连那不可一世的恒星也看不下去，终于舍得让他发出光亮与热。但却仍然在内心祈求光照下的人们，不要轻易忘记过去的千锤百炼，不要忘记那些碎片，和碎片中完整的张国荣。有多少人唱过《明星》，叶德娴的沧桑，华仔的理直气壮，古巨基的泪水，但我记忆中的《明星》，永远是在这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中，Leslie的不舍与牵挂。舞台上，万千光芒照耀于身，他却恍若无物，看着台下宠爱着他的人们，纵有再多不舍，也只能用歌声来表达，“当你见到星河灿烂，求你在心中记住我”。然后，高昂的尾声伴奏响彻红馆，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时发出的轰鸣。世事如棋，多年后的我们，没有必要去追寻那场告别不为人知的隐情。只需知道，在89年那晚的红馆中回荡的《明星》，是一种真正的祈求，就像我们也曾经为此祈求一样。
棋局已解。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一刻。”（《有心人》）
那些心灵鸡汤告诉我们，每个人终究是要一个人吃饭，过日子，做很多事情，即使有伴侣，有陪伴，但是心灵的艰险终究是要一个人路过，或就此崩塌，或得胜归来和离去。多年前，其实是几年前（大约年少的日子总是显得那样长），在家乡温煦的阳光里，我爱上了这首歌。本是情歌，却让我听出许多人生况味。从此之后，在每一个时空的空白之处，在每一声人群背后的叹息中，在每个需要被迫沉默的瞬间，我告诫自己不要挣扎与纠结，要让一往无前的岁月留有余香，让有一天终于惯于游戏规则的我们，为曾经的自己而心动，或许也可以带着坦荡笑容说一声：嗨，你好。于是，时光的缝隙里，发出温和光芒，与温软笑意温柔流年同在。
这已经是最好的回馈与结局。
“但愿我可以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有心人》）
生活举着高高的鞭，容不得无知竖子先学习后实践，先尝尝鲜血闷在口中的滋味吧，然后，有一天，学会躲避，或者学会跟随着它的节奏。是的，我知道并且在探索这一切。但是，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和过早醒来的早晨，在不合时宜的清醒里，我依然固执地迷失在曾经的“直觉”中，在心里默念，凭借于此，其实也可以活得不错。阳光下奔跑，下雨了别忘了带伞，累了就睡觉，醒了就别浪费光阴，也凭着一时的情绪和意气做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完全为了隐秘的快乐并不需要解释。我活得与周围人一样，但其实还是有点不同。我与生活达成和解，但其实还在坚守一些不被看好的东西。若有风暴来临，就当自己是海上航行的小舟，风雨涨潮，本是寻常事，不必讶异。
那年，新世纪已经走过了一轮生肖的轮回，我在家乡的一座城市里沉浸在你80年代的粤语舞曲中，坦荡做下一个个决定，自由地写下一篇篇关于你的文字，那时节我并不需要对别人有所解释，好像也可以活得很好，于是有了今天的我。如今，我在一场春雨中，看着楼下潮湿的水泥地，在有些昏暗的天光里留下这段微不足道的怀念——我依然是那个不能免俗的人，但同时仍然坚持“只有文字是永恒的”这一说法，而那些你所坚持的等待和有所担当的坦白，它们一一嵌合进我生命的齿轮中，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发出愉悦的回响。
                              
                                      2015年3月31日星期二•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