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

       中午在医院，爸跟我讲73年夏天，全县老师去老党校那开会，那几天县里发大水，散会后他和吕伯伯沿着江边走，他一脚踩空就掉江里了，他也不会游泳，就想（这辈子）就这样子了吧。幸亏还带了把伞，撑开来有点浮力，一口一口地憋气换气，给冲了百来米，爬上来了。他说，昨天就跟那次掉江里的感觉是一样的。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爸爸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他到人民医院。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可是轻易不叫我去接送他的。马上，他又说路上太堵了你不要来了，我让你妈骑电动车载过去就好。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也再也打不进。
       我赶紧过去人民医院，再给他打电话，他们还没到，我就在门口焦急地等着。等他们过来，才知道爸爸忽然就感觉很冷，今天去中医院做检查，查出来白细胞低得可怕，其时中医院又没有相关提升白细胞的药物了，只好来人民医院。
       我们到急诊挂号，然后医生又说现在急诊也没有这种药，要白天才有，或者住院才有。别无他法，只好办了住院手续。
       住到了11楼，本来病房里还有个空位，但是护士说那空位隔壁有个人病重，怕是熬不过今晚。我妈就说，那还是在走廊上加床吧。
       人到这时候，大概都挺忌讳死的吧，哪怕是跟自己无关的人。
       我在那里陪到九点，爸爸的状态稍微好点，也没有那么冷了。我握着他的手，有点温热。我才有些放心下来。
       在医院的时候，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在几张单子上签字，上面写着治疗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一签字就代表我们已经接受上述任何结果——其实也是医院撇责的一种方式。想起来那天我妈没有跟我们商量就在爸爸的医疗方案上签字，我们都很生气。这时候我觉得，有些时候我们做什么选择都是无力的，现在只能在心里祈祷病痛不要折磨爸爸太多了。
       中午我一直呆到下午上班也还没走，就坐在那陪着爸爸。后来说到爸爸从前总唱的一句歌词：嗷当当，他们登路程。我说，我知道你以前常唱的那首歌了，是《沙家浜》里面的一句。这时候隔壁床位有人在放歌，是《十送红军》。爸爸以为我在说隔壁那首歌，就说这是那个什么——他一下子说不出来。后来他才明白过来。然后我问，你怎么会唱那首歌呢。他就说以前在下杨教书，学校校长是衢州人，这个校长跟县里越剧团的团长关系很好，就把团长叫过来教学生排演《沙家浜》，那学生哪静得下来练习这些，就要跑，所以把他叫来在那看着，学生们都怕他，一个也不敢跑了。他说那时候鼎起演刁德一，谁谁演胡司令，剩下还说了几个名字，我都不认识。他就是那时候学会哼这歌的——老实说应该算是京剧了吧。
       就在这时，隔壁那床居然放起了起床的军号。
       爸爸讲那些的时候精神就稍微好一些，脸上也挂着笑容。他状态比昨天好一些了，就是食欲不振起来，还有呕吐症状，化疗的反应姗姗来迟，到底还是在他身上体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