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2014年的最后一天，一大群朋友宵夜，有人提议做些什么，来庆祝跨年，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继续宵夜喝酒，有的说不如摸摸麻将，还有的说去捅捅桌球。
轮到我，我笑着说，不如去江堤边看看月亮，看看2014年最后一夜的月亮，以及2015年第一天的月亮。
却无人响应。大家都用怜悯而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于是，只能一哄而散。
朋友开车送我回家。走进小区，快到楼下的时候，忽然还是很想吹一吹今夜的江风，看一眼今夜的江月。于是，我裹紧衣服，转身，走出小区，走上江堤。
可惜，今夜无月。只是在浓浓阴云背后，隐约一丝光亮，从云缝中透出来，以此证明它并未缺席。
江堤上，也没有风景，路灯寂寥的亮着，脚下的江水，一片黑暗，看不清，听不见，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天上有月，江中有水。我一个人站在江堤，和它们彼此静默，相对无言。我们都只是在2014的时间里，无人等候，悄无声息，慢慢地流逝着。
 
如果在我临死前回溯一生，那2014年的记事板上，估计会写着这样几个字：一事无成，不值一提。
工作按部就班，谈不上有何功绩，却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兼任着办公室主任，每天被各种文件、流程、会议、通知、检查推着，上串下跳，左拆右挡，忙完一个，又来一个，无穷无尽。继续做着理论宣讲，虽然次数创了新高，一年宣讲了100多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还算充实，可奇怪的是，在这件事情上，却忽然失去了以前的冲动，有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成就感，只有满身疲惫和满心厌倦。就像一个在路上的人，好不容易登上一座山包，却发现既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什么都没有发生，征途依然漫长，自己仍然在路上。
生活，是另一种按部就班。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醒来，到固定的地点吃早餐，沿着固定的路线去上班，到固定的办公室去养家糊口，和一群固定的人共同工作，和另一群固定的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每个月，固定的工资会在固定的时间打到账上，银行的按揭也会在固定的时间自动扣款，电费水费燃气费永远都会固定的每月发来温馨提醒。甚至，连吵架都成了某种约定俗成的固定，成了平淡生活的唯一调剂，成了一成不变中唯一的结绳记事，不吵吵架，拿什么记住自己曾经生活过？
什么都没有变，我仍然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拖延症。年初，给自己制定了两大目标，一是考驾照，二是将书稿出版。三月份就在驾校报了名，却整整拖了大半年，直到12月份，才惊讶自己竟然科目一都还没考。书稿从去年准备到今年，却为了选一个印刷厂的事情，就这么停在了六月份。如果说，懒惰是最大的原罪，我已经罪不可赦。
只是感觉时间飞快。仿佛就在昨天，人民广场还姹紫嫣红，绿意盎然，却只过了一瞬，白霜和枯黄，就成了整片天地的主色调。好像刚写完“2014年工作计划”，却又忙着准备“2014年工作总结”。好不容易适应了“2014”四个数字，却不得不开始适应另一个陌生的“2015”。
2014年，每过完一天，都仿佛过了一万天。过完这一年，却感觉只过了一天。
 
2014年，总感觉自己辜负了很多温暖和关心。领导、同事和朋友，在我耳边说的最多的是两个字——“争取”。
有的说：你32岁了，这是很尴尬的年龄，再不争取，就迟了。
有的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哭，不会争取。
有的说：以你的才华和能力，不争取，太可惜了。
还有的说：某某某部门或者领导又看中你了，你赶紧找找人，努力争取一下。
…………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感到惶恐不安，而又非常感恩。冷漠世界，能有人如此真诚关心，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在2014年，我还是经常陷入困惑，人生的确需要争取。可问题是，到底应该争取什么呢？
 
2014年，是我们结婚十周年。
十年前的金秋，青春的我们，在小镇恋爱，结婚，生子，决定从此以后相依相伴。有一天，我低头对她说：未来，我们一定要去看一场演唱会。
十年后，我们已经搬到县城，买房定居，搭伙过着日子，平淡如水，磕磕碰碰，曾经说话的话、许过的诺，早已不知道抛到哪个角落。
直到今年九月，金秋，某一天，翻报纸，看到一幅整版广告，一个留着络腮胡、两鬓斑白的沧桑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穿着T恤牛仔，盘腿坐在床上，目光清澈，笑容平静，身后，一把木吉他静静躺着。那个男人是李宗盛，巨幅广告上，还写着七个红色大字：“既然青春留不住。”
“既然青春留不住……”我默念着这七个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下子刺痛了我。这七个字，只是半句话，每个人都可以接下半句，我会接哪句呢？我不知道。
于是，赶紧找出手机，搜索，下单，买票。我已经错过了很多，我不能错过更多。在这个秋天，我不能再错过这场缅怀青春的演唱会，不能错过这场兑现承诺的演唱会，更不能错过这场重新出发的演唱会。
10月25日如约而至，李宗盛自称小李，笑着说自己老了，和台下座无虚席的70后、80后谈着男人，谈着女人，谈着自己凌晨两点一个人在厨房烧菜、品红酒，看北京的灯火阑珊和孤独寂寥。他笑着说：“有一天，我坐在浴缸里，突然看见自己手上的老人斑，总有一天会老去，会越来越无力，会变得跟小孩一样……我想要唱的是这些，去回味人生的真相。”
然后，在《寂寞难耐》里他调侃自己“六十岁就要到来了”，他依然唱着“只有自己为自己悲哀，只有自己为自己喝彩。”最后，他唱起了《山丘》，吉他伴着歌声，沧桑中透着坚定，他告诉我们：“嬉皮笑脸，面对人生的难。”
我挽起老婆的肩膀，忍不住潸然泪下，“嬉皮笑脸”，笑着流泪。
既然青春留不住，既然越过山丘也无人等候，何不像“小李”一样，笑笑别人，也笑笑自己，嬉皮笑脸面对生活的一切，简简单单和爱人一起老去呢？如果一个人，非要去争取什么，那还有什么比快乐的陪伴和依靠，更值得争取呢？
 
8月份，休了一次年假，带着老婆、孩子，去了杭州，在西湖边住了三天。
那天，我们按图索骥，沿着西湖步行，走走，停停，看看。走了七八个小时后，终于走累了。于是，我们仨找了一个长椅上，坐着休息，儿子连嬉闹和玩手机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依偎在老婆怀里，无辜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湖水。
我们三个人都没说话。此时，游人慢慢退去，西湖已是傍晚，天气正好，晚风轻拂，杨柳轻扬，波光轻盈，云霞轻飘，夕阳正准备坠湖，远处的雷峰塔顶金光闪闪，水中的波纹与倒影，也都金光闪闪。不能不说，此时，正是西湖最美丽的时刻。
可我背着一个超大的背包，走了一天，也终于累了。实在无心欣赏美景，我眼皮直打架，哈欠连天，于是索性躺下来，很快，便在长椅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但醒来的时候，却感觉目光清晰，神清气爽。我望向湖面，天色将晚，一只鸟飞过金色的湖面，又飞过剪影般的杨柳枝。身旁，儿子正靠在老婆的怀里睡着，他们身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圣洁无比，却又无比温暖。就在那一刻，我忽然非常感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难道不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吗？
如果一个人，非要去争取什么，那还有什么比一家人相互依偎和彼此依靠，更值得争取呢？
 
2014上半年，去医院做例行体检。医生拿着我的各项数据和指标，伸出自己的右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扳下来：血脂高、中度脂肪肝、肝脏良性血管瘤、胃炎，最后剩下一根手指，指着我，对我说：“必须减肥，必须戒酒。”
我不算置若罔闻，也小心翼翼了一段时间。老婆逼着我一起走路，每天两小时，坚持了几个月，在冬天来临之前，总算廋了几斤。
年终之前，周围朋友的活动增多，却又故态复萌。每次坐上桌之前，告诫自己要坚定、坚定。结果被旁人三句两句一劝，心里另一个自己就跑出来：“喝吧，喝吧，放纵一次而已，就一次。”
终于，又大醉了一次。等到凌晨酒醒，老婆大怒，瞪着奄奄一息的我：“如果你再喝醉，这日子就不过了。”她性格直爽，有女汉子气魄，很多时候都是用愤怒来表达自己的关心。
我也怒了：“我喝醉了，你也不关心关心我。”而且强打起精神，吼道：“我还不是为了多交几个朋友。”
“我不要你什么前途，你先把自己身体搞好再说吧。” 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一拳砸在床头，然后哭起来。
我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已经苍白无力。
我搂过她，她伏在我的肩头抽泣。如果一个人非要争取什么，那还有什么比眼前的健康和平安，更值得争取呢？
 
2014年，唯一争取到的事情，就是读书。以前夸下的“一年读一百本书”的海口，终于在2014年实现。这一年，读了106本书。
曾经有人问，读书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因为，我不得不承认，读书什么都没有带来。除了付出时间和精力，让近视的度数增加更多，我想不到从读书这件事里得到了什么。
可是，在2014年的最后一天，我一个人站在江堤，望着云中微弱的月光，回忆过去的一年，回忆过去的多年，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读书可能并没有让我得到什么，但它的意义，是不是让我感觉自己不那么需要一些东西了呢？
就像今夜， 阴云来来去去，而月光一直都在。只有月光，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拥有的东西已经不少，却还在困惑为什么没有更多。其实，刨去那些如同阴云的多余欲望，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得到太多，生活待我不薄，这个世界依然美丽，依然有许多许多值得为之激动、期待和奋斗的理由。
或许，真正皎洁的月光，从来不会畏惧阴云的遮蔽。因为，阴云本就是月光的一部分。
或许，真正勇敢的智者，才敢于嬉皮笑脸面对生活的难，坦坦荡荡接受生活的难。
因为，没有艰难，拿什么证明自己曾经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