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良好的品质在于传承

    “从我的父亲那里，我看到了一种温柔的气质，和在他经过适当的考虑之后对所决定的事情的不可更改的决心；在世人认为光荣的事情上他毫无骄矜之心，热爱劳作，持之以恒……在他那里，找不到任何苛刻、顽固和横暴，也没有人们也许可以称之为甜言蜜语的东西；他分别地考察所有事情，仿佛他有充分的时间，毫不混淆，有条有理，精力充沛……”
    在本书的第一章，奥勒留罗列了一大串感谢的话，有点类似于获得小金人后的感想，只不过奥勒留所感谢的是让他获得良好品质的人们，这些人包括他的亲戚，以及他身边的朋友。而奥勒留所谓的“良好品质”则是包罗万象，看起来似乎又杂乱无章，例如“弘德和制怒”、“谦逊和果敢”，又如“从我的母亲，我濡染了虔诚、仁爱和不仅戒除恶行，甚而戒除恶念的品质，以及远离奢侈的简朴生活方式”；“从拉斯蒂克斯，我领悟到……不穿着出门用的衣服在室内行走以及别的类似的事情……”。作者在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是平缓柔和而又稍显谦卑的。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品质都是为奥勒留所具备的，而他将其罗列出来的目的，仅仅是出自于对先贤和朋友们的感激之情，并不是源于自我的炫耀。
    在这些人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他的养父——安东尼·派厄斯皇帝——极为尊敬的推崇，本文开头的地方便是选自他对他养父的追忆。在这些描写他这样写道：
    “……对于幸运所赐的丰富的有益于生命的东西，他不炫耀也不推辞，所以，当他拥有这些东西时，他享受它们且毫不做作；而当他没有这些东西时，他也不渴求它们……那对于苏格拉底的记录也可以用之于他，他能够放弃也能够享受那些东西——这些东西是许多人太软弱以至既不能够放弃、又不能够有节制地享受的。而这种一方面能够足够强健地享受，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清醒的品质，正是一个拥有一颗完善的心、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
    这里作者用来描写派厄斯的话仿佛和庄子用来描写宋荣子的话一样——“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事实上，就某些看法来说，奥勒留同中国古代的道家还是有一定相像的地方，比如说强调与自然的和谐方面等等。在奥勒留继位的二十年里，他也是抱着这种对派厄斯皇帝追怀的心态来做一个皇帝所应该做的事情。历史上的奥勒留的确是一个贤明的皇帝，有一个五贤帝的称号，奥勒留正是这五位贤明的君主中最后的一位，而第四位正是他的养父派厄斯。在他在位期间有两个人应该加以注意，一个是他的儿子康莫多斯，在奥勒留在位期间他“很巧妙的演示了自己恶毒的心性”，当他即位以后，他旋即称为了罗马历史上最为昏庸的君主，在电影《角斗士》里开头被谋害的老皇帝正是奥勒留本人，那个坏的冒泡的便是康莫多斯了，当然历史上的奥勒留并不是被谋杀的；他的妻子，有很多的证据证明“她犯了极大不道德的行为”。在提到如上二人的时候我们贤明的君主却说道：我有一个十分温顺、深情和朴实的妻子；我有许多优秀的教师来教育我的孩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现在让我们分析一下奥勒留所作的这些感谢的话，我认为有两点是值得我们注意的。第一点，作者在罗列这些感谢的时候，有很多是以否定的形式出现的，例如“……我学会了不使自己碌碌于琐事，不相信术士巫师之言……”；“……不进行繁琐的劝诫，不显示自己的训练有素……”；“从不匆忙，从不拖延，从不困惑或沮丧”。我觉得可以做这样理解，当一个人的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作为一个帝国的国王——也许知道不做什么比知道必须做什么更为重要。对于他来说，其拥有的权力几乎可以让他得到所追求的一切，往往这种绝对权力却会使人迷失自己，从而去追求过多无意义的东西。作为一个哲学家王，奥勒留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正是在哲学的指引下，他很明确究竟什么是没有必要去追求的，如何在这些没有必要去追求的事情上不去花费过多的精力。
    第二点值得注意的是，在很多的句子里，他所描写的人往往具有两种似乎截然相反的德行，“不炫耀也不推辞”，“他不谴责那些自称是哲学家的人，同时又不易受他们的影响”，“不是太依恋……又不是漠不关心”。记得在《西方哲学史》上看到过某一派的思想，他们主张美德即处在两种极端的品德的中间。比如处于懦弱和鲁莽之间的英勇就是美德，换句话来说，英勇并不是鲁莽，并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判断这些事情是否值得你去牺牲，同样如果不为不值得的事情做无谓的牺牲我们也不能称之为懦弱（Courage is not the absence of fear,but rather the judgement that something else is more important then fear）。再比如说上面所说的“不炫耀也不推辞”，“拥有的时候享受切毫不做作，没有的时候也不去渴求这些东西”。小莎的《Macbeth》里面也有一个例子，在谋害了Duncan以后，Macbeth曾经假惺惺的说过“Who can be wise, amazed , temp`rate and furious ,loyal and neutral ,in a moment? No man. Th`expedition of my violent love outrun the pauser , reason.” 所以，一个具备高尚品德的人很大程度上是某两种品德的中和了。这两种品德可能都是错误的，例如在鲁莽和懦弱中中和出的英雄；同时也可能都是有道理的，比如西方主张“生命在于运动”，而道家却主张“生命在于静养”，这两种说法都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们似乎可以推断的说如果能在静养和运动取得一个巧妙的平衡，才是最有利于生命的。对待第一种表现，我们可以将其中和，得出一种新的品质。任何一种品质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比如说贪污与清高之间，贪污肯定是不对的，那绝对的清高就很好吗？像包公一样成天黑着脸，不苟言笑的，这样的人，我肯定不会去和他做朋友，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所以，真正正直的人是不怕你谈钱的，首先，贪污的事情我肯定不做，但是你跟我谈这些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跟你黑着脸的say get out。而对待第二种表现，我们可以认为这样的中和绝对不仅仅是将黑白两者简简单单的混合成灰，而在必要的时候要同时具备这两种相反的品质。《基业长青》里面讲3M公司的时候说，一个大企业自然的具备一个大企业所该具有的一些优势，比如说规模效益啊，品牌价值之类的，但是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属于一个大企业所不可避免的弊病，比如说，官僚主义，臃肿的层级制度等等。这时候我们就要想方设法的让一个大企业保持有小公司的活力，正像郭士纳说的那样“谁说大象不能跳舞”。我不愿意去借古讽今的说一些什么，更不敢谈我对现在的金融危机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但是我觉得这次危机的原因并不仅仅出自于人的贪婪，还有人们对贪婪的恐惧。贪婪固然可怕，对贪婪的恐惧则使人们在应该获得的时候出于恐惧而不敢心安理得地接受。
 从这一章里我们还可以看到，有很多的东西都为整本书定下了一个基调。首先说，虽然我们可以从他的文字里面感受到他对先贤和身边所有人的强烈的爱，但是在文字上却显得极为恬静，而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激情。其次，文中还多次提到他对那种麻衣粗食的向往，“我隶属一个统治者、一个父亲，他能够从我这里夺取所有的虚骄，而带给我这样的知识，即懂得一个人是可以住在一个不需要卫兵、华衣美食、火把和雕像等东西的宫殿里的，而且一个人有力量过一种私心所好的生活”。要注意到，奥勒留几乎是生来就注定当皇帝的，他也是在皇宫里成长起来的，他能接触到一切的奢华。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他的所见、所闻、所感本来就不能和常人相提并论，可见他还能具有这样朴素的向往本身便是及其不易的。奥勒留也在其执政生涯中一直默默承受着这种渴望给他带来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