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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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风满蜃气楼
一
七月末，暑气正盛。还是上午，走在路上便如置身于不断升温的蒸笼中。阿元抬手抹去鬓角与鼻尖的汗珠，连人带伞向道旁房屋的阴影里挪了挪。一大早下山沿主道一直走，穿过道旁村庄蔫得横七竖八的稻田与水位变低的小河，这会儿总算入了城。
往前行至商店街，来往的商贩不似上个月般络绎不绝，就连往日生意最好的团子店外也不见几个客人。吴服店内展示着质地轻薄、色调清爽的夏季浴衣，想必样式图早已送到上层人士的家里去了。扇子店与伞店对街而立，颜色清爽而便宜的一定最受欢迎。再往前行，卖西瓜的小贩正好切开一个鲜红的瓜，汁水从瓜瓤里渗出，叫人看着直想咬一口。另一边炸天妇罗的夫妇正汗流浃背翻动锅里的食物，油响声入耳却叫人没了胃口。
明晃晃的阳光穿透浅色的伞面仍带着热度，阿元身上的绯袴已被汗水浸湿，脑后的发束在背上晕出一片湿哄哄的热气。走着走着，看见前方食肆的伙计正提着水桶，看准没人经过时一瓢一瓢往滚烫的路面泼洒。真是猛夏如虎，消暑难啊。
“哟，这不是阿元姑娘吗？”
应声一看，原来是食肆的老板正撩起暖帘喊她呢。阿元快步走过去：“您好。”
“这么热的天怎么到城里来了？”
“恩，爷爷让我来办点事。”
老板掀开帘子走到店门外，招呼洒水的伙计去给客人拿酒。又问阿元：“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最近天太热，大概有些中暑。”她把油伞换到左手，右手拨了拨额前濡湿的刘海。
“说的是！待在哪儿都跟在蒸笼里一样，家里的门窗全开了也半晌不来一丝风。你说扇扇子吧，可扇出的风也是热的，夜里还稍微好些，白天可真要热死人了！”一说天气，老板的脸立刻皱得像苦瓜，开口便噼里啪啦抱怨起来，话毕又关切道，“山里那么多树挡着，应该比城里凉快些吧？”
“也热呢。最近都没怎么下雨，蝉整日整夜噪得厉害。白天日头太毒，本殿的地板都有好几块翘起来了。”
刚才洒水的伙计这会儿又拿块厚布走出来往酒坛堆儿上盖。一边盖一边朝老板抱怨：“您看这天气，酒都给蒸热了，入口像是喝开水。这不，客人正抱怨着呢。”
“哎，要是再不下雨，天又一直这么热下去，生意难做不说，只怕临近村子里的田要遭殃了。”
“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听说神社最近正筹备着祈雨呢。”
“山里也是。”
“希望雨早些下来啊。”
“但愿如此。”
寒暄过一阵，阿元便道别老板，继续向街道深处走去。
二
阿元的爷爷是距江户几里外日吉山神社的神官，除了负责管理神社大小事务外，还负责主持山脚村子的重大祭祀活动。阿元虽叫他“爷爷”，却并非他的亲孙女。
据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老人下山到江户城中办事，归途中路过村人们栽种的稻田。夕阳为金黄的稻田染上一层茜色，微风轻摇低垂的穗子送来稻香，正当他陶醉于这风景时，忽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声音细小得像夏季里的蚊蚋，嗡嗡嗡嗡。他循着声音四处搜寻，终于在田间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小东西——那是个巴掌大的小娃，此刻正抱着一根成熟的麦穗子哇哇大哭。说也奇怪，小婴儿见到老人便立刻止住哭声，破涕为笑。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阿元听完后问道。
“哪有人会记得自己刚出生那会儿的事。”
“蚊子的嗡嗡声隔着那么远您也能听清楚？”
“我耳朵灵着呢。”
“就算我是您捡到的，可您当时也没试着帮我找找父母？”
“那多麻烦啊——”老人耸了耸肩，“再说也不一定找得到。”
“你你你——”
不行，跟老头说话不能动气，否则只会把自己问糊涂。她重新整理好情绪问道：“比起帮我找父母，直接养我不是更麻烦？”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你长得可快了，还不哭不闹不挑食，不用人陪自己会玩会闹，所以我没怎么费心思养你，只当给自己添了个玩——咳咳，家人而已。”
“你刚才是想说玩具吗……”阿元一脸鄙夷。
“你听错了吧。”老头开始插科打诨。
“唉，算了。”阿元只能无奈地放弃这个话题。身世什么的，不知道也好。她从小没有爹妈，因此对“父亲”“母亲”的称呼以及背后的意义也没什么实感。
“你就当成，”老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悠闲地抿着茶水道，“是神明的指引吧。”
按照老人的嘱咐，这会儿阿元已经到达江户城内的稻荷大社。
穿过层叠鸟居拾级而上，神社建筑群便出现在眼前。在净手池处取水清洗时，阿元顺便洗了个脸，暑气被冰凉的净水一浸，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绕过几个弯儿又经过狐狸雕像和经幡绘马，这才到达正殿门口。阿元叫住一位路过的巫女说明来由，接着便被领到了神官的所在。
神官是个和爷爷年龄差不多的老人，宽面长眉白须，一副慈祥的长者模样。一见阿元便眉开眼笑，说一路辛苦啦。
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啊！阿元不禁感叹，跟自家爷爷完全不同。
爷爷虽然也算是个温和的人，却从来不会嘘寒问暖更不给她机会撒娇。小时候阿元学走路不小心摔倒，爷爷明明就在她身后却不去扶她一把，只是嘴里说着些鼓励的话，脚下却不动。阿元赖在地上想让他抱，他却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欣赏其周围的花花草草。她闹了会儿发现没用，干脆停住哭声噌地跳起来，绕过丛开的菊花跑到他跟前做鬼脸。老头见了居然还乐得不行，说什么“这才对嘛”。
一切都得靠自己——阿元当时便明白了这点，从此以后也再没动过撒娇的念头。
“日吉还好吗？”老神官带着阿元往本殿走去。日吉？应该是指爷爷吧。原来他们是以神社名称呼对方的。
“很好，他还让我向您问好呢。”阿元轻快地答道。
老人转了转眼珠子摸着胡子点头，“是嘛。没想到那老头儿会让你一个人来取那东西啊。”
“那东西？”
这次出门前，老头只说是让她来取一件近期会用到的东西，却没具体说那是什么。“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呀？我怎么问爷爷也不告诉我。”
“唔。这个嘛，其实我也说不好。准确说来，我也不清楚。”
“咦？可是——”阿元满脑子不解。
“我准备了羊羹，你想吃吗？”
“待会儿再吃，能先去看看那东西吗？”她好奇得很。
“也好。你跟我来。”
阿元跟着神官踏过碎石铺就的小路来到正殿后方，只见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立着座小巧的狐狸像，凑近一看，狐狸的嘴里似乎还衔着个东西。老人说，“就是这个，你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看出什么？那儿不就只有个布囊吗？”阿元有些摸不着头脑。
“布囊？”老人先是惊讶，接着突然大笑起来，“是了！就是它，你把那个布囊取出来吧。”
阿元伸手便去掏。奇怪的是当她触到布囊的瞬间，耳边隐约听到一阵嗡嗡嗡似睡梦中传来的响声。
“什么声音？”
“声音？”老人一脸不解。
“是啊，乱哄哄的声音。”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到。”老人摇摇头，又笑了，“记得收好那个布囊，千万不可以弄丢哦。走，我们去吃羊羹吧。”
阿元凝神再听，刚才那阵像是拢在耳边的纷杂声却又消失了。难道是错觉？她揉揉耳朵只能当自己是被暑气冲昏了头脑。
“谢谢您。不过我还有其他事要办，这就回去啦。”
“不多留会儿吗？都准备好了呢。”老人好像挺遗憾。
“不了。多待会儿天该更热啦。我下次再来拜访您！”
“好吧。别忘了让你们家那老头儿捎些‘玉露’给我！”
“恩！”虽然不知道玉露是什么东西，回头问问爷爷大概就明白了。阿元谨慎地将布囊收入垂在腰间的小袋子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听说您最近也在准备祈雨祭祀？”
“在路上听说啦？”
“恩。可是……祈雨真的有用吗？”
“这你可问住我啦。”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有所寄托总是好的。但愿有用吧。”
“恩！希望祈雨能成功。”
“你们也辛苦了。城里不比山上，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啦。”
城里的祭祀虽然隆重且花样繁多，但多少要照顾到商人职人与百姓们的兴趣而带有游乐和表演性质，不比村民到山里的祭祀来得简朴却更诚心。听说住在深山里的猎户们还有自己独特的祭祀方式，大概和神社又有不同吧。阿元虽然从小在神社长大，却并没亲眼见过所谓的神灵，因此每回举行各种仪式式她虽然都带着虔诚的心情参加了，内心却还是抱着团迷。不过，既然老神官也说不知道，她又何必多追究呢。信者则灵，天灾无法控制的时候寄望于神明也是种安慰吧。
时间还很充足，出了神社，她熟门熟路地朝爷爷喜欢的那家菓子店走去。足袋黏着脚汗贴在硬邦邦的木屐上，哐啷哐啷发出闷响，攥着伞把的手心又起了层薄汗。
被点心店的老奶奶拉着介绍了好久新品种才有机会说句“谢谢您，我已经决定好要买什么了”，老人这才一脸抱歉地说：“你这姑娘，怎么也不早说！我这人也是，只顾着介绍了；真是对不起啦。”
提着包好的点心走出店门时她还在琢磨，虽说老头爱吃甜食，但这么热的天吃着不嫌腻？举起手里的小包袱看两眼一边砸吧几下嘴，目光扫过袖口时又皱了皱眉。难得进城却没心思再多逛，她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真是热啊，而近日却没有一丝下雨的征兆。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从正上方斜向西侧，空气里的闷热感却仍未减。商人们强打精神拉客，路过的行人却提不起兴致笑脸回应；连时常见到的孩子堆儿也不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到处跑，这会儿都待在屋檐下的阴影处不知道围在一起说些什么。路过先前那排长屋时，穿过洞开的门户刚好看到有人在井口打水，不知是否准备冲凉。民居外低矮的墙垣上攀附着干枯稀疏的细竹，一旁艳色的花朵竟开得十分热烈，看得人又累又渴。阿元突然想起刚才在神社老人说为她准备了茶点，脑中浮现出清凉的碧绿茶汤时才终于有些后悔。
三
回到神社时已近黄昏，油伞的表层被高温烤得发烫，用手一摸，桐油刷就的薄膜像是要被融化似的。
“怎么这么晚？”老头子一脸欢喜地接过阿元手里的东西。
“恩，回来的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见老人一脸专注拆包袱皮的样子，阿元咽下了想说的话。
“坐吧，水开了。”原来爷爷已经烧好了一壶水。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阿元正渴得厉害，赶紧坐下来。
老人将热水注入备好的茶壶，估摸着茶叶都舒展开来时又提起壶柄，将茶汤倒入两只瓷杯中。阿元端起其中一杯凑近一吸气，一股清冽的甘香瞬间钻入鼻孔，暑气仿佛也被逼退几分。
“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前阵子一位老朋友送来的，叫玉露。”说话间，他取出一块剔透的羊羹，盛入浅底的深色漆盘中就着茶水吃起来。
“原来这就是玉露！”想起城里老神官的话，阿元恍然大悟。
“笠间神社的神官爷爷还让我下次给他带些玉露去呢。”
“那老头儿还会差遣人了，想喝？让他自己来取吧！”
听她提起笠间， 老头儿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是老样子不讨喜。阿元伸手从包袱里的漆盒中拿起一枚牡丹饼，满满咬上一口，红豆沙和着糯米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另一只手端起“玉露”轻抿，甘甜柔和的清香化去甜腻。心满意足地感叹一声“真好吃”，一边将温度正好的茶汤咕咚咕咚灌进肚子。
“对了，今天下山发现村子的状况不太好。”
“怎么了？”
“田里的水全干了不说，还都裂成了块儿。城里情况虽然好些，但要是再不下雨，粮食收成出问题，大家都得遭殃。”
“唔…祈雨的日子快到了吧。”老头正色道。
“是啊。”阿元点头。
“这次说不定要指望你喽。”老人用小竹片削成的小刀利落地切下一块羊羹送入口中，“我老了，派不上用场了。”
“您怎么又说这种话了。”阿元哭笑不得地抬眼望向对面的老人。每年临近祈雨，爷爷都会说这种古怪的话。
老神官却只笑了笑。
“每年您都这么说，最后不也顺利结束了？”阿元叹了口气，权且把它当作老头儿的口头禅了。
“那是因为有神明保佑啊。”老头神秘一笑，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羊羹配玉露真是人间至味呀。”
吃完点心回到房间，关上拉门的室内更加闷热，阿元顾不上这些，直接在榻榻米上躺倒成“大”字。赶了一天路，此刻只想好好休息连澡也顾不得洗；但一闭上眼睛，脑子又开始转个不停。突然腰间传来一阵蠕动，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紧接着从布袋里掏了一团东西出来。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下午从城里回来，路过村子走到山脚下，正要一鼓作气爬上山时，阿元突然听到一阵吱吱声。声音很细微，却清晰地传入她耳里，像是某种信号。
对了，刚才在神社里听到的奇怪响声！
她立刻循着声音找起来，最后在山脚与村子间那片森林里发现了这只狐狸。
狐狸见了她也不跑，就那么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她。起初她还有些害怕，怀疑自己遇上了妖怪，但转念一想爷爷可是专与妖鬼神魔打交道的神官啊，自己好歹也是个巫女。
虽然阿元没亲眼见过神怪妖魔，但也遇过几回怪事。
小时候她在住居的廊檐上玩耍，总能隐约听到隔着不远处爷爷的房间里有人谈话，声音嗡嗡嗡嗡的听不清，她只以为是爷爷在招待朋友。有一次，谈话声渐渐变高、言语间似乎激烈起来，过了会儿甚至还传来发生口角扯动桌子的响动，她觉得奇怪便跑过去拉门，却见房间里只有爷爷一个人闭眼坐在榻榻米上打瞌睡。又有一次，晚上打扫完正殿后她锁上大门去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殿内变得乱七八糟，昨天才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满是污泥的脚印。阿元跑去找爷爷，老头却笑了笑说没事没事，随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大殿里。一阵鸡飞狗跳的蹿闹声后爷爷开门走出来，说没事了，快来帮忙收拾。
当时她还小，也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难道真有什么在密闭的大殿内捣乱，又有什么躲着她私下里和爷爷进行交流？
可眼前这个小东西只是眨巴着水灵的眼睛歪着小脑袋望向她，显然不像是妖怪。
是跟父母走散的小狐狸吗？又或者是被遗弃了？阿元突然想起爷爷曾经说起的捡到她的经过，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只是地点和对象不同。
她不禁伸出手揉了揉那小东西的头，小狐狸像是十分惬意地仰起脸用嘴碰她的手，模样十分惹人怜，阿元心一软就把它揣进腰间的袋子里带了回来。进门时本来要告诉老头这件事，但他一脸馋样儿像是等了很久，她便暂时压下去没说；没想到吃完点心竟把这事完全忘了。
重见天日的小家伙儿开始在房间里撒欢似的跑，说是狐狸却像小狗般到处嗅来嗅去，似是处处都很好奇，却也十分乖巧地没发出大动静。阿元觉得自己喜欢上这小东西了。
今天也晚了，明天再告诉爷爷，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生活吧。她摸着小家伙纯白的毛笑着说道。小狐狸仰起脸吱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而做的回应。
说起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除了狐狸还有……那个布囊！揣狐狸时忘记里面还放着那个布囊，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她急忙伸手去摸，还好，布囊还在。可是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布囊的体积比一般装饰的香囊略小，浅黄的布面上凹凸不平地绣着某种图案但因为太小而看不清，封口处被线缝了起来。布料的手感有些粗糙，特别之处在于下方垂着条细长的穗子。她轻轻捏了几下，内里发出窸窣的响声，像是些干燥的颗粒；放到鼻尖一嗅，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孔。
这是——稻子的香气？
第二天一大早，阿元便抱着小狐狸去找老头，兴冲冲地宣布从今天开始家里就多一个成员啦。老头先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扫了眼她怀里的小东西，说：可以是可以，但有个条件，不要让别人看到它。阿元琢磨着平时来神社的除了参拜的村民几乎没别的人了，村民们也只在特定的祭祀时期上来，于是高兴地点头答应。
“还有三天便是祈雨仪式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了吧。”
“恩，就等村民们了。
“这雨要再不下可就难办了。”
“爷爷，三天后的祈雨真的有用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
四
三天后，村民们一大早便在各自家中净身更衣，成群来到山脚等待接引，可见近来的旱情刻不容缓。小河水浅了，快到收获季节的稻田变成了插着乱草根的土埂，辛辛苦苦劳作了大半年，若是在这关头毁于一旦，一家人的生机该如何打算？参加祭祀的多是村里的青壮年，他们在阿元的带领下登上石阶，穿越鸟居，进入山中神灵的领域。众人有序地列成两列，在神社入口处顺次取了水各种洁净身心，怀着敬畏之心来到大殿正前方，身着白袍头戴冠帽的神官们已经等在那里。
殿前有棵巨树，树上绑着几根粗大的注连绳，树干上贴有符咒，树旁用矮木桩围出一小块空间，据说这是常驻神所依附的场所。树旁不远处又有一块略宽的方形区域，四角立有四根树枝，辟出一块圣域。域内铺着粗草席，草席上是摆放贡品与榊树枝的八角台。
爷爷示意村长取出的当天早晨砍伐的树枝立于供桌上层中央，接着有神官在树枝上挂上几条纸垂；几个年轻人将准备的果物、糕饼等物摆上木台上的空台盏。一切准备就绪，祭拜便开始了。老神官举着木牌面向供桌立于前方，其他神官在他身后排成倒三角，村民们又空出一段距离站在后方。为首的老神官念念有词，领着众神官唱出常人不解的祷词，接着躬身朝供桌方向行礼。据说神灵会依附于那棵榊树枝上，听取众人愿望。
阿元一面晃着铃铛一面望着虔诚的人们认真的表情，同时也在心里合掌祈求大雨快快降临。
祈祷完毕后，巫女们在简单的乐声中跳起了神乐舞，众人一边观看一边不住祈愿，舞蹈结束，神社内的仪式便就此告一段落。村民们陆续离开神社朝山顶进发，在那里，即将进行仪式的第二部分——焚火。
在山顶点燃火堆，人们绕火堆围成一圈，一旁有专人吹响笛子用力击鼓，众人一起高喝，吼声震天如雷鸣，燃起的浓烟似乌云滚滚蒸腾上天。几位童女用白色布条在火堆旁围出一块方形的“神域”，这时又从人群中走出几位身着白裙的未婚少女，和着鼓声与歌声跳起祈雨之舞。火光朝天加上连日的高温，人人脸上都涨得通红，但他们仍然不知疲倦地跳着，舞着，敲打着，吆喝着；直到火把燃尽，仪式才终于落下帷幕。人们陆陆续续下山，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返回各自家中。
大雨会在今天降下吗？祈雨能带来降水吗？阿元和大家一样不安，她不住问爷爷，但老头摇了摇头说，得看神灵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又躺成了大字，突然，一团雪白的毛球嗖地窜到她胸前，弄得她直痒痒。原来是小狐狸。
“呐，毛团，你说今天晚上会下雨吗？”
而被胡乱取了名字的小狐狸只是用头蹭了蹭她的脖子，趴在她身上静静地呼吸着。
当晚并没有下雨。
第二天，第三天，又过去好几天，天空依然持续放晴。村民们望着干裂的田块心急如焚，渐渐地慌了手脚。这时候，有人提议试试其他方法：山神行不通，那么田神、水神、雷神，又或是天神呢？
向田里撒供奉过的神水祈求田神保护农作物；或是用稻草扎成大蛇的形状，由男人们扛着进入绕村而流的河川中求愿于水神；据说将草蛇在水里上下舞动还可以唤醒传说中居住在河底的龙神……一切能想到的方法都试尽，八百万神明却像是齐齐捂住耳朵遮起双眼，打定主意对人间旱情不闻不问。炎热的晴日依然在持续，干燥的空气快要让人绝望。
转机发生在半月后。至此，旱情已持续了近五十日，小河水浅得已经能让小孩儿踩着来回跑，田里的稻子像被宣告腰斩却死得不彻底的囚犯般瘫倒在碎裂的土块上苟延残喘。
这天黄昏，几道电光闪过天际，亮如白昼，随后响起几声闷雷。雷声由远及近，天空轰隆隆似要炸裂一般。天色转暗，乌云翻滚着相互撞击，骇人的雷电响彻空中，不一会儿，有水滴打在头顶。
“雨！”有人突然喊道。
“下雨了！”
“啊啊！真的是雨啊！”
很快，先前的雨点变得密集，不一会儿，暴雨如开闸的洪水般朝干涸的大地倾泻而下。屋内的人纷纷跑出家门，望着突降的暴雨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此刻的江户城内也下起了大雨，男女老少齐齐冲入雨中欢庆。村里也好，城里也好，人们笑着、跳着，对迟来的雨水表示由衷的欢迎。
“神明显灵啦————”
“雨啊，下得更大更久些吧！”
噼啪——轰隆——
闪电像是要将天空撕裂一般点亮头顶的昏暗，紧接而来的雷声也威力十足地释放着能量，在空中伸出树根状的触角，巨响将人们的欢呼声掩盖。
“喂——大家小心啊——不要被落雷伤到！快进屋去——”很快，有人从惊喜中恢复了理智，拖长声音朝雨中舞蹈的人们喊道。
日吉山的神社中，老头站在大殿的廊檐下捻着胡须：“看来祈雨勉强算是成功了。”
雨水带来的凉意将连日来的暑气一并消去，殿内被阳光烤得翘起的木板沾了湿气又松松地贴合进凹槽里。此刻阿元正忙着把悬挂绘马的木架移入殿内。
雨水如瀑布直坠大地，很快濡湿了田间的泥土；划破天幕的闪电像在和巨雷相互追赶，在稻田上方四处游窜；但这份喜悦却没能持续太久。
雨水连日倾盆，如同暴走的野兽失去了控制。河流水位上涨，渐渐淹没了低洼处的农家；暴雨以猛烈的势头击打山间岩壁，山壁禁不住强力冲刷逐渐松软，崩塌的沙石直直砸下来，毁坏了不少傍山而建的房屋；游窜在天际的雷电无情地砸向地面，被其劈中而意外死伤的村民也不在少数……城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绕城而过的江流上涨，大桥被冲垮，街道的积水也没到了膝盖；生意没法再做，人们只能待在家里关注水势，准备一有状况便带上家人往高处避难。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甘霖，此时此刻却演变为无法阻挡的灾祸之源。
前一晚，好几家人在熟睡中连房屋一起被剥落的巨石与土块掩埋；临河的人家因河水暴涨，为了不酿成惨剧，不得不弃屋出逃，上山来寻求神社收留。听着村民们泣涕交加的悲鸣，阿元内心十分复杂，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回到住所后她终于有机会问原因。
“老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认为呢？”
“如果这场雨是前些日子祈雨带来的，那......难道是仪式中哪里出了错？”
按往年的情况来看，祈雨求得的雨水往往只能解燃煤之急，不能长久；而这次的雨水至今已持续了七天，不仅来势凶猛，还引起一系列惨祸，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有这个可能。”
“但当时明明很顺利啊，焚火祭也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那天祈雨后不是没下雨吗。”
“您的意思是……这场雨并不是那天祈雨的结果？”
老人点了点头。“听说后来村民们又进行了好几次乞雨活动，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吗？”
“我立刻去打听！”说完便掉头奔向刚才来的那群村民。
没过多久，阿元带着村民口中打听来的消息回来了。一边说着情况，一边看着老人逐渐严肃的神情，她开始明白这次的事非同小可。
“听说这几天在村外的河里发现好几具尸体，皮肤表面都有烧灼的痕迹。”
“烧灼痕迹吗。”
“您怎么看？”
“还很难说。总之，明天下山看看情况。”老头脸上一直泛着的笑意此刻一丝影子也无，“另外，记得找个了解详情的村人和我们同行。”
“好，我马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一老一少带着一名年轻人下山查看。大雨依旧滂沱，三人各撑一把伞走在被雨水冲得松软的山路上，好像随时会一脚踩滑般让人提心吊胆。雷声时远时近，有一瞬间，落雷直直劈到他们跟前，被劈中的粗大树木应声而倒，吓得阿元拼命大叫，最后干脆抓住爷爷的衣角不肯放手。
在年轻人的带领下，他们在村子地势较高的山崖上停下来。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状来形容。被冲垮的房屋残垣顺着河水飘向未知的方向，水面上涨的幅度已经不是几家几户受害的程度了。
“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吗？”
“是。前几天沿着河水漂来的，有两具，打捞起来后被他们的家人领走了。”
“死者是什么人？”
“两人都算是村子里大户的儿子。两家的祖辈从前都是村里的长老，从几代以前就是对头，到了他们这代似乎还愈演愈烈。前些日子大家伙儿忙着祈雨却一直没有成效，据说有人曾听到他们求雨方法起过争执，言语中像是在打赌。”青年似乎欲言又止。
“什么赌？”
“听说是为了村长的女儿，两人比赛谁先找到有效的祈雨方法，谁就娶她呢！"
“娶就娶呗，怎么又拿祈雨来打赌了？难道村长的女儿自己没有主见？”从小自由无拘束长大的阿元哪里懂得更多。
“这......因为两家人都是村里的大户，村长也为难吧。“
“他们失踪的时间是？”老人突然问道。
“应该是在降雨之前。”年轻人说，“而且......”
“而且什么？”
“两家似乎在同一天杀了很多牲畜。”
“杀牲畜做什么？”阿元瞪大眼睛。
“这就不知道了。”年轻人也相当不解地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老神官仍锁着眉头凝神不语，像是在脑中仔细搜寻些什么。阿元轻声问：“爷爷，有头绪了吗？”在外人面前，阿元还是乖乖地称老头为爷爷。
阿元也拼命琢磨：祈雨失败——村民各自祈雨——仍不成功——突然下雨——雨势不受控制——水灾——发现尸体——村民到神社求救……好像有些看不见的联系，但她找不到答案。片刻后，只见老人的神情缓下来，似是恍然大悟。
“或许他们的确是为了祈雨——用禁忌之术。”
“到底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啊神官大人？”阿元和年轻人一同脱口。
五
村子里曾经流传着这样的神话：
闪电之神与稻荷之神原是一对夫妻，分别掌控雷雨晴降和作物生长。在夏季往秋季过渡这段时期，每次电闪雷鸣都是两位神明于天地间的交会；由此带来的丰沛雨水能使稻子结出饱满的穗粒，稻田也因此得以丰收。
然而闪电之神管辖的雷神却是位脾气暴躁的神明，它不甘屈居于闪电之下为其驱使，为发泄不满，常常趁降雨时在人间四窜，造成百姓伤亡，企图嫁祸于闪电之神。为了避免无辜的人类受害，闪电与稻荷神只能减少相见的次数，在带来一次大规模长期降水（梅雨）后被迫分离——据说这也是水无月（阴历六月）降水量稀少的原因。当然，这只是百姓们耳口相传的故事而已；在各地的神官中却流传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版本。
闪电虽是雨水的前兆，但实际操纵降雨的是栖息于湖沼中的水神。水神与雷神是亲族神，但因雷神长居神界，水神长留人间界，二神若要相会必须由雷神先于天界发出信号，水神与之呼应，用雨水在天地织起连接的纽带——因此降水多在雷鸣之后。若是水神的栖息地遭到人类污染，二神便会合力降下豪雨将污秽洗去，重新注入鲜活的净水。
村里有一种古老的祈雨方式——将动物的内脏、遗骸等不洁之物抛入水神栖息的湖泊或沼泽；意在玷污水源，使神灵发怒而降下暴雨。因此法使用不当很容易招致神灵报复，很多年前便被当时的村长下令废除了。
“难道这两人都使用了禁忌之法求雨？”听完这些，阿元迫不及待问道。
“这么说，他们大量宰杀家畜都是为了取出内脏投湖？”年轻人也恍然大悟，“但他们是怎么找到水神所在的？”
“你刚才不是说，两家人的长辈都是村里的长老么。”老人缓缓道。
“可是两家人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了呀！”年轻人急忙说。
“别忘了盂兰盆节刚过去不久，那可是祖灵们回家的日子。”
“原来如此。”
“两人想必都从祖辈处求来这个禁忌之术，为解一时之急，也为女人之争而冒险施行。只是想不到不仅惹怒了二神，还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阿元还在纳闷人与灵该如何交流，而一旁的年轻人却一拍脑门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水神是女性神，脾性温和，通常不会伤人性命；但若是触怒了雷神，后果就不止一场降雨那么简单了。”老人叹了口气。“逝者无法复活，如今只能赶快阻止二神的愤怒了。”
“要怎么做？”二人异口同声道。
“现下只能求援于稻荷神了。”
稻荷为农业之神，水雷二神协助稻荷神为人间带来丰产，三神关系十分密切。若是有稻荷神的帮助，一定能让二神从狂怒中醒来，看清这连日的豪雨对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造成了怎样严重的破坏。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稻荷神啊？”神灵之说阿元原本便是半信半迷惑，更何况要寻找神灵之所；那简直如同捕捉海市蜃楼，即便真的存在，普通人又如何触及？
难道村子真的无法获救了吗？阿元苦着脸看向老人，“爷爷你当了一辈子的神官，也未必真的见过传说中的神灵吧。”
老人却笑：“虽然稻荷神难寻，但持有它的信物也能派上用场。”
“信物？在哪里？只要能救村子，无论在哪里我都要立刻去求来！”年轻人焦急应道。
“别慌，”老头安抚他，又将视线投向阿元，“上次叫你去城里笠间稻荷大社取的东西带在身边吗？”
“恩，听城里神官爷爷的话一直随身带着。”话毕伸出右手摸向左袖的小袋子。一阵熟悉的稻香飘来，阿元突然叫道：“难道这就是稻荷神的信物？”
老人点点头。
“怪不得有股稻子的味道。”她喃喃道。
“把它丢到河里吧。”
“咦？这里就是水神的栖居之所吗？”
老人摇头，“当然不是。就像你说的，普通人怎么能找到水神，但近来暴雨使得河道已与湖沼汇合，倒方便我们找到水神。”
放眼望去，猛涨的河水早已将各处低洼填平，几条大河交汇一处，成为了一面宽广的湖泊，茫茫水面氤氲着朦胧雾气。若不是给村子造成巨大损失，这景象真可谓缥缈仙境。
雨还在下，雷声又起。看着天象阿元不再多想，立刻将布囊投入水中。布囊刚一接触水面便消失了。
突然，水面开始发光。那光芒开始还很微弱，接着逐渐变亮、向无限的四周扩延直到刺眼。水声咕咚咕咚压过雷响，一座朦胧景象从底部缓缓升腾而出，片刻后化作一望无际的麦田；饱满的穗子垂着沉甸甸的头歪向地面，先前阴霾的湖面被整片的金黄覆盖。蜃景刚变得清晰，忽又化作粉末向天际上升。雷电先是在近处轰闪了几下，很快便偃旗息鼓。原本汹涌奔流的河川开始放缓速度；将天地连为一片的雨幕渐渐稀薄，堵塞的视界重新开阔起来。连降数日的豪雨像得令般鸣鼓收兵，不多时，天空竟放晴了。日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破阴霾分开天际的乌云重挂天空，之前狂暴的天气简直像睡过头而被延长的噩梦。
阿元望着这一切惊讶不已。这就......成功了？
一旁的年轻人此时也正张大嘴巴，望着多日不曾露面的太阳久久不能发声。好像有些不解，又好像感叹如果早知道扔个布袋进去就能叫停天灾那他们早就……
虽觉不可理解，但看老头一脸不打算再解释的样子，阿元没有再问。不过她至此才打从心底佩服起爷爷了。若非熟知各项典籍记载，怎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若一直找不出原因，谁又知道这场雷雨灾害会持续多久？——此时她已经抛却了神灵是否存在的疑问。
“都是神明保佑啊。”老头又恢复了一脸神秘的笑容，伸手捻了捻胡须，“走吧，现在该回去向村民们解释缘由，准备修缮工作了。”
“……啊，是！”发愣的年轻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另外，那两具尸体也不能草率处理，需要好好超度送灵。让村长去请寺庙的和尚们来为他们念念经吧……”老人开始有条不紊地交代起之后的事。
“老头儿你还这么健朗，看来离我接管神社事物之日还早啊——”阿元故作遗憾地感慨，其实心里乐得开了花。化人间灾难于转瞬的老头让她叹服，但她可是还想再悠闲一段时间呢。当然，该学的东西必须认真对待了。此时看向老人的眼神多了丝阿元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撒娇意味，而忙着和青年说话并未回应她的老人嘴角亦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微笑。
六
稻荷，谷物与粮食之神，主管丰收。曾有异闻录记载：每隔百年，人间界会有一颗稻穗结异果，落地后化作人形，声如蚊蚋，啼哭不止，非有神力者不得闻。书中又道，稻荷神非触其信物不持有神力，此物为百年前丰收之时所摘取的稻穗一枚，由神力持有者采摘后封入布袋供奉于稻荷大社中，封印生效时起隐于无形，唯稻荷可见。触之，神力渐苏，始通狐语、或见神狐以为迹；生涯不触此物，则与凡胎无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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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写的小说，后来改过几次；本来是想写怪谈奇谭一类，结果越走越偏目测失败了。
关于神明的关系，最初是从「稲妻」的读音、意义敷衍开来的类似文字游戏的构思，后来胡编乱造变得有些繁琐；故事的主题好像就是。。卖了个一万多字的关子=口=。。于是重新翻出来存个档。
在博客里放了一段时间又改了部分细节拿去投稿无果。估计是水平欠佳，不过以近现代以前的日本为背景的小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投。。可是好想写那种奇谭物语啊><→没啥想象力的人好意思么。。嘛，总之慢慢摸索吧。
另外，总觉得日本那种魑魅魍魉无处不在的氛围在中国似乎没有对应的场啊。。（古代怪谈轶闻的确看得不够多，以后慢慢补起来）但这种妖魔鬼怪和日本的神鬼异界观还是很不一样。大概是我孤陋寡闻（若有知者求赐教！）又或者因为建国初期的*&（*……（把神佛思想和民间信仰等扑灭得差不多了，失去载体的民间信仰没有着床的土壤（各种神的庙宇、殿堂、神像、庙会等民间娱乐活动、家中陈放各种小像等等），也就没有日本那种神社遍地、大小鸟居分隔此界他界、“八百万神”无处不在还自带拟人的雰囲気了；所以在试图把二者联系或对比时找不到合适的贯通方式。。吗？
有点不知所谓了，还是我自己太肤浅凌乱了啊啊啊啊。总之先存着疑~
当时也和伙伴们讨论过一波
死者之书仍然停留在一半的位置，古典语法从去年后半丢掉以后就。。没有以后了。。真是不能再嫌弃自己orz】不过既然是短篇，那么多练习多尝试其他题材才行，不能老停留在失败作上止步不前！
加油啊我！\(0^_^0)/
by: 风满蜃气楼
一
七月末，暑气正盛。还是上午，走在路上便如置身于不断升温的蒸笼中。阿元抬手抹去鬓角与鼻尖的汗珠，连人带伞向道旁房屋的阴影里挪了挪。一大早下山沿主道一直走，穿过道旁村庄蔫得横七竖八的稻田与水位变低的小河，这会儿总算入了城。
往前行至商店街，来往的商贩不似上个月般络绎不绝，就连往日生意最好的团子店外也不见几个客人。吴服店内展示着质地轻薄、色调清爽的夏季浴衣，想必样式图早已送到上层人士的家里去了。扇子店与伞店对街而立，颜色清爽而便宜的一定最受欢迎。再往前行，卖西瓜的小贩正好切开一个鲜红的瓜，汁水从瓜瓤里渗出，叫人看着直想咬一口。另一边炸天妇罗的夫妇正汗流浃背翻动锅里的食物，油响声入耳却叫人没了胃口。
明晃晃的阳光穿透浅色的伞面仍带着热度，阿元身上的绯袴已被汗水浸湿，脑后的发束在背上晕出一片湿哄哄的热气。走着走着，看见前方食肆的伙计正提着水桶，看准没人经过时一瓢一瓢往滚烫的路面泼洒。真是猛夏如虎，消暑难啊。
“哟，这不是阿元姑娘吗？”
应声一看，原来是食肆的老板正撩起暖帘喊她呢。阿元快步走过去：“您好。”
“这么热的天怎么到城里来了？”
“恩，爷爷让我来办点事。”
老板掀开帘子走到店门外，招呼洒水的伙计去给客人拿酒。又问阿元：“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最近天太热，大概有些中暑。”她把油伞换到左手，右手拨了拨额前濡湿的刘海。
“说的是！待在哪儿都跟在蒸笼里一样，家里的门窗全开了也半晌不来一丝风。你说扇扇子吧，可扇出的风也是热的，夜里还稍微好些，白天可真要热死人了！”一说天气，老板的脸立刻皱得像苦瓜，开口便噼里啪啦抱怨起来，话毕又关切道，“山里那么多树挡着，应该比城里凉快些吧？”
“也热呢。最近都没怎么下雨，蝉整日整夜噪得厉害。白天日头太毒，本殿的地板都有好几块翘起来了。”
刚才洒水的伙计这会儿又拿块厚布走出来往酒坛堆儿上盖。一边盖一边朝老板抱怨：“您看这天气，酒都给蒸热了，入口像是喝开水。这不，客人正抱怨着呢。”
“哎，要是再不下雨，天又一直这么热下去，生意难做不说，只怕临近村子里的田要遭殃了。”
“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吧。”
“听说神社最近正筹备着祈雨呢。”
“山里也是。”
“希望雨早些下来啊。”
“但愿如此。”
寒暄过一阵，阿元便道别老板，继续向街道深处走去。
二
阿元的爷爷是距江户几里外日吉山神社的神官，除了负责管理神社大小事务外，还负责主持山脚村子的重大祭祀活动。阿元虽叫他“爷爷”，却并非他的亲孙女。
据说那是十多年前的事。老人下山到江户城中办事，归途中路过村人们栽种的稻田。夕阳为金黄的稻田染上一层茜色，微风轻摇低垂的穗子送来稻香，正当他陶醉于这风景时，忽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声音细小得像夏季里的蚊蚋，嗡嗡嗡嗡。他循着声音四处搜寻，终于在田间找到了发出声音的小东西——那是个巴掌大的小娃，此刻正抱着一根成熟的麦穗子哇哇大哭。说也奇怪，小婴儿见到老人便立刻止住哭声，破涕为笑。
“我怎么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阿元听完后问道。
“哪有人会记得自己刚出生那会儿的事。”
“蚊子的嗡嗡声隔着那么远您也能听清楚？”
“我耳朵灵着呢。”
“就算我是您捡到的，可您当时也没试着帮我找找父母？”
“那多麻烦啊——”老人耸了耸肩，“再说也不一定找得到。”
“你你你——”
不行，跟老头说话不能动气，否则只会把自己问糊涂。她重新整理好情绪问道：“比起帮我找父母，直接养我不是更麻烦？”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你长得可快了，还不哭不闹不挑食，不用人陪自己会玩会闹，所以我没怎么费心思养你，只当给自己添了个玩——咳咳，家人而已。”
“你刚才是想说玩具吗……”阿元一脸鄙夷。
“你听错了吧。”老头开始插科打诨。
“唉，算了。”阿元只能无奈地放弃这个话题。身世什么的，不知道也好。她从小没有爹妈，因此对“父亲”“母亲”的称呼以及背后的意义也没什么实感。
“你就当成，”老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悠闲地抿着茶水道，“是神明的指引吧。”
按照老人的嘱咐，这会儿阿元已经到达江户城内的稻荷大社。
穿过层叠鸟居拾级而上，神社建筑群便出现在眼前。在净手池处取水清洗时，阿元顺便洗了个脸，暑气被冰凉的净水一浸，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绕过几个弯儿又经过狐狸雕像和经幡绘马，这才到达正殿门口。阿元叫住一位路过的巫女说明来由，接着便被领到了神官的所在。
神官是个和爷爷年龄差不多的老人，宽面长眉白须，一副慈祥的长者模样。一见阿元便眉开眼笑，说一路辛苦啦。
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啊！阿元不禁感叹，跟自家爷爷完全不同。
爷爷虽然也算是个温和的人，却从来不会嘘寒问暖更不给她机会撒娇。小时候阿元学走路不小心摔倒，爷爷明明就在她身后却不去扶她一把，只是嘴里说着些鼓励的话，脚下却不动。阿元赖在地上想让他抱，他却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欣赏其周围的花花草草。她闹了会儿发现没用，干脆停住哭声噌地跳起来，绕过丛开的菊花跑到他跟前做鬼脸。老头见了居然还乐得不行，说什么“这才对嘛”。
一切都得靠自己——阿元当时便明白了这点，从此以后也再没动过撒娇的念头。
“日吉还好吗？”老神官带着阿元往本殿走去。日吉？应该是指爷爷吧。原来他们是以神社名称呼对方的。
“很好，他还让我向您问好呢。”阿元轻快地答道。
老人转了转眼珠子摸着胡子点头，“是嘛。没想到那老头儿会让你一个人来取那东西啊。”
“那东西？”
这次出门前，老头只说是让她来取一件近期会用到的东西，却没具体说那是什么。“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呀？我怎么问爷爷也不告诉我。”
“唔。这个嘛，其实我也说不好。准确说来，我也不清楚。”
“咦？可是——”阿元满脑子不解。
“我准备了羊羹，你想吃吗？”
“待会儿再吃，能先去看看那东西吗？”她好奇得很。
“也好。你跟我来。”
阿元跟着神官踏过碎石铺就的小路来到正殿后方，只见一个僻静的小角落里立着座小巧的狐狸像，凑近一看，狐狸的嘴里似乎还衔着个东西。老人说，“就是这个，你看看，能看出什么来吗。”
“看出什么？那儿不就只有个布囊吗？”阿元有些摸不着头脑。
“布囊？”老人先是惊讶，接着突然大笑起来，“是了！就是它，你把那个布囊取出来吧。”
阿元伸手便去掏。奇怪的是当她触到布囊的瞬间，耳边隐约听到一阵嗡嗡嗡似睡梦中传来的响声。
“什么声音？”
“声音？”老人一脸不解。
“是啊，乱哄哄的声音。”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到。”老人摇摇头，又笑了，“记得收好那个布囊，千万不可以弄丢哦。走，我们去吃羊羹吧。”
阿元凝神再听，刚才那阵像是拢在耳边的纷杂声却又消失了。难道是错觉？她揉揉耳朵只能当自己是被暑气冲昏了头脑。
“谢谢您。不过我还有其他事要办，这就回去啦。”
“不多留会儿吗？都准备好了呢。”老人好像挺遗憾。
“不了。多待会儿天该更热啦。我下次再来拜访您！”
“好吧。别忘了让你们家那老头儿捎些‘玉露’给我！”
“恩！”虽然不知道玉露是什么东西，回头问问爷爷大概就明白了。阿元谨慎地将布囊收入垂在腰间的小袋子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听说您最近也在准备祈雨祭祀？”
“在路上听说啦？”
“恩。可是……祈雨真的有用吗？”
“这你可问住我啦。”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不过有所寄托总是好的。但愿有用吧。”
“恩！希望祈雨能成功。”
“你们也辛苦了。城里不比山上，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啦。”
城里的祭祀虽然隆重且花样繁多，但多少要照顾到商人职人与百姓们的兴趣而带有游乐和表演性质，不比村民到山里的祭祀来得简朴却更诚心。听说住在深山里的猎户们还有自己独特的祭祀方式，大概和神社又有不同吧。阿元虽然从小在神社长大，却并没亲眼见过所谓的神灵，因此每回举行各种仪式式她虽然都带着虔诚的心情参加了，内心却还是抱着团迷。不过，既然老神官也说不知道，她又何必多追究呢。信者则灵，天灾无法控制的时候寄望于神明也是种安慰吧。
时间还很充足，出了神社，她熟门熟路地朝爷爷喜欢的那家菓子店走去。足袋黏着脚汗贴在硬邦邦的木屐上，哐啷哐啷发出闷响，攥着伞把的手心又起了层薄汗。
被点心店的老奶奶拉着介绍了好久新品种才有机会说句“谢谢您，我已经决定好要买什么了”，老人这才一脸抱歉地说：“你这姑娘，怎么也不早说！我这人也是，只顾着介绍了；真是对不起啦。”
提着包好的点心走出店门时她还在琢磨，虽说老头爱吃甜食，但这么热的天吃着不嫌腻？举起手里的小包袱看两眼一边砸吧几下嘴，目光扫过袖口时又皱了皱眉。难得进城却没心思再多逛，她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真是热啊，而近日却没有一丝下雨的征兆。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从正上方斜向西侧，空气里的闷热感却仍未减。商人们强打精神拉客，路过的行人却提不起兴致笑脸回应；连时常见到的孩子堆儿也不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到处跑，这会儿都待在屋檐下的阴影处不知道围在一起说些什么。路过先前那排长屋时，穿过洞开的门户刚好看到有人在井口打水，不知是否准备冲凉。民居外低矮的墙垣上攀附着干枯稀疏的细竹，一旁艳色的花朵竟开得十分热烈，看得人又累又渴。阿元突然想起刚才在神社老人说为她准备了茶点，脑中浮现出清凉的碧绿茶汤时才终于有些后悔。
三
回到神社时已近黄昏，油伞的表层被高温烤得发烫，用手一摸，桐油刷就的薄膜像是要被融化似的。
“怎么这么晚？”老头子一脸欢喜地接过阿元手里的东西。
“恩，回来的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见老人一脸专注拆包袱皮的样子，阿元咽下了想说的话。
“坐吧，水开了。”原来爷爷已经烧好了一壶水。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阿元正渴得厉害，赶紧坐下来。
老人将热水注入备好的茶壶，估摸着茶叶都舒展开来时又提起壶柄，将茶汤倒入两只瓷杯中。阿元端起其中一杯凑近一吸气，一股清冽的甘香瞬间钻入鼻孔，暑气仿佛也被逼退几分。
“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前阵子一位老朋友送来的，叫玉露。”说话间，他取出一块剔透的羊羹，盛入浅底的深色漆盘中就着茶水吃起来。
“原来这就是玉露！”想起城里老神官的话，阿元恍然大悟。
“笠间神社的神官爷爷还让我下次给他带些玉露去呢。”
“那老头儿还会差遣人了，想喝？让他自己来取吧！”
听她提起笠间， 老头儿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是老样子不讨喜。阿元伸手从包袱里的漆盒中拿起一枚牡丹饼，满满咬上一口，红豆沙和着糯米的滋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另一只手端起“玉露”轻抿，甘甜柔和的清香化去甜腻。心满意足地感叹一声“真好吃”，一边将温度正好的茶汤咕咚咕咚灌进肚子。
“对了，今天下山发现村子的状况不太好。”
“怎么了？”
“田里的水全干了不说，还都裂成了块儿。城里情况虽然好些，但要是再不下雨，粮食收成出问题，大家都得遭殃。”
“唔…祈雨的日子快到了吧。”老头正色道。
“是啊。”阿元点头。
“这次说不定要指望你喽。”老人用小竹片削成的小刀利落地切下一块羊羹送入口中，“我老了，派不上用场了。”
“您怎么又说这种话了。”阿元哭笑不得地抬眼望向对面的老人。每年临近祈雨，爷爷都会说这种古怪的话。
老神官却只笑了笑。
“每年您都这么说，最后不也顺利结束了？”阿元叹了口气，权且把它当作老头儿的口头禅了。
“那是因为有神明保佑啊。”老头神秘一笑，端起茶杯抿上一口，“羊羹配玉露真是人间至味呀。”
吃完点心回到房间，关上拉门的室内更加闷热，阿元顾不上这些，直接在榻榻米上躺倒成“大”字。赶了一天路，此刻只想好好休息连澡也顾不得洗；但一闭上眼睛，脑子又开始转个不停。突然腰间传来一阵蠕动，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一声，紧接着从布袋里掏了一团东西出来。
那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下午从城里回来，路过村子走到山脚下，正要一鼓作气爬上山时，阿元突然听到一阵吱吱声。声音很细微，却清晰地传入她耳里，像是某种信号。
对了，刚才在神社里听到的奇怪响声！
她立刻循着声音找起来，最后在山脚与村子间那片森林里发现了这只狐狸。
狐狸见了她也不跑，就那么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她。起初她还有些害怕，怀疑自己遇上了妖怪，但转念一想爷爷可是专与妖鬼神魔打交道的神官啊，自己好歹也是个巫女。
虽然阿元没亲眼见过神怪妖魔，但也遇过几回怪事。
小时候她在住居的廊檐上玩耍，总能隐约听到隔着不远处爷爷的房间里有人谈话，声音嗡嗡嗡嗡的听不清，她只以为是爷爷在招待朋友。有一次，谈话声渐渐变高、言语间似乎激烈起来，过了会儿甚至还传来发生口角扯动桌子的响动，她觉得奇怪便跑过去拉门，却见房间里只有爷爷一个人闭眼坐在榻榻米上打瞌睡。又有一次，晚上打扫完正殿后她锁上大门去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殿内变得乱七八糟，昨天才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满是污泥的脚印。阿元跑去找爷爷，老头却笑了笑说没事没事，随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大殿里。一阵鸡飞狗跳的蹿闹声后爷爷开门走出来，说没事了，快来帮忙收拾。
当时她还小，也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难道真有什么在密闭的大殿内捣乱，又有什么躲着她私下里和爷爷进行交流？
可眼前这个小东西只是眨巴着水灵的眼睛歪着小脑袋望向她，显然不像是妖怪。
是跟父母走散的小狐狸吗？又或者是被遗弃了？阿元突然想起爷爷曾经说起的捡到她的经过，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只是地点和对象不同。
她不禁伸出手揉了揉那小东西的头，小狐狸像是十分惬意地仰起脸用嘴碰她的手，模样十分惹人怜，阿元心一软就把它揣进腰间的袋子里带了回来。进门时本来要告诉老头这件事，但他一脸馋样儿像是等了很久，她便暂时压下去没说；没想到吃完点心竟把这事完全忘了。
重见天日的小家伙儿开始在房间里撒欢似的跑，说是狐狸却像小狗般到处嗅来嗅去，似是处处都很好奇，却也十分乖巧地没发出大动静。阿元觉得自己喜欢上这小东西了。
今天也晚了，明天再告诉爷爷，以后你就跟我们一起生活吧。她摸着小家伙纯白的毛笑着说道。小狐狸仰起脸吱了一声，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而做的回应。
说起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除了狐狸还有……那个布囊！揣狐狸时忘记里面还放着那个布囊，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她急忙伸手去摸，还好，布囊还在。可是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布囊的体积比一般装饰的香囊略小，浅黄的布面上凹凸不平地绣着某种图案但因为太小而看不清，封口处被线缝了起来。布料的手感有些粗糙，特别之处在于下方垂着条细长的穗子。她轻轻捏了几下，内里发出窸窣的响声，像是些干燥的颗粒；放到鼻尖一嗅，一股淡淡的清香钻入鼻孔。
这是——稻子的香气？
第二天一大早，阿元便抱着小狐狸去找老头，兴冲冲地宣布从今天开始家里就多一个成员啦。老头先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扫了眼她怀里的小东西，说：可以是可以，但有个条件，不要让别人看到它。阿元琢磨着平时来神社的除了参拜的村民几乎没别的人了，村民们也只在特定的祭祀时期上来，于是高兴地点头答应。
“还有三天便是祈雨仪式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差不多了吧。”
“恩，就等村民们了。
“这雨要再不下可就难办了。”
“爷爷，三天后的祈雨真的有用吗？”
“到时候就知道了。”
四
三天后，村民们一大早便在各自家中净身更衣，成群来到山脚等待接引，可见近来的旱情刻不容缓。小河水浅了，快到收获季节的稻田变成了插着乱草根的土埂，辛辛苦苦劳作了大半年，若是在这关头毁于一旦，一家人的生机该如何打算？参加祭祀的多是村里的青壮年，他们在阿元的带领下登上石阶，穿越鸟居，进入山中神灵的领域。众人有序地列成两列，在神社入口处顺次取了水各种洁净身心，怀着敬畏之心来到大殿正前方，身着白袍头戴冠帽的神官们已经等在那里。
殿前有棵巨树，树上绑着几根粗大的注连绳，树干上贴有符咒，树旁用矮木桩围出一小块空间，据说这是常驻神所依附的场所。树旁不远处又有一块略宽的方形区域，四角立有四根树枝，辟出一块圣域。域内铺着粗草席，草席上是摆放贡品与榊树枝的八角台。
爷爷示意村长取出的当天早晨砍伐的树枝立于供桌上层中央，接着有神官在树枝上挂上几条纸垂；几个年轻人将准备的果物、糕饼等物摆上木台上的空台盏。一切准备就绪，祭拜便开始了。老神官举着木牌面向供桌立于前方，其他神官在他身后排成倒三角，村民们又空出一段距离站在后方。为首的老神官念念有词，领着众神官唱出常人不解的祷词，接着躬身朝供桌方向行礼。据说神灵会依附于那棵榊树枝上，听取众人愿望。
阿元一面晃着铃铛一面望着虔诚的人们认真的表情，同时也在心里合掌祈求大雨快快降临。
祈祷完毕后，巫女们在简单的乐声中跳起了神乐舞，众人一边观看一边不住祈愿，舞蹈结束，神社内的仪式便就此告一段落。村民们陆续离开神社朝山顶进发，在那里，即将进行仪式的第二部分——焚火。
在山顶点燃火堆，人们绕火堆围成一圈，一旁有专人吹响笛子用力击鼓，众人一起高喝，吼声震天如雷鸣，燃起的浓烟似乌云滚滚蒸腾上天。几位童女用白色布条在火堆旁围出一块方形的“神域”，这时又从人群中走出几位身着白裙的未婚少女，和着鼓声与歌声跳起祈雨之舞。火光朝天加上连日的高温，人人脸上都涨得通红，但他们仍然不知疲倦地跳着，舞着，敲打着，吆喝着；直到火把燃尽，仪式才终于落下帷幕。人们陆陆续续下山，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返回各自家中。
大雨会在今天降下吗？祈雨能带来降水吗？阿元和大家一样不安，她不住问爷爷，但老头摇了摇头说，得看神灵的意思。她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又躺成了大字，突然，一团雪白的毛球嗖地窜到她胸前，弄得她直痒痒。原来是小狐狸。
“呐，毛团，你说今天晚上会下雨吗？”
而被胡乱取了名字的小狐狸只是用头蹭了蹭她的脖子，趴在她身上静静地呼吸着。
当晚并没有下雨。
第二天，第三天，又过去好几天，天空依然持续放晴。村民们望着干裂的田块心急如焚，渐渐地慌了手脚。这时候，有人提议试试其他方法：山神行不通，那么田神、水神、雷神，又或是天神呢？
向田里撒供奉过的神水祈求田神保护农作物；或是用稻草扎成大蛇的形状，由男人们扛着进入绕村而流的河川中求愿于水神；据说将草蛇在水里上下舞动还可以唤醒传说中居住在河底的龙神……一切能想到的方法都试尽，八百万神明却像是齐齐捂住耳朵遮起双眼，打定主意对人间旱情不闻不问。炎热的晴日依然在持续，干燥的空气快要让人绝望。
转机发生在半月后。至此，旱情已持续了近五十日，小河水浅得已经能让小孩儿踩着来回跑，田里的稻子像被宣告腰斩却死得不彻底的囚犯般瘫倒在碎裂的土块上苟延残喘。
这天黄昏，几道电光闪过天际，亮如白昼，随后响起几声闷雷。雷声由远及近，天空轰隆隆似要炸裂一般。天色转暗，乌云翻滚着相互撞击，骇人的雷电响彻空中，不一会儿，有水滴打在头顶。
“雨！”有人突然喊道。
“下雨了！”
“啊啊！真的是雨啊！”
很快，先前的雨点变得密集，不一会儿，暴雨如开闸的洪水般朝干涸的大地倾泻而下。屋内的人纷纷跑出家门，望着突降的暴雨兴高采烈地喊叫起来。此刻的江户城内也下起了大雨，男女老少齐齐冲入雨中欢庆。村里也好，城里也好，人们笑着、跳着，对迟来的雨水表示由衷的欢迎。
“神明显灵啦————”
“雨啊，下得更大更久些吧！”
噼啪——轰隆——
闪电像是要将天空撕裂一般点亮头顶的昏暗，紧接而来的雷声也威力十足地释放着能量，在空中伸出树根状的触角，巨响将人们的欢呼声掩盖。
“喂——大家小心啊——不要被落雷伤到！快进屋去——”很快，有人从惊喜中恢复了理智，拖长声音朝雨中舞蹈的人们喊道。
日吉山的神社中，老头站在大殿的廊檐下捻着胡须：“看来祈雨勉强算是成功了。”
雨水带来的凉意将连日来的暑气一并消去，殿内被阳光烤得翘起的木板沾了湿气又松松地贴合进凹槽里。此刻阿元正忙着把悬挂绘马的木架移入殿内。
雨水如瀑布直坠大地，很快濡湿了田间的泥土；划破天幕的闪电像在和巨雷相互追赶，在稻田上方四处游窜；但这份喜悦却没能持续太久。
雨水连日倾盆，如同暴走的野兽失去了控制。河流水位上涨，渐渐淹没了低洼处的农家；暴雨以猛烈的势头击打山间岩壁，山壁禁不住强力冲刷逐渐松软，崩塌的沙石直直砸下来，毁坏了不少傍山而建的房屋；游窜在天际的雷电无情地砸向地面，被其劈中而意外死伤的村民也不在少数……城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绕城而过的江流上涨，大桥被冲垮，街道的积水也没到了膝盖；生意没法再做，人们只能待在家里关注水势，准备一有状况便带上家人往高处避难。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甘霖，此时此刻却演变为无法阻挡的灾祸之源。
前一晚，好几家人在熟睡中连房屋一起被剥落的巨石与土块掩埋；临河的人家因河水暴涨，为了不酿成惨剧，不得不弃屋出逃，上山来寻求神社收留。听着村民们泣涕交加的悲鸣，阿元内心十分复杂，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回到住所后她终于有机会问原因。
“老头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认为呢？”
“如果这场雨是前些日子祈雨带来的，那......难道是仪式中哪里出了错？”
按往年的情况来看，祈雨求得的雨水往往只能解燃煤之急，不能长久；而这次的雨水至今已持续了七天，不仅来势凶猛，还引起一系列惨祸，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有这个可能。”
“但当时明明很顺利啊，焚火祭也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那天祈雨后不是没下雨吗。”
“您的意思是……这场雨并不是那天祈雨的结果？”
老人点了点头。“听说后来村民们又进行了好几次乞雨活动，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吗？”
“我立刻去打听！”说完便掉头奔向刚才来的那群村民。
没过多久，阿元带着村民口中打听来的消息回来了。一边说着情况，一边看着老人逐渐严肃的神情，她开始明白这次的事非同小可。
“听说这几天在村外的河里发现好几具尸体，皮肤表面都有烧灼的痕迹。”
“烧灼痕迹吗。”
“您怎么看？”
“还很难说。总之，明天下山看看情况。”老头脸上一直泛着的笑意此刻一丝影子也无，“另外，记得找个了解详情的村人和我们同行。”
“好，我马上去！”
第二天一大早，一老一少带着一名年轻人下山查看。大雨依旧滂沱，三人各撑一把伞走在被雨水冲得松软的山路上，好像随时会一脚踩滑般让人提心吊胆。雷声时远时近，有一瞬间，落雷直直劈到他们跟前，被劈中的粗大树木应声而倒，吓得阿元拼命大叫，最后干脆抓住爷爷的衣角不肯放手。
在年轻人的带领下，他们在村子地势较高的山崖上停下来。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惨状来形容。被冲垮的房屋残垣顺着河水飘向未知的方向，水面上涨的幅度已经不是几家几户受害的程度了。
“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吗？”
“是。前几天沿着河水漂来的，有两具，打捞起来后被他们的家人领走了。”
“死者是什么人？”
“两人都算是村子里大户的儿子。两家的祖辈从前都是村里的长老，从几代以前就是对头，到了他们这代似乎还愈演愈烈。前些日子大家伙儿忙着祈雨却一直没有成效，据说有人曾听到他们求雨方法起过争执，言语中像是在打赌。”青年似乎欲言又止。
“什么赌？”
“听说是为了村长的女儿，两人比赛谁先找到有效的祈雨方法，谁就娶她呢！"
“娶就娶呗，怎么又拿祈雨来打赌了？难道村长的女儿自己没有主见？”从小自由无拘束长大的阿元哪里懂得更多。
“这......因为两家人都是村里的大户，村长也为难吧。“
“他们失踪的时间是？”老人突然问道。
“应该是在降雨之前。”年轻人说，“而且......”
“而且什么？”
“两家似乎在同一天杀了很多牲畜。”
“杀牲畜做什么？”阿元瞪大眼睛。
“这就不知道了。”年轻人也相当不解地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老神官仍锁着眉头凝神不语，像是在脑中仔细搜寻些什么。阿元轻声问：“爷爷，有头绪了吗？”在外人面前，阿元还是乖乖地称老头为爷爷。
阿元也拼命琢磨：祈雨失败——村民各自祈雨——仍不成功——突然下雨——雨势不受控制——水灾——发现尸体——村民到神社求救……好像有些看不见的联系，但她找不到答案。片刻后，只见老人的神情缓下来，似是恍然大悟。
“或许他们的确是为了祈雨——用禁忌之术。”
“到底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啊神官大人？”阿元和年轻人一同脱口。
五
村子里曾经流传着这样的神话：
闪电之神与稻荷之神原是一对夫妻，分别掌控雷雨晴降和作物生长。在夏季往秋季过渡这段时期，每次电闪雷鸣都是两位神明于天地间的交会；由此带来的丰沛雨水能使稻子结出饱满的穗粒，稻田也因此得以丰收。
然而闪电之神管辖的雷神却是位脾气暴躁的神明，它不甘屈居于闪电之下为其驱使，为发泄不满，常常趁降雨时在人间四窜，造成百姓伤亡，企图嫁祸于闪电之神。为了避免无辜的人类受害，闪电与稻荷神只能减少相见的次数，在带来一次大规模长期降水（梅雨）后被迫分离——据说这也是水无月（阴历六月）降水量稀少的原因。当然，这只是百姓们耳口相传的故事而已；在各地的神官中却流传着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版本。
闪电虽是雨水的前兆，但实际操纵降雨的是栖息于湖沼中的水神。水神与雷神是亲族神，但因雷神长居神界，水神长留人间界，二神若要相会必须由雷神先于天界发出信号，水神与之呼应，用雨水在天地织起连接的纽带——因此降水多在雷鸣之后。若是水神的栖息地遭到人类污染，二神便会合力降下豪雨将污秽洗去，重新注入鲜活的净水。
村里有一种古老的祈雨方式——将动物的内脏、遗骸等不洁之物抛入水神栖息的湖泊或沼泽；意在玷污水源，使神灵发怒而降下暴雨。因此法使用不当很容易招致神灵报复，很多年前便被当时的村长下令废除了。
“难道这两人都使用了禁忌之法求雨？”听完这些，阿元迫不及待问道。
“这么说，他们大量宰杀家畜都是为了取出内脏投湖？”年轻人也恍然大悟，“但他们是怎么找到水神所在的？”
“你刚才不是说，两家人的长辈都是村里的长老么。”老人缓缓道。
“可是两家人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了呀！”年轻人急忙说。
“别忘了盂兰盆节刚过去不久，那可是祖灵们回家的日子。”
“原来如此。”
“两人想必都从祖辈处求来这个禁忌之术，为解一时之急，也为女人之争而冒险施行。只是想不到不仅惹怒了二神，还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阿元还在纳闷人与灵该如何交流，而一旁的年轻人却一拍脑门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水神是女性神，脾性温和，通常不会伤人性命；但若是触怒了雷神，后果就不止一场降雨那么简单了。”老人叹了口气。“逝者无法复活，如今只能赶快阻止二神的愤怒了。”
“要怎么做？”二人异口同声道。
“现下只能求援于稻荷神了。”
稻荷为农业之神，水雷二神协助稻荷神为人间带来丰产，三神关系十分密切。若是有稻荷神的帮助，一定能让二神从狂怒中醒来，看清这连日的豪雨对农业生产和百姓生活造成了怎样严重的破坏。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稻荷神啊？”神灵之说阿元原本便是半信半迷惑，更何况要寻找神灵之所；那简直如同捕捉海市蜃楼，即便真的存在，普通人又如何触及？
难道村子真的无法获救了吗？阿元苦着脸看向老人，“爷爷你当了一辈子的神官，也未必真的见过传说中的神灵吧。”
老人却笑：“虽然稻荷神难寻，但持有它的信物也能派上用场。”
“信物？在哪里？只要能救村子，无论在哪里我都要立刻去求来！”年轻人焦急应道。
“别慌，”老头安抚他，又将视线投向阿元，“上次叫你去城里笠间稻荷大社取的东西带在身边吗？”
“恩，听城里神官爷爷的话一直随身带着。”话毕伸出右手摸向左袖的小袋子。一阵熟悉的稻香飘来，阿元突然叫道：“难道这就是稻荷神的信物？”
老人点点头。
“怪不得有股稻子的味道。”她喃喃道。
“把它丢到河里吧。”
“咦？这里就是水神的栖居之所吗？”
老人摇头，“当然不是。就像你说的，普通人怎么能找到水神，但近来暴雨使得河道已与湖沼汇合，倒方便我们找到水神。”
放眼望去，猛涨的河水早已将各处低洼填平，几条大河交汇一处，成为了一面宽广的湖泊，茫茫水面氤氲着朦胧雾气。若不是给村子造成巨大损失，这景象真可谓缥缈仙境。
雨还在下，雷声又起。看着天象阿元不再多想，立刻将布囊投入水中。布囊刚一接触水面便消失了。
突然，水面开始发光。那光芒开始还很微弱，接着逐渐变亮、向无限的四周扩延直到刺眼。水声咕咚咕咚压过雷响，一座朦胧景象从底部缓缓升腾而出，片刻后化作一望无际的麦田；饱满的穗子垂着沉甸甸的头歪向地面，先前阴霾的湖面被整片的金黄覆盖。蜃景刚变得清晰，忽又化作粉末向天际上升。雷电先是在近处轰闪了几下，很快便偃旗息鼓。原本汹涌奔流的河川开始放缓速度；将天地连为一片的雨幕渐渐稀薄，堵塞的视界重新开阔起来。连降数日的豪雨像得令般鸣鼓收兵，不多时，天空竟放晴了。日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破阴霾分开天际的乌云重挂天空，之前狂暴的天气简直像睡过头而被延长的噩梦。
阿元望着这一切惊讶不已。这就......成功了？
一旁的年轻人此时也正张大嘴巴，望着多日不曾露面的太阳久久不能发声。好像有些不解，又好像感叹如果早知道扔个布袋进去就能叫停天灾那他们早就……
虽觉不可理解，但看老头一脸不打算再解释的样子，阿元没有再问。不过她至此才打从心底佩服起爷爷了。若非熟知各项典籍记载，怎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若一直找不出原因，谁又知道这场雷雨灾害会持续多久？——此时她已经抛却了神灵是否存在的疑问。
“都是神明保佑啊。”老头又恢复了一脸神秘的笑容，伸手捻了捻胡须，“走吧，现在该回去向村民们解释缘由，准备修缮工作了。”
“……啊，是！”发愣的年轻人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另外，那两具尸体也不能草率处理，需要好好超度送灵。让村长去请寺庙的和尚们来为他们念念经吧……”老人开始有条不紊地交代起之后的事。
“老头儿你还这么健朗，看来离我接管神社事物之日还早啊——”阿元故作遗憾地感慨，其实心里乐得开了花。化人间灾难于转瞬的老头让她叹服，但她可是还想再悠闲一段时间呢。当然，该学的东西必须认真对待了。此时看向老人的眼神多了丝阿元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撒娇意味，而忙着和青年说话并未回应她的老人嘴角亦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微笑。
六
稻荷，谷物与粮食之神，主管丰收。曾有异闻录记载：每隔百年，人间界会有一颗稻穗结异果，落地后化作人形，声如蚊蚋，啼哭不止，非有神力者不得闻。书中又道，稻荷神非触其信物不持有神力，此物为百年前丰收之时所摘取的稻穗一枚，由神力持有者采摘后封入布袋供奉于稻荷大社中，封印生效时起隐于无形，唯稻荷可见。触之，神力渐苏，始通狐语、或见神狐以为迹；生涯不触此物，则与凡胎无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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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写的小说，后来改过几次；本来是想写怪谈奇谭一类，结果越走越偏目测失败了。
关于神明的关系，最初是从「稲妻」的读音、意义敷衍开来的类似文字游戏的构思，后来胡编乱造变得有些繁琐；故事的主题好像就是。。卖了个一万多字的关子=口=。。于是重新翻出来存个档。
在博客里放了一段时间又改了部分细节拿去投稿无果。估计是水平欠佳，不过以近现代以前的日本为背景的小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投。。可是好想写那种奇谭物语啊><→没啥想象力的人好意思么。。嘛，总之慢慢摸索吧。
另外，总觉得日本那种魑魅魍魉无处不在的氛围在中国似乎没有对应的场啊。。（古代怪谈轶闻的确看得不够多，以后慢慢补起来）但这种妖魔鬼怪和日本的神鬼异界观还是很不一样。大概是我孤陋寡闻（若有知者求赐教！）又或者因为建国初期的*&（*……（把神佛思想和民间信仰等扑灭得差不多了，失去载体的民间信仰没有着床的土壤（各种神的庙宇、殿堂、神像、庙会等民间娱乐活动、家中陈放各种小像等等），也就没有日本那种神社遍地、大小鸟居分隔此界他界、“八百万神”无处不在还自带拟人的雰囲気了；所以在试图把二者联系或对比时找不到合适的贯通方式。。吗？
有点不知所谓了，还是我自己太肤浅凌乱了啊啊啊啊。总之先存着疑~
当时也和伙伴们讨论过一波
死者之书仍然停留在一半的位置，古典语法从去年后半丢掉以后就。。没有以后了。。真是不能再嫌弃自己orz】不过既然是短篇，那么多练习多尝试其他题材才行，不能老停留在失败作上止步不前！
加油啊我！\(0^_^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