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STANLEY KUBRICK By TERRY SEMEL, TOM CRUISE

译文：http://tieba.baidu.com/p/1948972843
这个访问是《interview》杂志八月对阿汤和华纳、雅虎前总裁TERRY SEMEL进行的联合专访，采访者是安妮特·因斯多夫，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电影研究专业的教授。（2012年）10月号的《interview》杂志上刊登了这篇专访。
英文原文：http://www.interviewmagazine.com/film/stanley-kubrick#_
斯坦利·库布里克创作了20世纪中许多最为出色的电影，仅仅列出这些片名，便能代表电影史上最令人惊叹也最能在心理上引人入胜的一部分。这份名单包括：《奇爱博士》（1964）；《2011，太空奥德赛》（1968）；《发条橙》（1971）；《闪灵》（1980）。一个真正的导演，他一丝不苟，既拘泥形式又富有创造性，不动声色地挑衅世人。他的职业生涯充满了这样的矛盾：他1928年生于布朗克斯区的犹太家庭中，而在英国度过了他的晚年。在他参与制片的好莱坞电影中（例如《斯巴达克斯》，1960），他表现出强烈而不受拘束的感性，直到他70岁（1999）死于心脏病突发。在他的最后一部电影《大开眼戒》中，他仍然沉迷于最细微的细节。
11月，库布里克作品回顾展将在洛杉矶艺术博物馆开幕。展览包括剧本，服装，道具，场景模型和片场照片等。影迷在回顾展中将欣赏到他阴暗而勇于突破的视角：从早期的低成本电影《杀手之吻》）（1955），《杀戮》（1956）到经典恐怖片《闪灵》（1957），富有争议的《洛丽塔》（1962），或是反映越战的令人不安的《全金属外壳》（1987）。.
两名库布里克的朋友和合作者接受了安妮特·因斯多夫的电话采访，回顾这位著名导演的成就，仪式以及他的关注。汤姆·克鲁斯，《大开眼戒》的主演；特里·塞米尔，华纳兄弟公司负责人，曾监督过库布里克的许多电影。当他们谈到库布里克著名的完美主义时，他们的看法令人意外。克鲁斯说：“他令人难以置信的容易协作。”而一直给予他慷慨帮助的塞米尔说：“他简直就像我们的父亲。”
库布里克喜欢棒球，国际象棋，摄影，以及控制。克鲁斯和塞米尔回忆了他的幽默感与难以捉摸之处，以及他那些极富创新性的伟大电影。当谈起库布里克的电影时，爱和感激并不是首度浮现在脑海中的词语，但在这些电影中与他密切合作的人们却确实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
安妮特·因斯多夫：你觉得作为一个大师级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的持久声誉主要来自于他在艺术上和技术上的造诣，还是这之外的东西——他对这世界的看法？
特里·塞米尔：我认为是后者。汤姆和我都可以保证，任何曾与斯坦利共事的人都会喜爱他。他就像真正的宝石，头脑明晰
汤姆·克鲁斯：还非常有趣
特里·塞米尔：是的，他非常有幽默感。我记得当我们拍摄《巴里·林登》（1975）的时候，我对华纳的同事们解释说，我们绝对无法让这位导演听我们摆布。每一个镜头，他都事事亲力亲为。他不仅自己拍摄了整部电影，而且除了主要演员，几乎没有别的工作人员在场。他这种工作方式十分冒险而值得怀疑，但《巴里·林登》是我们一系列合作的第一部，这种工作方式逐渐成为我们的标准工作程序。
汤姆·克鲁斯：特里，你们还有个仪式，我爱死它了。
特里·塞米尔：这个仪式从没改变过。我是工作室的负责人，我决定，我们不能绑住斯坦利的手脚。所以这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其实很简单。斯坦利写出一些剧本，而当他觉得某一部能够令他有冲动拍摄他的下一部电影时，他就打电话给我：“你多快能过来伦敦？”他不想带剧本到加利福尼亚州的工作室，因为在《发条橙》后他收到了太多死亡威胁，他不想离开伦敦。所以我得飞去伦敦，他的妹夫每次都安排我住同一个房间，然后就会接到他的电话：“早点睡，确保你得到足够的休息，晚上不要出门，而当你早上醒来的时候，你会发现门口有个剧本。”（克鲁斯笑）他的妹夫将带来一个装在信封里的剧本。我会说“斯坦利，我很想跟我的同事一起讨论你的剧本。”但他说：“不，不，别让任何人读！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过来，你来读。”好吧，我读完剧本后打电话给他郊外的住处，他会派个司机来接我。这个仪式从没改变过。当他认为剧本和角色已经出现的时候，就该我出场了，读熟剧本，然后对他剧本里的所有细节提出诸如“这太贵了，这个可以”的意见。
斯坦利擅长抓住观众的内心，他非常乐于思索：“该如何只用摄像机来传达出这个想法？”——汤姆·克鲁斯
安妮特·因斯多夫：这些细节会涉及到电影的选角吗？
特里·塞米尔：当斯坦利拍摄《闪灵》的时候，他指挥别人拍摄了第二单元的很多部分，因为这是在美国，而他不想飞来拍摄地。绝大部分室内戏是在英国的工作室里拍摄的。他最为关注的事情之一是杰克·尼科尔森——了不起的演员，超级明星，但是杰克从来不会在晚上乖乖睡觉，他总是出去找乐子。斯坦利觉得这糟透了，演员就该早早上床睡觉，好好睡一晚上，早晨来上班。所以拍完《闪灵》后，斯坦利说：“我不想再在我的电影里用大明星了，杰克·尼科尔森很有名，但他总是在外面派对，我不想再这样了。”当拍摄《大开眼戒》的时候他还这么说，但我说：“斯坦利，我希望能找个电影明星来拍大开眼戒，那些不愉快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说：“不，他们意见太多了。”
汤姆·克鲁斯（笑）：意见太多，他不想听意见。
特里·塞米尔：除非他信任那个人，了解他们会对电影作出积极的贡献。我说：“我想要汤姆·克鲁斯。”斯坦利说：“他不会愿意飞来这里的。”我说：“等等，给我电话。”我打给汤姆，说：“汤姆，我跟斯坦利·库布里克在一起，我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主意，无论对你还是对斯坦利，这都将是一部伟大的电影。你愿意考虑飞来伦敦跟斯坦利·库布里克讨论一下《大开眼戒》这部电影吗？”汤姆说“我早晨就到。”于是，他们成为兄弟般的好友，或者更像是兄弟和父亲。斯坦利不喜欢别人凭想象描绘他的形象，但他也不喜欢见很多人。所以他的电影里没有很多大明星。
安妮特·因斯多夫：但他用了柯克·道格拉斯在《光荣之路》里。实际上这是唯一能让他顺利拍摄《光荣之路》的方法——让一个明星来主演。
汤姆·克鲁斯：还有瑞安·奥尼尔，在《巴里·林登》里。他还曾邀请保罗纽曼参与《2001，太空奥德赛》。但对我来说，能够与斯坦利成为朋友，跟他一起消磨时间，实在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个无与伦比的吸引人的家伙。我记得我搭直升机降落在他的私人领地里，读了《大开眼戒》的剧本，大约95页，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在家里为我准备午餐，我们在他的厨房里聊了四个小时，谈论剧情，拍摄地，以及他希望如何来拍摄。他说：“我想夏天就开拍，这样圣诞节前就能完成电影，怎么样？”当然，我研究过斯坦利的电影，也跟不少人讨论过他的工作方法，特别是特里，我知道他至少要拍上一整年。所以我说：“好，斯坦利，我们来做吧。”然后我们谈论到女主演，我说“听着，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妮可·基德曼的电影，但你应该仔细看看她，她是个很棒的演员。”我们聊了点妻子的事情，还有妮可和她的角色。他还谈到棒球，他喜欢棒球。
特里·塞米尔：没错
汤姆·克鲁斯：他起初是Look杂志的摄影师。我们发现我们都是洋基队的球迷。在这次谈话里，他并不想具体讨论——例如他到底是怎么拍摄他的电影的，或是他的各种取舍。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为我分解说明了他的所有电影——从《2001》开始——以及他是如何得到那些灵感的。这是无与伦比的学习经验。跟斯坦利共事是极大的乐趣，即使看上去只是部简单的电影，他却能抓住观众的内心。他非常乐于思索：“该如何只用摄像机来传达出这个想法？”他和西德尼·波拉克玩过这样一个游戏：把商业广告翻过来覆过去来回放，看看能删掉多少对话，仍然保留这个广告的情节，而画面又在这里起到多少作用。当你看《大开眼戒》的时候，会有种“这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氛围，该如何将情节处理成这样一种形式，而不是借助常见的视觉效果来表达“这是个噩梦。
安妮特·因斯多夫：你的意思是，库布里克的拍摄有他独有的形式结构？
汤姆·克鲁斯：他总是非常致力于他的电影。
《巴里·林登》一个迷人的特质是，他用了阿波罗镜头来拍摄（NASA开发，改造为电影用）。这些镜头的速度令人惊叹，他用它们在烛光中拍摄，使场景具有他所设想的绝妙深度。他也喜欢广角镜头。他会经常调整家具和墙上的画。因为他完全了解镜头的特性，镜头会使画面微妙扭曲，发生改变，所以他要调整到他想要的深度，他希望观众能感受到空间感。当他拍摄特写镜头时，他是挑剔的。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喜爱的表现方式，而斯坦利会在整个场景中探索，发掘出令他最感到有趣的部分。例如，当你看到他拍摄杰克·尼科尔森，他在厨房，倚在门上，镜头向上拍摄他，清晰的表现出他可怕的眼睛。当你同这样一个控制全片情节的制片人一起工作的时候，你知道这就是他的品味，他的延伸，而未必需要刻意去分析。作为一个演员—或者艺术家—你必须发问：“为什么我要在这个时刻选择这样一种表演方式？”对我们来说这是很自然的。
汤姆克鲁斯：我认为，你可以通过斯坦利的电影看出，他的视觉表现方式是他的延伸。在《大开眼戒》的拍摄中，他同样非常热心工作，每天早晨，我会早早来到片场，跟他一起看底片。我们会一起看当天拍下的镜头，没有声音，只是画面，他会仔细检视这部电影，看看自己还能不能挖掘得更深入。
拍摄中有件趣事。我们在Pinewood制片厂的外景地拍摄，他在这里搭建了纽约的街景。我们这天要拍摄一场戏：我发现有人跟踪我的戏。他选了一个外表醒目的演员：光头，穿着很特别的衣服。这场戏里他要走过街道。拍完，我们走回去看回放，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琢磨，这个男人穿过街道时到底应该是什么表现。终于，斯坦利说：“听着，当你过马路的时候，眼睛也要一直盯着汤姆。”这听起来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在行为上，它能够产生极大的影响。他使你沉浸在他的基调中。在《光荣之路》中，他穿过战壕的的追踪镜头是创新性的。而《闪灵》中采用的手持摄影机长镜头拍摄也是同样，与摄像师加勒特布朗合作。男孩在地毯与地板间奔跑的镜头拍起来非常困难。这是斯坦利的天赋：他懂得如何运用摄影机，镜头以及电影的媒介，当然还有音响效果，他的技巧无与伦比。
特里·塞米尔：汤姆，你是不是很惊讶剧组里居然只有很少几个工作人员？
汤姆·克鲁斯：确实，他在电影拍摄中的每一件事都精打细算。他需要时间来制作电影，而他更需要时间来思考这部电影。对他来说，脚本只是蓝图。而且，如你所知，尽管斯坦利一直说自己是个难以共事的人，实际上，他超乎想象的容易协作。《大开眼戒》有6500万美元的预算。尽管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用了两年时间来拍摄，但实际上没那么长时间。我八月到达片场，之后他给我们放了一个月的圣诞假期，在接下来的一年半里，我们有很多假期。斯坦利允许我们休息，这些时间令他能够仔细审视电影与剧组。所以他总是确切知道自己需要怎样的工作人员，他在用钱方面也很精明，从来不会向特里要求更多投资。他牢牢立足于预算，尽他所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致力于完善他的电影。
特里·塞米尔：在他的电影中，他总是非常热心的投身到制作中，他不是那种从远距离指导拍摄的制片人。
汤姆·克鲁斯：在他早年的职业生涯里，他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在《闪灵》中你可以看到他做了多少幕后工作。而在《大开眼戒》中，他没法做那么多，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要太多工作人员。他希望剧组能在完美的控制中，同时也是亲密而私人的。这是我拍过的电影里剧组人数最少的。我觉得他总是想着“我该如何将事情最简化。”安妮塔（安妮特·因斯多夫），你刚才谈到《光荣之路》，在这部电影之后，他与柯克·道格拉斯合作《斯巴达克斯》，这部电影的原导演是安东尼·曼，但道格拉斯在第一个星期后就将他换成斯坦利。当然，斯坦利和（《斯巴达克斯》摄影导演）罗素麦提相处得不好，因为在照明和组合部分，斯坦利几乎懂得跟他不相上下。麦提习惯于“你是导演，你站在那边工作，我在这里做我的工作。”他和麦提为此几乎要打起来。我觉得这次经历改变了斯坦利对好莱坞的观感，他不想再来这么一次了。
特里·塞米尔：我记得，当他即将完成一部电影时，他会对我说“我，斯坦利，想要筹划所有的广告宣传，我需要所有的pr，我要掌握电影的每个方面。”他精心设计电影宣传的每一方面：预告，开幕式的时间和地点。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伴随着他的条件：“不，我绝不离开伦敦地区。”
汤姆·克鲁斯：闪灵的预告非常夺人眼球，我觉得大开眼戒的预告也同样赞。
安妮特·因斯多夫：我记得弗朗索瓦·特吕弗告诉我，大约30年前，库布里克在家中与他谈天时提醒他，纽约一间影院在播放他的一部电影时，有个投影灯泡突然爆炸。这还是在计算机变成我们日常生活一部分之前的事情。他是你们曾经共事过的最苛刻的完美主义者吗？
特里·塞米尔：毫无疑问。当他的电影上映之前，他会得到影院的名单，然后他会派他的妹夫去每间影院拍照。斯坦利对电影上映时的观众人数非常感兴趣，他的妹夫会拍下人们进出影院，所以斯坦利甚至比我更了解每天都发生了什么（笑）。他会打电话给我：“你给了我影院的名单，我拍下了所有的影院照片，丹佛的这家影院的停车场不好，屏幕也不好！”我会说：“你怎么知道这家影院在丹佛的？”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埋头制作电影的人。即使在他去世前的那一晚，他仍然在仔细琢磨《大开眼戒》的每个细节——广告，预告，每一件事——离上映只有一两个星期。他在宣传方面也是如此擅长。不过他会经常评价其他的电影制片人：“他们为什么去上谈话节目？他们难道没意识到自己不是什么名人？他们只不过是拍电影的，为什么要去上节目？”
汤姆·克鲁斯：他从来不想成为名人。你看,(刚刚去世的)导演托尼·斯科特曾参与《巴里·林登》，他当时在艺术学校。托尼告诉我，他写下摄像机精确的位置，高度，时间，来确保得到斯坦利想要的镜头。托尼说他要坐在那里几星期来取得正确的照明。斯坦利真心喜欢斯科特兄弟。我跟托尼和雷德利都仔细聊起过这件事。斯坦利不喜欢别人借用他的透镜，他从来没有吧自己的阿波罗透镜借给过别人。但当雷德利在拍摄《银翼杀手》(1982)的结尾时遇到很大困难时，斯坦利给了雷德利一些他为《闪灵》开场拍摄但没有用在电影里的镜头。他允许雷德利用在他的电影里，可见斯坦利有多重视他们。
特里·塞米尔：斯坦利甚至不喜欢自己被拍照。可能因为我妻子是英国人，不知为什么，简是唯一一个得到他允许的摄影师。他的一些照片将被陈列在纪念展里。
汤姆·克鲁斯：没错，他喜欢简。
特里·塞米尔：有张照片是他和我，他穿着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
汤姆·克鲁斯：他每天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出现在片场。
特里·塞米尔：好的一方面，当他允许什么人进入他的私人领域——他的家中时，他会花上整天时间——或两三天——待在厨房里，我们一起吃东西。
安妮特·因斯多夫：我在想，他会被怎样的题材所吸引。安东尼·伯吉斯的发条橙，全金属外壳，闪灵——这些都是扰乱了的人类举止。还记得发条橙中那个场景吗？马尔科姆·麦克道尔的角色，他的眼睛被夹开，强迫他观看恐怖的场面。他的画外音说：“有趣的是，真实生活中的色彩只有在出现在屏幕上时才看起来是真实的。”库布里克似乎暗示，电影和观影者的关系既残酷又温柔。
特里·塞米尔：我想你是对的。他拍出了洛丽塔。也许，在拍摄《大开眼戒》时，他的脸上总带着笑容，谁知道呢？
安妮特·因斯多夫：特里，你们曾经认真考虑过，将《大开眼戒》定为NC-17发行，没有对裸露进行任何数字处理？
特里·塞米尔：斯坦利的去世与电影发行之间只有非常短的时间，我不希望公司对斯坦利的视角做任何改变。我自己决定，我要尽我所能来确保电影得到这一分级。这是斯坦利的电影。我不想任何其他人来胡乱碰触它。我不想靠它改变历史。但我认为电影最好的部分现在仍然散发光彩。我只是确保电影得到这一分级，以在全世界许多影院中上映。
汤姆·克鲁斯：斯坦利想要这样，他想要电影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并不是NC-17的分级。
特里·塞米尔：他会每个星期都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分级委员会（笑），把他们按在墙上……汤姆，你愿意谈谈他去世前的那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汤姆·克鲁斯：斯坦利把《大开眼戒》的最终剪辑版发往纽约，我们四个一起看了这部电影——特瑞，简，我和妮可。我们看了两遍，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餐。然后我必须出发去澳洲拍摄碟中谍2（2000），你在给斯坦利打电话谈论这部电影，讨论所有细节。
特里·塞米尔：没错，斯坦利不会允许其它任何人观看剪辑。应该是他的侄子从英国把拷贝带到曼哈顿的放映室。当晚他打来电话：“你怎么想？觉得怎么样？这个场景如何？”他把电影从头到尾问了一遍。大致上，我们的谈话非常愉快而振奋。我说：“斯坦利，我要飞去洛杉矶，”我的住处，“我们明天再聊，还有很多的细节要讨论，你有笔记，我也有。”第二天，我们继续通过电话交谈——像我们经常那样——聊了好几个小时。大约直到凌晨三点，我们一直都在交谈。他讨论电影发行的每一个细节——谁来执行，该是什么样子之类的。谈话一直继续着，直到大约凌晨四点，我说：“斯坦利，我真的累了，我得去睡觉，等到上午我们再继续。”我去睡了，当我醒来时，我的答录机上塞满了留言，首先是斯坦利的妻子打来的，她坚持要叫醒我。他在夜晚去世了。她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吵架了吗？”我回答她：“完全没有，我们谈得非常愉快，整整几个小时都在笑着谈论这部电影的事情，直到快天亮。”我们都非常震惊。我很庆幸他的人生是在愉快的情绪中结束的，怀着对他即将取得巨大成功的电影《大开眼戒》的自豪感。我们的电话交谈简直像持续几小时的庆祝，充满了笑声。不久之后，我们在洛杉矶举办了《大开眼戒》的首映，对观众介绍这部电影时，我说：“这将是我在华纳兄弟的最后一部电影。”我想我所有的同事乃至整个公司都吓了一跳，“特里，你刚说了什么？”我只是感觉到，将不会有什么经历能胜过我与斯坦利的相处了。然后，我们是不是一起飞去参加他的葬礼？
汤姆·克鲁斯：是的。接到电话时我在澳洲。我跟斯坦利在飞机上聊过将近一小时，回顾这部电影。之后，我接到了消息，我们回去参加在英国举行的葬礼。
安妮特·因斯多夫：假如库布里克的生命再延长十年，你们认为他会拍出什么样的电影？《人工智能》，《阿炎.佩珀斯》，《拿破仑》？我们还漏了什么？（以上都是库布里克有计划拍摄但最终没能实现的。）
汤姆·克鲁斯：我们谈论过《拿破仑》和《人工智能》，他给我看了这两部电影的分镜剧本，表现得兴致勃勃。不过跟斯坦利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特里·塞米尔：关于《阿炎.佩珀斯》，他曾经思考了好几年，想拍一部关于大屠杀的电影。直到有一天，我们在他家厨房里聊天时，我提到，“你知道那部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吗？（《辛德勒名单》1993）”他当时确实没太听说过。而当我们聊得更深入，斯坦利说：“我不想再拍了——他抢先了。斯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将很快上映。”他转换了方向，去看别的剧本，寻找他感兴趣的亮点。
安妮特·因斯多夫：所以是《辛德勒名单》使他放弃拍摄《阿炎.佩珀斯》。有点讽刺的是，斯皮尔伯格还接手了《人工智能》。
汤姆·克鲁斯：他们曾经一起为此工作过。
安妮特·因斯多夫：汤姆，你也跟斯皮尔伯格亲密工作过，你觉得库布里克所执导的《人工智能》与斯皮尔伯格的版本会有多大不同？
汤姆·克鲁斯：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导演，但同样都是才华横溢的。他们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因此我们根本不可能凭想象说出，他们的电影会有怎样的区别。我知道斯蒂文曾想向斯坦利致敬，这也是他接下这部电影的原因之一。
安妮特·因斯多夫：我非常喜欢《人工智能》，但我有种感觉，库布里克的版本会比斯皮尔伯格的更阴暗些，就像我之前所描述的他的其他电影。除了棒球与摄影，他还喜欢国际象棋，或许这也有点关联。他是个了不起的操盘手，而他经常把角色当做卒子——生活就像一面端正的棋盘，而那些小角色被我们无法察觉的力量所摆布。我觉得他会比斯皮尔伯格看得更深些。不过，确实，我们可以说，从我所读到的，特里，你与库布里克的关系是非同寻常的，你对他无条件的支持在美国电影史上都是罕见的。
特里·塞米尔：一个有能力，天资聪颖又极富幽默感的人同样罕见。我觉得汤姆也会赞同我，他是我们的偶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在他的下一部电影里他想尝试什么方向，在我看来，那就是他的下一部电影。我也对这次举行的他的纪念展感到兴奋。
安妮特·因斯多夫：能够一次看到他全部的电影确实值得兴奋。包括那些在发行时没能得到应有关注的，例如《全金属外壳》，发行时被与《野战排》比较。这也点出库布里克与其他导演的分别。《野战排》让你能够对查理·辛的角色感同身受，他最终选择善良胜过邪恶。但是在《全金属外壳》中，马修·莫迪恩这个超乎道德的角色令人无法真正同情。从这层意义上，库布里克比大多数制片人更能够挑战复杂，棘手的情境。
汤姆·克鲁斯：库布里克做了这些事，然而，这不是用来分析他的。他只是单纯的做了这些事，我不认为他曾经仔细考虑过：我要为了某个特定的理由来做这件事。最后，他真的是个非常协作的人。我觉得我们共同创造了《大开眼戒》。
特里·塞米尔：别忘了，他把你当做他的伙伴，朋友，以及他能够信任的人。我敢打赌，杰克·尼克尔森今天还在纳闷：“他怎么就不信任我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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