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秋
已进深秋，凉意渐浓。不过我们的主人公淼先生还是被自己的汗水湿透全身——这个满脸胡须，留着自负艺术家式样的长毛卷发，精瘦却萎靡，平日里目光悉索的男人被自己噩梦惊醒了。淼先生先是无助胡乱的左顾右盼，但黑暗中却只有自己急促慌恐的呼吸声，没回过神来他还以为自己在什么空阔而密闭的房间——就像什么间谍片那样，因为他好似能听到呼吸的回声，或许这正是夜的气息，冷寂而沉重。
淼先生梦到小时候的自己蹲在家里房间的角落，家人的尸体像沙袋一样堆在面前，暗红的血从尸体堆下缓缓流出，而小小淼先生只能机械的蹲在角落，睁着苍白（还是很悉索）的双眼看着这样一个骇人场景。突然间一具具尸体像掉线木偶一样浮在半空中，手脚关节错乱交织在一起，并在半空中旋转着，刚才还死鱼一般的眼睛顿时目露血红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角落里蹲班儿的小小淼先生。全身还在滴血的，姿势扭曲变态的，目光狠恶的尸体木偶们就这么大叫着“都是你害的呀~~~~”飞向小小淼先生——这时候已经全身冒汗的大淼先生就被吓醒了。
待适应黑暗后，淼先生稍微镇定下来，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床头上细心摆放的一本精装圣经反射着微微的金色光芒。淼先生似为那光芒所吸引，急忙下到床边，半跪在圣经前，一手轻轻放在圣经上，一手抚摸着挂在胸前已被汗水浸湿的十字架，垂着头，闭眼念叨起来。
虔诚的基督徒似乎都是这样，遇到什么自我感觉罪孽深重的事情便开始乞求耶稣先生的宽恕，似乎这么念叨一阵之后一切罪孽便烟消云散。淼先生深信梦是欲望的实现，所以这样的梦可能暗示着自己对家人的威胁。这人不过从秋天开始才信教，比起那些天天念着“感谢主赐我的阿迪王”、“感谢主赐我的味千拉面”的人还差几条街，再说不过一个梦何至于如此，基于这点，怀疑起这人的成熟度也不为过吧。可说到梦中人的遭遇倒是值得祈祷，所以淼先生是在赎罪还是祈祷也未可知，从他信教的短暂历史来说耶稣先生大抵也管不到这里来，而床头墙上挂着那副耶稣像，正用万古不变的悲悯目光注视着眼皮下紧张念叨方言经文的淼先生（北京通州人士），而在微弱灯光照射下耶稣反而显出几分诡异的神情，他也许在想我该帮帮这个年轻人还是别理他呢。
冬
大雪纷纷，对于工作似卖白粉，薪水似卖白菜的淼先生来说信仰不太管作用，既不保暖也不解决温饱，所以不出所料，那本精装圣经已被打入冷宫；胸前的十字架也因为多次盗汗（睡觉流汗——笔者注）而锈迹斑斑，被扔在一边；那耶稣像也有一角的透明胶失去作用套拉下来，这样耶稣先生也就只有一只眼来悲悯淼先生了。当然淼先生并不在意，因为他最近迷上了一位电影明星。
说是明星言过其实，应该说这位演职人员不过是淼先生租来的打发时间的录像带电影里的角色。如要说这是什么电影，由谁拍摄，如果不看片尾字幕简直无人可知，即便是看了字幕也不大可能知道那些滚动的人名儿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当然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上映过更未可知。不过这并不妨碍淼先生迷上其女主角，这位演职人员叫做米娜。要说米娜是个怎样的女人呢，对没看过这部电影的我来说还很难形容，我只能复述淼先生的话：总之娜娜酱是个瘦削的女人，高颧骨，鼻子挺大的，但这么说丫可能会往丑了想，这样把你闭上眼感觉一个瘦得很帅，穿衣服很有品儿的女人，走起路来时不时调皮的跳跳的那种女人就是了，不过一定还得带着狡黠的目光，那样才更显娜娜酱的英气。要知道淼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悉悉索索的目光也不见了踪影。淼先生深深的迷上了米娜小姐，他私底下管她叫“娜娜”。
淼先生捎带说了说这部电影：整个剧情就像无数枪战片堆积起来的杂货店儿，老套的结局——当时男女主角正被黑帮追杀，他们想乘船逃亡国外，特搞笑的在于这片子整个就在某个郊县拍摄，丫还逃往国外呢，一看就是个堰塘小池子里搞的，片儿最后男主角深情款款的看着娜娜说，娜娜（女主角剧里叫什么淼先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你先走，我来断后！娜娜睁着大眼睛，含着眼泪，像英格丽褒曼看着亨佛莱鲍嘉那样，嗯这么说你该知道娜娜酱多么迷人了吧。当然最后娜娜登上了远去的小船，丫男主角在萝卜枪枪战中爆了头用了点番茄酱，丫剧情忒狗血了是吧。
就是这样，淼先生每次看到结尾（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看吧，为了娜娜）都忿忿的辱骂男主角，丫傻蛋啊，丢下娜娜去打萝卜枪，丫能再傻点吗。于是淼先生幻想着如果自己是男主角一定义不容辞的跟随娜娜而去，当然这之前会潇洒的举起左轮手枪灭掉黑帮千军万马，之后在开往幸福的小船上相互嘤咛着依偎在一起，不过想到这里，多少还有点理智的淼先生还是会说：“叫你丫嘤咛！”
当然，虽说这是小制作影片，但也并非那种咿咿呀呀演绎人类繁衍技术之毛片，所以大家概不用担心淼先生当着一只眼耶稣的面意淫着娜娜撸管儿玩。淼先生还是很健康的生活着，只是这个电影，不，这个娜娜成了孤独的淼先生漫漫冬季唯一的精神粮食。走在寒风凛凛的街上，淼先生至今未看到有气质如娜娜那样的女人，淼先生是个自负的家伙，心想如果有幸遇到娜娜般的女人，便穷尽心思去追她也未尝不可。但是也不要把淼先生想得正直透顶，留着长毛卷发又不经常剃胡须的男人多少也有猥琐不良嗜好的，之前一直在见女网友的淼先生现在专情于叫娜娜的女性网友。他花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见到无数名叫娜娜却如鬼魅的女人，当然还有男娜娜，不过淼先生绝不会因为这些娜娜而毁灭心目中那位娜娜的缪斯女神形象。
春
春雨贵如油，淼先生又有数日没有处理脸上的毛发了，望着绵绵阴雨，听着窗外滴答声，他抠了抠似痒非痒的脸，随后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盘算着下雨天如何会见又一个娜娜，说起来真不想出去啊，是吧，湿漉漉的街道，把鞋踩脏难得打理嘛。所以说淼先生还是挺注意着装整洁的，但是脸上的毛发让人觉得这个人的整洁程度来得还是委婉了一点。
两个小时后，撑着一把破烂雨伞的淼先生来到了约会地点，一个颇有品位的咖啡馆，从外面看充满着夏威夷风情，不过理解为茅草小屋也可，总之轻松写意又不乏精致淡雅的情趣，和着朦朦的春雨让这咖啡馆顿时有了些烟雨朦胧的FEEL。不过让人失望的是穿着让小腿显得更粗壮的七分裤（整洁和品味是两回事），被小雨琳得毛发腻腻（再度委婉）的淼先生在门口收伞的时候将整个气氛破坏了，加上那破烂雨伞怎么收也收不起来更搞得淼先生有几分狼狈，不过最后随性的淼先生索性将雨伞扔到街中间——吓得一辆小车差点侧滑，淼先生收起尴尬的神情，用悉索的目光看着忿忿的小车说，叫丫不买底盘重的车！
随后淼先生悉索着走进这家别致的小店，来到约定的那张靠窗的桌子，喝，还用帘子挡着，丫能再装逼一点吗？不过见惯不怪的淼先生还是驾轻就熟的掀开帘子，眼未到声音先送进去，请问是娜娜小姐吗？随后悉索的脑袋才伸进来，随即，看到娜娜的淼先生脑海中浮现一句唐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坐那儿的正是淼先生日思夜想，每晚都在船上与他一同大战黑帮的米娜小姐啊！
米娜小姐斜嘴着一支女式烟，再斜眼看了看这棵浓密油腻的人头，轻蔑一笑：您，好，坐，吧！
夏
“烈炎高照，所以我说要到大自然里来，否则如何熬得住八月滚滚热浪？瞧这文艺腔儿！”
“是呀，你最、文艺，但是，躺在向日、葵中间也太晃眼儿了吧我、说！”
“昨儿你生日不是给买了墨镜吗？一直说想买终于买了你就戴呗~”
“哦、对！”
“对个屁！”
“好，您别、暴躁可以、吗？”
“我说你不要太断句了，我偶尔受不了，你这习惯刚开始觉得可爱，现在觉得丫也忒装了点。”
“好好好，行了，你也安分点好、不？”
“……对了，你那个导演同学前几天又找你来着吧？”
“是昨天，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来着，还说想我……”
“想个屁！”
“哈哈，后来我说谢谢，我有新男、朋友了，特欣赏我那种，巴着巴着我走哪~”
“所以你在炫耀？”
“也没有，我还感谢他叫我拍那蹩脚枪战片，不然收不到一个超级粉丝，哈哈哈！”
“好够了！丫就作吧，小傻样儿！”
插一句，天上白云朵朵，偶尔会有老式飞机和飞艇缓缓游过。
“嘿，其实我蛮喜欢你那一脸乱毛的脸，怎么收拾了啦？”
“还不是因为你，留下个清爽干净的形象……丫是故意问是吧？……嘿，你再过来点呗~”
“不，热死！…看吧你全身很烫！……你觉得生命最重、要的是什么、呀？”
“你要疯？来点刺激的呗，捏哈哈！嘿小妞今儿裙子挺短啊嘿！”
“不等、下，现在巨、想知道！”
“……嗯，自然，女人，还有语言，说文字也行，不过文字该算语言的一种吧，或者说没有语言文字也没有必要，可能因为我是写文案的，觉得这个语言特重要呗，好够了，丫问这干嘛？咱们开始刺激的吧！”
“女人？啥女人都喜欢啊？”
“就你这样的女人，真幸运当初你是本色演出嘿。”
“是帮导演同学嘛，你继续解释解释，自然怎么个重要？然后说说女人，别只说、我……嗯，然后继续讲，趁今儿咱爷俩尽情安静的交流内心深、处的小、世界吧！”
“……所以你意思我们都交流身体去了？”
“基本上这是你情我愿，但、今儿你可以稍微正经、些吗？”
“不是，我不太习惯。”
“我觉得我们以后重要的还是心灵交、流是吧？来给我支烟儿来。”
“嗯，你枕着我手臂吧，来我靠近点跟你悄悄说。……丫头发痒死了啦！”
几只小鸟停在不远处，似乎并不担心淼先生和米娜小姐。
“所谓自然，是区别于一切人类社会意外的自然，天生的法则，并不因为某个物种的利益而改变，虽然说这听起来像是废话，但是深究起来是十分迷人的。自从人类社会出现以来，就不停的制定规则，然后破坏，然后不停的循环，到头来依然为自然所限，依然有无数难以克服的困难，虽然说促进我们了解生存的世界，但是从人类动物属性来说并不需要了解这个自然，在地球上生活了无数世代的动物、植物也并不要了解这个自然，地球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演变，那些动植物该生则生该死，而人类却深知这点又试图改变这一切。但我深信有一天人类也还被自然所淘汰，无论是人类能否拯救已经被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地球。说起来人类真是地球的寄生虫，人类唯一的作为或许是发展了自己的文化吧，不过也是破坏性的文化，不停的战争和掠夺，对同类惨无人道的屠杀，丫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很极端，可能我说得有点过，不过我只想说自然才是最原始最美妙的事物所在。不过说到人类的文化，那语言是人类最大的发明，当然各种小动物也有语言，不过人类能够依靠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建立思想，记述历史，或者像我一样搞点文字游戏赚钱。人类的思想植根于语言，用文字表现，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人类存在的意义也就和飞禽走兽别无二致，是吧，所以语言和文字让人成为了人，不再是和狮子老虎争食夺物的掠杀者。”
“那么制造工具呢？”
“如果没有语言和文字，制造工具也不过是人类偶一为之，如果没有什么记述下工具的制造方法，然后有人教授，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失传，也正是因为这样，人类的工具才从石器慢慢进化而来。”
“你说这些时候眼睛放光呢，像、一个偏执狂似、的。”
“……关于人类社会，我还觉得吧，比如经济活动，依靠交换和货币在运转，但这些东西是自然所不具备的，自然并没有设定一个交换的法则，当然货币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产品之一，所以说呢，这些东西总会带来无数的灾难，战争，经济危机等等。连同宗教也一样，都是一部分人为了掌握另一部分人所使用的工具，虽然我认为一个人该有信仰，但并不应该去对某一个象征性的对象表示崇拜，虽然我也曾在无奈彷徨的时候寻找他们，不过你知道那没有用，说起来一些宗教还挺罪恶，比如有很多这种传说：一些地方的庙宇，你路过不参拜必然遭殃或者见了某某神佛你不烧香也将受报应，丫这种宗教和强盗有何区别呢？再说现在这些什么宗庙祠堂多少不是成为了利益的枢纽呢？”
“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我渴了，你去下边车里拿点啤酒上来吧。”
终于轮到笔者叙述的时间啦！所以淼先生沿着小路走到路边，有一辆红色小车，是淼先生和米娜在一起后公共拥有的第一项固定资产。车头聚着很多蝴蝶，因为之前下车时米娜在车头插了很多小花，淼先生打开车门的时候蝴蝶纷纷飞扬起来，甚是耀眼。
淼先生拿着啤酒慢慢往回走，途中遇到一只白猫，躲在向日葵丛中间睡觉。
回到刚才的地方，米娜小姐已经不见了，淼先生似乎意识到什么坐下来点了一支烟，缓缓喝完一罐啤酒，然后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的白云和偶尔飞过的飞行物，安静得让人睡意绵绵，这并不像春天那样充满抑郁的毛毛雨，到处生机勃勃。
不过他并没有睡，拿着剩下的啤酒回到车里，慢慢往前开，顺带欣赏着路旁的美丽风景。米娜在前面不远，提着自己的人字拖，垫着光脚走在田间小径上。
淼先生并没有停下径直开了过去，后视镜里穿着碎花小裙子的米娜并没有招呼他停下的样子，依然在平衡木一般的小径上垫着脚尖摇摇晃晃的走着，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一般。
眼前一位老农赶着一对牛儿从小路上横穿而过，淼先生停下车来，呆呆的看着前方。
然后他倒车到米娜旁边，摇下车窗，对米娜说：“我还没说最重要的女人哪。”
“你、说吧。”
“你可曾遇到一个人，让你全心全意去爱着。
　你吻到她，尝到她
　从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儿女
　从她的温热中感到自己心有所属
　她是你人生的起点
　如果失去她
　你觉得必定是人生的终点？
　哪怕是一秒，你可曾感受过……”
“哈哈，这是唐璜先生说的、吧？”
“是呀，不过我对你是这么觉得的。”
“我知道，打四月的时候就知道了，下来走走吧，和自然接触也不错啦，比你用说的、好。”
“丫真弱智，那边有只猫，抓回去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