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群9》40-50
《句群9》40.永昼
我发现我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客厅显得很大，窗外有飞机的声音和广场音乐，灯光刚刚换过，新买了镇流器，仰着头，下来洗手的时候，洗手池有一道黄晕，低头看地的时候，瓷砖有一道，马桶里也有一道，晓乐去同事聚会了，而孙猫猫刚刚被外婆和外公带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外公和外婆叫婆婆和爷爷，是姥爷的简称吗？身心有点放松和喜悦，下意识的，不用控制的。先打开电脑看个几天前想看的电影，坐下来的时候，想先去洗个澡好了，这样真的就会更舒服，在洗澡的时候，我想起中午迷迷糊糊看书的时候（昨晚打牌了，我要岔开说说打牌的事吗，以此说说《死鬼》的事吗，我会觉得这将是一个雅俗共赏的新长篇），看到基思·理查兹写了首歌叫“在暗中”，我觉得“暗中”这个词还不错，我一边洗一边想着这个事，当然不能想得太细，不然会变得拘谨的回忆，有个标题就可以了，然后差不多找几个点，比如换灯的事，这个标题的事，一个人待着的事，差不多有个语境就得了，就像一首歌带来的氛围。现在新的日光灯放着光辉，客厅里真是白亮了好多，客厅里好像充满的不是空气，充满的就是白光，这换灯的整个流程讲起来，差不多需要一万字。比如我买镇流器的时候碰到一个胖子，他不知道怎么换马桶盖，不知道这个螺丝是拧在哪里的，你说这，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还有那个老板，作为五金店老板，帅得干净得有点不像样，也许是个同性恋。我一边洗澡一边想，五金店老板和同性恋，真是一个奇怪的搭配啊，不过不就是这样吗，都是生活中看上去很平常的人，干着你想也想不到的奇怪的事。我看到窗户外面树叶的侧影，树林旁边的土堆也越堆越高了，差不多高到了树顶，树叶看上去是平面的，好像在暗中，我们看到的都是它们阴暗的背面，叶面都朝着发亮的地方，我的眼睛只看见墨绿的形状。谁在吹着断气的管乐。刚刚孙猫猫回来了一会儿，和婆婆，他完全没看见我，直接冲进门把一个饼干盒放在他的扭扭车上，本来他还想玩会儿的，婆婆把他叫走了。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的，大概只有两三个小时。我当然希望日光灯永远不会坏。换起来很麻烦不是吗，而且永远，不是很好吗。我想起那首歌说我愿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写到这里想起好像几年前的句群提到过这个句子。这就是永昼，到底叫“永昼”好呢还是叫“永昼和暗中”好，还是只叫“暗中”更好，单就标题而言，应该暗中更好，因为它常见又新鲜，但似乎永昼更切题呢。
2013.6.22
《句群9》41.烤翅
那日我走进树林，林子口有个烤翅摊，火刚刚生起来，刚下过雨嘛，地面还有些湿，空气里也湿的，桌子摆在路边靠栅栏的那个地方，怎么说呢，那个地方是一个很妥帖的地方，可惜我这么说，没法像照片一样一目了然，反正周围还有绿树和青草之类的，有个男的已经坐在那里了，让人高兴的第一个顾客，是女老板张罗的神情让我觉得她有点开心，女的在烤架上摆了一溜鸡翅，颜色还生白生白的，这时我不禁想到那首歌叫“红烧鸡翅膀我喜欢吃，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接下来打牌的时候搞得我屡屡哼起这首歌。看着鸡翅摆在烤架上的模样，因为有十几二十只呢，就这么长长的规则的一溜，我想起有篇人造肉的文章（文章这个词不太好看，可能因为老气）说，我们为了吃鸡翅，养一整只鸡（确实也没法单养翅膀啊），翅膀之外的肉体全部扔掉了，太浪费了太荒诞了！是这样的吗，真的是扔掉吗，我想鸡身可以用来做鸡架吧，鸡头鸡爪也有人吃，鸡脖子吃得人好像不多（想起鸭脖子了），鸡内脏基本上也都可以吃的。（人造肉还可以避免杀生呢，说起杀生，那些不吃狗肉的狗主，为什么吃猪吃羊吃牛呢，逻辑上不通啊）但确实是这样，比如说鸭脖子好了，鸭脖子一天要吃掉这么多，相应的，其他部位可能吃不了这么多呢，所以要扔掉，所以就浪费了。所以我们要培植人造肉，比如吃鸡翅，我们就造鸡翅出来，不要再养整只鸡了。这样好是好，但据说培养一条肉纤维的成本很高，可能要花上万美金呢据目前技术来说，当然以后成本会降低的啦。但是，是不是可以把人造肉和3D打印结合呢，用肉末喷绘出一只鸡翅来，就是大量繁殖鸡肉细胞喷只鸡翅出来，我觉得好像是可行的。也可以把鸡身上其他部分剁碎，喷成鸡翅的形状来吃，这样你就是在吃鸡翅了，还可以把骨头做小一点，或者干脆去骨呢？其实我觉得坐在路边吃烤串之类的，都很费事，也费牙，以后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吃的所有东西都很绵软，像棉花糖啊粥一样，但带给你的口感，有的是鸡翅，有的是牛肉。更方便的是，如果愿意放弃肉体生活，直接刺激脑细胞就行了，这样我们吃都不用吃了。
最近牙又坏了。
2013.7.1
《句群9》42.虫子
昨天，我坐在电脑前面准备把这则打完。前天，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面，准备把这则打完，第一句是“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中午我趴在桌子上，看着火锅的水面，我在等它开啊，慢慢的，它有些了些波动，好像有些小水泡冒了上来，接着开始涌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水下冒出来，怪兽之类的，电影看多了，我知道，这是热量在表达成热浪，水泡像长出来的瘤一样，一个个地飞快地冒出来飞快地破掉，上面的还没完全成形啊，后面的就冒上来了，太来不及了，水泡马上又大得像拳头一样突出来，好像锅里的水都打算底朝天地翻出来，好吧，我把火关小点把菜放进去压服一下。不过我要写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昨天坐在电脑前面，外面在下雨啊，不过转头看窗外的话，一点也看不到雨，雨在暗中下着，雨全部变成了雨声，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我在床上支肱看《巨人传》，听到窗外的雨声还在滴滴答答的，小时候住的地方经常下雨，所以我对雨声还比较体贴，至少不会吵到睡觉，也希望醒过来的时候还下着，这样好像睡前睡后什么都没变，单单睡了一觉而已，好像时间都没有过去。不过我真的要写的是虫子，在我要写的时候，我不知道会有两个“不过”这样的递进关系的，我就是想把最近两天在脑子里出现的全部录下来而已，那次是在东北，一个宾馆的浴室里，莲蓬头开着，冲出来的水就像雨啊，啊，这样就跟下雨连起来了，水落下来的声音也像下雨一样啊，不过就是不怕淋湿了，这是因为没穿衣服啊，原来我们下雨怕淋湿就是怕淋湿衣服啊。抹沐浴露的时候抹到腿弯那儿，突然有点疼啊，侧身弯腰眯眼一看，没戴眼镜啊，腿弯哪儿有个黑东西，好像什么时候不小心刮破结了点痂，我想撕掉就好了，一撕也不太疼，就是撕不干净，还撕断了，拿起来一看，不是啊，是一只飞虫模样的东西，不是痂啊，断在我手里的是翅膀和尾巴，还有腹部，有点像小蚊子，那么钻在里面的是头了，我就把眼镜戴起来仔细撕，撕不掉啊，扯不出来啊，外面还有一片翅膀在，我要小心点，把翅膀扯断了更加扯不出来了，扯了半晌，我想不管它了，想洗完澡再说，洗完之后我就想找个尖东西把它挑出来，一看钥匙串，只有挖耳勺啊，边缘太光滑了，我也不能把这块肉都下来啊，于是我想去柜台找服务员好了，有个东北老娘们在，我开始问她要针他还不当回事跟大厨调情呢，我就说有个虫子钻肉里了，她才好像听见一样也不说话去找了跟针出来，还问大厨要了瓶酒，白酒，她叫我淋淋针头，我说有什么用，要打火机烧一下子啊，这个办法是小时候学会的，小时候不喜欢穿鞋跑来跑去，脚底经常刺戳进去，我爹给我挑时就先用自来火烧一下，针都被烟头熏黑了大半根，手指一抹就开始挑了，把肉捏得紧紧的，都捏白了，我爹说这样我就不晓得痛了，我妈就在旁边说，你不穿鞋呀、不穿鞋呀，后边还不穿鞋好了。我拿着针挑了一下，侧着身不方便啊，这时来了另外一个老娘们，刚才那个老娘们把事情跟她一说，她就说这是被草爬子咬了，你们小导游没跟你说呀。这时大厨出来了，路过我们说，用火烧下屁股就退出来了。我说我不知道啊，现在都被我揪死了，再烧它也不会退出来了。我跟两个老娘们说，你们给我挑一下子，我自己下不去手。头个老娘们不敢接手，第二个老娘们说她来，我看她样子有点老花啊，不过真敢下手，她俩叫我别看，我说我看着，没事。我想起小时候挑刺，有的人就别开头好像不看就能不痛似的，不看应该会更痛吧，注意力全在上面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阵划拉，拨开一个血口，把肉里的黑东西都拨掉了。头个老娘们说浇点白酒别擦，白酒就浇上去，也没怎么疼。然后我就回到房间里看电视了，电视在放土星是怎么回事还有它的卫星们，电视里还提到，造宇宙的元素跟造我们的元素的一样呢，是啊是啊，宇宙里就这么些元素啊，我们是宇宙里的一部分啊，自然是一样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带着腿上的血口想着这些。这个县城有点像十几年我们家小时候的县城，整个空气都是这个感觉。
2013.7.2
《句群9》43.电子坟场
打完麻将出来，在路边吃了会儿灰尘，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车，车灯照着，路边的灰尘很清楚地卷了起来，还好，刚好搭上了顺路车，司机没开空调开着窗，在热风里，我只想早点到家洗把脸，洗脚，擦身倒杯水喝水，躺床上看会儿书睡觉，不过到家洗脸洗脚洗手开了电脑之后，第一件事情是问还有没有人打牌，没人理，司机很响亮地朝窗外吐唾沫，这种事情，我感觉后车风挡上会糊满他的口水。一进门的时候听见很响亮的青蛙叫，是啊，我敢保证这是今年第一阵蛙叫。啊，这就是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好吧，夏天了夏天了。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还听到，蛙叫是多么猛烈。早上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没想到青蛙还在叫，它们在叫什么呢，我又想到啊，不对啊，以前以为窗下是树林，一片青山绿水的样子，其实不是啊，那片地光秃秃的都是黄土啊，树林没有一点水啊，那么这些青蛙是住在哪里的，青蛙是要住在水里的啊，难道是树蛙吗，我不知道树蛙究竟是什么蛙，我只知道青蛙，样子像蹲着的老虎，豹眼，猪脖子，青皮赤身，叫起来像打雷，外面还裹着一层粘液，蹼手。蝌蚪的样子有点奇怪，手舀起来看着它游，手心还有点痒。小蝌蚪找妈妈，小蝌蚪找什么妈妈呢，妈妈是不会管的，把它们拉在水里，吃的吃，残的残，死的死，拉得多，就保证有活下来的！它们是在求雨吗，仰着脖子长大嘴巴朝天喊，雨落下来的话直接落嘴巴里好了。我的牙膏找不到了，遍寻不着那蓝色的小药丸，我就看见孙猫猫的牙膏，好吧，我就用用儿童牙膏，有点亲密的很想用的感觉，看了一下说明，果然是甜甜的水果味，不好啊，甜甜的就会想吃下去，儿童牙膏和成人牙膏有什么区别吗，适合长了一颗乳牙以上的儿童使用，这么小就用……儿童牙膏的泡沫会少点吗（防止噎死）？没有添加添加剂和防腐剂？我想起晓乐给孙猫猫申请了QQ号，在他还只有几天大的时候，只是我们要给他的免费的电子财产。我想到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的博客和微博，页面一动不动的，我去看过的，有点奇怪，这么安静，停在某个时间点上，有点不太真实，好像哪一天这个页面还会更新，他们会开玩笑地说，嗨我又回来了。反正大家在网上都是活灵。
2013.7.3
《句群9》44.卡夫卡谈话录
那天是在小兴安岭的某个公园里，刚从林子里出来，那些木头铺的栈道，在树林里微微地弯来弯去，还不错，又穿着拖鞋、脚也透气，即使有点累、也可以无限地走下去，后来下雨了，我们从林子里出来，在路边的木头亭子里等车，手机屏幕上落满了水珠，刚才过马路的时候，我也看手机来着，现在，亭子底下，也有些雨潲进来，我还记得那时的氛围，我正在看微信里的卡夫卡访谈，这和我昨天看到有点不一样好像，是同样的内容，翻得不一样，那天看的，不太看得懂，好像看司屠留在我们家的他从青年旅馆里K来的《卡夫卡日记》，有些地方一知半解，意思不太顺畅，昨天看到这版，就好多了，他说他是一只灰色的鸟，灰得像灰烬，虽然我永远不会在说话中，出现这样的词汇，但是真的，不错啊，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然后我想起，有个朋友说担心某个朋友变得像卡夫卡（在生活中）。其实当时，我也有点这么担心来着，现在我变得更担心自己。
2013.7.4
《句群9》45.香烟和烟屁
不会抽烟，抽不出味道，不像喝酒，不喝会想起、会想着，一个人的时候不抽，和大家一起时抽点，有点眼馋，也有点手痒痒，多么合群，也能抽出有的烟呛一点，有的烟和一点。当他们（也就是我们）点上一根烟的时候，这真的是不错，你看香烟这么白，形状简明，外形是很好看的，还有火在你手头烧着，还有烟。烟和火这么永恒的东西，有史以来就有的啊，以后也不太会过时。烟从嘴里喷出来，多么像云烟，也像在放屁，放看得见的白屁。当香烟慢慢烧完，香烟闻起来真的是香的，烟灰（像骨灰）收在烟灰缸里，烟抽完了，发黑的烟头摁在缸里，多么像头顶横七竖八地戳在灰里。
2013.7.5
《句群9》46.千字文
1.一条人命
忘记是哪年过年，早上还在昏睡，我妈进来喊起我，说爷爷要送医院，我连忙坐起来，眼睛还糊着眼屎，睡得不够眼睛痛的感觉很熟悉，下楼用冷水抹了眼睛，三姑夫开了车来，把后座都卸掉了，大家一起把爷爷搀上车，躺在躺椅上。奶奶说，爷爷眼睛疼，昨晚一天没睡，疼了几天了，他不说，不想上医院。爷爷就是太识相了，就像太婆。太婆快走的时候，晚上起夜，不好意思把爷爷叫起来，其实爷爷就守在外面，自己爬起来上厕所，结果摔倒了，倒得颞壳头（脑门）乌青。
爷爷跟我们说，我妈就是太识相了。
我们送到医院，先在急诊室病床上躺下，护士给量体温挂上盐水，正忙着，隔壁床来了个流浪汉，警察架进来的，护士喊着“心烦杀了心烦杀了”，一边把他的衣裤脱掉。流浪汉好像脑子不太清爽，瑟瑟发抖，护士喊他爬到床上躺下来，要给擦身，他跪趴在床上，就是不躺下。护士喊，这个木子啦，脑子不正常的，又送来干什么。警察叉着腰说，有什么办法，别人打电话报警，我们不能不管账呀。
两个护士去掰傻子的手脚想把他放倒，傻子手脚僵着，掰不动。突然他拉屎了，屁股那儿一橛一橛掉下来，真的很像四脚畜生，就是没长毛，少根尾巴一边拉一边拨。护士大喊大叫，哎呀，这个傻子屙屎了这个傻子屙屎了。屎掉到床单上、床档上、地上，热腾腾的，还尿了，床单立马黄了一大片。
急诊室里一片喊声。三嬢说，哎呀呀，臭臭臭杀了，这种傻子遂是神经病！我妈说，哎呀，这种傻子送进来干什么。三嬢捂着嘴巴鼻子说，把这种傻子抬出去，进来干什么，别人还怎么看病啦。护士一边骂一边叫一边去收拾。三姑夫说，这些护士不好当，都是大姑娘，要做这种事情，这种傻子人多少脏。我妈说臭死唻。一脸嫌弃。我说，也是一条人命呀。我妈说，人命是人命，这样的人送进来，别人家还怎么看病。也对，别人家也是人命。
爷爷挂上盐水，护士喊我们推到眼科，出门时看到警察站在大厅门口抽烟，那个傻子躺在大厅一张着地放着的担架上，光着身子盖着被子，脚露在外面发抖。这条人命真的是。
眼科医生对爷爷很客气，喊他大伯，每跟他说句话都先喊大伯，还问爷爷文化程度，不知道这跟治病有什么关系。他检查了一下我记得大概是说眼压高，要做个手术。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签手术单，说，可能有生命危险。小嬢眼泪水马上下来了。我跑到走廊上给我爹打电话说要手术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我爹在上班，他说有生命危险！？我说嗯。他在那头停了一会儿说，有生命危险也要做呀，有什么办法。
我回到办公室，跟小嬢说签字。从办公室出来，小嬢到一边哭，小姑夫走过来，我就跟小姑夫轻声说，小嬢在哭，你要去安慰安慰。小姑夫没听清，我重复了一遍。他很不理解地说，没事情的。我说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他说，没事的，医生是这样的，故意说得慌人点，你小嬢就吓杀。
我们下楼交钱，三姑夫我妈也说应该没事，就是爷爷年纪大要小心点。小姑夫又说，没事的，医生就是说得慌人点。三姑夫说，是的，医生怕得承担风险，现在的医生都这样。我也有点放心下来了。小姑夫说，知正还要叫我安慰景姣去，有什么好哭的，女人家特别会哭。他的语气让我想起土话里说女人爱哭，女人家PI（左“月”右“匹”，屄）水在外（特别）多。他说得这么大声，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2013.1.27
2.老鼠和小偷
以前在老家睡觉，夏天开着窗子，这样凉一点，月亮从西边窗户照进来，照得半个房间杀亮。夜里听得见虫叫，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有时听到老鸹飞过去叫的声音，半夜归来的人的脚步声，有时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第二天听到我妈他们在说，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鬼叫，大概十二点往西首叫过去了。我就晓得了那个声音是鬼叫。
有天夜里不晓得为什么，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迷迷糊糊睡着了，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子上面爬，我坐起来一开灯，一只很大的老鼠，噔一下从床上跳到窗栅上，扑一下跳到窗户外面去了。
老鼠经常看见，逃得很快，不过从来没见过它跳过，想不到像猫一样可以纵得这么高这么快。
还有一天夜里，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心里有点害怕，开着灯睡觉，醒过来应该是凌晨两三点钟，好像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感觉不那么害怕了，我就把灯关了。过了会儿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身上有个东西在爬，毛茸茸的一团，我躺着一动不动确认了一下，确定不是做梦，不是梦魇，我噔一下坐起来开灯，嗒一下灯亮了，看见窗口那里伸进来一根竹竿，竹竿上缠着我的衣裳裤，嗖一下不见了。我大叫一声，从床上跳到窗口那里去，奇怪的是，看不见人，也听不见脚步声。我连忙跑到二楼，把我爹喊起来说有贼骨头，我爹说现在吗？我说是啊是啊。我哥哥我妈也起来了，我爹穿着拖鞋，捏着块木爿噼里啪啦追出去。哈哈，拿块木爿有什么用啊。他从前门那里追出去一段，我跟在后面喊，我说方向不对啊，应该窗户底下那条路上逃去了。我妈有点担心说，好嘞，哪里还会追得着，阴地方掖着你就寻不着了。我哥顺便在院子里撒尿，一边撒一边说，哪里还会追得着。我爹追了几步就回来了。
我回到房间里把窗户插销都插好，关着窗有点气闷的，有点可惜刚刚买来的一条牛仔裤和T恤，还好兜里没什么钱。我想起刚才醒过来，可能是那个小偷爬到围墙上看，扑的跳下去时把我吵醒了，他又绕到这个窗口把衣服挑走了。
从此之后，我就留下后遗症了，我就不能安心地开着窗户睡觉了。
就像我本来从来不关房门，跟人合租的时候也这样。后来跟一个软件男合租，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他自己的房子，他说是他租下来的，房东去美国了，有什么事和他说，墙皮脱落了他说打国际电话给房东，房东说不要修了。这个人房门从来不开，就出来上厕所开一下，看见我开着房门，他会过来帮我关上。
这样之后，我和人合租的时候，也觉得要把房门关上了。后来跟曹前合租的时候，头几天他都关着房门，我心里想，你看，人家也是关着房门。过了两天他拿着勺子搅着茶杯，脸色苍白地走出来说，他前几天胃痛得厉害。我被李旺峰批评不关心朋友。后来有一天曹前胃出血在轻轨上晕倒了，他爸爸从老家赶来陪他住院，病好了之后曹前也回老家了。
2013.7.23
3.王老吉和猪八戒
晓乐带着孙猫猫去物美的游乐场玩了，我去看看，下午三四点，太阳还比较厉害，我刚下车拐进那个广场，就听到吴奇隆的声音在唱《蝴蝶飞》之类的，仔细一听肯定不是，有点飘，机器放出来的话不会这样。
转过去一看，果然是有人现场唱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的，稍微打扮了一下，不怕热地穿着小外套戴着顶小帽子，台下好多人站着看，不怕热噢。他一边唱一边台下有人鼓掌，四五个农民工模样的人咧着嘴看着。免费的，我也来听听，我就喜欢听歌唻。台后面还站着两个穿着抹胸短裙露着肚子的艳女，就是皱着眉头很怕热的样子有点扫兴。
一曲小虎队唱完，底下的人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这个人说你们别听到半路跑了，我就卖卖力气。他说现在看选秀节目唱歌好的年轻人真多，他就只会唱老歌，接下来他就开唱刘德华了。
这时我注意台旁边摞着王老吉的箱子，还有横幅前面，有个人穿着墨黑的长衫，满头满脸都抹黑了，整个人好像躲在壳里，留着神仙一样的胡子，全身上下就眼白是白的，很无辜地看着外面，手里还摇着一把扇子，他踱着方步，像机器人一样从横幅这条走到那头，举着扇子凝固在那里作雕像状，有个女的跑上去合影，叫男朋友把她和他拍在手机。我想起那句“赤日炎炎似火烧，王孙公子把扇摇”，这两句诗我爹念的，我一听就记住了，因为实在想不到我爹还会念两句诗。
我想起那天晚上回家，一辆大篷车开过去，大喇叭喊着“马戏表演马戏表演，今晚免费今晚免费，马路西边马路西边”，车顶坐着个猪八戒，戴着帽子穿着袈裟，戴着假鼻子，也是真人扮的，路上的人都指着猪八戒笑，效果不错呢。想不到这年头还有马戏。我知道，颠沛流离是很苦的，看电影就晓得，《大路》啊《站台》啊之类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想象得知，而且一点也不浪漫，那么，究竟是做个上班族好呢还是做流浪汉。像这种演马戏的，不也就是想赚点钱吗，最终还是要有个落脚点，不过你一开始就做上班族一心就做上班族，又太无趣了点。
这样想着，想起小时候到操场上看马戏，两个男人家喉咙顶着红缨枪，把枪杆都顶弯了，还有个人在腰上缠红布缠得肚皮鼓起来，头皮高头顶着四五块红砖头，后面有个人从后面抡起大榔头，当一下甩下去，砖头全部裂开来，他头皮没有裂开，连血都不出。还有躺钉板上碎石板的，有人看见他腰骨那里蹭破皮了，血流了一道下来。
末了一个小人上来，两只手在屁股后面捏着根棒头要转上来，转不过来，后面上来一后生人，踩着他的背脊硬把他手转过来，这个小人疼得呀叫了一声，两只手荡在前面，棒头捏不牢掉在地上。后头大人在说，这个小人有什么真本事，就是这么硬得拗拗过来的。这种小人是罪过啦，自生的不肯的，肯定拐拐来的。
我妈跟我说，后边出去玩小心点，小心被别人拐去，拐去拷残讨饭去。她还说，邻村有小孩内脏被人挖掉了，杀猪一样掏空了，人就掼在渠道里。我听得不太相信。
那帮马戏团的小人里，有个人长得猪头猪脑的，他们收摊往邻村去时，我们几个小人追出去看，看见这个猪头猪脑的小人头皮特别大，好像扛不住一样，挂着跟在队伍后面。
2013.7.23
4.车祸和骗子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长头发戴眼镜的人，在寝室楼门口的树上拉了根线，挂着好多素描图片，我们刚刚吃好饭回来，看到这个我就停了下来，这个眼镜男说，他在团校开来培训班，两块钱报名费。我就报了，刘文华也报了。
你知道，在读大学之前，我想象过，我要去学吉他、炒股票、踢足球、看电影等等，画画当然也是其中一个。我记得初二的时候，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美术老师，第一堂课叫我们随便画，想画什么画什么，我画了棵树。过来两天她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问我们想不想学画，放夜学跟着她学，去买块画板出去写生去。我一听就不想学了，放夜学之后我要去打乒乓球啊，打牌啊，没时间去。她说这个不强求，不想学的人现在就可以回教室了，我就回教室了。
高三的时候，有个很有气质的美术老师，他讲到了凡高、莫奈、马奈这些人名，他说想学画的人课后到他这里报名，每周两天夜自修上课。我就去报名了，他问我能考上普通大学吗。我说能啊。他说那最好就不要报名了，他这个主要是针对考不上普通大学的同学，培训一下可以考个美术学校。
那个人让我在本子上登记了名字，告诉我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到了周五，刘文华不去了，我打好篮球急匆匆赶回来，冲了个澡，出门打了个车就去，我记得团校好像是在文二路上的，不过司机往西湖开，他很确定就在六公园边上。那好吧。开到那里一看没有啊，我就说那赶紧往文二路开，他就从小巷子里给我穿啊，开得是有点快，我想这司机还蛮尽心的。正开着啊，突然斜路里窜出一辆踏板车，真是猝不及防，司机连忙一个急刹车，我脑袋都撞在挡风玻璃上，膝盖顶得生疼。车还是撞在踏板车的车屁股上，当一下，踏板车马上横躺在地上，骑在车上的女人抛起来扔在地上，脑袋着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过好像没出血。司机的脸马上煞白，我坐着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司机想倒车，旁边过来个白头发的老头敲敲玻璃窗说，你撞了人还好动车呀？司机脸孔杀青。
我想要不要付车钱给他啊，想想就没付，下车换了辆从后面绕上来的出租车。在车里，我跟司机说，我刚才就坐在那辆撞了人的车里。等我额头没那么疼时，我好像撞清醒了，突然想到，应该是没有这个绘画培训班的，这个人就是来骗点报名费。不过不去看不死心啊，我赶到团校那里，门卫还不让我进去，我问的这个教学楼不存在。他们就一个教学楼，我非让他放我进去看看，我跑到这个教学楼的对应的教室，没有，确实没有，门都锁着。
好了，这下我确认了，这就跟刚开学的时候，学校里各个社团来寝室招会员，让我们缴费是一样一样的，就是想骗点报名费，我不是也交了金融协会、吉他协会等会费吗。还交了老乡费，不过人家还组织拍照去酒吧唱歌什么的，我就拍了个照。
大二的时候，我想把这钱赚回来，就去卖地图啊书包啊什么的。也想组织个老乡会，跟刘柯明和陈平说了，后来嫌麻烦不干了。刘柯明还叫了他一个初中同学一起商量，我给他俩算了笔账，每个人交30的话赚多少，每个人叫50的话赚多少。刘柯明后来也没干，但我看他那个同学好像干了，奇怪的是，我路上遇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不可能啊，我们还一起商量过事情。
多年之后，我去一个新单位，刚刚在上个单位拿了1万块钱年终奖，我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现金，还想了想放房间的哪里好呢，我花了200多块钱买了件大衣回家过年，在杭州汽车站转车，我坐在花坛沿上看报纸，旁边来了个穿大衣戴眼镜的中年人，在用英语打电话，我还留心听了一下能不能听懂。打完电话之后，他和我搭话问我去哪里啊哪里来的。他说他也是北京的，中央美院老师，我说啊，我对画画很感兴趣。他说是吧，他正在策划几个展览，到时他叫我参加。他问我要了电话，他也留了他的手机，还有座机号。接着他说刚才他在饭店吃饭，手提包放桌上，被旁边一个人拿了就跑，他追出来还摔了一跤，没追上，现在没钱买车票了，他要去台州，八十几块钱的车票，问我能不能借他，一到台州他就还我，我不着急的话，到北京我俩还可以碰头，有缘，他请我吃饭还我。我就给了他一百块钱，我兜里真的有厚厚一沓钱，回家打麻将用的。他拿了钱说谢谢啊，他说就要买票去了，怕买不着。他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了。刚刚看不见他在哪里，我突然意识到不对，跑到公用电话那里拨他手机，说没这个号，拨座机，一个女人接起来说没这个人，我又拨过去，那个女的在电话里不耐烦了，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没这个人！
我就找车站派出所在哪里，抬头就看见指示牌了，我去报案，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的，我就说我被骗了，他看了我一眼拿起一支笔，在一个卷本上记录。我全部说完了之后，他总结说，你这就相信了？现在车站里的骗子很多，你们要小心，还好只骗走你车票钱，也没有多少。看样子他不准备出去找找这个人啊。我说这就好了吗？他说车站骗子很多，案子也很多，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抓到之后我们会通知你的，留个电话。
这个骗子的样子我记得，脸上坑坑洼洼有点像那个香港演员方刚，也有点像李兆基，有一天我在网吧看见一个男的，就坐在隔壁，有点像，不过我不敢确定，这个男的，正在和一个中年女的视频，那个女的撩起上衣，我也刚好看见了，这个男的在聊天框里打：好大好白。还有好几个感叹号！！
2013.7.24
5.刀子和斧头
六年级时，春游去新昌大佛寺，新昌我还没去过，车上我们都很兴奋，远远看见一座塔就喊，塔塔塔，好像千世没看见过，大家都拥到车这边，我有点担心车要翻掉，鲁老师也不管管。程超戴了副墨镜，我也没戴过，大家轮流戴，我戴着的时候，春芽说不好看，我文质彬彬的，戴墨镜不好看，黑社会戴墨镜才好看。我有点不服气，真的不好看吗。春芽和德江讨相骂，两个人吐口水，德江居然一口吐进她嘴里，春芽连忙呸呸呸，拿手擦舌头，哪里还来得及。春芽和秋燕讨相骂，秋燕骂她是屙血师傅，撒尿的时候会撒血。春芽满脸通红，追着秋燕打，两个女人家在操场上追逃。
到了大佛寺一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很大的烂泥菩萨，有两三层楼高，靠山坐着，贴着金箔，有个人说贴的金子有二三十斤，夜里去刮下来就发财了。
中午去新昌城里吃饭，我刚刚吃好从店里走出来，有个人冲过来抓了我手一把（后来手臂上起了四道指甲印），把我甩到一边，我有点六头不清，这个人逃过去，后头有个人满脸是血追过去。打架啦，我连忙跟过去看。
前面一转弯，看见后面追的那个人已经追上了，这个人长得很胖大，像猪八戒，前头跑的人很小，像孙猴子，被他一只手摁在地上戳肚子，我看他手里也没拿东西啊，那个人为什么不还手打开，我跑过去看，后面卢小芳追上来，跑得比我还要快，我们快要赶到时，那个猪八戒不戳了，晃着两只手走过来，右手全是血。我看地上躺着的孙猴子，脸上一个刀口，刀口下面流得满脸是血，肚子上也都是血，他两只手捂着闭着眼喘气，旁边有个人说，不要紧的，今天被别人刀戳去，只要不死去医院，明早出来拿斧头去砍回来。我听得有点怕。鲁老师也来看了。
小阿叔说，他说忠明去看录像，有时跟别人讨相骂，有一遍看见别人打架，看见过之后都不敢打架了，七八个人打一个人，那个人被打得跳进江里，这几个人还不歇过，在岸上拿石头卵掼他，这么大石头卵，小阿叔双手一捧做了个样子，有碗那么大，小阿叔很怕的样子说，看上去要掼杀为止。
我爹说，有一天下班江边头围着好多人，他脚踏车停下来也去看看什么事情，挤进去一看，看见一个傻婆抱着一个小人在洗，这个小孩都绿了，死了好久了。
回到学堂鲁老师说，新昌有人打架，我看到好些同学跑过去看，有些班干部也跑过去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后看到打架的要逃得远远的。
我觉得他批评的就是我，卢小芳也跑过去看了呀，比我还积极，怎么不批评她。她是从另外一个中学过来解读的，就读一个月，代表我们学堂去比赛，她的毛笔字写得很好，我们一个格子里写一个大字，她一个小格子里写一个，一个大格子就写了四个，一页红圈圈就我们多多了，字写得是好，笔锋都写出来啦。
没想到初一的时候我跟她同班，她说六年级的时候我把她记下来了，说她夜自修讲说话，我完全记不清了。坐她旁边的是卢伟亚，推铅球的，力气很大，不让我靠她桌子，我一靠她就突然一撤，我差点要仰天翻倒，她脚伸上来的时候，我就拿笔戳她，戳得她袜子都染脏了。
放夜学之后我和卢小芳一起出黑板报，她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全段都考头几个，考到高中的时候，好像成绩不太好了，我在大学的时候，碰着一个老乡，跟卢小芳是同班，她说卢小芳读书不太好了，不过人很积极的，上课黑板没人擦，不是她值日也会上去擦的。
大学毕业之后有一天，我在老家服装城门口碰着卢小芳，变化不大啊，我马上认出她了，她也认出我了，我们刚刚打了招呼准备聊天，一辆招手车来了，卢小芳上车了，她在车上笑着向我招手，我有点无奈向她挥挥手。有一天夜里，我从城里回来，后面有个人赶上来和我打招呼，说真话，太黑了我都看不清他脸孔，我就问他是谁啊，他说是德江呀，我有点奇怪他怎么认得出我，我完全看不清啊，他说你都不认得我了，贵人多忘。我连忙说不是不是，我眼睛近视了，看不清爽。不知道春芽现在怎么样，应该变得很胖。
2013.7.25
6.我吃生龙和活虎
在网上看到有人吃鳄鱼的照片，鳄鱼的软白的肚子用竹竿支楞开，放在火上烤，看上去是很恶心，有点想以后再也不吃肉了。砍下来的鳄鱼头，大张着嘴一排排放在案板上，鳄鱼的嘴是大。
有些人喜欢吃蛇，我觉得蛇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三姑父说他以前也吃蛇，有一天和工地干活的人一起去吃清蒸蛇，刚剥开蛇皮，就看见蛇肉里有条虫死在里面，当时他就恶心杀，再也不要吃添。
我爹说春猫猫喜欢喝黄鳝血，补。他去田里干活，碰着黄鳝三根手指夹牢，当场就咬掉黄鳝头喝血。有一次春猫猫还没来得及张嘴，黄鳝先张嘴咬了他嘴巴一口，血都咬出来了。春猫猫说，哟，这次被你咬在先。
还有人喜欢吃小老鼠，也是补。我站在村店门口听他们说，寻着老鼠窠，大老鼠都逃掉了，小老鼠一只只挤在窠里，有的眼睛还睁不开，粉红粉红的长层茸毛，捏着尾巴拎起来，手一松掉嘴巴里，咕唧咕唧嚼几口，小老鼠嫩，连骨头都嚼得碎，变成一满泡血水，连毛带皮地吞下去。
猫肉好像没人吃，好像说肉酸，不好吃。有一次我妈给了我一张饼，我吃下去之后她笑眯眯地问我好不好吃，我问她是什么肉她不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怀疑是猫肉。有人说，小时候吃猫肉补腰骨。猫死了之后不好埋土里，说要发大水，要挂在树上，后塚有个坟头，坟头上有棵桠枝长得很开的矮树，上面经常挂着袋子，袋子就是死猫。也有人去解来吃，猫肉也是肉，烂了浪费。
我们家的狗，养到半大就死掉了。我妈不敢去掼，都喊我去掼，我倒拎着死狗的后腿，手感是不太好。死狗硬邦邦的，硬得像木头做的，我走到村后坟头那里，使劲往草丛一掼。烂掉的死狗看见过，肚皮里全部是蛆虫。江里氽下来的死猪，肚皮涨得快要爆炸。家里以前有只老狗，快要死掉了，听说被小老虎他爹吃掉了，先套在麻袋里用锄头打，死不掉，浸到塘里淹，再钉在门板上剥皮，狗脚不能碰着烂泥，一碰着烂泥就会活过来。外村的狗跑到村里，几个大人拿着锄头追，把狗追进院子里，有个人守着台门留着一条缝，狗逃来逃去没地方逃，想从院门里钻出去，脑袋刚刚钻出去，院门一关，夹住了，锄头柄就上来敲它脑壳。狗肉是很香，虽然以前的狗一般吃剩菜剩饭和屎长大。
好像杀牛也是要敲脑壳，榔头砸脑门，把铁钎打进去。杀牛的时候牛会流眼泪，我们剩饭碗脚（饭不吃干净），大人会说，你去牛棚看看，牛要出眼泪水了。
料缸虫（粪蛆）也有人吃，好像治某种疑难杂症，治痨。小时候小全掉料缸里，他哥哥还有元德陪着他讨米，要在村里讨一百颗米，一户人家讨一颗，元德手里捏着100根稻草，讨一家掼掉一根。这是要全村宣布，我掉料缸里啦。料缸的坐马很高，我小时候是很担心要掉下去，还怕得淹死在里面。鸡娘到料缸旁边就啄蛐蟮吃，掉料缸里淹死，有些人拎出来去埋埋掉，鸡娘烂起来太臭。大部分人拎出来洗洗就吃了，白白掼掉舍不得。
不过好像所有吃里面最补的是胎盘，有些人专门吃，说吃了人会嫩。外婆家邻舍隔壁里有个高佬，经常去医院拿胎盘。舅姆说，有一次看见高佬在煮胎盘吃，好像小孩都成形了，有手有脚，支楞着锅盖盖不上去。这事我听我妈好像也说起过。高佬在一间小学当门卫，我和两个高中同学要进去打篮球，他居然不认得我不让我进去，同学给了他一根烟才放我们进去。
2013.7.28
7.赤膊大将
小区里有个一个老头，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看见过好几次，戴着茶色眼镜，背着双手，笑眯眯地走过来，好像一点不知道冷似的，腰上别着晨练喇叭，放着京剧之类的咿咿呀呀的东西。我和他迎面走过去，看不清他的眼睛看着哪里，不过他的肢体表现出目不斜视的感觉，他手上还捏着一根烟袋，双手靠在屁股上，走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的上身是酱红色的，不知道是以前晒的，还是现在冻的，可能都有。
我已经考虑要不要穿上羽绒服的时候，这个老头就这么光着上大早上在小区门口走来走去。今天早上，我裹着棉袄还被冻得够呛，风太大了，戴着帽子也吹得后脑勺疼，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坚持出来晨练。第一眼看见他，我还以为是个神经病。不过我马上醒悟到，他这是在锻炼身体，自古人们多奇志。
有一天早上我看到他坐在花坛沿子上，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头走过去，夸他：嗨，真棒！另一个还直朝他翘拇指。
他非常有风度地仅仅微笑着，不答话。
等走过去几步，这两个老头又说，这么冷的天不冻得慌？另一个说，嗨，谁冷谁知道！声音不大不小，我觉得他应该听得见。
小区里不知道他的人应该很少了，只要他一出现，人们都会看他，所以他随时都有从人们中间走过去的感觉吧，大家都停下来看他，他就像领袖和明星。我想起中午和同事去公园，看见一帮男的，好几个赤着上身在练习自己的身体，有的在打拳，有的在甩响鞭，有的在练单杠大头朝下倒挂下来，还有一个在打树，屏着气，嗨嗨嗨，把树打得啪啪响。虽然我不算怎么爱树，也不是环保主义者，但觉得他这样打树真的有点过分了。而且看他这么热爱生命的样子，反倒觉得他为什么不去死啊。
小区里还有个明星，至少我注意到她了。一个女的，三十来岁，一眼看上去很正常，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她夏天穿着紧身T恤，没穿内衣招摇过市，走路身子扭得有点奇怪，那次我只是以为她有点寂寞和风骚。接着一次看到她站在小区门口骂空气，直骂得口吐白沫，周围的人看着她笑。还有一次看见她走在马路中央，身前身后的汽车都不管，呀呀喊，很恨地，喊得都没有人声了，一边喊一边跺脚，这么跺，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知道她在恨谁，恨得这么深这么狠这么无奈。
2013.11.27
《句群9》47.六根灯柱
刚才回来的时候本来想，写6棵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写过。看树的时候看到了灯柱。这样，我走到了第一根灯柱下，这根灯柱上贴着块小牌牌，上面写着“V0000……“一串数字，底下写着“公安局制”，这是什么东西？以前从来没见过。往前大概走了十几二十步，来到第二根灯柱下，我想找到刚才那样的小牌牌，像跳钢管一样绕着转了一圈，没有啊，贴着租房广告，有的是贴着的，有的是印上去的，有的是手写的。第三根灯柱上面挂着两块大牌子，一块是三角形的，一块是圆形的，像当胸挂着的两面盾牌，等我走过它时才发现，原来盾牌不是挂在它身上的，挂在它挡着的一根柱子上面（这根柱子矮多了），一块画着一个叉，一块画着右转的箭头。第四根灯柱我注意到它居然长着尾翼，也粗大了不少，就像火箭被螺母栓在地上，啊，这也不是灯柱，这也是路牌柱子，上面写着“公安交通局制”（漏了两个字），我真是从来见过这样的签名，这是些什么机构？走到第五根灯柱下面，这根灯柱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有些手指头那么粗的快要看不见的墨迹，看来也水枪冲洗过了，那种吱吱直射的水枪，喷出的水柱冒着烟雾一样的水雾，还带起了风。我觉得这些路灯造得像火柴头，是这样的，像烧弯了挂下头来的火柴头，这时我早就望见了第六根灯柱，以及马路对面微微弯着脖子的一排非常明显从高到矮排列着的放着光芒的路灯……
2013.7.29
《句群9》48.比喻
伸长天鹅，用猫头鹰看窗外气化的雨。用章鱼按按鼻梁，好受点儿了，脑壳里塞满了棉花。这是很早前的一天，窗外是奶化的空气。现在，天空在打鼓，粉丝雨，接着像萝卜丝。天空像脑壳，猛击之下出现闪亮的裂纹。风扇嗡嗡地没有起伏，电流变成气浪。我喝口水，通通气。
2013.8.4
《句群9》49.害怕
走在路上，有时害怕突然有人上来猛击后脑勺。
害怕一个陌生人突然大步走过来。
害怕没有缰绳的大狗。
有时害怕空中横着一根我没看见的铁丝。
害怕梦魇。梦见有个人敲门，喊我名字，我不开，这个人仍旧开门进来了，穿着白衣服，笑嘻嘻的。反复出现了好多次。
害怕东西坏掉，家电、电脑、手机等。
害怕有人会突然失控。
怕蛇。
2013.8.6
《句群9》50.晒日头（补）
刚才从网吧出来，发现出太阳了，来的路上还没出，进网吧也就半个小时，太阳还不太猛烈，路边还都是残雪，空气还很阴沉。肚子有点不舒服，从北京回到家里，排便时间乱了，这也算是水土不服，刚刚我爸电话我可以吃饭了，我让他们先吃，一到家发现他们还没吃，苏燕在厨房里和我妈聊天，她过来喊我妈打麻将去，她家开了棋牌室。我先到楼上去上厕所，拿本《雅舍谈吃》看看，快看完了，写得是雅。完事之后洗手拿书，听到响动好像带了什么东西下来，地上一看没有，就要出门去了，想想刚刚看到粪纸篓里有用过的厕纸脏面朝上，我就挪一下刚刚用过的一张把脏面盖住，发现原来夹在书里的笔掉粪纸篓里了，实在不太理解各个家庭的这个习惯，为什么不把用过的厕纸扔马桶里冲走呢，大便都能冲走融得像浆糊一样的手纸还冲不走么，糊不住的。这时我发现外面的阳光更亮了一点，冬天正月里，晒太阳是很舒服，躲在院子的角落里，风吹不到太阳晒得到，晒得把外衣脱了，只穿毛衣甚至把毛衣也脱了，小时候没有专门的洗澡间，冬天就在大太阳下洗澡，南方的冬天几乎没有风，出太阳除了空气里的阴湿，真的非常舒服，在太阳底下大家围着桌子吃瓜子、花生、喝茶吃点心，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天，感觉不错，要么打打牌搓搓麻将，现在主要都是搓麻将，聊天么小孩女人家还有几个人聊聊，爷爷奶奶这样的老人看见这么闹热很高兴吧，小时候看到亲戚散去之后，我会有点失落，记得以前吃年夜饭，很隆重很重要要吃很久的样子，为什么这些年感觉越来越快，好像越来越草率，前几年我还有点接受不了，为什么我哥他们一吃完就走了，今年我也习惯了，一看也就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奶奶没过来吃，爷爷老酒也只能少少地喝一点，去年一点也不能喝，晓乐打电话过来，叫孙猫猫在电话里问我爸我妈好，我拿着电话去爷爷家，爷爷正在煮东西，等他接好电话，我进房间一看，奶奶盖着被子在床上直挺挺地仰躺着，样子有点吓人，我说没吃东西吗。爷爷说给她煮点粽子吃。前天看见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上，手笼着吹着空调，还冷得鼻尖上有滴鼻涕，脸孔乌嘟嘟，看上去很不健康，不过脑子还很清楚，和我寒暄两句讲讲滩头，她的表达还是很差，嗯嗯啊啊，讲几个字就憋住，话佐料特别多，这个那个这样那样然后就这样，这么多代词，就靠你根据上下文去替换具体内容了，讲孙猫猫在家时的样子，她说他嗒嗒嗒跑得有点快，她追都追不上。我有点想笑，你当然追不上了啊。
2013.2.10
我发现我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客厅显得很大，窗外有飞机的声音和广场音乐，灯光刚刚换过，新买了镇流器，仰着头，下来洗手的时候，洗手池有一道黄晕，低头看地的时候，瓷砖有一道，马桶里也有一道，晓乐去同事聚会了，而孙猫猫刚刚被外婆和外公带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外公和外婆叫婆婆和爷爷，是姥爷的简称吗？身心有点放松和喜悦，下意识的，不用控制的。先打开电脑看个几天前想看的电影，坐下来的时候，想先去洗个澡好了，这样真的就会更舒服，在洗澡的时候，我想起中午迷迷糊糊看书的时候（昨晚打牌了，我要岔开说说打牌的事吗，以此说说《死鬼》的事吗，我会觉得这将是一个雅俗共赏的新长篇），看到基思·理查兹写了首歌叫“在暗中”，我觉得“暗中”这个词还不错，我一边洗一边想着这个事，当然不能想得太细，不然会变得拘谨的回忆，有个标题就可以了，然后差不多找几个点，比如换灯的事，这个标题的事，一个人待着的事，差不多有个语境就得了，就像一首歌带来的氛围。现在新的日光灯放着光辉，客厅里真是白亮了好多，客厅里好像充满的不是空气，充满的就是白光，这换灯的整个流程讲起来，差不多需要一万字。比如我买镇流器的时候碰到一个胖子，他不知道怎么换马桶盖，不知道这个螺丝是拧在哪里的，你说这，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吗，还有那个老板，作为五金店老板，帅得干净得有点不像样，也许是个同性恋。我一边洗澡一边想，五金店老板和同性恋，真是一个奇怪的搭配啊，不过不就是这样吗，都是生活中看上去很平常的人，干着你想也想不到的奇怪的事。我看到窗户外面树叶的侧影，树林旁边的土堆也越堆越高了，差不多高到了树顶，树叶看上去是平面的，好像在暗中，我们看到的都是它们阴暗的背面，叶面都朝着发亮的地方，我的眼睛只看见墨绿的形状。谁在吹着断气的管乐。刚刚孙猫猫回来了一会儿，和婆婆，他完全没看见我，直接冲进门把一个饼干盒放在他的扭扭车上，本来他还想玩会儿的，婆婆把他叫走了。我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的，大概只有两三个小时。我当然希望日光灯永远不会坏。换起来很麻烦不是吗，而且永远，不是很好吗。我想起那首歌说我愿家财万贯，买个太阳不下山，写到这里想起好像几年前的句群提到过这个句子。这就是永昼，到底叫“永昼”好呢还是叫“永昼和暗中”好，还是只叫“暗中”更好，单就标题而言，应该暗中更好，因为它常见又新鲜，但似乎永昼更切题呢。
2013.6.22
《句群9》41.烤翅
那日我走进树林，林子口有个烤翅摊，火刚刚生起来，刚下过雨嘛，地面还有些湿，空气里也湿的，桌子摆在路边靠栅栏的那个地方，怎么说呢，那个地方是一个很妥帖的地方，可惜我这么说，没法像照片一样一目了然，反正周围还有绿树和青草之类的，有个男的已经坐在那里了，让人高兴的第一个顾客，是女老板张罗的神情让我觉得她有点开心，女的在烤架上摆了一溜鸡翅，颜色还生白生白的，这时我不禁想到那首歌叫“红烧鸡翅膀我喜欢吃，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接下来打牌的时候搞得我屡屡哼起这首歌。看着鸡翅摆在烤架上的模样，因为有十几二十只呢，就这么长长的规则的一溜，我想起有篇人造肉的文章（文章这个词不太好看，可能因为老气）说，我们为了吃鸡翅，养一整只鸡（确实也没法单养翅膀啊），翅膀之外的肉体全部扔掉了，太浪费了太荒诞了！是这样的吗，真的是扔掉吗，我想鸡身可以用来做鸡架吧，鸡头鸡爪也有人吃，鸡脖子吃得人好像不多（想起鸭脖子了），鸡内脏基本上也都可以吃的。（人造肉还可以避免杀生呢，说起杀生，那些不吃狗肉的狗主，为什么吃猪吃羊吃牛呢，逻辑上不通啊）但确实是这样，比如说鸭脖子好了，鸭脖子一天要吃掉这么多，相应的，其他部位可能吃不了这么多呢，所以要扔掉，所以就浪费了。所以我们要培植人造肉，比如吃鸡翅，我们就造鸡翅出来，不要再养整只鸡了。这样好是好，但据说培养一条肉纤维的成本很高，可能要花上万美金呢据目前技术来说，当然以后成本会降低的啦。但是，是不是可以把人造肉和3D打印结合呢，用肉末喷绘出一只鸡翅来，就是大量繁殖鸡肉细胞喷只鸡翅出来，我觉得好像是可行的。也可以把鸡身上其他部分剁碎，喷成鸡翅的形状来吃，这样你就是在吃鸡翅了，还可以把骨头做小一点，或者干脆去骨呢？其实我觉得坐在路边吃烤串之类的，都很费事，也费牙，以后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吃的所有东西都很绵软，像棉花糖啊粥一样，但带给你的口感，有的是鸡翅，有的是牛肉。更方便的是，如果愿意放弃肉体生活，直接刺激脑细胞就行了，这样我们吃都不用吃了。
最近牙又坏了。
2013.7.1
《句群9》42.虫子
昨天，我坐在电脑前面准备把这则打完。前天，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面，准备把这则打完，第一句是“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中午我趴在桌子上，看着火锅的水面，我在等它开啊，慢慢的，它有些了些波动，好像有些小水泡冒了上来，接着开始涌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水下冒出来，怪兽之类的，电影看多了，我知道，这是热量在表达成热浪，水泡像长出来的瘤一样，一个个地飞快地冒出来飞快地破掉，上面的还没完全成形啊，后面的就冒上来了，太来不及了，水泡马上又大得像拳头一样突出来，好像锅里的水都打算底朝天地翻出来，好吧，我把火关小点把菜放进去压服一下。不过我要写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昨天坐在电脑前面，外面在下雨啊，不过转头看窗外的话，一点也看不到雨，雨在暗中下着，雨全部变成了雨声，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我在床上支肱看《巨人传》，听到窗外的雨声还在滴滴答答的，小时候住的地方经常下雨，所以我对雨声还比较体贴，至少不会吵到睡觉，也希望醒过来的时候还下着，这样好像睡前睡后什么都没变，单单睡了一觉而已，好像时间都没有过去。不过我真的要写的是虫子，在我要写的时候，我不知道会有两个“不过”这样的递进关系的，我就是想把最近两天在脑子里出现的全部录下来而已，那次是在东北，一个宾馆的浴室里，莲蓬头开着，冲出来的水就像雨啊，啊，这样就跟下雨连起来了，水落下来的声音也像下雨一样啊，不过就是不怕淋湿了，这是因为没穿衣服啊，原来我们下雨怕淋湿就是怕淋湿衣服啊。抹沐浴露的时候抹到腿弯那儿，突然有点疼啊，侧身弯腰眯眼一看，没戴眼镜啊，腿弯哪儿有个黑东西，好像什么时候不小心刮破结了点痂，我想撕掉就好了，一撕也不太疼，就是撕不干净，还撕断了，拿起来一看，不是啊，是一只飞虫模样的东西，不是痂啊，断在我手里的是翅膀和尾巴，还有腹部，有点像小蚊子，那么钻在里面的是头了，我就把眼镜戴起来仔细撕，撕不掉啊，扯不出来啊，外面还有一片翅膀在，我要小心点，把翅膀扯断了更加扯不出来了，扯了半晌，我想不管它了，想洗完澡再说，洗完之后我就想找个尖东西把它挑出来，一看钥匙串，只有挖耳勺啊，边缘太光滑了，我也不能把这块肉都下来啊，于是我想去柜台找服务员好了，有个东北老娘们在，我开始问她要针他还不当回事跟大厨调情呢，我就说有个虫子钻肉里了，她才好像听见一样也不说话去找了跟针出来，还问大厨要了瓶酒，白酒，她叫我淋淋针头，我说有什么用，要打火机烧一下子啊，这个办法是小时候学会的，小时候不喜欢穿鞋跑来跑去，脚底经常刺戳进去，我爹给我挑时就先用自来火烧一下，针都被烟头熏黑了大半根，手指一抹就开始挑了，把肉捏得紧紧的，都捏白了，我爹说这样我就不晓得痛了，我妈就在旁边说，你不穿鞋呀、不穿鞋呀，后边还不穿鞋好了。我拿着针挑了一下，侧着身不方便啊，这时来了另外一个老娘们，刚才那个老娘们把事情跟她一说，她就说这是被草爬子咬了，你们小导游没跟你说呀。这时大厨出来了，路过我们说，用火烧下屁股就退出来了。我说我不知道啊，现在都被我揪死了，再烧它也不会退出来了。我跟两个老娘们说，你们给我挑一下子，我自己下不去手。头个老娘们不敢接手，第二个老娘们说她来，我看她样子有点老花啊，不过真敢下手，她俩叫我别看，我说我看着，没事。我想起小时候挑刺，有的人就别开头好像不看就能不痛似的，不看应该会更痛吧，注意力全在上面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阵划拉，拨开一个血口，把肉里的黑东西都拨掉了。头个老娘们说浇点白酒别擦，白酒就浇上去，也没怎么疼。然后我就回到房间里看电视了，电视在放土星是怎么回事还有它的卫星们，电视里还提到，造宇宙的元素跟造我们的元素的一样呢，是啊是啊，宇宙里就这么些元素啊，我们是宇宙里的一部分啊，自然是一样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带着腿上的血口想着这些。这个县城有点像十几年我们家小时候的县城，整个空气都是这个感觉。
2013.7.2
《句群9》43.电子坟场
打完麻将出来，在路边吃了会儿灰尘，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车，车灯照着，路边的灰尘很清楚地卷了起来，还好，刚好搭上了顺路车，司机没开空调开着窗，在热风里，我只想早点到家洗把脸，洗脚，擦身倒杯水喝水，躺床上看会儿书睡觉，不过到家洗脸洗脚洗手开了电脑之后，第一件事情是问还有没有人打牌，没人理，司机很响亮地朝窗外吐唾沫，这种事情，我感觉后车风挡上会糊满他的口水。一进门的时候听见很响亮的青蛙叫，是啊，我敢保证这是今年第一阵蛙叫。啊，这就是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好吧，夏天了夏天了。我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还听到，蛙叫是多么猛烈。早上起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我没想到青蛙还在叫，它们在叫什么呢，我又想到啊，不对啊，以前以为窗下是树林，一片青山绿水的样子，其实不是啊，那片地光秃秃的都是黄土啊，树林没有一点水啊，那么这些青蛙是住在哪里的，青蛙是要住在水里的啊，难道是树蛙吗，我不知道树蛙究竟是什么蛙，我只知道青蛙，样子像蹲着的老虎，豹眼，猪脖子，青皮赤身，叫起来像打雷，外面还裹着一层粘液，蹼手。蝌蚪的样子有点奇怪，手舀起来看着它游，手心还有点痒。小蝌蚪找妈妈，小蝌蚪找什么妈妈呢，妈妈是不会管的，把它们拉在水里，吃的吃，残的残，死的死，拉得多，就保证有活下来的！它们是在求雨吗，仰着脖子长大嘴巴朝天喊，雨落下来的话直接落嘴巴里好了。我的牙膏找不到了，遍寻不着那蓝色的小药丸，我就看见孙猫猫的牙膏，好吧，我就用用儿童牙膏，有点亲密的很想用的感觉，看了一下说明，果然是甜甜的水果味，不好啊，甜甜的就会想吃下去，儿童牙膏和成人牙膏有什么区别吗，适合长了一颗乳牙以上的儿童使用，这么小就用……儿童牙膏的泡沫会少点吗（防止噎死）？没有添加添加剂和防腐剂？我想起晓乐给孙猫猫申请了QQ号，在他还只有几天大的时候，只是我们要给他的免费的电子财产。我想到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的博客和微博，页面一动不动的，我去看过的，有点奇怪，这么安静，停在某个时间点上，有点不太真实，好像哪一天这个页面还会更新，他们会开玩笑地说，嗨我又回来了。反正大家在网上都是活灵。
2013.7.3
《句群9》44.卡夫卡谈话录
那天是在小兴安岭的某个公园里，刚从林子里出来，那些木头铺的栈道，在树林里微微地弯来弯去，还不错，又穿着拖鞋、脚也透气，即使有点累、也可以无限地走下去，后来下雨了，我们从林子里出来，在路边的木头亭子里等车，手机屏幕上落满了水珠，刚才过马路的时候，我也看手机来着，现在，亭子底下，也有些雨潲进来，我还记得那时的氛围，我正在看微信里的卡夫卡访谈，这和我昨天看到有点不一样好像，是同样的内容，翻得不一样，那天看的，不太看得懂，好像看司屠留在我们家的他从青年旅馆里K来的《卡夫卡日记》，有些地方一知半解，意思不太顺畅，昨天看到这版，就好多了，他说他是一只灰色的鸟，灰得像灰烬，虽然我永远不会在说话中，出现这样的词汇，但是真的，不错啊，真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然后我想起，有个朋友说担心某个朋友变得像卡夫卡（在生活中）。其实当时，我也有点这么担心来着，现在我变得更担心自己。
2013.7.4
《句群9》45.香烟和烟屁
不会抽烟，抽不出味道，不像喝酒，不喝会想起、会想着，一个人的时候不抽，和大家一起时抽点，有点眼馋，也有点手痒痒，多么合群，也能抽出有的烟呛一点，有的烟和一点。当他们（也就是我们）点上一根烟的时候，这真的是不错，你看香烟这么白，形状简明，外形是很好看的，还有火在你手头烧着，还有烟。烟和火这么永恒的东西，有史以来就有的啊，以后也不太会过时。烟从嘴里喷出来，多么像云烟，也像在放屁，放看得见的白屁。当香烟慢慢烧完，香烟闻起来真的是香的，烟灰（像骨灰）收在烟灰缸里，烟抽完了，发黑的烟头摁在缸里，多么像头顶横七竖八地戳在灰里。
2013.7.5
《句群9》46.千字文
1.一条人命
忘记是哪年过年，早上还在昏睡，我妈进来喊起我，说爷爷要送医院，我连忙坐起来，眼睛还糊着眼屎，睡得不够眼睛痛的感觉很熟悉，下楼用冷水抹了眼睛，三姑夫开了车来，把后座都卸掉了，大家一起把爷爷搀上车，躺在躺椅上。奶奶说，爷爷眼睛疼，昨晚一天没睡，疼了几天了，他不说，不想上医院。爷爷就是太识相了，就像太婆。太婆快走的时候，晚上起夜，不好意思把爷爷叫起来，其实爷爷就守在外面，自己爬起来上厕所，结果摔倒了，倒得颞壳头（脑门）乌青。
爷爷跟我们说，我妈就是太识相了。
我们送到医院，先在急诊室病床上躺下，护士给量体温挂上盐水，正忙着，隔壁床来了个流浪汉，警察架进来的，护士喊着“心烦杀了心烦杀了”，一边把他的衣裤脱掉。流浪汉好像脑子不太清爽，瑟瑟发抖，护士喊他爬到床上躺下来，要给擦身，他跪趴在床上，就是不躺下。护士喊，这个木子啦，脑子不正常的，又送来干什么。警察叉着腰说，有什么办法，别人打电话报警，我们不能不管账呀。
两个护士去掰傻子的手脚想把他放倒，傻子手脚僵着，掰不动。突然他拉屎了，屁股那儿一橛一橛掉下来，真的很像四脚畜生，就是没长毛，少根尾巴一边拉一边拨。护士大喊大叫，哎呀，这个傻子屙屎了这个傻子屙屎了。屎掉到床单上、床档上、地上，热腾腾的，还尿了，床单立马黄了一大片。
急诊室里一片喊声。三嬢说，哎呀呀，臭臭臭杀了，这种傻子遂是神经病！我妈说，哎呀，这种傻子送进来干什么。三嬢捂着嘴巴鼻子说，把这种傻子抬出去，进来干什么，别人还怎么看病啦。护士一边骂一边叫一边去收拾。三姑夫说，这些护士不好当，都是大姑娘，要做这种事情，这种傻子人多少脏。我妈说臭死唻。一脸嫌弃。我说，也是一条人命呀。我妈说，人命是人命，这样的人送进来，别人家还怎么看病。也对，别人家也是人命。
爷爷挂上盐水，护士喊我们推到眼科，出门时看到警察站在大厅门口抽烟，那个傻子躺在大厅一张着地放着的担架上，光着身子盖着被子，脚露在外面发抖。这条人命真的是。
眼科医生对爷爷很客气，喊他大伯，每跟他说句话都先喊大伯，还问爷爷文化程度，不知道这跟治病有什么关系。他检查了一下我记得大概是说眼压高，要做个手术。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签手术单，说，可能有生命危险。小嬢眼泪水马上下来了。我跑到走廊上给我爹打电话说要手术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我爹在上班，他说有生命危险！？我说嗯。他在那头停了一会儿说，有生命危险也要做呀，有什么办法。
我回到办公室，跟小嬢说签字。从办公室出来，小嬢到一边哭，小姑夫走过来，我就跟小姑夫轻声说，小嬢在哭，你要去安慰安慰。小姑夫没听清，我重复了一遍。他很不理解地说，没事情的。我说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他说，没事的，医生是这样的，故意说得慌人点，你小嬢就吓杀。
我们下楼交钱，三姑夫我妈也说应该没事，就是爷爷年纪大要小心点。小姑夫又说，没事的，医生就是说得慌人点。三姑夫说，是的，医生怕得承担风险，现在的医生都这样。我也有点放心下来了。小姑夫说，知正还要叫我安慰景姣去，有什么好哭的，女人家特别会哭。他的语气让我想起土话里说女人爱哭，女人家PI（左“月”右“匹”，屄）水在外（特别）多。他说得这么大声，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2013.1.27
2.老鼠和小偷
以前在老家睡觉，夏天开着窗子，这样凉一点，月亮从西边窗户照进来，照得半个房间杀亮。夜里听得见虫叫，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有时听到老鸹飞过去叫的声音，半夜归来的人的脚步声，有时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第二天听到我妈他们在说，昨天夜里有没有听到鬼叫，大概十二点往西首叫过去了。我就晓得了那个声音是鬼叫。
有天夜里不晓得为什么，睡得不安稳，总觉得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迷迷糊糊睡着了，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子上面爬，我坐起来一开灯，一只很大的老鼠，噔一下从床上跳到窗栅上，扑一下跳到窗户外面去了。
老鼠经常看见，逃得很快，不过从来没见过它跳过，想不到像猫一样可以纵得这么高这么快。
还有一天夜里，看了会儿书准备睡觉，心里有点害怕，开着灯睡觉，醒过来应该是凌晨两三点钟，好像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感觉不那么害怕了，我就把灯关了。过了会儿睡着了，迷迷糊糊觉得身上有个东西在爬，毛茸茸的一团，我躺着一动不动确认了一下，确定不是做梦，不是梦魇，我噔一下坐起来开灯，嗒一下灯亮了，看见窗口那里伸进来一根竹竿，竹竿上缠着我的衣裳裤，嗖一下不见了。我大叫一声，从床上跳到窗口那里去，奇怪的是，看不见人，也听不见脚步声。我连忙跑到二楼，把我爹喊起来说有贼骨头，我爹说现在吗？我说是啊是啊。我哥哥我妈也起来了，我爹穿着拖鞋，捏着块木爿噼里啪啦追出去。哈哈，拿块木爿有什么用啊。他从前门那里追出去一段，我跟在后面喊，我说方向不对啊，应该窗户底下那条路上逃去了。我妈有点担心说，好嘞，哪里还会追得着，阴地方掖着你就寻不着了。我哥顺便在院子里撒尿，一边撒一边说，哪里还会追得着。我爹追了几步就回来了。
我回到房间里把窗户插销都插好，关着窗有点气闷的，有点可惜刚刚买来的一条牛仔裤和T恤，还好兜里没什么钱。我想起刚才醒过来，可能是那个小偷爬到围墙上看，扑的跳下去时把我吵醒了，他又绕到这个窗口把衣服挑走了。
从此之后，我就留下后遗症了，我就不能安心地开着窗户睡觉了。
就像我本来从来不关房门，跟人合租的时候也这样。后来跟一个软件男合租，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他自己的房子，他说是他租下来的，房东去美国了，有什么事和他说，墙皮脱落了他说打国际电话给房东，房东说不要修了。这个人房门从来不开，就出来上厕所开一下，看见我开着房门，他会过来帮我关上。
这样之后，我和人合租的时候，也觉得要把房门关上了。后来跟曹前合租的时候，头几天他都关着房门，我心里想，你看，人家也是关着房门。过了两天他拿着勺子搅着茶杯，脸色苍白地走出来说，他前几天胃痛得厉害。我被李旺峰批评不关心朋友。后来有一天曹前胃出血在轻轨上晕倒了，他爸爸从老家赶来陪他住院，病好了之后曹前也回老家了。
2013.7.23
3.王老吉和猪八戒
晓乐带着孙猫猫去物美的游乐场玩了，我去看看，下午三四点，太阳还比较厉害，我刚下车拐进那个广场，就听到吴奇隆的声音在唱《蝴蝶飞》之类的，仔细一听肯定不是，有点飘，机器放出来的话不会这样。
转过去一看，果然是有人现场唱的，一个三四十岁的男的，稍微打扮了一下，不怕热地穿着小外套戴着顶小帽子，台下好多人站着看，不怕热噢。他一边唱一边台下有人鼓掌，四五个农民工模样的人咧着嘴看着。免费的，我也来听听，我就喜欢听歌唻。台后面还站着两个穿着抹胸短裙露着肚子的艳女，就是皱着眉头很怕热的样子有点扫兴。
一曲小虎队唱完，底下的人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这个人说你们别听到半路跑了，我就卖卖力气。他说现在看选秀节目唱歌好的年轻人真多，他就只会唱老歌，接下来他就开唱刘德华了。
这时我注意台旁边摞着王老吉的箱子，还有横幅前面，有个人穿着墨黑的长衫，满头满脸都抹黑了，整个人好像躲在壳里，留着神仙一样的胡子，全身上下就眼白是白的，很无辜地看着外面，手里还摇着一把扇子，他踱着方步，像机器人一样从横幅这条走到那头，举着扇子凝固在那里作雕像状，有个女的跑上去合影，叫男朋友把她和他拍在手机。我想起那句“赤日炎炎似火烧，王孙公子把扇摇”，这两句诗我爹念的，我一听就记住了，因为实在想不到我爹还会念两句诗。
我想起那天晚上回家，一辆大篷车开过去，大喇叭喊着“马戏表演马戏表演，今晚免费今晚免费，马路西边马路西边”，车顶坐着个猪八戒，戴着帽子穿着袈裟，戴着假鼻子，也是真人扮的，路上的人都指着猪八戒笑，效果不错呢。想不到这年头还有马戏。我知道，颠沛流离是很苦的，看电影就晓得，《大路》啊《站台》啊之类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可以想象得知，而且一点也不浪漫，那么，究竟是做个上班族好呢还是做流浪汉。像这种演马戏的，不也就是想赚点钱吗，最终还是要有个落脚点，不过你一开始就做上班族一心就做上班族，又太无趣了点。
这样想着，想起小时候到操场上看马戏，两个男人家喉咙顶着红缨枪，把枪杆都顶弯了，还有个人在腰上缠红布缠得肚皮鼓起来，头皮高头顶着四五块红砖头，后面有个人从后面抡起大榔头，当一下甩下去，砖头全部裂开来，他头皮没有裂开，连血都不出。还有躺钉板上碎石板的，有人看见他腰骨那里蹭破皮了，血流了一道下来。
末了一个小人上来，两只手在屁股后面捏着根棒头要转上来，转不过来，后面上来一后生人，踩着他的背脊硬把他手转过来，这个小人疼得呀叫了一声，两只手荡在前面，棒头捏不牢掉在地上。后头大人在说，这个小人有什么真本事，就是这么硬得拗拗过来的。这种小人是罪过啦，自生的不肯的，肯定拐拐来的。
我妈跟我说，后边出去玩小心点，小心被别人拐去，拐去拷残讨饭去。她还说，邻村有小孩内脏被人挖掉了，杀猪一样掏空了，人就掼在渠道里。我听得不太相信。
那帮马戏团的小人里，有个人长得猪头猪脑的，他们收摊往邻村去时，我们几个小人追出去看，看见这个猪头猪脑的小人头皮特别大，好像扛不住一样，挂着跟在队伍后面。
2013.7.23
4.车祸和骗子
读大学的时候，有个长头发戴眼镜的人，在寝室楼门口的树上拉了根线，挂着好多素描图片，我们刚刚吃好饭回来，看到这个我就停了下来，这个眼镜男说，他在团校开来培训班，两块钱报名费。我就报了，刘文华也报了。
你知道，在读大学之前，我想象过，我要去学吉他、炒股票、踢足球、看电影等等，画画当然也是其中一个。我记得初二的时候，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美术老师，第一堂课叫我们随便画，想画什么画什么，我画了棵树。过来两天她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问我们想不想学画，放夜学跟着她学，去买块画板出去写生去。我一听就不想学了，放夜学之后我要去打乒乓球啊，打牌啊，没时间去。她说这个不强求，不想学的人现在就可以回教室了，我就回教室了。
高三的时候，有个很有气质的美术老师，他讲到了凡高、莫奈、马奈这些人名，他说想学画的人课后到他这里报名，每周两天夜自修上课。我就去报名了，他问我能考上普通大学吗。我说能啊。他说那最好就不要报名了，他这个主要是针对考不上普通大学的同学，培训一下可以考个美术学校。
那个人让我在本子上登记了名字，告诉我上课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到了周五，刘文华不去了，我打好篮球急匆匆赶回来，冲了个澡，出门打了个车就去，我记得团校好像是在文二路上的，不过司机往西湖开，他很确定就在六公园边上。那好吧。开到那里一看没有啊，我就说那赶紧往文二路开，他就从小巷子里给我穿啊，开得是有点快，我想这司机还蛮尽心的。正开着啊，突然斜路里窜出一辆踏板车，真是猝不及防，司机连忙一个急刹车，我脑袋都撞在挡风玻璃上，膝盖顶得生疼。车还是撞在踏板车的车屁股上，当一下，踏板车马上横躺在地上，骑在车上的女人抛起来扔在地上，脑袋着地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过好像没出血。司机的脸马上煞白，我坐着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司机想倒车，旁边过来个白头发的老头敲敲玻璃窗说，你撞了人还好动车呀？司机脸孔杀青。
我想要不要付车钱给他啊，想想就没付，下车换了辆从后面绕上来的出租车。在车里，我跟司机说，我刚才就坐在那辆撞了人的车里。等我额头没那么疼时，我好像撞清醒了，突然想到，应该是没有这个绘画培训班的，这个人就是来骗点报名费。不过不去看不死心啊，我赶到团校那里，门卫还不让我进去，我问的这个教学楼不存在。他们就一个教学楼，我非让他放我进去看看，我跑到这个教学楼的对应的教室，没有，确实没有，门都锁着。
好了，这下我确认了，这就跟刚开学的时候，学校里各个社团来寝室招会员，让我们缴费是一样一样的，就是想骗点报名费，我不是也交了金融协会、吉他协会等会费吗。还交了老乡费，不过人家还组织拍照去酒吧唱歌什么的，我就拍了个照。
大二的时候，我想把这钱赚回来，就去卖地图啊书包啊什么的。也想组织个老乡会，跟刘柯明和陈平说了，后来嫌麻烦不干了。刘柯明还叫了他一个初中同学一起商量，我给他俩算了笔账，每个人交30的话赚多少，每个人叫50的话赚多少。刘柯明后来也没干，但我看他那个同学好像干了，奇怪的是，我路上遇到他跟他打招呼，他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不可能啊，我们还一起商量过事情。
多年之后，我去一个新单位，刚刚在上个单位拿了1万块钱年终奖，我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现金，还想了想放房间的哪里好呢，我花了200多块钱买了件大衣回家过年，在杭州汽车站转车，我坐在花坛沿上看报纸，旁边来了个穿大衣戴眼镜的中年人，在用英语打电话，我还留心听了一下能不能听懂。打完电话之后，他和我搭话问我去哪里啊哪里来的。他说他也是北京的，中央美院老师，我说啊，我对画画很感兴趣。他说是吧，他正在策划几个展览，到时他叫我参加。他问我要了电话，他也留了他的手机，还有座机号。接着他说刚才他在饭店吃饭，手提包放桌上，被旁边一个人拿了就跑，他追出来还摔了一跤，没追上，现在没钱买车票了，他要去台州，八十几块钱的车票，问我能不能借他，一到台州他就还我，我不着急的话，到北京我俩还可以碰头，有缘，他请我吃饭还我。我就给了他一百块钱，我兜里真的有厚厚一沓钱，回家打麻将用的。他拿了钱说谢谢啊，他说就要买票去了，怕买不着。他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走了。刚刚看不见他在哪里，我突然意识到不对，跑到公用电话那里拨他手机，说没这个号，拨座机，一个女人接起来说没这个人，我又拨过去，那个女的在电话里不耐烦了，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没这个人！
我就找车站派出所在哪里，抬头就看见指示牌了，我去报案，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白衬衣的男的，我就说我被骗了，他看了我一眼拿起一支笔，在一个卷本上记录。我全部说完了之后，他总结说，你这就相信了？现在车站里的骗子很多，你们要小心，还好只骗走你车票钱，也没有多少。看样子他不准备出去找找这个人啊。我说这就好了吗？他说车站骗子很多，案子也很多，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抓到之后我们会通知你的，留个电话。
这个骗子的样子我记得，脸上坑坑洼洼有点像那个香港演员方刚，也有点像李兆基，有一天我在网吧看见一个男的，就坐在隔壁，有点像，不过我不敢确定，这个男的，正在和一个中年女的视频，那个女的撩起上衣，我也刚好看见了，这个男的在聊天框里打：好大好白。还有好几个感叹号！！
2013.7.24
5.刀子和斧头
六年级时，春游去新昌大佛寺，新昌我还没去过，车上我们都很兴奋，远远看见一座塔就喊，塔塔塔，好像千世没看见过，大家都拥到车这边，我有点担心车要翻掉，鲁老师也不管管。程超戴了副墨镜，我也没戴过，大家轮流戴，我戴着的时候，春芽说不好看，我文质彬彬的，戴墨镜不好看，黑社会戴墨镜才好看。我有点不服气，真的不好看吗。春芽和德江讨相骂，两个人吐口水，德江居然一口吐进她嘴里，春芽连忙呸呸呸，拿手擦舌头，哪里还来得及。春芽和秋燕讨相骂，秋燕骂她是屙血师傅，撒尿的时候会撒血。春芽满脸通红，追着秋燕打，两个女人家在操场上追逃。
到了大佛寺一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很大的烂泥菩萨，有两三层楼高，靠山坐着，贴着金箔，有个人说贴的金子有二三十斤，夜里去刮下来就发财了。
中午去新昌城里吃饭，我刚刚吃好从店里走出来，有个人冲过来抓了我手一把（后来手臂上起了四道指甲印），把我甩到一边，我有点六头不清，这个人逃过去，后头有个人满脸是血追过去。打架啦，我连忙跟过去看。
前面一转弯，看见后面追的那个人已经追上了，这个人长得很胖大，像猪八戒，前头跑的人很小，像孙猴子，被他一只手摁在地上戳肚子，我看他手里也没拿东西啊，那个人为什么不还手打开，我跑过去看，后面卢小芳追上来，跑得比我还要快，我们快要赶到时，那个猪八戒不戳了，晃着两只手走过来，右手全是血。我看地上躺着的孙猴子，脸上一个刀口，刀口下面流得满脸是血，肚子上也都是血，他两只手捂着闭着眼喘气，旁边有个人说，不要紧的，今天被别人刀戳去，只要不死去医院，明早出来拿斧头去砍回来。我听得有点怕。鲁老师也来看了。
小阿叔说，他说忠明去看录像，有时跟别人讨相骂，有一遍看见别人打架，看见过之后都不敢打架了，七八个人打一个人，那个人被打得跳进江里，这几个人还不歇过，在岸上拿石头卵掼他，这么大石头卵，小阿叔双手一捧做了个样子，有碗那么大，小阿叔很怕的样子说，看上去要掼杀为止。
我爹说，有一天下班江边头围着好多人，他脚踏车停下来也去看看什么事情，挤进去一看，看见一个傻婆抱着一个小人在洗，这个小孩都绿了，死了好久了。
回到学堂鲁老师说，新昌有人打架，我看到好些同学跑过去看，有些班干部也跑过去看，有什么好看的，以后看到打架的要逃得远远的。
我觉得他批评的就是我，卢小芳也跑过去看了呀，比我还积极，怎么不批评她。她是从另外一个中学过来解读的，就读一个月，代表我们学堂去比赛，她的毛笔字写得很好，我们一个格子里写一个大字，她一个小格子里写一个，一个大格子就写了四个，一页红圈圈就我们多多了，字写得是好，笔锋都写出来啦。
没想到初一的时候我跟她同班，她说六年级的时候我把她记下来了，说她夜自修讲说话，我完全记不清了。坐她旁边的是卢伟亚，推铅球的，力气很大，不让我靠她桌子，我一靠她就突然一撤，我差点要仰天翻倒，她脚伸上来的时候，我就拿笔戳她，戳得她袜子都染脏了。
放夜学之后我和卢小芳一起出黑板报，她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全段都考头几个，考到高中的时候，好像成绩不太好了，我在大学的时候，碰着一个老乡，跟卢小芳是同班，她说卢小芳读书不太好了，不过人很积极的，上课黑板没人擦，不是她值日也会上去擦的。
大学毕业之后有一天，我在老家服装城门口碰着卢小芳，变化不大啊，我马上认出她了，她也认出我了，我们刚刚打了招呼准备聊天，一辆招手车来了，卢小芳上车了，她在车上笑着向我招手，我有点无奈向她挥挥手。有一天夜里，我从城里回来，后面有个人赶上来和我打招呼，说真话，太黑了我都看不清他脸孔，我就问他是谁啊，他说是德江呀，我有点奇怪他怎么认得出我，我完全看不清啊，他说你都不认得我了，贵人多忘。我连忙说不是不是，我眼睛近视了，看不清爽。不知道春芽现在怎么样，应该变得很胖。
2013.7.25
6.我吃生龙和活虎
在网上看到有人吃鳄鱼的照片，鳄鱼的软白的肚子用竹竿支楞开，放在火上烤，看上去是很恶心，有点想以后再也不吃肉了。砍下来的鳄鱼头，大张着嘴一排排放在案板上，鳄鱼的嘴是大。
有些人喜欢吃蛇，我觉得蛇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动物。三姑父说他以前也吃蛇，有一天和工地干活的人一起去吃清蒸蛇，刚剥开蛇皮，就看见蛇肉里有条虫死在里面，当时他就恶心杀，再也不要吃添。
我爹说春猫猫喜欢喝黄鳝血，补。他去田里干活，碰着黄鳝三根手指夹牢，当场就咬掉黄鳝头喝血。有一次春猫猫还没来得及张嘴，黄鳝先张嘴咬了他嘴巴一口，血都咬出来了。春猫猫说，哟，这次被你咬在先。
还有人喜欢吃小老鼠，也是补。我站在村店门口听他们说，寻着老鼠窠，大老鼠都逃掉了，小老鼠一只只挤在窠里，有的眼睛还睁不开，粉红粉红的长层茸毛，捏着尾巴拎起来，手一松掉嘴巴里，咕唧咕唧嚼几口，小老鼠嫩，连骨头都嚼得碎，变成一满泡血水，连毛带皮地吞下去。
猫肉好像没人吃，好像说肉酸，不好吃。有一次我妈给了我一张饼，我吃下去之后她笑眯眯地问我好不好吃，我问她是什么肉她不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怀疑是猫肉。有人说，小时候吃猫肉补腰骨。猫死了之后不好埋土里，说要发大水，要挂在树上，后塚有个坟头，坟头上有棵桠枝长得很开的矮树，上面经常挂着袋子，袋子就是死猫。也有人去解来吃，猫肉也是肉，烂了浪费。
我们家的狗，养到半大就死掉了。我妈不敢去掼，都喊我去掼，我倒拎着死狗的后腿，手感是不太好。死狗硬邦邦的，硬得像木头做的，我走到村后坟头那里，使劲往草丛一掼。烂掉的死狗看见过，肚皮里全部是蛆虫。江里氽下来的死猪，肚皮涨得快要爆炸。家里以前有只老狗，快要死掉了，听说被小老虎他爹吃掉了，先套在麻袋里用锄头打，死不掉，浸到塘里淹，再钉在门板上剥皮，狗脚不能碰着烂泥，一碰着烂泥就会活过来。外村的狗跑到村里，几个大人拿着锄头追，把狗追进院子里，有个人守着台门留着一条缝，狗逃来逃去没地方逃，想从院门里钻出去，脑袋刚刚钻出去，院门一关，夹住了，锄头柄就上来敲它脑壳。狗肉是很香，虽然以前的狗一般吃剩菜剩饭和屎长大。
好像杀牛也是要敲脑壳，榔头砸脑门，把铁钎打进去。杀牛的时候牛会流眼泪，我们剩饭碗脚（饭不吃干净），大人会说，你去牛棚看看，牛要出眼泪水了。
料缸虫（粪蛆）也有人吃，好像治某种疑难杂症，治痨。小时候小全掉料缸里，他哥哥还有元德陪着他讨米，要在村里讨一百颗米，一户人家讨一颗，元德手里捏着100根稻草，讨一家掼掉一根。这是要全村宣布，我掉料缸里啦。料缸的坐马很高，我小时候是很担心要掉下去，还怕得淹死在里面。鸡娘到料缸旁边就啄蛐蟮吃，掉料缸里淹死，有些人拎出来去埋埋掉，鸡娘烂起来太臭。大部分人拎出来洗洗就吃了，白白掼掉舍不得。
不过好像所有吃里面最补的是胎盘，有些人专门吃，说吃了人会嫩。外婆家邻舍隔壁里有个高佬，经常去医院拿胎盘。舅姆说，有一次看见高佬在煮胎盘吃，好像小孩都成形了，有手有脚，支楞着锅盖盖不上去。这事我听我妈好像也说起过。高佬在一间小学当门卫，我和两个高中同学要进去打篮球，他居然不认得我不让我进去，同学给了他一根烟才放我们进去。
2013.7.28
7.赤膊大将
小区里有个一个老头，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看见过好几次，戴着茶色眼镜，背着双手，笑眯眯地走过来，好像一点不知道冷似的，腰上别着晨练喇叭，放着京剧之类的咿咿呀呀的东西。我和他迎面走过去，看不清他的眼睛看着哪里，不过他的肢体表现出目不斜视的感觉，他手上还捏着一根烟袋，双手靠在屁股上，走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的上身是酱红色的，不知道是以前晒的，还是现在冻的，可能都有。
我已经考虑要不要穿上羽绒服的时候，这个老头就这么光着上大早上在小区门口走来走去。今天早上，我裹着棉袄还被冻得够呛，风太大了，戴着帽子也吹得后脑勺疼，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坚持出来晨练。第一眼看见他，我还以为是个神经病。不过我马上醒悟到，他这是在锻炼身体，自古人们多奇志。
有一天早上我看到他坐在花坛沿子上，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头走过去，夸他：嗨，真棒！另一个还直朝他翘拇指。
他非常有风度地仅仅微笑着，不答话。
等走过去几步，这两个老头又说，这么冷的天不冻得慌？另一个说，嗨，谁冷谁知道！声音不大不小，我觉得他应该听得见。
小区里不知道他的人应该很少了，只要他一出现，人们都会看他，所以他随时都有从人们中间走过去的感觉吧，大家都停下来看他，他就像领袖和明星。我想起中午和同事去公园，看见一帮男的，好几个赤着上身在练习自己的身体，有的在打拳，有的在甩响鞭，有的在练单杠大头朝下倒挂下来，还有一个在打树，屏着气，嗨嗨嗨，把树打得啪啪响。虽然我不算怎么爱树，也不是环保主义者，但觉得他这样打树真的有点过分了。而且看他这么热爱生命的样子，反倒觉得他为什么不去死啊。
小区里还有个明星，至少我注意到她了。一个女的，三十来岁，一眼看上去很正常，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她夏天穿着紧身T恤，没穿内衣招摇过市，走路身子扭得有点奇怪，那次我只是以为她有点寂寞和风骚。接着一次看到她站在小区门口骂空气，直骂得口吐白沫，周围的人看着她笑。还有一次看见她走在马路中央，身前身后的汽车都不管，呀呀喊，很恨地，喊得都没有人声了，一边喊一边跺脚，这么跺，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知道她在恨谁，恨得这么深这么狠这么无奈。
2013.11.27
《句群9》47.六根灯柱
刚才回来的时候本来想，写6棵树。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写过。看树的时候看到了灯柱。这样，我走到了第一根灯柱下，这根灯柱上贴着块小牌牌，上面写着“V0000……“一串数字，底下写着“公安局制”，这是什么东西？以前从来没见过。往前大概走了十几二十步，来到第二根灯柱下，我想找到刚才那样的小牌牌，像跳钢管一样绕着转了一圈，没有啊，贴着租房广告，有的是贴着的，有的是印上去的，有的是手写的。第三根灯柱上面挂着两块大牌子，一块是三角形的，一块是圆形的，像当胸挂着的两面盾牌，等我走过它时才发现，原来盾牌不是挂在它身上的，挂在它挡着的一根柱子上面（这根柱子矮多了），一块画着一个叉，一块画着右转的箭头。第四根灯柱我注意到它居然长着尾翼，也粗大了不少，就像火箭被螺母栓在地上，啊，这也不是灯柱，这也是路牌柱子，上面写着“公安交通局制”（漏了两个字），我真是从来见过这样的签名，这是些什么机构？走到第五根灯柱下面，这根灯柱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有些手指头那么粗的快要看不见的墨迹，看来也水枪冲洗过了，那种吱吱直射的水枪，喷出的水柱冒着烟雾一样的水雾，还带起了风。我觉得这些路灯造得像火柴头，是这样的，像烧弯了挂下头来的火柴头，这时我早就望见了第六根灯柱，以及马路对面微微弯着脖子的一排非常明显从高到矮排列着的放着光芒的路灯……
2013.7.29
《句群9》48.比喻
伸长天鹅，用猫头鹰看窗外气化的雨。用章鱼按按鼻梁，好受点儿了，脑壳里塞满了棉花。这是很早前的一天，窗外是奶化的空气。现在，天空在打鼓，粉丝雨，接着像萝卜丝。天空像脑壳，猛击之下出现闪亮的裂纹。风扇嗡嗡地没有起伏，电流变成气浪。我喝口水，通通气。
2013.8.4
《句群9》49.害怕
走在路上，有时害怕突然有人上来猛击后脑勺。
害怕一个陌生人突然大步走过来。
害怕没有缰绳的大狗。
有时害怕空中横着一根我没看见的铁丝。
害怕梦魇。梦见有个人敲门，喊我名字，我不开，这个人仍旧开门进来了，穿着白衣服，笑嘻嘻的。反复出现了好多次。
害怕东西坏掉，家电、电脑、手机等。
害怕有人会突然失控。
怕蛇。
2013.8.6
《句群9》50.晒日头（补）
刚才从网吧出来，发现出太阳了，来的路上还没出，进网吧也就半个小时，太阳还不太猛烈，路边还都是残雪，空气还很阴沉。肚子有点不舒服，从北京回到家里，排便时间乱了，这也算是水土不服，刚刚我爸电话我可以吃饭了，我让他们先吃，一到家发现他们还没吃，苏燕在厨房里和我妈聊天，她过来喊我妈打麻将去，她家开了棋牌室。我先到楼上去上厕所，拿本《雅舍谈吃》看看，快看完了，写得是雅。完事之后洗手拿书，听到响动好像带了什么东西下来，地上一看没有，就要出门去了，想想刚刚看到粪纸篓里有用过的厕纸脏面朝上，我就挪一下刚刚用过的一张把脏面盖住，发现原来夹在书里的笔掉粪纸篓里了，实在不太理解各个家庭的这个习惯，为什么不把用过的厕纸扔马桶里冲走呢，大便都能冲走融得像浆糊一样的手纸还冲不走么，糊不住的。这时我发现外面的阳光更亮了一点，冬天正月里，晒太阳是很舒服，躲在院子的角落里，风吹不到太阳晒得到，晒得把外衣脱了，只穿毛衣甚至把毛衣也脱了，小时候没有专门的洗澡间，冬天就在大太阳下洗澡，南方的冬天几乎没有风，出太阳除了空气里的阴湿，真的非常舒服，在太阳底下大家围着桌子吃瓜子、花生、喝茶吃点心，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聊聊天，感觉不错，要么打打牌搓搓麻将，现在主要都是搓麻将，聊天么小孩女人家还有几个人聊聊，爷爷奶奶这样的老人看见这么闹热很高兴吧，小时候看到亲戚散去之后，我会有点失落，记得以前吃年夜饭，很隆重很重要要吃很久的样子，为什么这些年感觉越来越快，好像越来越草率，前几年我还有点接受不了，为什么我哥他们一吃完就走了，今年我也习惯了，一看也就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奶奶没过来吃，爷爷老酒也只能少少地喝一点，去年一点也不能喝，晓乐打电话过来，叫孙猫猫在电话里问我爸我妈好，我拿着电话去爷爷家，爷爷正在煮东西，等他接好电话，我进房间一看，奶奶盖着被子在床上直挺挺地仰躺着，样子有点吓人，我说没吃东西吗。爷爷说给她煮点粽子吃。前天看见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上，手笼着吹着空调，还冷得鼻尖上有滴鼻涕，脸孔乌嘟嘟，看上去很不健康，不过脑子还很清楚，和我寒暄两句讲讲滩头，她的表达还是很差，嗯嗯啊啊，讲几个字就憋住，话佐料特别多，这个那个这样那样然后就这样，这么多代词，就靠你根据上下文去替换具体内容了，讲孙猫猫在家时的样子，她说他嗒嗒嗒跑得有点快，她追都追不上。我有点想笑，你当然追不上了啊。
2013.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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