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回忆炼狱之火

最近，一部有关美国滨海区现状的纪录片《shored up》正在两岸城市接力放映。片子讨论了滨海发展建设的种种严重问题，特别指出一些违背常理的政治金融手段，比如由联邦补助的洪涝保险，政府灾难救助基金，以及沿海房地产开发带来的丰厚利润，驱使开发商和投资人不断扩大建设规模，而全然不顾海平面加速上升，飓风能量不断增大的现实。
去年在飓风过去以后，关于政府是否该给滨海灾区大量拨款以支持重建的问题，曾引起很大争议。但在满目疮痍面前，寒凛的理智往往被混沌的悲悯盖过。而人类的贪婪短视自私和愚昧，也常在一时的荣景前隐身。
  
                
                 
                
                 
                
                 
                
                 
美国城市和郊区的发展史，铸造出当前种种难以改变的重大问题。如郊区的失控发展，对交通的过分依赖，能源的浪费，社区的疏离等等，几乎已是这个国家的不治之症。
去年此时，身历桑迪飓风，对自然灾害给人类造成的伤痛难以忘怀。译此小文以作纪念。文章选自2012年12月24日《纽约时报》，标题：Battered Seaside Haven Recalls Its Trial by Fire，作者N. R. KLEINFIE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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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炼狱之火
 
                
                
他们预期到海水会灌进来，但没想到会有那么凶险。
为保险起见，二十六岁的义务消防员提姆达菲西，事先已经把他的两辆轿车停到了布鲁克林购物中心的屋顶停车场。在风暴可能带来的灾害中，没有人太提防火。傍晚时，消防员们专注的是烤火鸡。
和风岬离牙买加湾不远，人烟密集。2837户人家拥满罗克威半岛西端，夹在海湾和大西洋之间。飓风桑迪袭来之夜，和风岬的二十多个义务消防员，聚集在他们位于皇后区的和风岬防区温暖舒适的消防站里。
晚上六点半左右，两只烤好的火鸡上桌了。不过人们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涌进的海水已经没膝。他们只得放弃晚餐，撤进消防站后面紧挨着的社区中心。社区中心所在位置地势稍高一点，一些居民已先行到那里避难。四周民房正被洪水淹没和击打，近旁一家颇受欢迎的小酒吧“糖碗”已经无影无踪。没过多久，社区中心的房屋也开始进水。
透过窗子，消防员们看到了橘色的火光在暗夜里闪动。雨特别小，积水有四英尺深，伴着急流和大浪。21岁的消防员凯文赫尔南迪回忆说：“外面一片汪洋，风速是每小时八十英里。”
没办法到达火场。他们眼睁睁看着火越烧越大，却什么都做不了。在那疯魔的夜晚，他们不仅无法履行职责，而且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踩上死亡的门槛。
从那一刻起，他们开始祷告。
在飓风桑迪带来的许多重创中，和风岬大火应算是铭刻飓风暴虐的痛苦印记。作为纽约市居民住宅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火灾，大火共焚毁126家，损坏22家住宅，在那片祥和的滨海社区正中，留下让人触目惊心的废墟。风暴来袭的时间是十月二十九日，如今差不多两个月过去，面对残迹，乡邻们忆及当日无不唏嘘。
据纽约市消防局统计，与这次飓风相关的火灾共有94处，但没有哪儿的损失可与和风岬遭受的创伤同日而语。消防部门对起火原因的调查还未结束，不过据消防局长罗伯特贝尔尼斯特透露，火因初步断定为洪水引起的电路故障，大火最先在海洋街173号一处空置的房子处燃起，然后迅速蔓延。
居住在和风岬的人们对悲痛的滋味并不陌生，在911袭击中，那个社区有30个居民丧生。然而堪称奇迹的是，这次大火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火吞噬掉财产但放过了生命。
1，令人恐惧的光
62岁的格兰瑟拉芬，是一位家在佛罗里达州坦帕市的传媒业经纪人。星期六飓风降临前，他和妻子约瑟芬从佛州赶来新泽西，参加姑姑的生日庆祝会。生日会结束后，他们驱车来到和风岬。他们夫妇在那儿拥有一幢两层的度假屋，房子离火灾地点非常近。那天傍晚，起初瑟拉芬一直在睡觉，醒来后在惊恐不安里目睹了整个噩梦。
那个地点俗称“楔子”，位于半岛伸向海洋的尖角地区，房子比肩接踵挨得很近。那儿没有正式的街道，只有人行步道和铺着沙砾的小路，沙砾路供垃圾车和应急车辆通过。住在那儿的居民平时只能把车停在公共停车场，用手推车搬运物品。
很久以来，和风岬一直有个别称“爱尔兰人海滨”，如今虽说社区居民已经多族裔化，但中产阶级始终占据优势，社区里住着不少消防员和警察。那儿有些房子比较新，带着新屋的神气，但也有不少七八十年的老房子，已经传了几代人。那是个设有门禁的独立社区，拥有自己的治安系统，全体居民以合作形式共同拥有社区土地。最初人们只是在夏季来度假，现在常住人口已经增加到百分之六十以上。要提一提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屋主都持有洪水保险。
瑟拉芬太太是空乘员，星期日一大早飞达拉斯去了。社区曾有电话打来留言，敦促居民撤离。和很多人一样，瑟拉芬没怎么把飓风放在心上，满不在乎晃悠了一天。
傍晚六点，他打了个盹，八点钟，被水声惊醒。地下室已经进水了，墙上的插座丝丝直响，他赶忙切断电源。
随后，他发现了火光，就在旁边的海洋街那边的第三幢房子里忽闪。那是盖拉德乔丹的夏季小屋，从那儿再过去两幢房子就是滨海大道和海。乔丹先生是位88岁的退休食品商，刚做过心脏手术，当时正在新泽西的一家医院里休养。他的儿子，布莱恩乔丹是位罗马天主教牧师，前两天曾来过一趟，帮父亲把后面露台上的家具搬进屋里。
住在“楔子”北边的纽约市消防员乔埃迪诺，当时下班在家。他也看到了火光并马上拨打911，但电话打不通，情急之下他把电话打到他所属的布鲁克林区的消防局，把情况告知同僚。消防局人员确认他们是在八点三十八分时听到报警。
和风岬与外界相连只有一座桥和一条公路。飓风肆虐时，城里的消防车无法到达。消防局专家事先曾警告说，消防车如遇二十四英寸以上的积水将无法行驶，所以当天晚上六点钟时，洛克威半岛上的车辆都被紧急转移到了布鲁克林和东边相邻的镇子，在洪水突然涌来的几个小时内皆不能挪动。消防局通报说晚间十一点钟之前无法派出车辆，而且已经有一些消防车在前往的路上熄火了。
埃迪诺涉水出去，设法救助了几个受困的居民，几条狗和一只喋喋不休的鹦鹉，把他们安置到自己家的两层楼里。
从前门，瑟拉芬看到的是急速上涨的洪水，身后则是熊熊的火。“我当时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说，“除非能从五英尺深的洪水里逃出去。”
唯一可以松口气的是，风从东南方刮来，火苗不会烧到他的房子。
乔丹的小平房旁的大房子被引燃了。那幢房子屋主是联邦议员鲍勃透纳，他和妻子已经在风暴刚降临时撤离了。
火苗不断向西向北移动，很快把那个方向的房子吞噬。到处是尖叫声。一个女人领着女儿从失火房子的窗口翻出来。45岁的瑞华森从前廊跃入水中，朝社区中心游过去，头上戴了一顶军队的旧头盔，头盔上固定着他家孩子的玩具夜光棒。
玛丽里佩拉和姐姐妈妈住在一起。她们在家里坚持到夜里十点，火苗几乎已经窜到门口，只好涉水到街上，幸亏在那儿遇到埃迪诺，帮助她们脱了险。一两个小时后，她们的家不复存在。
2，恐惧中的虔诚
他们总共祈祷了三次。第一次祈祷是在八点钟过后。
那些刚被营救过来的惶恐不安的居民们，被安置到社区中心的舞台上，台面高出地平三英尺，也差不多已经湿了。消防员们则站在地板上冰冷的水里。
62岁的马丁英格拉姆，退休空军救援直升机驾驶员，现任和风岬的义务消防员长官，请大家手握手，一起诵读天主经。
英格拉姆信奉天主教，他相信祈祷的力量。事后他说，“我求告的是外在的援助。”
没有人拒绝祷告。“我不知道站在那边台子上的人怎么想，”他说，“洪水滔天时，消防长官却在念叨天父。”
许多人被恐惧刺痛。53岁的商人克里斯海兰，就住在消防站对门，在消防站的圣诞晚会上还扮过圣诞老人。他轻轻地对家人诉说歉意，抱歉这次没有像以前一样事先撤离。和其他人一样，他能感觉到死神近在咫尺。
不过，英格拉姆觉得祈祷灵验了：外面传来机动船的马达声。
两艘小船载着五名洛克威角的义务消防员，咔咔嗒嗒靠到社区中心檐下。洛克威消防局在道路的另一头，那儿的两辆消防车都趴窝了。他们拖出来小船是为了去救一个被水堵在房子里的居民，但在激流里却无法靠近。24岁的洛克威消防员詹姆斯莫顿说，水太深了，飘起来的汽车顶住了船底，他们只好开到这边的社区中心，想办法翻窗子进来。
屋里的人兴奋起来：“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吧？”可是，抱歉，洛克威的小伙子们解释说，他们也是来避难的。不过尽管如此，英格拉姆认为到来的船只，已经为他们对抗大水提供了新装备。
洛克威过来的年轻人冒着危险，开着船来来回回搜救到几十个被困在住宅和附近一家商店里的人。最后，社区中心屋顶下的人数增加到了40，其中包括消防员的父母数人，10只猫狗宠物。英格拉姆说，“我们现在就是在诺亚方舟上。”
那时，屋里的消防员们只能靠观察外面路口上的交通标志牌来判断水深了。难以置信的是，水位已经攀升到紧贴停车牌上的字母下面边沿，那意味着水深已经超过六英尺。
要是水一直这么涨上去，他们如何逃离？
更糟糕的是水中的湍流，那么多的湍流，船也吃不消。有人提出建议，利用屋顶上装饰的晚会彩灯线，把线的一头固定到23岁的消防员，过去干过救生员的迈克斯考克腰上，由他游过30码的距离，到达对面那幢两层楼的房屋，然后把绳头找地方系牢，其余的人一个个攀着那条电线游过去。
这个方案，行？还是不行？
 
算了吧，太冒险。
英格拉姆领起第二轮祷告。
又一次，祷告灵验了：水势开始回落。
就在那一刻，烟来了。
风朝着他们的房子猛刮，烟被灌进去，越积越浓。人们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窗子都被打开，但不起什么作用。
现在他们面临着二难选择：离开这里，可能会溺水，留下，则被毒烟窒息。
“我们害不害怕？”赫尔南德斯，一位消防员回忆道，“是，我们怕极了。”
杜菲斯，另一位消防员，给她母亲发去一条告别的信息，说他爱她。
一位义务消防员开始失控，瘫坐在椅子上，紧抓着一件救生衣，前后摇摆着，嘴里咕哝不停。
外面，拳头大的火烬随风飞来，咚咚地落在屋顶上。屋顶是木质的。
“雨早停了，”赫尔南德斯说，“但外面落着火雨。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情景，就连在电影里也没见过。”
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英格拉姆告诉每一个人，他们必须撤离。第三轮祷告念的经文，是“万福玛丽亚”。
英格拉姆派遣了几个手下的人，趟过三英尺深的水去查看他们的两辆消防车。“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他说，“我没怎么指望车能发动起来。”
那两辆消防车“大个子杰克”和“沙蚤四世”，还有消防长官的S.U.V.，都已经在海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了。
S.U.V.彻底趴窝了。
出乎意料的是，两辆消防车都顺利发动起来。
顺着路开下去有座圣托马斯莫尔教堂，在火线以外。消防员们开始用车运人到那里，一路上还拉载不少其他被困的人。
“沙蚤四世”跑最后一趟的时候，杜菲斯开车，英格拉姆压阵，半途他们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有人被困在西北角的火场。杜菲斯开车往那个位置赶，途中看到一幢房子，大概是被飞来的火星引燃，正在燃烧，他们迅速把火扑灭。真是万幸，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发现的话，第二片火场恐怕会自那里燃起。
大西洋街这边，格兰瑟拉芬家后面防风窗上的塑料框开始熔化。他找到邻居家的水龙头，不停地往窗子上浇水。水压很小，他被热气烤炙着如在炉中。他还找到一个夏天盛柠檬饮料的大桶，装上水淋着窗子内面。“要是窗子从里边爆裂的话，”他说，“恐怕我就被烤熟了。”
到凌晨十二点半为止，整整三个小时里，他就那样一直不停地用水湿窗子。十二点半以后，火慢慢远去了。
站在楼上，他看到让人心碎的场面----一幢连一幢房子在火中崩坍，其中有他连襟兄弟及其子的两座房子。
不过在极度的苦痛中，他看到了希望----火焰之上，水龙现身。
那是“狂野”号。
3，四十五小时大火
区域内第三座义务消防站，洛克斯伯里义务消防站的消防员们，设法在夜里十一点离开被水淹没的站舍，并把他们唯一的消防车“狂野”号弄出来开到火线的东北边缘。两辆纽约市消防局的机车赶来了，和风岬和洛克威的义务消防员们也赶到了。他们面临的是失控的火情，6，70幢房屋同时在燃烧。四下里滚烫的火烬直往人身上扑，浓烟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车胎和油箱都烧爆了，电话线杆被热气蒸发，下水道口敞开，消防栓水压极低，自来水主管道爆裂。“简直是场噩梦，”理查德考勒兰回忆说，他是洛克斯伯里方面的消防长官，退休前是环卫工人。
洛克斯伯里那边有一只大的抽排水管，以前用来排除街道积水用的，在众人协助下，他们把那只排水管在四英尺深的积水里挪运了大约300英尺，终于够得着烈焰了。
夜里十一点半左右，第一股水柱扑向火焰。在那之前，烈火已经毫无阻碍地燃烧了整整四个小时。
此时，纽约市消防局的车辆纷纷赶到，车声轰鸣。
消防局助理局长，市反恐和紧急事务处负责人约瑟夫普发依菲尔，从他位于皇后区中村的家中赶赴火场。他对和风岬的情况很熟。他本人和家人在那个地方都拥有夏季别墅，不过他们的房子这次都坐落在过火区以外。
水太深了，过桥以后他就不得不扔下S.U.V.，搭上一辆涉水而过引擎直冒烟的消防车，差不多在午夜时抵达和风岬。
“听起来就像是一头猛兽正在逼近，”他说，“热浪就像它的呼吸。”
他的手下找到的几个消防栓很快就失去作用。像洛克斯伯里那边的人一样，他们开始直接从身边的积水中汲水，把海水喷向火焰。
“沙蚤四世”比市区来的消防车身量小，它到达火场南线的滨海大道并在那儿找到还能用的消防栓。稍后，“大个子杰克”也赶到。它们是在那个位置工作的仅有的两台车，最后保住了那个区域里的房子。
在一片混乱中，普发依菲尔听到房屋间有人用轮椅推人逃亡的声音。消防员走进去搜寻到了他们。
洛克斯伯里的消防车忙碌到凌晨两点，水泵完全坏掉为止。三十多辆消防车赶到。当风转向后，有些车辆转移到西段，阻止了火舌朝那个方向蔓延。升降梯把消防员送到屋顶上面，在艰苦和凶险中，200多名消防员奋战数小时，直到把大火扑灭。
凌晨两点半，瑟拉芬睡着的时候，“楔子”那边的火还在烧着。到早上七点半醒来为止，整整五个小时里，他睡在地狱之畔。
消防局称火情是在星期二早上六点半被控制住，星期三下午三点三十四分被完全扑灭。至此，火整整燃烧了四十五个小时，留下一片焦黑废墟。
当普发依菲尔被告知，灾害没有造成死亡和重伤时，他的反应是“不可能”。
有几位和风岬的消防员一直到星期二早上六点钟以后才离开火场。他们在天主教会所睡倒，三小时后英格拉姆把大家叫醒，有人报告说路那头有火警。他们疲惫不堪匆忙前往。那只是个虚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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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桑迪于2012年10月29日，星期一下午在新泽西和纽约海岸登陆。
*和风岬，Breezy Point
*沙蚤：sand flea ，亦称沙跳虾(sand hopper)、滩蚤(beach flea)或滩跳虾(beach hopper)。端足目(Amphipoda)跳虾科(Talitridae)的数种陆生甲壳动物，善跳跃-------百度。
*2013年7月，和风岬社区居民集体提起诉讼，诉当地电力公司防范不力，未在飓风到来前采取断电措施，导致电线短路并直接引发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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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日记：毁居；风过后；公园小记之八，Seven Presidents 海滩的巨浪与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