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海边葬礼

梦见海边葬礼
邹波
在女贝壳工班轮停靠处
海鸟像四野涌来的侍应
如果不那么喜欢拍打就更好了
石油工被吊网运至钻井台时
半空中像水兵去活殉
漂泊的耕海者并未停工
精神食指能否接触无碍——
对斑斓、富饶又棘手的海滩
石缝里的螃蟹像野草挥舞小小食人花
也在假装哭泣，就慷慨让她吃掉吧
到处扑通扑通的水洼
口袋掉落蛙声的石头
是你吞下我，而非我吞你
云影继续朝岸上平移
盐的白色明田，袭来一个麦田怪圈
也朝坡上滚去
梦里我像有记忆
这儿本该有幢别墅——
纽黑文风格的别墅，种了一圈榆树
私人农场的篱笆
淡水池蹦跳着活鱼和气泡
在硬化的沼泽锯齿状的边缘——
这就是一个梦——
拿起一个肥沃的岛，又放下
连同有人烟的岛礁，梦里永浑圆的灯塔
是几何学的痕迹
做一个梦
就是在海平线上
也睁开海盗
另一只美学的坏眼睛
多次席卷北方的热带风暴
留下一个黑色的棚
任何风向都能拖船的灵巧执拗的渔民
梦中无法逐一认识，旧相识
也对我视而不见
但就是在这里
夜跟着鱼的烹饪和篝火突然来临
众人围坐海滩吃鱼饼——
警觉清醒的穷人，一开始就在吃
海滩肮脏可靠的另一面——
所用不就是我的警觉和清醒么
待屠宰的烧烤栏里
欢快涌动着代替猪的象鼻食蚁兽
鼻子像在今晨梦外的小雪里蘸过
丧马的面罩让人难忘
像火龙果打开后
雪地里芝麻点点
可能与日间讨论香港街道密集像素有关
白天我从未想过这畜栏里的黑暗是什么
白天我说要有光，夜晚我说——
要有两栖的生命，像一条爬行的电鳗
这些人是岛上的土著，佃农的共栖场面提醒我
这是一个殖民地，尽管主人的名字不是总督
病弱隐士“王总”、“王先生”、“王大人”……
终于，一尊佛像沉入海里
看起来特别陈腐，几乎是从心底挖出的久远噩梦的化身
一种无药可救因而无法撕碎的人性
水里的行为殊途同归，掘墓，建一座庙宇
海有了坚固可信的纵深感，拓展为梦寐以求的基地的潜力
守夜的人开始对大海膜拜，喊出可怕的数字，并将食物贡献出去
私下和我谈话都如此含混，呐喊起来却很清晰
激怒他们，使他们滔滔不绝
激怒他们，使他们言辞绵长，愤世嫉俗也是巨大的忍耐
饥饿的云在聚集，机器仍是岛的核心，已感到不祥
忽然一个鲸岛从眼前飘过，这不就是我所在之处吗
过了几秒大地开始震动像是在重塑
有人继续在棘手的海滩的食人花丛摸索
找到恢复电力的两根电线，来电了
也提醒我身背仪器，刀具，书
母亲或将失传的灵巧的双手，一定也有用
“医生，您终于来了”——
声音似自别墅里的王总下午的等待
这时作为梦的并不自主的主导者——我——
突然向时间里粗暴退去，开始重新为他诊断所有过失
坡上重新出现纽黑文风格的别墅，种了一圈榆树
周围私人农场的篱笆，淡水池蹦跳着活鱼和气泡
在硬化的沼泽锯齿状的边缘——
这就是进入了下一个梦——或者说
延续普通残梦的方式——用一个虚弱的新身份带来循环的生命
一种长期输液——对以岛为形式的
另一个已死的梦，像下一阵海雨
挽回一个平凡的世界、一场无可拖延的海葬
海平线的夜晚太漫长了，像心电图无限平缓延伸
通过强烈的词语灌注进这表格横线上——
这是梦的矛盾：填下死亡证明，却又写下处方
已行牧师天职，又回头行医生之能事
过后仍像最初的梦那个旅行者在自己所降的雨里
再要向岛深处探索也已来不及了
它已被推成新的梦表面的废墟
唯一希望是在这边缘等待，等待
岛礁上出现了更多的人
心想着要对他们的将来负起责任
作为生活支柱的钻井台也沉没了
海鸟被驱散如在僵硬中远去的滑翔者
最后最漫长的潮水里
福音班轮就和梦中末日一样
也许永不会从海洋深处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