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

2010年9月21日
这个台风刚过境的中秋前夜，她洗着头发，突然就惦念起约摸十岁时他带回来的月饼，莲蓉细腻沙甜，双黄喷香溢油，甚至那个现在已然记不起什么摸样的月饼盒她都收在玻璃橱子里好久。她觉得是洗发精的泡沫腌到眼珠，才平白生出泪来。
那时候她多爱他，他也多么爱她。
她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带她坐火车坐飞机，沿途窗外飞快倒走的树木牢牢吸住她的目光，盯得眼睛倦了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倒在他怀里，被抱着下了火车坐上的士。他带她先到天津，生意伙伴的公司有个院子，栽植着垂柳月季。初夏的下午，阳光透过柳枝撒到在月季丛中玩耍的她脸上，她竟有点莫名的感动。那时也不过十来岁，第一次到北方，第一次见一屋子的生人，她怯怯的一直跟在他脚边，不敢叫人，不敢吃别人递来的东西——她小时候是寡言而羞赧的，内向到几近固执。
几天后他们去了北京，在人潮涌动的天安门广场，他带她拍了一些照片。她在照片上从来不笑，瘦高，男孩子的短发，看起来在为什么事情烦恼般微蹙着眉。那时的他已经微微发胖，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头发自然卷。他扶着她的肩膀，那是一个现在看来让她鼻酸的姿势，是很自然很本能的保护的姿势。
后来的日子好像就都坐上了火车，记忆在窗外飞快掠过，一眨眼到了一站，他下车了，留下她。直到她已经上了高中，开始有人给她递情书约她放学一起走，有了能够交心的好朋友，有了隐约的目标，唯独再也没有他。她有一阵子很迷恋一部叫《邂逅》的日剧，她至今记得那个叫修二的男人躲在大树后面看着自己爱的人与别人拥抱，却没勇气上前。她突然觉得心酸，其实小时候的事情都历历摆在心底，她只是没勇气翻开查看。面对一切她都显得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对回忆视而不见是保护还是伤害自己。她也不懂得怎么相信别人——像被吓到的猫，盯着伸向自己的手，却绝不靠前。
他再后来就走的彻底，很多年来都不相见，他的家人也渐渐排斥她，走在路上擦肩也装作透明。她那一年遇到许多坎坷，某一天只留她一人在家，院子里晒着被褥衣服还有床板，突然就下起暴雨，她收完衣被却怎么也抬不动床板，突然就泄了气，坐在大雨里痛快的哭出来。她跟自己说好了，哭完就再也不要想了，再也不想。
她就真的拼了命读书，后来报考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城市，她是狠下心要走，狠下心跟从前的一切都告别，再不回头。
没有人教她如何打理生活，如何度过大学时光，她把伤口都藏起来，从此就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她后来也终于遇到一个温和懂得疼她的人，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相爱，甚至示弱。她觉得自己已经好起来，再也不疼。
如今她可以写下这些字，可以平心静气的思念他，可以说相爱着的十余年里，两人都诚恳。她也曾以为如歌中说的爱过的人都非得当成假想的敌人，却在这时明白再大的恨意也会被时间洗干净，如今只要他觉得生活的幸福，而她们也是幸福，各自不相干也是好的。
不闻不问，狠下心前先对自己残忍。她在阳台看着这场大雨，记起数年前的大雨，记得雨里哭得发不出声音的颤抖的自己，终于也能对不知在哪里的他说，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