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记:这个古城 在西安
上了火车,已经是快熄灯的时间。简单打理,就钻到车厢的中铺。在武汉上了两天课,累却快乐着。临行等火车的时候和徐鑫老师聊天,说到以后想去农村做一年的支教老师。他说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不满意现在的工作,感觉努力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可,最近在犹豫要不要去考研。我自己也是刚刚辞了在四大的工作,想接着读书。记得走出恒隆广场的大楼时,不断默默重复着“自有高的天空任你飞,也有无尽的江海寄我一页扁舟”。年少气盛的想着自己还年轻,有的是犯错的机会,大不了就重头来过。遇到徐老师,很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想法倒出来。徐鑫老师本来也是个心思活络的青年,我的话对他来说也许只是催化剂。他说他要好好想想。当时那股年轻的热情劲儿头,现在回头看,更像是一种冲动,一种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相信的告诉全世界的冲动。而一旦标上青春的记号,就很难评判它的对错。 车厢里只点着地灯,昏昏暗暗的。想着接下来两周的旅行,兴奋的睡不着觉。刚好旁边的茶座上有两个人在聊天。翻着身趴在床上,和他们聊了起来。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五六个睡不着觉的年轻人,操着各地的口音,东南西北的扯起来。他说在西藏某个县城做公务员见到的风土人情,她说洛阳少年宫当年的惨案,他说出去玩一定要找个当地人带着去吃最地道的小吃,他说去洛阳一定要去吃哪个胡同的豆腐泡泡。喜欢做火车的卧铺,一车的人同吃同住,闲扯的打发时间。又因为都是彼此生活的过客,所以更容易聊的格外尽兴。 第二天早上醒来,车窗外是层层的山岭。这样的地貌使得关中自古以来就是兵家易守不易攻之地,成就了秦汉唐三代盛世的繁华。西安的中午,阳光炎热,空气干燥。火车站对面就是西安的环城墙。辗转到了一个平民胡同里的青旅。西安青旅多,外国人多,住在青旅里的外国人更多。在这里仿佛自己成了个外国人一样。这样失调的顾客比率让很多青旅里的伙计只顾照顾外国顾客。我住的这家,每周三都会带大家包饺子,在外国人中算是个卖点。但后来我问店里的伙计去兵马俑怎么走,他告诉我去车站自己看,那里写的都是中文。崇洋媚外可以解释为中国人的热情好客,但是对自己的同胞至少应该做好本职工作里的职责吧。 安顿好住宿,就近去钟楼鼓楼转转。西安的钟楼鼓楼都是建于明朝朱元璋的年间。站在钟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古城的中轴线。古语说暮鼓晨钟,是对时间的度量。现在的钟鼓楼,已经架空了它们本来存在的属性。钟楼里每隔几小时是编钟表演,姑娘们穿着汉服,想带观众穿越回古代的歌舞升平。鼓楼上,也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在练习击鼓表演。建筑古为今用,符合商业逻辑,但在商业化的同时,很容易失了建筑本来的神韵和用途,变成了空楼。 每到一个地方,想听听当地的戏。秦腔,源于陕西,甘肃。形成于秦,广播于清。算是中国曲艺的鼻祖,相当古老的剧种。在西安听秦腔,可说是地道。青旅附近是易俗社,看气派就觉得应该是家有名的剧场。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和名人的渊源。西安事变前杨虎城,坐镇易俗社,用秦腔吸引住蒋介石的高级将领,为西安事变赢取了时间。鲁迅西行讲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听戏,还题了“古调独弹”的匾额。那天晚上刚好赶上了梅花奖名家的折子戏专场。几出戏或是孝男孝女,或是忠臣良将。听得时候,脑子中攒出句话“他们唱的是这个古老民族的喜怒哀乐”。听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慢悠悠的唱腔不是年轻人的口味。而我也只是旅行途中遇到,听个皮毛。 来西安没有做攻略,怕有了计划,会疲于赶场子。索性顺着有名的景点,慢慢逛着。自然先从兵马俑开始。去兵马俑的途中,会经过华清池,杨贵妃洗澡的地方。“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中写的华清宫应该是这里。这里还是西安事变的主场。蒋介石房间的窗子上保留着当时的枪眼。站在山下,能看到蒋介石连夜出逃躲着的小山丘。西安事变,偶然的事件改变了历史发展的痕迹,双方自是各有评价。同样的人,一边可以赞成英雄,一边可以贬为叛徒。在当时或现在都很难断定对错好坏。历史不论对错,站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也不同。 虽然在电视中看过,亲眼见到兵马俑的那刻还是被触动了。记得是登了几级台阶,先看到外围站着的游客,然后整个大坑跳入眼前。士兵车马整齐的排列着,走进细看,每一个人的情态姿势面貌都不同。当时的秦人梳中分,有官位的带着小帽,没官位的扎着斜发髻。穿的鞋子也不同,地位越高,鞋子前面的翘起就越高。坑中修复好的兵马俑并没有想象的多,坑后面索性就是专家的办公室,可以看到修复现场的工作情景。据说修复一个俑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每一个碎片都要经过严格的鉴定,才能确认是否属于那个俑。不赶时间,随便站在哪里,都可以蹭免费的导游,听他们讲关于兵马俑的各种八卦故事。 早上,青旅胡同里早早摆起了排挡。一碗豆皮胡辣汤,一片烙大饼,吃的满满当当上路。走在西安的马路上,横平竖直,很能感觉到中国古代对都城的规划。做了小摩的去看小雁塔。先进西安历史博物馆,相比省博,这样的城市历史博物馆更侧重讲述这座城市的历史。这里还原了唐朝西安古城的样子,还图解了当时的城市下水系统。有一处陈列着以四大神兽为内容的汉代瓦当,旁边站着个小哥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画着。我好奇的凑到前去,他递给本子给我看。摹的是青龙,很细致。他在西安的一所大学学工艺美术,老师说要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寻找灵感。他说今天就画到这,陪我逛逛。博物馆后面是小雁塔,前面的广场上种着西安特有的一种很高大的树,正好四月开花,花状如喇叭。上午的广场很安静,站在树下看小雁塔,有种岁月静好的祥和。和小哥告别,赶巧的是第二天又在碑林遇到他画画。遇到认识的人,这座城市开始渐渐变得不陌生了起来。 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展览思路和西安历史博物馆很像。都是从朝代入手,讲诉陕地几千年的历史。人面鱼纹盆,秦砖汉瓦,唐三彩,是陕地当日繁华的写照。跟着讲解员姐姐听了西安城墙的故事。现在的城墙是在唐皇城的夯土上重建的,明朝也大规模的修建过,朝朝代代的夯土,很像是树的年轮,一圈一圈累积成现的样子。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电子西安地图,先是唐朝,过几秒覆上现在的地图。能看到很多里坊街道竟和唐朝的重叠在一起。出了陕博,可去大雁塔。走不动了,坐在广场前的音乐喷泉边上看塔。大雁塔建的古朴厚重,梁思成先生用它做过中国塔式的范例。 蓉蓉介绍西安人婷婷给我认识,婷婷约好陪我看一天西安。到的稍早,在附近的小巷子里转悠,转悠到了湘子庙,相传是八仙之一的韩湘子的出家之地。庙里格外幽静,院子正中两棵年逾百载的槐树,旁边堆着盆盆灌灌,更像是平常人家的生活起居。见到婷婷,穿着身黑衣,个头不高,简单的扎着小辫,豪爽直接的西安姑娘。我说还没去碑林,离着见面的地方又近,就先带我去那儿。婷婷通晓地理历史,曾经一个人拿着地图,两个月逛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更不用说她对家乡西安的熟悉。每一段历史故事在她都是信手拈来,民国四公子,高阳公主,张居正,于谦,明朝各位皇帝。她说等她毕业了,要走遍各个城市,吃当地的小吃。有幸在西安认识婷婷,这样的姑娘自是好旅伴。 碑林从宋朝起就开始收集书法碑帖。不是很懂书法,婷婷教我看各种字体的区别。柳体很挺拔,颜体很圆润,还看到张旭有名的“肚痛贴”,张扬恣意的狂草讲诉“肚痛不可堪”这件小事,还煞有介事的刻在碑上。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碑林里有一个石刻博物馆,历代的神兽,佛像,石碑。印象最深的是昭陵六骏,是唐太宗生前的六匹战马,死后在墓前依然飒爽英姿。其中最有名的飒露紫被带到美国,碑林中藏得是复制品。讲诉的是一匹受伤的战马,眼角能看到泪滴。石刻博物馆门前放着一块石头,坐在上面歇脚。婷婷说这石是哪个朝代的上马石,现在就放在门口供人歇脚。顿时感慨西安的大气,文物说白了也是年代久远的东西。今天束之高阁,昨日却是人们日常起居的部分。 婷婷中午带我去西安回民巷子吃小吃,正街最有名的贾三灌汤包。和南方小巧的汤包不同,西北的汤包个头更大,吃起来也多了几分爽快。最好吃的是这里的麻酱凉皮,淋上少许的红油,凉皮的口感也比其他地方更劲道。再加上一碗桂花藕粉羹,清凉甘甜。饭后又沿着后面的西羊市街搜罗小吃。婷婷说,主街现在主要是做游客的买卖,这条小巷才是西安回民的生活圈子。回民已经在这一带聚居了几个世纪,早在丝绸之路时起,就不断有来自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使节,学生来此定居,一代代繁衍兴盛。本来已经吃的很饱,却还是经不住的尝了柿子饼,玫瑰镜糕,冰糖雪梨水。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宝玉挨打时喝的玫瑰清露,婷婷也是红楼迷。听她点评每个人的结局,自又是另一番理解。 婷婷带我去西安郊外的香积寺,原来就是王维《过香积寺》所写之地。离她学校很近,她平时会和朋友去那里闲坐聊天。公车开到一个村口,穿过村庄,才能见到寺。这么偏远的地方,自是不会有游客。来这里拜佛的多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真心向佛之人。寺里就住着几位待发修行的隐士,深居简出,见到我们也是微微一笑,闪在门后。王维说:“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如今的香积寺已经很难体察到王维笔下的意味。但婷婷告诉我,这里附近的山脉就是终南山,山里住着中国真正的隐士。西安的下午,日头火辣辣的晒着。寺后面有一小塔,我们就坐在塔下的门槛上聊天。背后从塔里吹出凉丝丝的风。想来塔里的通风设计的很好,古建筑的智慧。 回来又路过来时的村庄,婷婷问我对农村的看法。她是学法律的学生,在学校里组织了一个公益法庭,帮助农村的弱势群体维权处理纠纷。她说农民少的不是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意识,而是使用法律的途径。可是中国法律程序的不健全,使得很多农民无法让自己的声音合法的表达出来,于是只能诉诸暴力。她推荐我看《血酬定律》,血酬就是流血所得的报酬,当报酬大于成本时,暴力就有了发生的理由。这是一个理解中国现今社会问题的入口。和婷婷在一起的一天,是我理想中的游学方式。赏风景,吃小吃,听历史,看另一个人的世界。 婷婷回学校,我到市区,去试她推荐的老米家羊肉泡馍。她说这是西安现在少有的几家手撕泡馍,其他人家早都是机器切好的。手掰馍极有讲究,好吃家掰出的馍应该如黄豆大小。进店,店员给我一个碗,碗里两个馍。一惊,原来好吃家嘴里的馍是要自己掰的。虽然很饿,迫不及待的想吃饭,还是只能坐在店门口掰馍。看看身边的吃客,也都是三三两两,边聊着家常,边掰着馍。典型的西安吃法,吃的应该也是这样的人情。进来对年轻情侣,也是像我一样迷茫的看着碗里的两个馍。听口音是东北人,正好和我拼桌,就势聊了起来。原来是哈尔滨医学院的学生,毕业旅行来西安玩。他乡遇乡音,同桌共掰馍。缘分啊。 回到青旅,同屋住进来一个漂亮姑娘。香港人,之前在做文员,最近辞职来西安看兵马俑。这家青旅的气场让我几天没有搭讪到可以说话的人,和姑娘聊的很投缘,巴拉巴拉的聊着星座,八卦,喜欢的颜色和男人类型。她明天去看兵马俑,和一个在旅行网站上认识的网友。我明天打算休息一天。晚上约好和姑娘一起去骑西安的环城墙,后天在一起去西安的海星之家。第二天慢悠悠的过了一个白天,给爸妈买了西安的狗头枣,给朋友写明信片。当玩作为一天的主业,就会对玩本身审美疲劳,对新鲜事物有了抗体。休息一天,算是更好的投入玩吧。 等傍晚姑娘回来,外面还是有明晃晃的太阳,涂了厚厚的防晒霜。奇怪的是从我们登上城墙踏上脚踏车的那刻起,就挂起了沙尘。刚开始我们还饶有性质的骑骑停停,看看风景,拍拍照。后来风沙越来越大,只能看到城墙四周亮起的红灯楼。已经骑了一半,回去的路一样长,只能硬着头皮,顶着风沙继续前进。城墙并不好骑,颠簸的手臂和屁股很疼。没有办法聊天,鼻子里,头发上都是风沙。倘若裹上头巾,骑上骆驼,倒很有出使西域的感觉。只是当时,满脑子都恨自己倒霉。骑回原点,感觉风沙小了许多,也许是心里作用。找了家冻奶茶店,仿佛沙漠中甘露般好喝。看西安的商业区间的来往行人,是否有人如我们般狼狈。她说她在家中是大姐,高中毕业就出来做事。住在家里,每个月要给家里贴补家用。家里的妈妈,妹妹都视她的努力为应当。这次就是想给自己放个假,接下来还要去鼓浪屿。 最初听到海星之家,是从美国朋友Page那里。而遇到Page是在哈尔冰的机场。那时爷爷病重,请了假,回家看爷爷最后一眼。没等爷爷过世,被经理的电话追回上海。回上海的飞机晚点,沉默的坐在候机厅,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一个小男孩笑着跑过,不经意的抬头,旁边坐着个美国大妈向我一笑,“he is so cute”。就这样和她聊了起来。她是美国人,家中收养了八个小孩。她第一次来中国,到哈尔冰来探望一个慈善组织,顺便看个冰雪节。留了联系方式,没想到在美国成了好朋友。感恩节的时候去她家拜访,认识了一大家子孩子还有爷爷奶奶。 在西安的时候,想起Page跟我说过海星之家是一个儿童福利院。创办人是一位来自南非的女士Amanda。她收养被遗弃的孤儿,在给他们寻找合适的海外领养家庭。来了美国,发现领养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身边就有几个家庭领养了孩子,有不少还是亚洲的孩子。不过,后来看到一篇负面的报道。说这样的福利院其实是从中盈利的。有一些孩子并不是被遗弃,而是因为家里穷被福利院收购的。不知其中的内幕,没有办法辨别这新闻的真假。但是从在美国看到的领养孩子们来看,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受到歧视。至少孩子们是好的。 海星之家在很远的郊区,坐车坐到我们都没有了谱。终于找到,这里大概有十多间房间,每个房间里住着十几个婴儿,由两三个阿姨负责照料。我们去的时候,孩子们都刚刚睡好午觉,正是玩的欢的时候。进门的时候遇到一伙大学生志愿者,他们每星期都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从城市的一头赶到这头,陪孩子们玩一小会。和一个大眼睛的志愿者聊天,她教我怎么抱小孩子。他们好小好小,在我怀里挥着小手,嘎嘎的笑着。他们长大后应该不会记得有这么多的人抱过他们,陪他们玩过。真心敬佩那些每周都能来这里的志愿者们,做一次容易,坚持很难。给钱容易,花时间很难。 当天晚上送走了香港姑娘,我早起的火车,这是在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