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羡慕我

     女儿家12楼住着一对老夫妻和儿子媳妇，还有小孙女。小孙女比毛豆大半岁，是幼儿园学前班的同学。两人同进同出，当然还有四个老人相伴。现在的娃“很寂寞、很孤独”，所以有一个住在一栋楼的小朋友，我们都很高兴，还会开开“娃娃亲”一类的玩笑。有一回我们四个老人送两个孩子上学，阿爷（我们都是依着孩子称呼的）走在我的后面，我直觉他的目光灼着我的背脊。果不然，一会儿，他对我说：“外公，我真羡慕你！”说得目光迷离，不无感伤。我一愣，他接着说：“你腰板怎么总挺得那么直呀！”我还是一愣。阿爷有点佝偻，尤其走路更显龙钟，但是那么富于感情色彩地说出“羡慕”二字，还是大出我意外。
       为啥意外？因为阿爷和他的一家才一直是我们羡慕的对象。阿爷长我一岁，是交大船舶制造系毕业的，退休前是XX研究所的技术干部，与国防尖端科研有关。我看过他那些泛黄的相册，他和他那些同学个个都是光芒四射的“八九点钟的小太阳”呀。这让我这个一辈子都没有圆上“大学梦”的人该有多么羡慕！
       羡慕阿爷的过去，更羡慕阿爷的现在。80年代初，阿娘把两个儿子留给丈夫抚养，自己离了职，独自去香港的商海里闯荡、打拼，听说开了公司，硕果累累，上海的几套房产便是证明。他们住在12楼，本身是复式，又加了一层（虽然属违章建筑，但交了“罚款”，也合法了），就变成了三层楼。“一楼”是客厅、卧房，“二楼”是小客厅，“三楼”则是电脑室和健身房。阿娘勤快，平台被她拾掇成了空中花园和空中农场，养鱼、养兔、喂鸡。我和妻子说到12楼，总是会叹气：她叹气阿娘家的冰箱比我家立柜还大，叹气毛豆没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游戏室；我叹气也是因为自己这辈子大概不会有一间书房！阿娘极热情，常常邀请我们上去品尝她手制的蛋糕等点心，还邀请我们去玩玩那一屋子的健身器械。我们则常常推托。虽然还没发展到“嫉妒恨”，可是那“羡慕”的滋味也不好受。大家都是同龄人，可以列举许多客观原因，但人生的灰暗总是被别人的光辉给反衬出来了……
        没想到我没有说出口，阿爷却“羡慕”起我来了！和妻子聊及，又觉得阿爷的“羡慕”很有道理，辉煌的历史和满盈的财富能带来许多许多的快乐，可是的确无法使佝偻的腰板重新挺直。而挺着腰板走路的神气、也许还有“帅气”，对于阿爷来说可能就是一个梦境了。我乱想想，如果用他的一套三室两厅来换取“挺胸收腹”，估计他也会点头吧。常说，健康是1，其它都是0，没有1，什么都空了。然而，我想，阿爷是不是因为自己腰背不直，就需要悲观呢？不，大可不必，腰背不直，可是比驼背的、坐轮椅车的，要强得多，还能行动自如，况且除了这点以外，他足以自豪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结论是我不要羡慕阿爷，阿爷也无需羡慕我。
     不知为什么，有时人总是拿自己没有的与别人富有的相比，把自己的情绪弄得一塌糊涂。其实，命运发给每个人一副牌，里面都有好牌和烂牌。况且好和坏的标准也未必同一。工作平庸是不大好听，可是天天有时间陪亲人，享尽天伦之乐；子女没出息让许多父母抬不起头，可你一有头痛脑热，他们立马出现，周到备至。操心子女婚事总比担心子女离婚要好。膝下无孙，难免寂寞，可是有时间环游世界，人生更加精彩。就算身体很不好，但有一大把年纪铺垫，此生也无憾无悔。太阳下有阴影，有阴影抬头就能见到太阳。什么“好事”都有“但是”，什么“坏事”也有“但是”，天下的好事不会让一个人占尽的，天下的坏事也都有一个“更”字垫在下面。成功的标准无数，我又何必拿别人的标准来作践自己呢？成功人士未必处处成功，光鲜里面的辛酸，名利以后的“步步惊心”，有谁说得清楚！每个人，是的，就是“每个人”，都有值得羡慕的地方。老天爷从总体上说还是公平的。别忘了在不爽的时候，多看看自己的好牌哪。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都在一幅画里，那么就自信地享受那份专属于你、虽然缺憾多多可是幸福也多多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