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阿尔米德的七首绝望的歌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在培拉的山林里追逐野鹿。他们说那些野鹿都是数学家，他们说有一只最聪明的野鹿，鹿角上每一层枝杈的数目都是质数，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爱吃一种黑色的浆果，尝起来有彩虹和火焰的味道，可是当我的母亲听我说起这种浆果，就鞭打我，并且哭泣。她说阿卡狄亚的少女在山中自杀，她的血变成了黑色的浆果，小孩子吃了，长大后就会为幻想出来的爱情痛苦疯狂。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在罗德里尼亚岛的宫廷里担任国王卡马特斯十一世的玫瑰歌童。我的国王热爱玫瑰、音乐、以及尚未变声的漂亮男孩，我在王宫花园里为他的玫瑰日夜歌唱，因为这样她们才能日夜喷吐芬芳，罗德里尼亚岛因此远近闻名。我的国王常常在树荫下昏昏欲睡，他的王后躲在高高的窗帘后面，阴郁地望着我，手里拿着一柄白鸵鸟毛的扇子，扇坠是一粒血红色的玛瑙。她出生于遥远的国土，在国王的父亲找到她之前，一直以放牧蝴蝶为生。过了一年，王后用一条丝绸手帕勒死了国王，然后嫁给了他的弟弟，一个白痴。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跟随北方的雇佣军头领学习剑术，护送来往于西方的雪山和东方的谿谷之间的绵延商队。我们曾经多次跨越大海、还有比大海更辽阔的沙漠。在小亚细亚的椰枣树尽数枯死的那一年，我遇到一个女孩，她的民族视凤凰为不祥之物，每当这种鸟降落在她的村庄，长老们便要杀死一个小孩子献祭给卡利女神。我要她带我去她家，和她的五个兄弟一起，住在半地下的洞穴里，收集萤火虫卖给大城市里的贵族老爷。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飞来一只幼小的凤凰，我用蘸过苏摩酒的鱼叉杀死凤凰，它的羽毛立刻变成了煤炭。可是村民们向我吐口水和投掷石块，于是我带着凤凰炭远远地逃离，途中把它丢失在一片长满蕨类植物的丛林。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在亚细亚的平原上游荡。我曾经遭遇依达贝里都人，他们身材矮小，躲在灌木丛中袭击过往的客商，然后强行向他们展示皮肤病留下的可怕伤疤，因为他们相信缓慢腐朽的土壤带来的这种不洁净，可以被风一样远行的旅人带走。我曾经见过特米法拉达人，他们都是残忍的梦想家，捕捉幼小的猿猴，投入沼泽饲养鳄鱼和巨蛇，我有时看到他们在黎明的雾气中，守候在布满鳄鱼的沼泽边缘，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他们在等候收割新鲜的象牙。我曾经见过阿斯科巴斯人，当他们中的老人死去的时候，他们将其头朝下埋葬，也许他们认为这样死者的灵魂可以更快升入天堂，然而他们埋葬小孩子，却是头朝上直立，当我问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时，他们只是高傲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无知的野蛮人。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在远东的海岸游荡。从东方来的商船，满载着黄金、香料、孔雀、烟草、陶瓷和奇形怪状的奴隶。百万光芒莲花城的国王普兰耶卡西普三世 ---- 他喜爱天青石和蛋白玉 ---- 在打败西方的达托克鲁黎西亚人和尼巴基斯特马伐人之后，在克沙米拉尔米拉高原上，为自己的独生爱女建造了一座水晶的城堡，一百个水晶的塔楼在落日的余辉中争相绽放，一千个水晶的风铃在塔楼上不停地鸣响。据说凡人的眼睛看不见那座城堡，我找到城里一个丑怪的女巫，付给她四十塔兰特龙涎香，她露出缺了一颗犬齿的笑，从衣服下面掏出一把可疑的药草，在蟾蜍脚的香炉里燃起古怪的烟，于是我在烟雾缭绕中看到了那座水晶的城堡，还有在夕阳下围绕城堡飞舞的群鸟 ---- 那确实是一座美丽的城堡。不过当我离开那座城市以后很久，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有人说其实那个女巫才是公主本人，有人说其实那座城堡空空荡荡。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在印度洋随所有路过的水手漂流，并学会了他们奇怪的语言。据说中国的水手在无聊的旅程中发明了一种游戏，我不太懂得中国话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游戏是怎么玩的，因为一个懂得从海市蜃楼中预卜未来的老船长告诉过我。任何一个水手都可以开始这个游戏，虽然常常是最年轻的一个，他想出一个词，却并不把它说出来，而是告诉大家，这个词正着读有三个音节，反着读有四个音节，然后让他们猜这是什么词，你可以想象这样的谜语会有很多答案。据说这个游戏还有别的玩法，比如把一个词拆开，随意从中间某个音节开始，分别向两头读，就会得到更多的变化。最后，当所有符合条件的词都被说出来，他们就用这些词组成奇异的诗篇，因为那就是中国人做诗时采用的押韵方式。我不太懂得中国话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听起来他们肯定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水手。据那个老船长说，有的诗非常美，象印度洋上的群星浴场，那些星星在芬芳馥郁的大海上漂流，流淌着柔软的奶和蜜的颜色。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我认识了疯狂的胡门尼巴斯，一个乖戾的老家伙，他要我帮他培育各式各样珍稀的珊瑚。我在他绿宝石屋顶的海底温室里住了半年，并慢慢意识到，那些经过人手培育出来的品种，品性往往相当邪恶。有一天，当某一种珊瑚上渐渐长出琥珀色的眼睛时，我开始犹豫着想要离开，虽然我舍不得那些偶尔从窗外游过的海人们，他们美丽非凡，却从不开口说话。有人说海人们的眼泪都是珍珠，也有人说每当他们感到悲哀，便杀死一只乌鲗，用它的墨汁招唤黑夜。有人说住在北海的老海王，当他的女儿因为爱上人类的男子而死去的时候，愤怒得把珍珠、宝石、珊瑚、和大海船的龙骨筑成的宫殿击成了无数碎片，遍洒在广袤的海底平原 ---- 海人们的情感就是这样的奇怪。我记得有一个夜晚 ---- 在我们的珊瑚花园里，每一天都是明亮的夜晚，因为世界的白天，有阳光穿透屋顶，世界的黑夜，则有磷火映亮墙壁 ----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看到一位年轻的人鱼母亲，抱着她小小的婴孩，从不远处游过。她的眼睛一定是瞎的，因为那个婴儿显然已经死去很久，尾巴有一部分已经被海蟹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吃掉了。多年以来，我一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这个可怕的景象：年轻的、瞎了眼的人鱼母亲，抱着她死去很久的、残破不全的婴尸，噩梦般从我的眼前游过，眼泪从她干涸的双眼无声滑落，闪闪灭灭坠入无底的深渊。
阿尔米德，那些不懂得思念你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