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夜第三天

      这天晚上下班很晚，苏三和两位同事一同打车回家，出租车里的北京交通广播台在说好多外企从明天开始放假，大家听到消息后不免唏嘘了一番。这个城市给年轻人的压力太大，其实压力两个字只是结果，背后赫然写着的“不公平”三个大字才是原因。根本不需要考虑哪些诸如体制诸如行业等宏大叙事般的社会不公，每个人每天其实都在跟生活中自己遭遇的细微到汗毛的不公平战斗，这个月工资谁高谁低啦，同时进来的谁即将升职啦，谁骂了领导一通竟然还被提升啦等等等等。我们小时候都是那样的诚实勇敢善良，最终都会因为这些咽不下的气而变的牢骚满腹继而分道扬镳，或者变为庸俗的小市民，也就是传说中的卢瑟；或者变为有钱的小市民，也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
    不过今晚还是很和乐的，毕竟今年的平安夜竟然赶上了周末。时针指向八点，出租车开进了东三环，路边餐馆灯火通明。男同事X说，坏了，我都忘记吃饭了！苏三说：那就一同吃饭去吧。女同事Y说：成千上万个不开心，不过谁又和吃饭过不去呢？
    三个人冷索索的在路边下车，一女两男，两个男人挎着胳膊，女生走在前面。进了餐馆，X和Y都要点这家的火燎鸭心，苏三说：这个真没吃过，就是想起“火燎脚心”了。大家一通笑，胡乱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小瓶白酒，三个人就慢慢的吃起来。像所有同事之间的密切聊天一样，大家都不谈工作的事情，也不谈其他的同事，只是在聊彼此的生活、娱乐和感情。忽然，Y小声说：你们看，窗外有个人在朝里面看！
    苏三和X赶紧看过去，果然，餐厅的落地玻璃外有个男人把脸都贴上来，痴痴的看餐厅里的食客觥筹交错。借着路边的灯光，他显然是个流浪汉。
    苏三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事情，在地球上的每个角落每天都在发生。看见了，也只是一道小小的风景，不堪欣赏的风景。
    而Y却说：他是在看我们吃饭吗？我们要不要给他夹点菜送过去？
    X说：好啊。
    苏三也说：好啊。
    Y又说：你们觉得如果我给他送过一盒饭菜去，他会不感到insult？
    苏三和X都说不会的，苏三说：千万不要觉得同情是一种廉价的感情，孟子不是说人都有恻隐之心吗？你这是典型的恻隐之心，说明你上班都两年了，还人性未泯呢。
    X也对Y说：不要想多，不过我怎么忽然想起了小提琴家杨科？
    大家又是一通笑。于是找来服务员，Y要了饭盒和一双筷子，从三人没吃了几口的菜里每样夹了两三筷子，起身就向外面走去。她今晚穿的是白色毛衣，竟然也不披上外套。苏三忽然想到：她上次还跟大家说，还没有男友呢。于是立刻对傻乎乎坐在原地的X说：你还不跟着一块去？
    X如梦初醒般的追出去，竟然也没有披外套，还穿着上班的白衬衣。
    一霎那，苏三忽然觉得X和Y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他们俩在进公司之前就认识了，可惜始终没有在一起。苏三坐在原地，和餐厅里众多食客一起看向窗外，三个人清晰可见，X冻得瑟瑟发抖站在一边，Y没有一丝的尴尬或施舍的态度，而是落落大方的把饭盒放在流浪汉手里。餐厅里的食客和侍者更毫不遮掩的看着他们，餐厅变成了剧院，他们都在看风景。
    只有苏三在看风景的人后面看人。苏三知道，自己是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因为没用，因为这样的事情到处都有，无非是看得见与看不见罢了。苏三更知道，他自己的恻隐之心都给了自己的童年。工作之后，苏三有时看见童年的自己站在上班的公交站牌下，有时看见自己蹲在劲松附近过街天桥上，还有时躲在新光天地的旋转门里，可怜巴巴，战战兢兢，像失去了庇护的小动物。“童年的自己怎么像是小流浪汉？”苏三常常自问，却又百思不解，有时候刚出电梯，还忽然听见童年的自己远远近近的喊他的名字：“苏三，你写完作业了吗？下楼来踢球啊。”
    这般想着，苏三仿佛恍惚良久，其实不过几分钟。因为X和Y都已经进到屋子里了，“你们俩不冷？”
    “不冷不冷。”
    他们俩一脸的开心，苏三也很开心，“把酒都喝了吧！”
    苏三希望他们以后能在一起。
    酒喝完了立刻结账回家，苏三打算和X一起AA。X摆手说不必不必，以后再聚。三人出了餐馆，两个男人挽着胳膊，一个女生走在最后，刚走出去没几步，Y忽然说：
    “你们看，那个流浪汉还趴在镜子上往里看！”
    大家扭头，却还发现，餐厅的服务员正在把窗帘一个个都拉上。
写于2011年12月21日深夜至22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