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狗的女人》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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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呈现了爱情(或者说激情)的巨大摧毁力量。朋友说应该是“情欲”这个词。我其实一贯反对这个词,就像韩国拍的3级片就被叫情色片一样令人心生厌恶。里面有一种中老年知识分子的犹豫的情调。
好的文艺作品总是跨越时代的。所以百年后仍让现代人有共鸣。故事很俗套,用现在的方式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中产阶级男,生活优越,有只维持表面的体面已经没有任何爱意的婚姻关系(甚至只剩厌恶和鄙视),经常性的有各种短暂的风流韵事,熟极而流,他嘲弄的看待曾经有过的女人,也包括他自己。所以当他遇到这个带小狗的女人,他以为又是一桩一样的情事,一边他带点怜惜的冷嘲着自己,一边时时置于事外的观察和品评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一般爱情小说里我们看见的那种,一头扎进去的狂热和真诚,他是没有的。从一开始,他就理智清楚,算计明白。他要的是:有控制的爱意,局部的疯狂,沾点好处就全身而退的明智。很熟悉吧?在我们目前生活的社会里有很多这样的人,被叫做“情场高手”。坊间传诵。他们总是有风度,懂进退,惹女人喜欢。“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然而这次这位高手栽了。他与情人匆匆分别后,再也无法平静的生活下去,甚至几个月后,他终于难耐思念之苦跑到了她生活的城市,冒着巨大的危险在公共场合和她见了一面,两人压抑的情感迸发出来,从此建立了一种几个月幽会一次的稳定的奸情。至此,这个故事似乎成为了一种奸夫YIN妇婚外情的大俗套,然而不是,伟大的作品伟大之处,就在于它能写出你压抑着不能面对而无法逃避的真实自我。于这故事里的男主角,他一直在挣扎,在躲闪,他明白这样一段感情会带来巨大的破坏力,甚至他质疑男女之情,他鄙视他的狂热,鄙视他爱的女人的真情,他为他不能控制自己而恐惧,他为他居然有了真实的感情切实的生活而震惊……
作品通篇都在讽刺男主角及其所在阶层的庸俗,虚荣,伪善。然而到了故事的结尾,作者无法再嘲弄下去,一对真诚相爱的人是高贵的。
这个故事里比较有趣的是男主角,相对来说那个带小狗的女人就单纯到符号化的存在。只是一个困守于无爱婚姻的渴爱的女性。
很多人质疑爱情的存在,用各种方式来嘲笑它。恩,这些人到底怎么才能满足呢?给一堆钱一堆名号或者一群用钱买到的女人他们就觉得有意义?不虚此生?
节录:
“他还没到四十岁,可是已经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两个上中学的儿子了。他结婚很早,当时他还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如今他妻子的年纪仿佛比他大半倍似的。她是一个高身量的女人,生着两道黑眉毛,直率,尊严,庄重,按她对自己的说法,她是个有思想的女人。她读过很多书,在信上不写“b ”这个硬音符号,不叫她的丈夫德米特利而叫吉米特利;他呢,私下里认为她智力有限,胸襟狭隘,缺少风雅,他怕她,不喜欢待在家里。他早已开始背着她跟别的女人私通,而且不止一次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一讲起女人几乎总是说坏话;每逢人家在他面前谈到女人,他总是这样称呼她们:“卑贱的人种!”他认为他已经受够了沉痛的经验教训,可以随意骂她们了,可是话虽如此,只要他一连两天身边没有那个“卑贱的人种”,他就过不下去。他跟男人相处觉得乏味,不称心,跟他们没有多少话好谈,冷冷淡淡,可是到了女人中间,他就觉得自由自在,知道该跟她们谈什么,该采取什么态度;甚至跟她们不讲话的时候也觉得很轻松。他的相貌、他的性格、他的全身心有一种迷人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使得女人对他发生好感,吸引她们;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同时也有一种什么力量在把他推到她们那边去。
多次的经验,确实沉痛的经验,早已教导他说:跟正派女人相好,特别是跟优柔寡断、迟疑不决的莫斯科女人相好,起初倒还能够给生活添一点愉快的变化,显得是轻松可爱的生活波折,过后却不可避免地演变成为非常复杂的大问题,最后情况就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了。可是每一次他新遇见一个有趣味的女人,这种经验不知怎的总是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他渴望生活,于是一切都显得十分简单而引人入胜了。 ”
“她的旅馆房间里闷热,弥漫着一股她在一家日本商店里买来的香水的气味。古罗夫瞧着她,心里暗想:“在生活里会碰到多么不同的人啊!”在他的记忆里,保留着以往一些无忧无虑、心地忠厚的女人的印象,她们由于爱情而高兴,感激他带来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十分短暂;还保留着另一些女人的印象,例如他的妻子,她们在恋爱的时候缺乏真诚,说过多的话,装腔作势,感情病态,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好象这不是爱情,不是情欲,而是一种更有意义的事情似的;另外还保留着两三个女人的印象,她们长得很美,内心却冷冰冰的,脸上忽而会掠过一种猛兽般的贪婪神情,她们具有固执的愿望,想向生活索取和争夺生活所不能给予的东西,这种女人年纪已经不轻,为人任性,不通情理,十分专横,头脑不聪明,每逢古罗夫对她们冷淡下来,她们的美貌总是在他心里引起憎恨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们的衬衣的花边在他的眼睛里就好象鱼鳞一样了。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却还那么腼腆,流露出缺乏经验的青年人那种局促不安的情和别别扭扭的心态;她给人一种惊慌失措的印象,好象忽然有人出其不意地来敲门似的。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这个“带小狗的女人”,对待刚发生过的事情的态度有点特别,看得十分严重,好象这是她的堕落,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而这是奇怪的,不恰当的。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她的长头发忧伤地挂在她的脸的两边,她带着沮丧的样子呆呆地出神,好象古画上那个犯了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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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我变成一个庸俗下贱的女人,谁都会看不起我了。"古罗夫已经听得乏味;那种天真的口气,那种十分意外而大煞风景的忏悔惹得他不痛快。要不是她眼睛里含着泪水,人就可能认为她是在开玩笑或者装腔作势。
“我不明白,”他轻声说,“你到底要什么?”
她把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脯上,偎紧他。
“请您相信我的话,务必相信我的话,我求求您,……”她说。“我喜欢正直、纯洁的生活,讨厌犯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老百姓说:鬼迷了心窍。现在我也可以这样说我自己:鬼迷了我的心窍。”
“得了,得了,……”他嘟哝说。
他瞧着她那对不动的、惊吓的眼睛,吻她,亲热地轻声说话,她就渐渐平静下来,重又感到快活,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
"火车很快地开走,车上的灯火消失,过一忽儿连轰隆声也听不见了,好象什么事物都串通一气,极力要赶快结束这场美妙的迷梦,这种疯狂似的。古罗夫孤身一个人留在月台上,瞧着黑暗的远方,听着螽斯的叫声和电报线的嗡嗡声,觉得自己好象刚刚睡醒过来一样。他心里暗想:如今在他的生活中又添了一次奇遇,或者一次冒险,而这件事也已经结束,如今只剩下回忆了。……他感动,悲伤,生出一点淡淡的懊悔心情;要知道,这个他从此再也不能与之见面的年轻女人跟他过得并不幸福;他对她亲热,倾心,然而在他对她的态度里,在他的口吻和温存里,仍旧微微地露出讥诮的阴影,露出一个年纪差不多比她大一倍的幸福男子的带点粗鲁的傲慢。她始终说他心好,不平凡,高尚;显然,在她的心目中,他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这样说来,他无意中欺骗了她。……这儿,在车站上,已经有秋意,傍晚很凉了。 "
“这是多么愚蠢,多么恼人啊,”他醒过来后,瞧着乌黑的窗子,暗想: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不知为什么我倒睡足了。那么晚上我干什么好呢?”他坐在床上,床上铺着一条灰色的、廉价的、象医院里那样的被子,他懊恼 得挖苦自己说:“你去会带小狗的女人吧。……去搞风流韵事吧。……你可只能在这儿坐着。”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解释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暗想:现在他正在去赴幽会,这件事一个人都不知道,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两种生活:一种是公开的,凡是要知道这种生活的人都看得见,都知道,充满了传统的真实和传统的欺骗,跟他的熟人和朋友的生活完全一样;另一种生活则在暗地里进行。由于环境的一种奇特的、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凡是他认为重大的、有趣的、必不可少的事情,凡是他真诚地去做而没有欺骗自己的事情,凡是构成他的生活核心的事情,统统是瞒着别人,暗地里进行的;而凡是他弄虚作假,他用以伪装自己、以遮盖真相的外衣,例如他在银行里的工作、他在俱乐部里的争论、他的所谓“卑贱的人种”、他带着他的妻子去参加纪念会等,却统统是公开的。他根据自己来判断别人,就不相信他看见的事情,老是揣测每一个人都在秘密的掩盖下,就象在夜幕的遮盖下一样,过着他的真正的、最有趣的生活。每个人的私生活都包藏在秘密里,也许,多多少少因为这个缘故,有文化的人才那么萋萋惶惶地主张个人的秘密应当受到尊重吧。 "
对他来说,事情是明显的,他们这场恋爱还不会很快就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越来越深地依恋他,崇拜他;如果有人对她说这场恋爱早晚一定会结束,那在她是不可想象的,而且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他走到她跟前去,扶着她的肩膀,想跟她温存一下,说几句笑话,这当儿他看见了他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他不由得感到奇怪:近几年来他变得这样苍老,这样难看了。他的手扶着的那个肩膀是温暖的,在颤抖。他对这个生命感到怜悯,这个生命还这么温暖,这么美丽,可是大概已经临近开始凋谢、枯萎的地步,象他的生命一样了。她为什么这样爱他呢?他在女人的心目中老是跟他的本来面目不同,她们爱他并不是爱他本人,而是爱一个由她们的想象创造出来的、她们在生活里热切地寻求的人,后来她们发现自己错了,却仍旧爱他。她们跟他相好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幸福过。岁月如流,以往他认识过一些女人,跟她们相好过,分手了,然而他一次也没有爱过;把这种事情说成无论什么都可以,单单不能说是爱情。
直到现在,他的头发开始白了,他才生平第一次认真地、真正地爱上一个女人。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和他相亲相爱,象是十分贴近的亲人,象是一对夫妇,象是知心的朋友。他们觉得他们的遇合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不懂为什么他已经娶了妻子,她也已经嫁了丈夫;他们仿佛是两只候鸟,一雌一雄,被人捉住,硬关在两只笼子里,分开生活似的。他们互相原谅他们过去做过的自觉羞愧的事,原谅目前所做的一切,感到他们的这种爱情把他们两个人都改变了。以前在忧伤的时候,他总是用他想得到的任何道理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什么道理了,他感到深深的怜悯,一心希望自己诚恳,温柔。……“别哭了,我的好人,”他说,“哭了一阵也就够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想出一个什么办法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