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关于蚊子的生物学笔记

内心颇不宁静。
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看书了吧。抬眼环顾图书馆里各色的人们的脸。那里写的，也许是执着，也许是无奈。我有时候想，你们真的知道活着的意义么？
自习室里温度适宜，圈养着大量的蚊子。它们悄无声息地寻找着下口的所在。有时候我眼看着一只肥大的蚊子降落到胳膊上，看它调整自己纤细的四足扎好马步，两条细长地后足高高地翘起。然后低头，用它那微型地钻头努力往肉里扎。蚊子当然知道皮肤的屏障下面流淌着的是甜腻而温暖的饮品，此时的蚊子简直有一种悠悠然如入无人之膏腴之地的惬意。作为我当然也不会吝啬那么一丁点的血液，更何况那血液能给同是生命的蚊子那么巨大的幸福。我只是担心从不刷牙的蚊子的口臭引发的身体的剧烈的反应。对一群无知无畏的细胞来说，蚊子的尖利的口器就是死神吹响的竖笛。他们必定不听我的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的强权而且专制的敕令——它们也不过是一群和自己一样的细胞而已——而奋起反抗。于是乎，每个细胞迅速启动自己的应急装置，迅速分泌各自小泡中的看家本领，就像无数的没头没脸的狂人朝着四面八方吐口水一样，细胞们的间隙立即充满了各种污秽的你都不忍目见的大分子物质。组织块像获得了某种顽劣而且强悍的生命那样颤抖不已。越胀越大，还把自己的表面胀成粉红，胀成绯红，胀成醒目而绝决的红橙黄绿蓝紫。好像要脱离自己所在的这个庞然的复杂的不能仅只用复杂来形容的生命自己独立成那样的复杂似的。与此同时，细胞们的某些成年累月关闭着的DNA狂乱的表达，我看见信使RNA像穿越隧洞那样的一列一列从核孔飞驰而出。核糖体早就在那儿整装待命，他们有一个世人皆知的功能——翻译。以前搞翻译的人都叫舌人，然而核糖体当然不是舌人。你都没有想清林少华和核糖体的关系的时候，各种你以前从未谋面的蛋白质已装配完成。他们带着深刻的愤怒。有的表面就布满敌意；有的把愤恨深藏心底，图穷匕现时才能闪露寒光。于是有生命的细胞带着这满腔的看起来像获得生命的愤怒颤抖不已。个别内心充满幽愤的细胞甚至选择“自溶”这种看上去就让人心惊胆寒的会见马克思的方式。组织眼看着自己的内乱，奔走疾呼：肿块！搔痒！搔痒！肿块！那声音振聋发聩，连旁边的寒毛都震撼的守不住自己的矜持开始颤抖。是的，肿块！搔痒！搔痒！肿块！
是的，作为我当然不会吝啬那么一丁点的血液，更何况那血液能带给同是生命的蚊子那么巨大的幸福。我永远也想不通我伸出的一根险恶阴毒的手指是受哪根断弦的神经纤维的支配，哪个喝高了的神经元发出的指令更是无从查考。罪恶啊，罪恶！罪恶就像是手指底下血肉模糊的蚊子的尸体，它都来不及拔出自己刚才触及到甜腻的嘴唇。
狂乱，恶心，做作，强权，希特勒，残暴。我发誓我是一个善良的行者。然而千真万确，我杀害了一匹无辜的蚊子。
抬头四顾，各人的茫然的苍白的脸，他们怎么会了解哪怕是一丁点的，甚至都还没有发生的细胞的狂乱幽愤，组织快的无奈疾呼，汗毛的矜持颤抖，还有已然发生了的蚊子的幸福和生命的悲剧。
他们永远也不会了解，我也只是了解了一点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