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GO中的女性:激情而不失理性
日期:2007-03-23 中国妇女报 记者梁苹
■做公益工作少不了激情,必须要为此付出甚至牺牲。女性的付出在这里得到一种认同,精神上感到非常愉悦
■NGO更重视女性的生命体验,从而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变成一种社会实践的平台和空间
■NGO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会给你提供无限多的机会和空间,让你去创造自己的生活,发挥自己的潜能
■NGO所倡导的接纳、宽容、尊重,通过传递,使家庭环境变得和谐
非政府组织(NGO)作为公民社会的标志10年来在中国日渐活跃,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在越来越庞大的NGO群体中,记者注意到一个现象:无论是机构领导者还是项目官员,无论是作为职业选择还是做志愿者,女性都占据了大多数。怀着一份好奇,记者走进了这个人群——
郎琅:期待在跳跃中寻找机会
(中美艾滋病合作项目政策项目官员)
今年25岁的郎琅毕业于四川外语学院,在跳槽之前拥有一份令人都羡慕的稳定工作。两年前,她被云南省疾病控制中心(CDC)作为急需人才引进,免除了繁缛的公务员考试。不久后,因工作需要,她被借调到省卫生厅防治艾滋病工作办公室,一直担负着重要的对外交流和繁重的翻译工作。
——防治艾滋病工作国际合作项目多,我除了做翻译外,还做一些项目工作。我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是和联合国儿基会合作的关爱艾滋病致孤儿童项目,此外是和何大一合作的母婴阻断项目。在接触艾滋遗孤和母婴时,我感到自己的同情心和爱心被激发了起来,对生命有了更多更深入的认识。
虽然以前接触的项目很多,但都没有完整地做过一个项目,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有这样一种磨砺,学习更多的东西。我期待在每一次跳跃中寻找机会,得到更大的舞台,看到更多的风景。于是,我萌发了到NGO工作的想法。
NGO人际关系比较简单
说实话,我是有过犹豫,现在工作那么难找,而我的工作环境那么好,放弃了确实很可惜。可我已经想清楚了:我如果继续呆下去,我的工作就会重复了,和刚进去时相比,会进步很慢,我还是希望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东西。我很能吃苦,有一次开会,我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而且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周末,很多的假日都在加班。即使有一次我的脚摔断了,可我没有耽误过一天的工作,包括到机场去接人。我不怕吃苦,可很怕重复,很怕学不到东西。
NGO还有一点吸引我的,是工作环境比较轻松人际关系比较简单,可以集中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它更重视个体的能力,创造的空间比较大。社会心态的浮躁使很多年轻人去追逐那些眼前的利益,可我总觉得年轻人应该学习和积累更多的东西,而NGO可以为我提供这样的土壤。
崔麒:在NGO找到了我要的激情
(英国驻京玛利斯特普青少年性教育机构项目官员)
崔麒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当过大学英语老师,后来到了一家国外通讯社做记者,实现了做记者的梦想。一年多的工作过程,崔麒感觉不开心,没有力不从心的压力,却有一种不过如此的幻灭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激情。后来她想出国读书,期待开阔一下眼界,也寻找一些新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她向一家NGO投了简历,一个要求有新闻背景的职位聘用了她,于是她放弃出国读书,到这家NGO工作了。
——做起来才发现这个地方是能够让我找到自己同时找到信心的,它激发了我的工作热情。我在这个岗位上彰显了自己。
我负责的项目是在青少年中开展性健康教育,我们自行设计项目,做培训,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我所做的一切被年轻人真正地喜欢,并影响着他们。我喜欢挑战,特别是挑战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我们都从青少年时期走过来,对于青春期的困惑和压力深有感受,我曾用很长时间去摆脱那种孤独感、挫折感带来的困扰。我意识到,对于处于这个时期的孩子,应该有一些有经验的人,用很平等和积极的方式去影响他们,使他们少走弯路,缩短这个痛苦的历程。这不仅仅是性的问题,而且是关于人生、自己的选择、树立信心等方面的重要问题,如果有人来帮助他们,认可他们,对于他们以后的学习和发展都是有益处的。由于我的工作可以带来我所期望的这种影响,使我认定这就是我寻觅了很久的工作,我学了这么多东西,现在终于被需要了。
第一个项目我做了一年半,开始是针对中学生的,后来是大学生,再后来是老师的、工作场所的、艾滋病感染者的。这是一个慢慢发展的过程。我先接触的是最有激情的人,跟我当时刚进入这个工作时的心态是吻合的。公益工作激情少不了,必须要为此付出甚至牺牲。在富有朝气的年轻人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也在成长;但人不可能仅凭激情做事,后来我渐渐理性成熟起来,越来越认可自己所做的事情,这种激情不仅仅是感情,而是从理性的高度认识到我做的事情是有用的,是能够帮助弱势人群的。
NGO给人一个全新的理念
NGO给了我一个全新的理念,是我非常欣赏并且越来越认同,是对人的尊重,对弱势人群的平等,对人的能力的认可,鼓励的、积极的、寻求改变的这种心态是我在过去的环境里所没有的,或者是没有体验到的。这个机构教给了我一些基本的理念,非常深刻地改变了我,我感觉到自己能自觉地融入其中。当然NGO并不完美,我工作一段时间后发现了一些问题,但我更多的是积极的期待,所以我决定中断一段时间的工作去学习,去学习人家的经验,少走弯路。
我不是一个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规划的人,但在NGO工作是不会变的。我只有30岁,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想体会很多东西,不想到了60岁、70岁的时候无奈地说,我的一生就这样了。比如我想到非洲去,想到最底层去工作一段时间,那我就一定要努力寻找机会。如果我没去做,我永远也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如果做了,也说不定会觉得不过如此,就像我做记者之前觉得这是我最大的梦想,可做了才知道不适合我。人生有很多精彩的东西我还没有体验到,即使不能做到淋漓尽致,但一定要少留遗憾,尽量去做想做的事。
李晓亮:见识了众多女性的精彩人生
(云南生育健康研究会副会长、昆明医学院教授)
李晓亮介入NGO很深,尽管她不是任何机构中的正式员工,但和不少机构有着良好的合作,在防治艾滋病和健康教育领域有着很高的名望。提到NGO,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她说这跟她自己的职业背景和专业背景都有直接关系。
——我是大学老师,尽管这个职业已经相对自由,但还是要服从于已经成型的模式。在这个固化的模式中,我只能调适自己,让自己符合这个职业的要求,而另外一些很有价值的想法就不能实现。NGO则不同,你可以随着这个机构的发展来发展自己。我观察到,所有的NGO都是女性为主,这是女性要突破传统局限的一种必然的选择。女性特别愿意倾听别人,帮助别人,更能释放爱心,更有韧性去坚持,而且对成就、对成功的追求和男性不同,或者说标志不同,对于男人来说,追求成功要有很多很大的光圈,有很大的名和利,而对女性来说,她更在乎自己内心的需求和情感的需求与满足。所以,她很容易就会被NGO所吸引。
1994年参加云南生育健康研究会,是我投身NGO的开始。在这里,我做了自己想做却单枪匹马做不到的事情。我从澳大利亚回国后一直想做性教育的项目,但没有机会。在研究会一说出自己的想法,马上就被一群人认同了。于是,我们组成一个项目小组,开始给孩子们做性健康教育,直到现在,这个小组还在一起做事。在这一过程中,我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情感需求被满足,这个做事的过程是一个非常快乐的过程。我跟NGO有着不解之缘,也难说退休后会组建自己的一个机构。我发现在这个领域中,女性活得那么精彩,那么有质量,这也是我的追求。不仅仅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完,而是在这里释放出更多的能量,而且你会认识许多在别的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人生。由于她们从事的工作的多样性,她们接触到的生活状态的多样性,她们的人生得到了更多的滋养。我自己也从这份经历中获得很多的成就感。比如,在预防艾滋病的教育培训中,我接触到了很多感染者、吸毒者,也因此看到了他们的生活状态,如果我一直停留在一个墨守成规的地方,我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感触。
NGO让你去创造自己
有一个美国朋友,拥有多个学位,自己成立一个NGO,非常执著。她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和工作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尽管机构小到只有一个人,不用秘书,只有丈夫是她忠实的支持者。另一个好朋友来自新西兰,原来是一位老师,辞职时在家里引起了震动。她到中国来做志愿者好多年了,没有房子、车子,也没有孩子,我曾经问她后不后悔,她说这是非常好的选择:“我在这个过程中扩展了自己的生命,要是我在新西兰当老师,我永远也不会认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事物的层面,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生的感受。”如果要不断地丰富、完善自己的人生的话,NGO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会给你提供无限多的机会和空间,让你去创造自己的生活,发挥自己的潜能,认识到一大批优秀分子,而你也是其中的一员。
在NGO工作的人,她的家庭关系、家庭生活都会有好的改变。我自己就是一个例子,特别受益。我努力地把我在工作中获得的一些营养放到我的生活中,变成一种促进和谐关系的因子,亲子关系、夫妻关系都得以改善。而且他们也变得特别人文,特别善良地待人。NGO所倡导的接纳、宽容、尊重首先是熏陶了我,通过我又传递给我的家人,使家庭环境变得和谐。
知识女性总是寻求将成功的人生变成有意义的人生,在NGO这个平台上,我找到了这种感觉。如果要明白自己活得是否有价值,那你就要思考自己与社会的关系,NGO引导我思考了许多,这种思索本身就是一种成长。
童吉渝 温益群:找到释放情感的公共空间
(云南健康与发展研究会理事、女性学学者)
童吉渝、温益群是NGO的参与者,特别的是,作为研究社会性别的学者,她们对问题的看法,对这一现象的诠释比一般人更加理性,也更具说服力。
——在NGO工作的人有不同的层面。有的人是作为一种职业选择,有的是做志愿者,而有的则是一种使命感使然。不同层面上的人想法可能是不一样的。
我们可能属于志愿者这个层面上的。10年以前我们对NGO还很陌生,只是觉得一群朋友在一起好玩。当时云南健康与发展研究会有一个课题叫做“农村公公婆婆对于年轻夫妇计划生育的影响”,让我们觉得很新鲜、很好奇,所以就自愿地参加进来了。来到这里觉得很放松,用不着做“规定动作”,用不着假装很严肃,又容易被人认可,女性天然的那种感性的东西有了一个表现的地方,NGO所倡导的平等、尊重、多元等理念也很符合自己的需求。
你有孩子不能出差,你有家庭负担不能承担更重要的工作等等,都是女性失去机会的理由,而事实上有很多女性是克服了很多障碍,承担着公共领域的职务,但却得不到公正的评价,那种压抑说不出来。到了NGO就发现,由于研究会本身关注社会性别问题,加上本身关注的是弱势人群和社会不平等的问题,这种宗旨使它要努力去塑造其文化氛围,以代表弱势群体的利益。所以女性来到这里就有一种释放,公私领域的分割使女性在参与社会活动中需要寻找自己的平台,而NGO为女性提供这样的平台和空间。在这里你可以敞开地讲,不用担心被打压,被剥夺。
包括一些大男子主义的人来到这里也要改变。比如抽烟,他在别的地方从来没有顾忌,但在研究会,就会有所顾忌,看看周围的女性,很犹豫。这是因为这里的氛围,是对男性原有的行为模式和价值判断的校正和再社会化。会长张开宁的学生说,拍张老师开会的照片永远拍不到正面的形象,因为他总是侧着身子在倾听别人讲话。张开宁身上表现出了NGO中男性的一种行为模式和风格。他本人对女性的尊重使研究会有一种与别的机构不同的文化氛围。这种文化塑造着女性也塑造着男性:自觉不自觉地认同女性的经验和表达方式,性别平等不仅仅是一种观念,而且是一种行为。
女性的付出在这里得到认同
NGO的领袖肩负一种使命感,其价值取向与女性的付出、奉献、服务正好是NGO中的同一种取向。权力在这里变得不重要,而女性的付出在这里得到一种认同,精神上感到非常愉悦。比如在关爱贫困女童的项目中,女性的爱心得以释放,而且不是私人领域的,是社会性的,是一种公益心的满足。女性更注重用自己的生命体验来看社会,在文化建构上,NGO更重视女性的生命体验,从而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变成一种社会实践的平台和空间。“认识你自己”项目起点是母亲的角色,但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社会角色,放到了社会公共领域中。这就回答了很多知识女性在NGO中感觉到有成就感的问题。这种成就感来自于从一个自然的母亲上升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女性,从而关爱更多的人,也从中得到更大的愉悦。
参与NGO的人从家庭背景来看,基本属于小康,没有面临生存困难;从职业或职位来看,不是太大的领导。具有学历高、衣食无忧、追求精神生活这样一些共性。有个小组做的是一个中医中药的项目。他们到了村里给农民做培训,上山采中药,做标本。他们本身就是生物老师,又是一些旅游爱好者,在村里,他们支起自己的帐篷,自己做饭,又省钱又方便,而且做的事情很有意义,每个人都特别享受这个过程。再比如我们做的“认识你自己”项目,初衷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正面的性教育,之后,又把这个项目推到学校、社区,而且拓展创新,让更多的孩子受益,而我们真正享受的是做这件事的过程——在一起讨论,一个点子出来了很快得到认同,然后变成一个计划,再变成一个行动,最后达到目标。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做事,真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女性的群体意识来自分享的需求,感情的表达对女人来说很重要。我们10年来一直待在研究会,不离不弃的原因,是因为在这里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和谈话的对手,从中找到共鸣、认同和分享。而作为职业选择,现在也有年轻人进来了。她们更在乎的是一种自由的空间。因为在体制内一个训练严格的机构中工作,她的个性可能会因为职业的规定而受到抑制,比如一个不愿意走仕途的人到了政府机关,尽管她不去争官当,可她也必须用机关干部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她不能不收敛自己的性情和个性,群体意识和个人价值容易产生矛盾。因此,NGO就成了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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