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警事(7)——“五行莲花教”
桃花镇是个偏远的小地方,大家都是讨生活,没人关心政治,所以我们这里没出过什么政治案件。但我还真经历过一个所谓“通天”的政治案,虽然最后发现只是一场误会。
香港回归那年,我在所里负责户籍。有一天,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有一个老同志在。所长说这是局里政保股的老夏,你配合老夏查一个“反动会道门”的案子。“反动会道门”在今天是一个过去式的名词了,但那时我们还不陌生。老夏是个老政保,自称70年代就办过“反标案”。老夏拿出一封写了领导批示的信,是从国务院办公厅转公安部又转省厅再到县局的。原来有个人写了一封信给国务院,自称创立了五行莲花教,给中央提了很多意见,信中还画着他的教徽,酷似香港紫荆花标志,写信者声称他早就创造了这个标志,恰好为香港回归所用。信封邮戳显示从本镇寄出。一个没有掌握的宗教组织突然从我们辖区冒出,还惊动了中央,老夏和所长的表情严肃。
那封信上留了名字,叫张昇。老夏分析说,这可能是个假名,昇字嘛,寓意可能是旭日东升。我说,不用分析了,我们先查微机资料吧。很巧,在微机里一查,本镇真有一个叫张昇的,男,20岁。老夏又分析说,看年纪,可能性不大,一个教主,不可能这么小。我只好又找出全部的户籍档案,我和老夏一本一本地翻,但邪了,还真就这一个。老夏又要分析,我说,不分析了,不管怎样,我们先找他核实一下,也算排除法。
户籍资料上有他的地址。小镇就那么大,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个红砖房子,敲门进去,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屋里空空荡荡。老父亲说张昇在邻镇的供销社上班,下岗了,但还住单位。我们拿出一页信纸给他看,说这是你儿子写的字吗?老人一看,说是他写的字,他干什么了。老夏说没事,他给领导写了一封信反映情况,上级派我们来了解一下。老人说,他就喜欢神神道道地写东西,他下岗了,单位一个月只给40元生活费,他连菜都吃不起,只煮白饭吃,可去年还花500元买了几本书,说书上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我们劝他也不听,你们正好帮我说说他吧。老夏连连答应了出来。
出来已近中午,我跟老夏说,我们吃完午饭再去找他吧。老夏说,不行,我们已经到他家里,如果他家里人打个电话通知他,万一他真有什么事,跑了,我们可是严重失职啊。我无言以对,只能说,好吧,我们找他去。
我开着吉普车带老夏到了邻镇的供销社。顺着咯咯吱吱的木板楼梯,我们很快找到了张昇的宿舍。张昇正对着一个电饭煲吃他的午饭,白米饭配一点自制的辣椒萝卜。张昇头发零乱,穿一件破旧的夹克,对我们倒很热情,大概他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我们拿出信来,他爽快地承认是他写的。于是,我们问他情况,老夏做笔录。张昇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顶他父亲的班进了供销社,不久供销社搞承包,他下岗了。张昇一直喜欢物理,下岗了没事干,就找来一些物理书读,没想到迷上了天体物理,对什么宇宙起源啊、大爆炸啊上了瘾,自己也琢磨起来,自创了一套理论,张昇说他的理论还发表了。他把书拿给我们看,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交钱买书换版面的书商做的。理论发表之后,他又关心起时局来,对现今的政治、经济、科学界都很不满,认为贪腐横行、民不聊生,连科学界都说假话,还拿出一篇何祚麻院士的批评文章来为证,于是又想怎么才能拯救这不平之世呢?唯有宗教。于是又自创出一派教义,起名叫五行莲花教,自己设计了教徽和教纲。老夏小心地问他,那你这教派现在有多少人呢,张昇说,没人,就我一个,我只是这么写而已。
写完笔录,老夏把我叫到一旁,说我看这事没什么好查的了,这孩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我说那还用带他回去吗,老夏说,不用了。我们把笔录交了上去,做了一个口头汇报,这案子就此结了。
但没想到,过几天张昇拎了一袋橘子找到我家来。因了那天和他的谈话,他认定我是这小镇上唯一能听懂他话的人,他把他的成果工工整整抄写了一份给我,还附了一封无比尊敬的信。我受之有愧,却什么也给不了他,只能陪他说了几次话。后来,我离开了小镇,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有时会想起,他现在怎样了?
香港回归那年,我在所里负责户籍。有一天,所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有一个老同志在。所长说这是局里政保股的老夏,你配合老夏查一个“反动会道门”的案子。“反动会道门”在今天是一个过去式的名词了,但那时我们还不陌生。老夏是个老政保,自称70年代就办过“反标案”。老夏拿出一封写了领导批示的信,是从国务院办公厅转公安部又转省厅再到县局的。原来有个人写了一封信给国务院,自称创立了五行莲花教,给中央提了很多意见,信中还画着他的教徽,酷似香港紫荆花标志,写信者声称他早就创造了这个标志,恰好为香港回归所用。信封邮戳显示从本镇寄出。一个没有掌握的宗教组织突然从我们辖区冒出,还惊动了中央,老夏和所长的表情严肃。
那封信上留了名字,叫张昇。老夏分析说,这可能是个假名,昇字嘛,寓意可能是旭日东升。我说,不用分析了,我们先查微机资料吧。很巧,在微机里一查,本镇真有一个叫张昇的,男,20岁。老夏又分析说,看年纪,可能性不大,一个教主,不可能这么小。我只好又找出全部的户籍档案,我和老夏一本一本地翻,但邪了,还真就这一个。老夏又要分析,我说,不分析了,不管怎样,我们先找他核实一下,也算排除法。
户籍资料上有他的地址。小镇就那么大,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个红砖房子,敲门进去,家里只有两位老人,屋里空空荡荡。老父亲说张昇在邻镇的供销社上班,下岗了,但还住单位。我们拿出一页信纸给他看,说这是你儿子写的字吗?老人一看,说是他写的字,他干什么了。老夏说没事,他给领导写了一封信反映情况,上级派我们来了解一下。老人说,他就喜欢神神道道地写东西,他下岗了,单位一个月只给40元生活费,他连菜都吃不起,只煮白饭吃,可去年还花500元买了几本书,说书上发表了他的研究成果,我们劝他也不听,你们正好帮我说说他吧。老夏连连答应了出来。
出来已近中午,我跟老夏说,我们吃完午饭再去找他吧。老夏说,不行,我们已经到他家里,如果他家里人打个电话通知他,万一他真有什么事,跑了,我们可是严重失职啊。我无言以对,只能说,好吧,我们找他去。
我开着吉普车带老夏到了邻镇的供销社。顺着咯咯吱吱的木板楼梯,我们很快找到了张昇的宿舍。张昇正对着一个电饭煲吃他的午饭,白米饭配一点自制的辣椒萝卜。张昇头发零乱,穿一件破旧的夹克,对我们倒很热情,大概他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我们拿出信来,他爽快地承认是他写的。于是,我们问他情况,老夏做笔录。张昇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顶他父亲的班进了供销社,不久供销社搞承包,他下岗了。张昇一直喜欢物理,下岗了没事干,就找来一些物理书读,没想到迷上了天体物理,对什么宇宙起源啊、大爆炸啊上了瘾,自己也琢磨起来,自创了一套理论,张昇说他的理论还发表了。他把书拿给我们看,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交钱买书换版面的书商做的。理论发表之后,他又关心起时局来,对现今的政治、经济、科学界都很不满,认为贪腐横行、民不聊生,连科学界都说假话,还拿出一篇何祚麻院士的批评文章来为证,于是又想怎么才能拯救这不平之世呢?唯有宗教。于是又自创出一派教义,起名叫五行莲花教,自己设计了教徽和教纲。老夏小心地问他,那你这教派现在有多少人呢,张昇说,没人,就我一个,我只是这么写而已。
写完笔录,老夏把我叫到一旁,说我看这事没什么好查的了,这孩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我说那还用带他回去吗,老夏说,不用了。我们把笔录交了上去,做了一个口头汇报,这案子就此结了。
但没想到,过几天张昇拎了一袋橘子找到我家来。因了那天和他的谈话,他认定我是这小镇上唯一能听懂他话的人,他把他的成果工工整整抄写了一份给我,还附了一封无比尊敬的信。我受之有愧,却什么也给不了他,只能陪他说了几次话。后来,我离开了小镇,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有时会想起,他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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