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日记·葛覃
朱熹曰：“此诗后妃所自作，故无赞美之辞。然于此可以见其已贵而能勤，已富而能俭，已长而敬不弛于师傅，已嫁而孝不衰于父母。是皆德之厚而人所难也。《小序》以为后妃之本，庶几近之。”方玉润讥其“后妃自作”之说，谓不知何所证据。然而此处实际正可见出朱熹对诗心之体味，《葛覃》一诗，的确是从女子的角度去描摹的。抛开“后妃”二字，“自作”所突出的，是诗中这一位有着美好德行的女子本身。朱子说诗，到底是往朴素方面去说的。所以“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毛公还只是说“兴也”，郑笺已从中生出许多意思，云“葛延蔓于谷中，喻女在父母之家，形体浸浸日长大也，叶萋萋然喻其容色美盛也”，又以为“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乃是喻“女有嫁于君子之道”，鸟鸣“和声之远闻兴女有才美之称，达于远方”。若一一有所对应。笺此处释“兴”，诚不免钱锺书先生所谓以比为兴之病。孔颖达秉承笺义，认为王肃“葛生于此，延蔓于彼，犹女之当外成也”的说法与下文黄鸟集于灌木之喻文义相重，不足为训。其后马瑞辰又申王说，而以笺“浸浸日长大”为非，且云“女之父母为女择夫而嫁，犹鸟之择木而栖，故诗以黄鸟之集灌木为喻”，然而终究是围绕着“兴”字发挥。这自然与他们都承毛说有关。王先谦持三家诗说（此处是鲁说），亦云“葛生延蔓，犹在谷中，郑说较胜。但黄鸟翔集和鸣，见雌雄情意之至，阳春融和，草木畅茂，时鸟音变，淑女有怀，天机所流，有触斯感”，王氏此说，较笺语似更接近“兴”所涵泳的由物及心的情感特质。各家都不忽略一个“兴”字，因萋萋莫莫之覃葛，于飞喈喈之黄鸟，实在是一幅好字面，诗情不必说，诗义自可更繁复而有序。而朱子却于三章开头抱定一个“赋也”，并说出了有名的“赋者，铺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葛覃之赋，于诗情实际并无减损，只诗的空间变得极单纯了，作诗之后妃，不知其德而其德弥笃弥真。“已贵而能勤”至“已嫁而孝不衰于父母”云云，实仍秉承小序及序笺而来。
同是“兴”与“赋”之别，《关雎》亦可将来对比。《关雎》三章，朱子均言“兴也”。首章“关关雎鸠”之“兴”与毛传同，后二章之“参差荇菜，左右流/采/芼之”，传未言兴或赋否，笺实释之为赋，言后妃既得荇菜，必有助而采之者、择之者，以实其“贤女助后妃共荇菜”之说。朱子于此言“兴”，乃跳出贤女之比附，更近传意，更近人情与诗情，亦是往平实处说诗也。又《葛覃》诗旨，小序以为乃“后妃之本，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毛公以“归”为“嫁”，郑笺及孔疏均以“归宁父母”为已嫁后事，陈奂与马瑞辰则以为乃出嫁之前，“归宁父母”乃“嫁而当于夫家，无遗父母之羞”之谓也。陈奂谓“父母在则有时归宁耳”为笺语窜入传中，细绎序义，则二氏之说不无道理。然私意更偏于王先谦所引之鲁说，即“士大夫婚姻之诗”“美其不失时”也。王氏于此说得清楚，录之如下：
“《古文苑》蔡邕《协和婚赋》云：“考遂初之原本，览阴阳之纲纪。乾坤和其刚柔，艮兑感其脢腓。《葛覃》巩其失时，《摽梅》求其庶士。唯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齿。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徐[王敖]云：“赋意盖以葛之长大而可为絺绤，如女之及时而当归于夫家。刈濩汙澣，且以见妇功之教成也，故与《摽梅》并称。是亦士大夫婚姻之诗，与何休谓‘归宁非诸侯夫人之礼’者义同，鲁家之训也。”愚案：徐说是也。蔡赋“恐失时”，用首章诗意。次章已嫁，三章归宁，正美其不失时。”
同是“兴”与“赋”之别，《关雎》亦可将来对比。《关雎》三章，朱子均言“兴也”。首章“关关雎鸠”之“兴”与毛传同，后二章之“参差荇菜，左右流/采/芼之”，传未言兴或赋否，笺实释之为赋，言后妃既得荇菜，必有助而采之者、择之者，以实其“贤女助后妃共荇菜”之说。朱子于此言“兴”，乃跳出贤女之比附，更近传意，更近人情与诗情，亦是往平实处说诗也。又《葛覃》诗旨，小序以为乃“后妃之本，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毛公以“归”为“嫁”，郑笺及孔疏均以“归宁父母”为已嫁后事，陈奂与马瑞辰则以为乃出嫁之前，“归宁父母”乃“嫁而当于夫家，无遗父母之羞”之谓也。陈奂谓“父母在则有时归宁耳”为笺语窜入传中，细绎序义，则二氏之说不无道理。然私意更偏于王先谦所引之鲁说，即“士大夫婚姻之诗”“美其不失时”也。王氏于此说得清楚，录之如下：
“《古文苑》蔡邕《协和婚赋》云：“考遂初之原本，览阴阳之纲纪。乾坤和其刚柔，艮兑感其脢腓。《葛覃》巩其失时，《摽梅》求其庶士。唯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齿。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徐[王敖]云：“赋意盖以葛之长大而可为絺绤，如女之及时而当归于夫家。刈濩汙澣，且以见妇功之教成也，故与《摽梅》并称。是亦士大夫婚姻之诗，与何休谓‘归宁非诸侯夫人之礼’者义同，鲁家之训也。”愚案：徐说是也。蔡赋“恐失时”，用首章诗意。次章已嫁，三章归宁，正美其不失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