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ds fail, words fail

Lonely, heartsick, vulnerable, lost...invisible...

You name it.

来看Dear Evan Hansen完全是个意外。我一直觉得除了《歌剧魅影》、《悲惨世界》这种音乐剧之外的作品都无法让我connect。所以我也对这部剧没有抱太大的期待，除了知道它讲了一个比较细腻的故事之外，我一无所知。没想到它给我的后劲这么大，而我却无法断片。

Evan Hansen是一个没有朋友的社恐。但他却一直很渴望爱和关心。他的咨询师要求他每天写一封给自己的信鼓励自己。他好不容易写了一封，内容却充满了绝望和无力。他的同学Connor无意间看到了，抢走了信。过两天Connor突然自杀了，然而这封信是他身上最后的文字。由于抬头是Dear Evan Hansen,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Connor的遗书。所有人都以为这是Connor在生命的最后写给Evan的。所有人都以为Evan是Connor的秘密好友。就像一个人生前再怎么籍籍无名孤独寂寞，只要他一过世就会有无数熟人冒出来宣称对他的思念那样，Connor的死讯在Evan的学校迅速成为了一个热门的话题。而Evan作为这个话题的主角，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种关注，他也拒绝不了这种关注。因为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关注过，尽管这些关注里多数掺杂着看戏和好奇，他也无法拒绝。所以他一直在通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维持自己很受欢迎的假象。他甚至时常被邀请去Connor家，以“最好朋友”的身份和Connor的父母交流、关心安抚他们。他甚至成为了女神Zoe（Connor妹妹）的男朋友。

上半场一直在渲染Evan的孤独和小心翼翼。中场休息的时候我前排的姑娘转头对朋友说，她的睫毛膏都被哭花了。可我却无动于衷。有几个moment，在几句歌词的时候，我想起了青少年的自己。

On the outside, always looking in Will I ever be more than I've always been? 'Cause I'm tap, tap, tapping on the glass I'm waving through a window I try to speak, but nobody can hear So I wait around for an answer to appear While I'm watch, watch, watching people pass I'm waving through a window, oh Can anybody see, is anybody waving back at me?

We start with stars in our eyes We start believing that we belong But every sun doesn't rise And no one tells you where you went wrong Step out, step out of the sun If you keep getting burned Step out, step out of the sun Because you've learned, because you've learned

When you're falling in a forest and there's nobody around Do you ever really crash, or even make a sound? Did I even make a sound? Did I even make a sound? It's like I never made a sound Will I ever make a sound?

舞台在这里做得很好，Evan在人群中一边唱，一边尝试和人交流。可是他们都背过身去，像雕塑一样僵硬。我想起自己几乎从来没有朋友的过去和现在，可似乎这种难过已经持续了太久，所以我已经习惯了、麻木了、内化了。我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交不到朋友的、孤单生活的人。我根本哭不出来。中场休息的时候我甚至在想，或许十年前，甚至五年前的自己看到这段还会有所触动。可我现在已经放弃抱有希望了。I give up wishing to be waved back.

然而进到下半场，剧情的重心突然转到剖析为什么Evan会这样。他的妈妈一直忽视他，一周只有一个晚上在家，答应过他的事情也总是忘记或者反悔。爸爸更是早在七岁的时候就抛弃了这个家庭。他越来越离不开Connor的父母，因为他们在Connor去世之后把对儿子的思念移情到Evan身上。对他关心、照顾，甚至想供他上大学。在Evan最后决定对Connor父母坦白自己的谎言的时候，他这样唱道——

I guess I thought I could be part of this I never had this kind of thing before I never had that perfect girl Who somehow could see the good part of me

I never had the dad who stuck it out No corny jokes or baseball gloves No mom who just was there 'Cause mom was all that she had to be

Words fail, words fail There's nothing I can say Except sometimes, you see everything you wanted And sometimes, you see everything you wish you had And it's right there, right there, right there In front of you And you want to believe it's true So you make it true And you think maybe everybody wants it And needs it, a little bit too

This was just a sad invention It wasn't real, I know But we were happy I guess I couldn't let that go I guess I couldn't give that up I guess I wanted to believe 'Cause if I just believe Then I don't have to see what's really there

我从这里就开始止不住地冒眼泪。因为太connect了，真的太connect了。之前Evan妈妈和Evan吵架的时候，她问：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懂你？Evan说：你想过去懂吗？在Connor一家跟Evan妈妈表达想要资助Evan上大学的时候，Evan妈妈感到被羞辱了，她回家以后对Evan大吼：如果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那真是抱歉。Evan回怼了一句：可是如果有人能给，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听到这句话，整个剧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家似乎都有些不大认可Evan这个行为。可我却在心里大喊，我太理解你了。Evan想要的，绝不是那笔存款，而是可以真实触碰他、让他感受到关心的爱和善意。

我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我忍不住想起自小时候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母这么多变，为什么说好的事情永远不会成立，为什么总是突然暴怒、对我进行惩罚。从那个时候我就被动地教会自己不要对任何事抱有希望，更别提信任任何人。我还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我经常觉得我有很多个不同的妈妈住在同一个躯壳里。我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她会对我这样，明天会对我那样。一切从来都不consistent，我总会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责骂。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活得特别小心翼翼，一直到前两年。我还记得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回国看见他们两个在房间里说悄悄话。我在我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偷偷贴到门上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在漫长的青少时期，每次这样的悄悄话结束后，必定是对我的责骂和惩罚。

所以我听到Evan唱的时候，我一直哭一直哭。因为我从小也像他那样，尝试获得爱和关心。如果没法从自己的家庭里获取，不惜向外求索。我有段时间只要遇到温柔的长辈我就忍不住想靠近，想成为她的孩子。想被疼爱、被温柔地肯定、被真实地关心。我一直不大能真正提父母的事情。现在很多时候说起来，我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Laura说这是因为我太难过以至于一直回避去体会那种痛苦，我自己教会了自己麻木。然而我每次真正回顾起来，都会掉眼泪。无一例外。可我每次说的时候，都要加一句，“但是他们是爱我的”。是啊，他们是爱我的，我理性上非常明白，只是我完全感受不到。可是旁人看来，我就是无病呻吟、身在福中不知福。许多人，从父母到朋友到前任们，都觉得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更有很多人指责我不该感到受伤。所以我一边难过一边迷失一边感受着被否定。我觉得我连有痛苦的感受都是错的，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和受伤？

我很羡慕那些成年前没有受过太大创伤的人，例如球。我有时候看着她都无法面对她，因为看着她就会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而这差距不是看几本书听几堂课就可以弥补的。它是永远无法被弥补的，我受过的创伤只能成为我内心的空洞，在寒风掠过的时候猎猎作响。我对球说：我可真羡慕你啊。她说：你不觉得我其实是没有心吗？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流下了眼泪。我说：我也希望我没有心啊。因为有心的代价太疼太不值得了。我宁愿我是个快乐的傻子，而我现在的心都是被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那些刀痕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复。昨晚想着这些事情，对着球哭了一个多小时。球说我可以尝试先别想了，轻轻把它们放到地上。我觉得“轻轻”这个词真的太温柔了。

Evan最后和他的母亲还有Connor一家和解了。可我似乎没有可能和我的伤痛和解，更别提我的家人。我现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和普通的温情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音乐剧结束后我出来买了个冰箱贴。我有收集冰箱贴的习惯。可回到家后我发现我没法把它像贴别的磁贴那样贴在客厅的墙上，因为我会时时刻刻看见。我只能做到把它贴到厨房里。这部剧本身叙事的起承转合其实有些生硬。但是人们通常最connect的，或许不是一部作品的技术性成就，而是那些恰巧精准击中自己生活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