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画报】刘宇昆 以爱登顶的华裔科幻作家
来自: 三丰SF(三丰SF)
http://www.modernweekly.com/news/content.aspx?artID=35750 《周末画报》728期 [A30] 更新日期:2013-01-22 全球科幻小说界最有名的奖项有两个,一个是雨果奖,另一个是星云奖;近年来在科幻小说领域兴起的奇幻界也有一个最有名的奖,那就是世界奇幻奖。2012年,美籍华裔科幻小说作家刘宇昆凭短篇小说《手中纸,心中爱》一连斩获这三大奖项,从而成为继姜峰楠之后又一位举世瞩目的华裔科幻作家。 刘宇昆长相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出乎意料地讲一口流利标准的中文。神交已久的我们不仅同一天生日,甚至连背包都是同一个牌子的同样款式。9月1日,我在芝加哥见到他后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你觉得自己能得雨果奖吗?”他谦虚笑了笑,很真诚地告诉我,虽然《手中纸,心中爱》已经获得不久前颁发的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奖,但这一次他觉得机会不大。 9月2日晚,当加德纳·多佐伊斯宣布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的获奖者是刘宇昆后,热烈的掌声响起,中国参会代表所坐的区域爆发出尖叫声。西装革履的刘宇昆冷静而快速地穿过祝贺的人群。刘宇昆回忆道,他很肯定自己不会赢以至于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发言稿,在那段距离里他不停地重复着三个词:妻子、编辑、粉丝—对于他取得成功最重要的人。他一贯谦虚地告诉我:“我确实没法告诉你为什么我能赢。我只是心存感激,这是难以置信的荣誉。” 以为自己不能赢的刘宇昆,后来又赢了一次。11月5日,《手中纸,心中爱》又斩获了世界奇幻短篇小说奖。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能赢。这篇讲述移民家庭情感隔阂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探讨了每个人年少时都曾犯下的错误,表达了“情感是根植于语言之上”的深刻哲理。这样严肃的感情议题在幻想小说里令人惊讶地被忽略却经常出现在刘宇昆的小说里,这或许便是他的作品能够引起广泛共鸣的原因。 但这仅仅是刘宇昆的一面,他的小说充满文化冲突与人文关怀,却又不乏硬朗精准的技术细节。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总能用细腻文字触动我们内心深处的柔软,为作品赋予宗教般悲悯的光芒。这与他多元文化教育背景所造就的独特视野关系密切。 从兰州到哈佛 1988年2月10日 Palo Alto,Juana Briones小学 【学生们兴奋争论着一本他们读过的书,笑声伴随着“我同意”响起,小小的刘宇昆独自坐在角落里做代数题。他读不懂那本同学们讨论的书,无法参与其中。】 11岁的刘宇昆随着家人移民美国,他花了好大功夫去适应小学,一开始他听不懂老师或同学说的东西,在中国学校里他总是滔滔不绝,在这里却觉得非常孤单。他足足花了几年时间才把英文磨练到找回自信的水平。 刘宇昆的父母为他提供了大量的读物,这对他的写作事业非常有帮助。刘宇昆经常回忆起他还很小的时候,自己编故事然后配上插图,给爷爷奶奶和姨妈看。他们一直都很鼓励他,尽管姨妈告诉年幼的刘宇昆,她永远不想坐上他发明的科幻式火箭飞机,依靠巨大弹簧的力量沿着抛物线轨迹从兰州飞向北京。 1997年4月11日 麻省剑桥城,哈佛大学 【刘宇昆从电脑前抬起头,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已经是清晨6点,鏖战了一个通宵,他感觉精疲力竭却充满喜悦,论文终于完成。】 刘宇昆进入哈佛大学时,当他一上英语文学入门课程,便立即爱上了这门课。他热爱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节奏与粗砺意象,中世纪英语的松散句法与流动音韵,在斯宾塞、乔叟、莎士比亚和弥尔顿之后创造力的绽放,而法语与拉丁文的学习开拓了他对平行文学传统的视野。另一方面,刘宇昆依然钟情于数学的严谨,选修了许多计算机类课程,因为喜欢测试过程和数学基础,可以用这些符号构建,让数学结构运行真实世界的功能解决实际的难题。 在学校里,刘宇昆模仿马尔克斯风格写作了一个故事,发表在著名的校办文学期刊《哈佛主张》上,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发表作品。 从写作到翻译 2012年9月1日下午1:30 芝加哥,凯悦酒店西塔,“作家咖啡”环节 【刘宇昆在围坐的粉丝中间侃侃而谈,说到创作初期有一篇小说屡次投稿不中,于是他像个强迫症患者般反复修改,《单比特错误》如今仍然是他最爱的早期创作。】 国内读者曾在网上对刘宇昆的获奖作品《手中纸,心中爱》展开激烈争论,问题集中在“这是不是一篇科幻小说”,对刘宇昆来说这并不是个问题。他认为科幻小说是一种思考科技冲击生活的美妙形式,而奇幻小说是一种思考心理学冲击生活的美妙形式,两者都可用于书写在主流文学中难以被探索的政治议题,这也是他更加偏好的那一类推测性小说。事实上刘宇昆不只阅读推测性小说,他同样欣赏惊悚、爱情及纯文学类小说,而且比科幻奇幻小说读得更多。他喜欢那种并非明确地表达政治性,但包含了思考后殖民主义、伦理、权力与种族/性别关系,以及其他政治道德议题“更宽泛”的作品。 《终结历史之人:一部纪录片》正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尽管他自己看来其中有许多技术性的缺陷,但对他来说这依旧是意义最为重大、或许也是最为艰难的一部。在西方,许多对中国人犯下的历史暴行出于政治目的而被最小化处理,让它们进入西方公众视野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刘宇昆写作这篇小说是出于对历史的困扰,以及揭露当今国家、政府与大众操纵及利用历史来实现自我意图的手段,诸如731部队这样的历史暴行被政治化以至于背后隐藏的恐怖和苦难时常被模糊,而真正的受害者却被彻底遗忘。学界和政界中的否定主义者及其同僚势力如此强大,他们利用学院 语中的逻辑与理性辩论体系,否定、抹杀、误导事实真相,对受害者及其后代再次犯下新的暴行。 为了探讨其中的一些观念,刘宇昆甚至亲身接触一些否定主义者,那种非理性的仇恨甚至使他丧失了部分对于人性的信仰。但同时,他也收到许多正面反馈,许多读者认为小说感人至深,冲击观念,充满力量。这让他又重新恢复了对人类的信念。 刘宇昆说:“无论现实多么黑暗,总能期盼一丝微光。” 2012年7月21日 芬兰,坦佩雷,芬兰科幻大会 【评委会代表宣布:“科幻奇幻翻译奖短篇类获奖者是—《丽江的鱼儿们》,作者陈楸帆,翻译刘宇昆。”评委将其描述为“一个机智、原创、可爱及富破坏力的故事,译作俱佳。在优秀科幻的传统里,它对过去30年间中国所经历的经济及社会变革作出了极具说服力的推断。”】 刘宇昆的热潮从美国席卷到了中国,不仅仅因为他勇夺三奖,更是由于他对中英文的纯熟掌握,成为为数不多能够将中文科幻作品带入西方视野的使者,被称为“像熊猫般珍贵的国宝”。 “至于翻译,这个问题很复杂。”在刘宇昆看来,翻译的难易程度就像光谱。一些作品如陈楸帆的《甯川洞记》(由文言文写作,2006年获得台湾奇幻艺术奖青龙奖首奖)在中国文化及语言嵌入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无法想象如何翻译,即便用古英语或中世纪英语去接近原作中古文的效果,也很难用非现代英语媒介来传达其中各种中国文学/文化典故以及幻想元素。夏笳的《百鬼夜行街》翻译起来相对要容易些,尽管故事里运用了许多传统中国文化比喻,但西方读者已经从宫崎骏作品及功夫电影中对接受东方文化做好了某种程度上的心理准备。 幽默很难被翻译,尤其是依附于当代政治或历史知识的幽默。有时中国文化设定—儒家传统对于父母家庭角色的戒律,对君权的服从,经典作品中的文学典故—同样让一些故事难以被准确传达给英语读者。英文市场通常不喜欢翻译中的脚注或者解释性说明。此外,在翻译哲学上同样存在分歧。一些读者偏好能保存原初文本“疏离感”的直译法,而另外的读者则倾向于能冲淡原文字义,隐藏疏离感的意译法,必须因地制宜地掌握好两者的平衡。 从创业者到父亲 2000年3月14日 马萨诸塞州剑桥城,Fresh Pond办公园区 【一家创业公司刚刚搬进崭新的办公室,到处都是玻璃钢。一位华裔美国女子与一位华裔美国男子正在讨论一个项目,他们在白板上飞快涂画,说笑中不时发出笑声,似乎两人存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从哈佛毕业后,刘宇昆成为一名软件工程师。有一天,几个朋友从麻省剑桥城回来,告诉刘宇昆他们要创办一家公司。那是一个.com时代,雅虎、Facebook、谷歌,他马上收拾行李搬回东岸住在一个小公寓里,同时也是办公的地点。 刘宇昆正是在那家公司里认识了他的妻子,邓启怡(Lisa Tang Liu),她当时是公司的一名产品经理。 公司运转得很好,刘宇昆热爱那种成为一名软件工程师的感觉—他的许多小说依然在刻画那种经验,如《迦太基玫瑰》中的编程语言。但最终他觉得自己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于是又上了哈佛法学院:严谨的逻辑与创造性的争辩理所当然地提高了他的思辨和写作技巧,在他的许多小说里展示了一位律师的思维习惯,如《结绳记事》中对于知识产权的论述片段。 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后,刘宇昆成为一名企业税法律师,工作辛苦却报酬丰厚。当刘宇昆和邓启怡决定一起建立家庭时,他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他不想成为那种从不关注孩子的父亲,而且他十分怀念写作的时光。于是,刘宇昆再次转换职业,成为一名专攻高科技专利案件的诉讼顾问。他又能再次拾起纸笔,继续钟爱的小说创作。 2010年3月20日 波士顿昆西,家 【午夜时分,初生婴儿放声啼哭。刚刚成为母亲的邓启怡还在恢复中,刘宇昆将宝宝抱在肩上走着,唱着歌哄她。他低头看着入睡的女儿,给她轻轻一吻。】 刚刚迎接第二个女儿降生的刘宇昆说:“抚养小孩也许是我写作生涯中发生过最美好的事情之一。身为父母以及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是人类经验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但在我有孩子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 或许正因为生命中温暖的改变,他的近期作品大多集中于技术变革所带来的家庭关系的变化,如《拟像》中因为出轨而被女儿厌弃的父亲,只能一次次从拟像相机所制造的幻影中重温天伦之乐;如《奇点遗民》中描写了父母在被抛弃的真实世界里与虚拟空间中的机器争夺后代的动人故事。 妻子邓启怡是另一个有力支持,从软件工程师转身变为职业摄影师的她对艺术摄影及视觉艺术充满激情并多次举办展览。她的作品令人惊叹,给刘宇昆带来新的创作灵感。目前这对夫妇正合作一部基于东亚传说的奇幻史诗长篇,妻子负责提供创意并构建世界,刘宇昆则完成大部分的初稿,他们像盼望孩子一样盼望着这部作品的早日问世。 2012年5月9日 刘宇昆个人网站博客,标题:米兰达 【一个玫瑰色的初生婴儿从红蓝细纹的襁褓中露出侧脸,她沉静地睡着,吸吮着手指。她的父亲在照片上方留下简短却动人的文字:“这就是她。完美。”】 刘宇昆身上及作品的中国元素将他推到中国媒体的聚光灯下。但当中国科幻迷们为刘宇昆的获奖欢呼雀跃时,却也不乏这样的泼冷水论调:“尽管出生在中国,他毕竟还是个美国作家。” 刘宇昆将自己看作美国人,正如他将自己看作华人。在他看来,华人是包罗万象的概念,它包括许多亚文化。来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国人必然与来自马来西亚的华人后裔有不同的文化,他们与在多伦多出生长大的华人有截然不同的体验,但他们却共同享有某种让他们自我认同为“华人”的特质,那是一种心灵上的遗产。他说:“我很庆幸能得到这样一份广阔而深刻的中国文化和语言遗产,这是一份美妙的礼物。” 刘宇昆甚至尝试着教他的女儿一些中文,但很不容易。在纯英文环境中生活得太久以至于所有保存母语的努力都变得格外艰难。刘宇昆的妻子能说一些粤语,他试着教她们一些普通话。他告诉我:“我真的希望她们能够学会一些中文,能够感受到与祖先土地在情感上的联系,但如果她们做不到,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 (注:本文风格模仿刘宇昆入围星云奖及雨果奖决选名单的中长篇作品《终结历史之人:一部纪录片》写成,这篇作品虽然最终没有获奖,却被众多评论家视为年度最重要作品之一。) “抚养小孩也许是我写作生涯中发生过最美好的事情之一。身为父母以及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是人类经验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但在我有孩子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 —刘宇昆 刘宇昆的部分作品 刘宇昆的大部分科幻作品以家庭为背景而展开,依托硬科幻技术来展开对过去的探究以及对于未来生活的构想。作品具有浓厚的东方文化色彩,在对虚拟世界的呈现同时,注入更多的情感与温情,这让一些作品呈现出与传统不同的风格。 《手中纸,心中爱》 (The Paper Menagerie) 集“星云奖”、“雨果奖”、“奇幻奖”大成者。在这个被大多数人认为“不是科幻小说”的故事里,刘宇昆讲述了第一代与第二代移民面临的文化冲突和由此而产生的悲剧,小说充满了浓浓的人文气息。 《爱的算法》 (Algorithms for Love) 在未来科技背景,人类在神经学和人工智能科学上取得惊人进步,可以用外科手术逐层切割大脑皮层,同时复制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大脑构造。人类的脆弱肉身是不是尽可毁败,只在数字层面获得永生? 《单比特错误》 (Single-Bit Error) 刘宇昆对姜峰楠《地狱是上帝不在之处》的致敬之作。泰勒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失去了至爱,他渴望通过一切方式追寻缘由,最终在天使安布列的造访中领悟了更高旨意。小说探讨信仰、记忆及爱的恒久。 《未来三部曲》 (Future) 由三部短篇小说《迦太基玫瑰》、《奇点遗民》与《全都在别处,大群的驯鹿》组成。人类一直寻求灵魂从肉体中的解脱之法,可如果有一天可以做到意识上传,是否会舍得皮囊投奔虚拟的网络世界? 《纱蝉纱蝉》 (Gossamer) 大学生艾米莉和彼得无意中为外星生物命名“纱蝉”而被美国政府邀请破解与之交流方式。彼得随意吹奏的乐曲引起它们的反应,两人成为焦点。艾米莉在实验中不小心打瞌睡,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以上封面均由“豆瓣阅读”提供) 科幻三作家的科幻对话 一位是今年“星云奖”、“雨果奖”、“世界奇幻奖”三奖的获得者刘宇昆,一位是中国当代科幻的代表作家刘慈欣,还有一位是中国科幻界的新生代作家陈楸帆。当三位科幻作家相聚到一起侃侃而谈时,究竟会碰撞出怎样的“科幻”火花呢? 陈楸帆:大部分读者都分不清科幻与奇幻、玄幻的区别,一说起科幻就会想到飞碟、外星人等固化印象,你们个人的定义是什么? 刘宇昆:科幻小说已经发展到包容了许多亚文类。我喜欢的定义是它包括任何带有推测性元素的小说,只要明确排除超自然魔法,这意味着科幻包括硬科幻、软科幻、社会学科幻、政治反乌托邦、架空历史、科幻奇幻、科技惊悚等等。 刘慈欣:我进行的理论思考不多,只能套用别人的定义:科幻小说描述基于科学的想象世界,它描写的世界是超现实的但不是超自然的。很显然,这只是原教旨主义科幻迷的定义。分不清科幻与奇幻不是重要的事,有时候我们都分不清,只要能分清好看和不好看的幻想小说就行,我们努力使作品更好看些,最后就能使他们认识科幻是什么。 陈楸帆:最近评论家Paul Kincaid在《洛杉矶时报》上发表书评“科幻作为一个类型已经到了枯竭的状态”,你们有何见解? 刘宇昆:其实我欢迎这样的预测,他们的意思是科幻已经深深嵌入文学文化中,以至于那些自认为不喜欢科幻的读者正不自觉地读着受其影响甚至包含科幻元素的作品。 刘慈欣:宇昆对此所持的乐观态度令我钦佩,但我没有这么乐观,也许这一次(或下一次)狼真的来了。个人认为科幻文学面临最致命的打击,是科技神奇感的消失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未来期待的平淡化。科幻世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变成现实,人们很快麻木;另一方面,如宇昆所说,科幻作为一种文化形式不仅进入主流文学也大量出现在其它社会经济领域,这种泛化冲淡了科幻文学本身的存在感。但我对科幻未来还是乐观的。 陈楸帆:今年以刘宇昆、余丽莉为代表的华裔科幻作家在权威奖项上屡有斩获,华人科幻作家(泛指)在世界科幻版图中是否占有一定的重要位置? 刘宇昆:毫无疑问华人作者正在进行创新的、有趣的工作,中国作家从特有的文化视角出发写作,被构建的同时也构建出他们投身其中的文学传统。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提高在西方的曝光率,使他们的作品得 到欣赏。 刘慈欣:美国科幻需要充入新鲜空气,具中国背景的科幻作家以不同的文化背景给科幻文学带来新的感觉,《发条女孩》的成功说明了这点。华人在西方各领域影响力不断增长,也在包括科幻在内的文学领域显露着才能。 陈楸帆:大刘的《三体》三部曲即将翻译成英文出版,国内舆论出现“中国科幻大国崛起”论调,在你们看来这种论调是否成立? 刘宇昆:我不认为我能够对此问题提供成形意见,因为我发现很难预测读者口味趋势以及什么样的故事会令读者产生共鸣。我当然希望西方读者将有更多机会欣赏到我有幸阅读到的中国作家的精彩作品。 刘慈欣:我觉得这更像个笑话。所谓的“大国崛起”,按常识应该是一个国家在世界上崛起,而不是拔着自己的头发在国内“崛起”。到目前为止,中国科幻没有产生有世界影响的作品,甚至真正译介到国外的作品也少得可怜,世界其它地方的多数读者可能根本不知道中国科幻的存在。《三体》译文出版后,在每年出版一千多种科幻长篇的美国也很难有很乐观的预测,只是具有一个开拓的意义。中国科幻文学不应该以“大国崛起”为目标,我们对未来有了基于科学的向往和期待,对自己生活之外的宇宙也有了神游的欲望,对于包含整个人类和整个宇宙的终极问题也有了自己的思考,通过科幻小说把这些描述和表达出来,让更多的人分享我们的想象世界,不管他们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这就够了。 陈楸帆:世界科幻大会上大多数参会者都是老人,与中国科幻大会上的年轻面孔形成鲜明对比,中美科幻作品间的差距有多大? 刘宇昆:世界科幻大会成员确实年龄越来越大,但其他集中在游戏/漫画的大会吸引了年轻人群,我并不是担心“年轻人对科幻不感兴趣”这个问题。至于中美之间比较,我不认为我有发言权,因为我不了解中国市场。在美国,科幻小说有时仍被视为“不严肃”,但主流小说中大量使用科幻元素则被严肃对待,我认为这是贴标签和过时成见的问题。 刘慈欣:我们谈美国科幻读者的老龄化时忽略了一点:科幻正向新媒体转移,只是人家转移得比我们快.这种现象迟早也会在国内出现或者已经出现了。此外,仅从文学方面来比较中美科幻之间的差距是一件复杂的事,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欣赏取向有较大的差别,但从普世的文学标准来看,在作品题材/风格的丰富性以及文学的成熟性上,中美仍然有较大的差距,至于在科幻作为类型文学对国家科幻水平判定以及在本国和世界的影响力方面,中美根本不在一层次上。美国一年出版科幻长篇上千种,中国今年在“崛起”中应该也没有过百种;影视就不用说了,中国科幻大片零的突破还没实现。 陈楸帆:你们都看过对方的作品,能否对对方作品做一个评价? 刘宇昆:我只能作为一个美国读者来评价刘慈欣作品。西方科幻往往聚焦于具有优先权、能理所当然接触到科技的人物生活,作家会下意识复制权力对于无权者的居高临下态度。西方科幻对发展中国家的描绘往往是拾荒者、抄袭、垃圾回收的机会主义者而不是创新者,这是真实世界范围内权力及技术失衡的延续。但刘慈欣聚焦于非特权阶层,将他们的生活放在中心。他还带来许多传统中国概念中的积极描绘,是西方科幻所缺乏的,也是对西方将中国描绘为一系列与现实无太多关系负面刻板印象的有效解毒剂。 刘慈欣:读刘宇昆的作品在感情上有许多相通的地方,这种感觉在阅读西方本土作者时是没有的。宇昆将东方文化元素融入了科幻想象中,由此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感。从科幻角度来看,刘宇昆的科幻构思不仅极有独创性,且都十分巧妙精致,富有诗意,像那些充满生命灵气的折纸艺术品。科幻创意令人震撼的不少,但有诗意让人回味的不多,这是刘宇昆的珍贵之处。有一点遗憾:目前为止刘宇昆的小说都比较短,渴望早日看到他的长篇。 陈楸帆:写作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目前遇到的最大困难或阻碍是什么? 刘宇昆: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探索问题的思考方式。最近我写了太多取悦他人的作品,想回到取悦自己的写作上来。我感觉自己最好的作品不是为了发表而写的,而且往往很难卖得出去。也许我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太多关于发表的压力,没有足够重视去写作那些我感兴趣的故事。 刘慈欣:写作对于我是一个人生的寄托,现在也是生活来源之一。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不能熬夜了,电影都不能看了,更无法写作。到我这岁数这似乎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我这样打算写长篇的业余作者,从创作生命上说几乎是得了绝症,我这年龄正处于各方面负担最重的时候,有工作,上有老下有小,白天是没有多少时间可用于写作的。 陈楸帆:你们写作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刘宇昆:我正在与妻子合作一部长篇小说,还有另外两个长篇试图勾勒提纲。我会暂时从短篇小说中抽身,集中精力于长篇上。 刘慈欣:下一步还是写长篇,但目前还没有做好准备。《三体3》出版两年了,很惭愧,但精力就这么多,只能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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