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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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卢世伟 1 黎明 黎明曾说，我不演梅兰芳，我是梅兰芳。我想他最大的错误就在这儿，因为，他根本不是梅兰芳，余少群或许是，黎明绝不是。他只是一个想演好梅兰芳的黎明。 其实，倘若黎明演的这个角色不是梅兰芳，而是秋海棠或者筱燕秋或者任何一个大家并不太熟悉的伶人，他所获得的评价都会好于他演梅兰芳。倘若不是梅兰芳，我甚至是要为黎明给个好儿的，因为他的用心，他的努力都不是虚的。我也看得到，他其实在很用心地模仿梅兰芳，梅大师走路的步态，亮相时的眼神笑意，那种温吞吞慢条斯理大方儒雅的作派，尤其是从背影看，都能让我想起依稀还能记得的梅大师的影像。 但黎明可能就是太用心去揣摩这个了，以至于再没有时间去揣摩其他。所以《梅兰芳》中的黎明，是单线条的，是似是而非的梅兰芳，------他只演到了梅兰芳的单纯质朴，忘了梅派最讲究的是雍容大方到处都压得住场的气度，一个长年浸淫于舞台艺术中的人，即便是生活中也断不可能让自己行为举止如有如此的呆滞迟缓；他只想突出舞台下的梅兰芳是个真正的男人，但他对京剧演员的观察还只限于舞台，一个台上演惯了女人的男人，生活中不可能全无痕迹的，梅大师也没例外，黎明演出了例外，这只能说明，他演的，还是他想当然的梅兰芳。甚至那张脸，梅大师固然是圆润，但也没有理由圆润成被水泡过的发面馒头吧？单凭这一点，造型师就该拖出去乱棒打死。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在脸上，黎明根本不像梅兰芳，余少群也不像，但已经基本做到了神似，而且，余少群扮出来舒服，好看，黎明扮上了还不如不扮，太不是那么回事了。五官像不像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明的太过于僵硬了，从形到神都是。演青衣花旦，贴个片子穿上褶子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身段是糊弄不来的，伸伸胳膊动动腿注全看出来了，练没练过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你的思想对你肢体上这种转变的认同感------很多男的演旦角演不来，最重要的就是首先自己没有认同自己在扮演一个女的，心硬着，身体自然就软不下来，从影片看来，黎明也还没有克服这一层心理关。另一方面，黎明演梅兰芳也太高了。四大名旦中，只有程砚秋大师是个高个子的，也正因为如此，程先生在演戏时，特别设计了往下蹲着走的台步，倒成了程派的一个特点，但黎明显然不知道这些，还一个劲地尽情挺拔呢。 所以，可惜啊，黎明演梅兰芳，却连个梅兰芳扮相的近景都不敢有，梅兰芳最经典的醉酒形象，却只能交给一个唱粉戏的人去糟蹋，这是谁的无奈？ 所以，梅兰芳还是梅兰芳，黎明也还是黎明，各是各的好，却没办法俩好合一好，只能是中间横着一个《梅兰芳》的距离，看似接近了，但远到不了彼此。 2 余少群 过几天有时间了，我肯定还要再去电影院看一遍《梅兰芳》，但只想看到黎明出场前的部分。不敢说余少群就把梅兰芳演活了，尽管他也说了，我就是梅兰芳，但至少，他从心态到身体上都认同了自己的梅兰芳的属性，所以，他演的梅兰芳，才真正像梅兰芳。 这大概跟他自己本身就是戏曲演员出身有很大关系吧。表演艺术这个东西，不管是什么门类的表演艺术，隔行固然如隔山，但基本功却是大致相通的，余少群从汉剧到越剧，演的都是小生，但艺术形态上的东西是可以触类旁通的，这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戏曲演员生活中的戏曲痕迹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他演的梅兰芳，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那种刚柔并济，随时拿捏着的那股劲如何用梨园行的气态拿出来，眼角怎么去瞟，手指怎么去捏，腰劲怎么去带脖梗子怎么去拧，唇形怎样配合表情，你只消跟一个唱戏的朋友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些都是不难去揣摩到的。余少群不用揣摩，因为那就是他的生活；我想，黎明但凡有时间多对照一下余少群演的梅兰芳，他或许就能把梅兰芳演得更到位一些。 所以，余少群演活了他的梅兰芳，只是戏还没完，就提前退场了。 3 孙红雷 余少群虽好，但只得是个配角。黎明其实也算是配角。这部戏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梅兰芳》中，两个梅兰芳都有些名不下言不顺，真正站在最突出位置，闪烁出最夺目光芒的，其实是孙红雷。 很多人说，孙红雷才是这部戏的男一号，因为整部戏演的都是邱如白的梅兰芳。从最初对梅兰芳的不甚了了到后来的醍醐贯顶，然后到用自己的一生去掌握去试图改变梅兰芳的一生并一生被梅兰芳控制和改变，这个戏，实际上讲的是一个叫邱如白的人，如何经历了梅兰芳，并通过这样的经历，来告诉观众，他所经历、打造和理解的梅兰芳。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视角吧。《梅兰芳》中的梅兰芳形象，可以说是通过邱如白来成立的。 孙红雷大概也没预料到，就是这样一个视角的关系，他也从此改变了人们重新看待他的视角。从前人们眼里的孙红雷是什么样的？无非就是个硬汉，不管是忠是奸，眼神总像身手一样凌厉而剽悍，一个简单而实在，直来直去的刺儿头式的人物。但这部戏不一样，他开始拿出了他的软度，他的弹性，他的深度，甚至是，他的风度，这些，我只在从前还在青艺的他演的《三毛钱歌剧》中看到过，后来，快十年了吧，没有人给他这样的机会，除了《梅兰芳》，而且还可以让他从一个人的意气风发演到落魄风尘，从掌控演到失控，演到每一个心情与表情在脸上的层次间转换的细节空间都能让人看到，孙红雷这么多年，没有演得这么放肆，这么过瘾了吧？ 什么叫完美？那得是一个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做了对的事，也让对的人产生了对的回应。孙红雷在《梅兰芳》中的表现，当然还说不上完美，有客观也主观的原因，但是，至少他本是一个演戏很对的人，现在他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让他身体中积蓄的演戏的对，都在邱如白这么一个角色的身上，集中而全面的迸发了出来。所以陈凯歌说，戏中邱如白对梅兰芳说，这是你的时代到了，现在他要对孙红雷说，这是他的时代到了。这个话固然有客套的成分，但通过这个戏，孙红雷至少有机会扎扎实实地让更多人看到了他作为一个专业表演者的大部分潜能，从此，他可以不用只演硬汉，他完全有能力，也应该有机会让他的演艺形象丰富和丰满起来，站到真正表演者队伍的最前列。演员们有时缺的，正是这样的机会。所以更应该说是，孙红雷的机会终于来了。 表演的境界，在我看来，完成一个角色，把角色的形态动作演得逼真，并不算是一个演员最让人欣赏的地方，而是能把一个角色的习气与习性演出来，甚至演出一种气场，演出一种诗意，演出一种流动般的质感来，这都是最让我着迷的地方。邱如白在接近这样一种东西，只是孙红雷在收放之间，还需要更细致地拿捏。尤其是那句：谁毁了梅兰芳的那份孤单，谁就是毁了梅兰芳。《梅兰芳》的那点诗意，都在这句话里了。孤单，也许，搞艺术的区别就区别在这份孤单上了，谁守得住孤单，就守得住自己的诗意。 说到这里，我想说，也有人会觉得孙红雷演的这个角色有些夸张，有些疯狂，太戏化了，有点过了。但我想，这一点恰恰是我最欣赏孙红雷的地方。大概是有些观众还是并不了解一个戏迷的真正情态。一个为了梅兰芳为了他的戏可以抛弃事业家庭的人，必然是到了戏痴的地步，而对戏曲的这种迷恋，必然会带入他的生活，让他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拿出一些戏曲化的作派来，因为他入戏了，人戏不分了。这也正是去年的腾迅大典上见到孙红雷，那时的他已经有点这些个意识了，所以那时我就觉得，《梅兰芳》这个戏或许值得期待。 所以，一部《梅兰芳》，最终只突出了一个孙红雷，成了孙红雷的《梅兰芳》，而关于孙红雷及这部戏的戏与不对，大概也都要孙红雷的这种突出有关。其实这也怪不得孙红雷，他只是在他的角色中做了他能做和该做的事罢了。 4 陈凯歌 要怪，也只能怪陈凯歌。这部戏，表面上来看，或可说是以邱如白的视角看梅兰芳，但邱如白，何尝又不只是陈凯歌看梅兰芳的一双眼睛罢了？ 陈凯歌拍梅兰芳，一直都是让人很值得期待的事情。且不论先前的《无极》等等拍得到底如何，最起码，陈凯歌是懂戏(曲)的，是了解戏曲生活了解梅兰芳的，他知道怎么去表现戏曲和戏者最真实的美态，所以你看他拍的青年梅兰芳的那一段，那种美感，那种质感，那种韵味，真的是如行云流水般油然而生的，让人欲罢不能。 本以为故事就会这样行云流水下去，却不料咔得一下，就换了频道，换了容颜。大概陈凯歌的本意并不是要拍梅兰芳的生平传记，只想截取一些片段，以点带面，只是他所截取的这些片段之间，总少了一些相互递进和承接的关系的交待，哪儿也不挨哪儿，就这样拼接起来，总有些断裂的感觉，于是关于梅兰芳这位大师一生的光辉，就显得不是那么立体，这部片子与其叫《梅兰芳》，还不如叫《梅兰芳二三事》更为贴切。 《梅兰芳》应该怎样表现梅兰芳？或者说梅兰芳有哪些事情更值得去再现在这样一部电影里？这真的就是关乎一个视角的问题。如果说这是一部讲述梅兰芳的成长，梅兰芳之所以成为梅兰芳的戏，也许导演更应该去讲梅兰芳跟王瑶卿,讲梅兰芳跟四大名旦的关系，讲他在更多去表现他的《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甚至讲他如何教出了梅葆玖，他在建国前后的生活状态，但这可能就太专业了；也许陈凯歌更想去表现出梅兰芳身上的传奇性，梅兰芳作为一个大众楷模而不只是一个戏曲艺术大家的方面，所以他选择了这些片段，也没什么不对，这可能会更有商业价值吧。但倘若他是想告诉观众，谁是梅兰芳，未必每个人都会获得一个完整而真实的答案。 没有人可以真正给我们一个完整而真实的答案，大概就因为，梅兰芳是一个太真实的人物。陈凯歌也不能，他在梅兰芳的真实与梅兰芳的创造中怀有两重矛盾的身份，所以，他无法像讲述程蝶衣那样不受牵制，可以完整地讲出他的一生，他只能让我们看到一个他眼里的梅兰芳，片段式的梅兰芳，有很好看的地方，还挺高大。 片子中在两外我特别不能理解的地方。一个是邱如白明明是个留过洋并研究过西洋戏剧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外国人看戏的习惯是在戏结束了之后才鼓掌，反而在戏中不断地着急，说这儿应该有个好儿啊？另外一个，梅兰芳之所以是四大名旦之首，他的为人之大度与大气是有口皆碑的，大面儿上的事，他不可能是那种闭门造车的人，所以以他的身份、学识和作派，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同样有名的孟小冬，还当着面给人介绍，这是孟小姐呢？ 5 章子怡、陈红 福芝芳找上了孟小冬的门，对她说：梅兰芳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是座儿的。 确实，《梅兰芳》既不是陈红的，也不是章子怡的。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尤其是陈红，都很想达到《霸王别姬》中菊仙的效果，只是，《梅兰芳》不是《霸王别姬》，陈红和章子怡也不是巩俐。 陈红和章子怡都是两个个性很强的演员。 章子怡演孟小冬，固然也刻意改变和学习了很多，但还是只让人看到一个倔强的坚硬的青春的章子怡，而无法与一个女老生之间划上等号。尤其是在扮老生的部分，无论是清唱还是彩唱，章子怡都像是一个花旦穿错了老生的衣裳，从眼睛到嘴到胳膊到腿，基本都不对。而陈红呢？不说别的了，我只是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梅家不能容忍一个荡妇演他们的母亲，就能放纵把他们的母亲演成一个泼妇，至少是个悍妇？ 6 娱乐圈的梅兰芳 巧的是，陪我一块儿看《梅兰芳》的，是某者名艺人的经纪人。看到某些片段，我们会不禁莞尔。早都有人说，这部戏太像现在的娱乐圈，有艺人间的竞争，有潜规则，有经纪人，有媒体宣传，有粉丝，还有追星，太好玩了。看到邱如白跟梅兰芳说，今晚你必须得去，我不忍不住逗身边的朋友，这话你敢跟你家那位讲吗？看到邱如白安排记者偷拍梅孟时，身边的人也开始回击我，看，又是你们狗仔的行径。看到那个刘姓粉丝举着枪对梅兰芳自白时，我们几乎都在说，应该把"梅郎"换成"春哥""小葱"或者"靓颖""女神"，"梅帮"换成"玉米"或者"凉粉"，那就太好玩了。 可以这么说，一部《梅兰芳》，就是一部当下娱乐圈的现形记，也是一部当下娱乐圈的教科书。 7 那些花儿 说到底，我觉得，《梅兰芳》还是一部好戏，一部值得反复去看的戏，一部值得演员们学习和揣摩的戏。虽然主角们由于客观主观的原因，还差点意思，但这部戏的配角们，几乎是集体谱写了一本演员教科书。 王学圻扮演的十三燕，无疑是戏中最有彩儿的角色。什么叫演戏入骨？王学圻的十三燕，就算得答案。 英达虽然演的和《霸王别姬》中的角色没有太大区别，但精彩与到位同样没有区别，甚至更成熟。 吴刚演的费二爷，戏份不多，也有些像《霸王别姬》中的英达的那个角色，但入戏三分的味道，不愧是人艺的台柱子出身啊； 还有"大美妞儿"张少华，就她冲着邱如白说的那句："我要是您，我不敢来，我没脸来啊"，尤其是自己抽自己的两个嘴巴，简直是绝了!甚至是一向只能让人记住脸的潘粤明，在戏里都让人眼前一亮，这算是我看过他的最精彩表现了吧？只可惜他的戏不多，还被删掉了很精彩的一段(原来娱乐现场还是文艺播报探班时播过的)。 所以，我觉得，《梅兰芳》更应该是他们的《梅兰芳》。为他们起立!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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