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小楼夜听雨 李莲花苏小慵番外HE
来自: 酒色晓书生
我顺着爷爷给我的消息找到李莲花的时候,已经是他失约东海决战的半个月后了,我沿着消息中他最后出现过的渔村附近找了十天,才在一处叫陶圩的小村落里废弃的房屋中找到了毒发濒死的他。我站在废弃的院落门口,听见破旧的房屋内传出熟悉的咳嗽声,才确认那屋里是他,尚且还活着的他。
回家那一日,东海边的绝笔信犹在耳边,义兄也说他可能已经不在人间,可是我仍是不死心,央求爷爷为我找到他的下落。
爷爷问我,“倘若他真的已经死了呢”,我倔强的回,“那我就为他收葬,以后清明,为他烧纸祭奠,对得起我喜欢过他一场。”
爷爷素来知道我的脾气,叹了口气,“东海东南坐一日小船,有个小岛,有人看见他出现过。”
我迅速收拾好行李往门外赶,义兄在门口处拦住了我,“小慵,非去不可吗?”
我毫不迟疑,“非去不可。”
义兄递给我一个包袱,“倘若你找的到他,倘若他还活着,这里面的药,或许可以让他走的体面一些。还有一瓶丸药,是给你留着应急用的,为兄不拦着你,我等你回来”
义兄的话情真意切,我不禁喉头哽咽,“关大哥……”
我并没有传递消息给方多病和阿飞,一来消息我并不确定,二来他既然不想让大家找到他,那我也尽可能随着他的心愿。自金陵出发一夜纵马到了海滨,沿着爷爷说的方向我孤身一人出了海,小船颠簸,我紧紧抱着身上的两个包袱,几乎将肠胃都吐到海里去。
上了小岛,多番打听,终于有一个卖茶的小哥告诉我,几日前有一位青衫男子漂泊至此,可他神志有些疯癫,早已不知去向。
幸而这个小岛不大,我随爷爷多年游历也有经验,终于,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他。
到了那处屋内,看到枯槁凌乱的他,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犹记得初次见面,他虽然消瘦但是却温润如玉。他和义兄截然不同,同为名医,义兄严谨,向来不拿医药之事开玩笑,那会儿他却骗了方多病作哑巴,和我印象中那个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李莲花相去甚远。
他似乎正躺在那张破床上等死,察觉到我进了屋,无力的问我是谁。
我擦了擦泪,“是我,苏小慵。”
他挣扎着起身,我急忙上去将他扶起盘坐,他无奈一笑,“苏姑娘你这又是何必。”
我有些气急,“李莲花,这天底下就没有本姑娘查不到的消息,你就是躲到鱼肚子里,本姑娘也能把你找出来。”
“苏姑娘这是专程找我来了吗?”他似乎眼睛看不见了,眼神茫然,气息虚弱不稳。
“是也不是,听闻你大限将至,念着我们朋友一场,我特意来为你料理身后事。埋了你后,我就从此地开始,游历一番,绘作一份新的山河图志。”我这话不假,说的理直气壮。
说话间他又咳了几口血,我想起义兄给我的包袱,打开看到他配好的药,药包上有字,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直到第七日。
“你在这里且等我一等,我去寻一个住处”,这破败的房子早已不能住人,不知道他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出门寻了村长,付钱找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小院,将他接了过去。待他简单梳洗后,我自去为他煎药,义兄心细,药分两种,一日煎服,一日浴用,如此相隔。
待药煎好,他不肯吃药,反倒虚弱的调笑,“苏姑娘,我的毒已全发,药石罔效,不必浪费了。”
“李莲花,你且放心,我关大哥说了,这药只是让你走的体面,不是救你命的药。”
他似乎听进去了,端起来皱着眉一饮而尽,“好苦!”
我递给他一颗糖,“吃糖,吃了就不苦了。”
他微微动容,却看不见糖在何处,我把糖放进他的嘴里,看他眉头舒展,似乎舒心不少。
当夜丑时三刻,我堵住摸索着要偷偷溜走的他。大怒,“李莲花,现在的你,休想把我丢下自己去死!你就踏实的在我这里,若你此刻死了,明天我就把你埋了上路。你不必觉得亏欠,不必事事算的这么清楚,都要死了,就放过你自己吧。”
他无奈被我抓回去睡下,我拉了一把躺椅躺在了房门口,在他手腕上栓了绳,另一端拴在我这里,不时拉一下。我在他阵阵的咳嗽声中沉沉睡去,梦里,我梦见了元宝山庄,梦见他活蹦乱跳。醒了后我感叹,果然梦都是反的。
他睡得没有动静,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趁他睡着,出门拿了村长送来的米和菜,做起饭来。没多时,他那里渐渐有了动静,义兄的药或许有着麻痹的作用,他看上去没有昨日那么难受。
我搀着他在饭桌边坐下,他虚弱的道,“苏姑娘,你义兄确实是个神医,我可能真的能走的体面一些了。” ,我暗自高兴,“是啊, 那你就好好的把这顿饭吃了吧。毕竟,这每一顿都有可能是你最后一顿,吃饱了好上路。 ”他也笑,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今日阳光很好,我放好了躺椅让他躺下,抱了被子为他盖上,看着他慢慢睡去,心中只觉得踏实,温暖。
他睡了约半个时辰,睡醒后我已备好药浴的汤。他皱着眉苦笑,“苏姑娘,这又是为何?你这药味都要把我熏过去了。”,我看着他那警惕的样子,回道,“我关大哥说了,这也是能让你走的体面的药,或许下一刻你就走了,至少这一刻你干净整洁的赴死了。”许是我说的有理,他终于还是听话的泡了进去。
吃过晚饭,我放了一只信鸽给爷爷报平安,听到信鸽翅膀扑腾的时候他一脸的若有所思,这个老狐狸,晚上又要跑了吧。
果然,今日晚了半个时辰,几乎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他又被我堵住。线绳系在床腿上,幸好他看不见我系在大门口的绳铃,铃声大作的时候他慌张又尴尬的表情着实逗笑了我。
我将他送回床上,阴恻恻地吓他,“李莲花,你如果再跑的话,我可就只能睡在你的身边了。”
他似乎真的被吓到,立马乖巧的躺下,“苏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再逃了。”
“李莲花,你不必担心,我并没有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我的信鸽只是给爷爷报平安的,你就踏实的等死就好了。 ”
“如此,就真的谢谢苏姑娘了。”他在屋里我在屋外,浅浅地回了这么一句,然后沉沉睡去。
时光如此过了五六日,他每日悠闲地等死,时不时的咳血,神志却一直很好。我每日清晨必探他的鼻息,并暗自感叹义兄的赴死药做的是真好,他年我要是不行了,也找义兄要这药,吃吃睡睡然后欣然赴死。
第七日村长送来了爷爷给我带的东西,里面赫然有义兄的信和包袱。信上写,小慵吾妹,你仍未归,想来他仍在世。此处为七日药量,为兄略为调整,虽不能救他性命,然可助李兄体面赴死。烦请转告李兄,李相夷已死,吾甚为痛惜。吾妹所衷之事,兄必竭力成全。此间消息,绝不为外人所知!
我将信念给他听,“李莲花,我们兄妹二人为了你的身后事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他难得笑得放肆,“苏姑娘放心,在下来世必衔草结环以报你和关兄的此份恩情。”
如此又过了几天,我陪着李莲花日日等死。
那日,我高兴的回到住处,“李莲花,我给你找了一处好坟地,背山傍水,旁边是一片桃花林。再过个把月桃花就开了,你要是这两天死了,不多久你的坟头便可落满桃花了。”
他在浴桶里笑得有些尴尬,“苏姑娘,在下此刻已然沐浴干净,你若是着急现在就可以把我拖去埋了。待桃花开时,我一定化作一阵风,卷着桃花报你的点穴恩德。”
我被他的话笑的乱颤,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他的精神头反而好了起来,咳血量不似从前那么多,睡眠和饮食似乎也有所改善。李莲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看他对着药渣细细研究的样子,想来他的心里,也有疑问。
又到了七天那日,村长再次带来了东西和义兄的药。信上写,小慵吾妹,为兄知你和李兄对此药定有疑问,实不相瞒,为兄也不能确切作答。这赴死药为兄也是第一次调配,有些偏差也属正常,切勿多虑,耐心等待便是。
我把信念给他听,他淡然,“我本应该已经身死,如今时间已过仍能在此逍遥等死,日日还有这糖吃,真是快活似神仙。只是拖累了苏姑娘你,每日为在下劳心劳力,刚寻了坟地,如今又开始准备寿材。”
我笑着摆摆手,“李兄你真的太客气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如今我亲手操办李兄的身后事,将来我爷爷百年,啊呸呸呸,我义兄百年之后我也算是有些经验了。”
这两天我正和邻村的寿材铺老板,商量李莲花寿材的事情,拉着他量过几次身形,他不知道的是寿衣其实我也准备了,死都死了,当然要做的齐全。
如此往复又是七天,可是这次暴雨连三天,任何船都出不了海,眼瞅着李莲花的药已经没了,暴雨仍未停歇。倒春寒随着雨凉得厉害,院里的柴被雨打湿了大半,剩下的干柴火只敢用来做饭烧水,已经不敢生火取暖了。
断药第一天,李莲花的状态就已经不对了,我将所有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他依然冷的厉害,整个人意识模糊,抖得厉害。此时的我再傻,也知道义兄送来的不是什么赴死药,而是可以救李莲花性命的解药,可这暴雨不停,我们也实在无法拿到新的解药了。
我顶着雨去找村长,求他找船送我出海,村长只管把我往外推,除非雨停,这样的天气,即便是你想送死,也不会有船只出海的。
我失望而归,天几乎黑透,屋里的李莲花早已没了动静,我着急的去探他鼻息,几乎全无。若是我不知道义兄的药有救命的作用,我可能此刻就放弃了,只等他凉透便找人把他埋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又怎么可以轻易放弃他呢。
我烧了热水想要让他喝下,可是他已经不会吞咽了,那一刻我慌极了,明明我已经做好了他随时死去的准备,明明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可是此刻我希望他撑下去,撑到暴雨结束,撑到师兄的药来。
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喝下热水,一口一口的喂给他,摸着全身几乎凉透的他,我终于还是脱下了自己和他的衣服,紧紧地拥着他,暖着他。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苏小慵此举,只为救命,只要我醒的比他早,他就不会知道的。
渐渐的他的身体有了暖意,鼻息也慢慢顺畅起来,待他稳定的时候我迅速起身穿好衣服,并为他穿上衣服。做好这一切我已经是疲惫至极,屋外暴雨,我把躺椅拖到屋里在他床前睡去。
梦里,义兄送来了新的药,可是那药却没有用,李莲花吃了药大口大口的吐血,直到最后离去。我哭的伤心,无助地大喊,“明明已经有用了,明明已经可以了,他怎么还是死了呢。”
恍惚中有人推我,“小慵,小慵……”
我睁开睡眼,原来是李莲花,他见我睡梦中哭的伤心,于是推醒了我。我揉了揉眼睛,看着活过来的李莲花,发现天已放晴,想起梦里的事情,分外忧心。
当天还是收到了爷爷送来的东西,义兄的包袱里面这次除了药只有一句话,桃花开时,自有分晓。
李莲花不傻,我都明白的道理他自然也明白,我们俩心照不宣,我不再提死字,他也依着义兄的嘱咐老实用药。七天又七天,七天又七天,李莲花就这样和我一起过着,我几乎日日要去桃花林看一看桃花有没有开。终于有一日,我看到桃枝抽了绿芽,我不顾村里人的目光,折了一枝桃树枝,像个孩童一样跑跳着回了我们的家。
“李莲花,桃花,桃花,桃花终于要开了。”我举着桃枝给他看,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底像是开春的河水,似乎有冰被融化开来。
桃花开时,我再次收到了爷爷送来的东西和义兄的信。
信上写,小慵,李兄,想必你们早已知道此药并非所谓的赴死之药。此乃吾集众医家之长调制的碧茶之毒的解药。李兄可记得吾曾提过吾有一朋友,中毒后症状与李兄相似。为救吾挚友,也为破金鸳盟这碧茶之毒,吾潜心研究,研制解药。
李兄与吾挚友,同时用药,七七四十九日已过,吾挚友碧茶之毒已解,小慵未归,李兄应当也已过此生死之关。然李兄之毒中之甚久,纵今日毒去,损伤之肌理脏腑已不能恢复如初。李兄精通岐黄之道,定可以自我调理,再得延年。
山高水长,他日若李兄再次悬壶之时,定当把酒言欢,畅饮古今。小慵吾妹,莲花楼吾已为你从方多病处寻得,吾知小妹山河图之广志,此楼与你之志必有助益。李兄放心,兄之消息,吾严守至今,未告与他人。今吾亦将游历山河,精进医理。别无所挂,惟愿李兄可助小慵吾妹完成山河图志,便不复相欠矣。
信中最后一段,我未曾读全,只告诉李莲花义兄游历去了。义兄的好意我心里明了,但是感情这种事情,本就应当发自本心,不是说要用什么恩情相报来换的。李莲花也算是死过两次这才有了今日的自在,我又如何能以这点心思再度让他陷入羁绊之中呢。
那天,我在岛上东奔西走的凑了几个好菜,用爷爷给我新送来的衣裙找村长家的女儿换了她爹私藏的好酒,欢欢喜喜的拎回家给李莲花好好庆贺一番。路过桃花林,我还特意折了几枝桃花,春风送暖夜,桃花更相宜,喜不胜收,当真喜不胜收。
回到小院时,李莲花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打盹,春夜的月光很美,可是不及他的睡颜如玉。如今毒虽已解,然他的身体仍然是虚弱的狠,就好比一片叶子,虽去了虫害,但留下的那点点破洞却暂时无法修复回来。
我心里暗自思量,关大哥已经不再送药来了,李莲花的身体往后少不了各种食药滋补,是时候要离开这个小岛了。等到他的眼睛恢复,能自己照料自己,也就是我离开他去完成自己心愿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似乎被塞满了棉絮,百般情绪无出处。
置好酒菜,掌上灯,我正欲唤醒他,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脸。我诧异,“你的眼睛好了吗?”他微微一笑,“已经能看到一些灯光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恢复如常了。’’
我扶着他走向桌边,“李莲花,今日,你可是有口福了,村长送了我他藏了十五年的女儿红。我没有爹爹,也未曾喝过什么女儿红,今日我们就痛饮这酒,来庆贺你大难不死,余生逍遥。”
李莲花也很是高兴,“苏姑娘费心安排,在下心中着实感激。此次若不是苏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此时定然在那奈何桥头,排队等着喝那孟婆汤,也不晓得留尸何处,可谓一个凄凉。”
话虽凄惨,他却说得轻松,幸而他也没落得那个下场。
村长家的酒果真是好酒,几碗酒下肚,我早已酒意上头。只闻着酒香四溢,和着李莲花身上的药香,好闻得很,我不由得眯了眼睛凑近他嗅了嗅,“李莲花,你好香啊,我好喜欢。”
恍惚间我看到他眼含笑意看着我,似乎是红了耳根,他面如春风,嘴角噙笑,“我知道。”
我果然是醉了,醉到我向他表白,他都没有拒绝我。后来酒劲愈发上头,我兴奋地大叫,“没酒了李莲花,我还要喝酒。你等着我,我这就再去村长家换酒,今日你大难不死,我为你高兴,一定要尽兴!”
“小慵,别去了,以后有机会再喝吧。”他起身拉住欲往外走的我,语气和这春风一样,让人沉醉。
“没机会了,李莲花,以后再也没机会了。”我又开始哭闹,“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待你眼睛好了,你就要去游你的江海,我也要去访我的青山。我们金陵苏家的女儿,都有自己的志向要去实现。我,苏小慵,要走遍这山川河海,绘尽那风物人情,为我们苏家万人册作出新的山河广志,方不辜负爷爷对我的抚育恩情。”
“小慵,你若愿意,我同你一道可好?你的救命恩情,我是必要报答的。”他双手抓住乱扭的我,温柔的说道。
我却又气又恼地推开了他,“我不愿意!李莲花,我不愿意!谁要你的报答。你这是以身相许吗?我苏小慵不稀罕!”,后来我终于醉倒,再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我醒来之时已近正午,翻身之间我发现自己昨夜睡在了床上。李莲花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看到我抚着头坐起来,他指了指桌子,“醒了就自己起来喝粥,东西我已收拾好了,未时之前我们须得上船。”
“你眼睛好了吗?”我诧异道。
“好了,早上起来看到你的睡相如此放肆之时发现眼睛已经全好了。”恰似以前他调侃方多病的语气。
我被他说的羞惭,嘴上却硬,“李莲花,本姑娘花容月貌,你个老狐狸没趁机占我便宜吧。”
他皱着眉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醉酒的苏姑娘没把在下这副病骨头拆了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昨夜抢先上了床,死死的抓住被子说,李莲花,这么多天本姑娘睡那破躺椅睡得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今夜这床本姑娘是睡定了。你若敢靠近,本姑娘现在就把你塞进院子里你那副棺材里,连夜把你埋到桃花林去。阿弥陀佛,真是不曾想到,平日里细致温柔的苏姑娘,竟有这副面孔。”
看着他这般调笑我也并未恼,这说明他是真的好了,那个初次相见我便喜欢的李莲花,他终于回来了。
我们离开时村长依依不舍的前来送别,直送到渡口也不离去,想到他这么多时日的照顾,我不由得小声感慨,岛虽小,人却好。
“你先不要感动的这么早,我看着他这个样子,怎么像是有所求的呢。”李莲花动了动嘴悄悄说道。
村长搓了又搓手,终于开了口,“苏姑娘,如今你的夫君已然大好,你们院子里那副寿材不如就给我吧。”
我急的瞪大了双眼,“什么夫君……”,没等我说完,李莲花拉了我的手示意了一下我不要说了,“这东西我们也确实用不到了,这些时间也承蒙您的关照了,既然这东西您有意,那就拿去吧。不过呢,里面那身寿衣可能有些不合身,您有空的时候再改改就是。”
我内心暗自佩服,李莲花果然还是李莲花,居然连寿衣的事情也知道。
没等村长千恩万谢完我便拉着李莲花上了船,不知为何,这小船和来时一样颠簸,我却没有像来时那样吐的死去活来。时移事迁,来时心茫然,此刻却坦然。
小岛生活近两月,虽有不舍,却还是要转身离开,离开小岛,也离开李莲花。我想的出神,不曾注意到李莲花的状态。
上了岸没多久,我便和李莲花辞行,“李兄,伴君多日,终有一别。此后,愿李兄……”
“等等”,李莲花抬手打断了我,“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昨日你不是已经答应要长期租借在下的莲花楼去游历了吗?你还说要在下跟着你为你做饭赶车,算上小楼的租金和在下的工钱,刚好是每月十五两银子,你这是打算耍赖了吗?”李莲花气急,仿佛我是个逛了青楼不认账的混账东西。
“李莲花你说话要讲凭据的,本姑娘何时说过这番话了?我怎么不记得?”我仿佛被那姑娘追债的烟花客,眼看着周围的人朝我们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李莲花微微一笑,从怀中摸索出一份书契样的东西,展开在我面前,“苏姑娘请看,这书契是你亲手所书,想必你也清楚,在下昨晚的时候眼睛尚看不见,无法作伪,况且你看这署名上还有你的手印呢。”
我接过来一看,似乎确实是我醉酒后的笔迹,本人苏小慵,因将游历多处之故,特此租借李莲花莲花楼三年,租金每月十两白银。并雇佣李莲花为我赶车做饭,每月薪资五两。此契约自签订之日起生效,不得中断租赁,更不得随意与李莲花解除雇佣关系。不可违约!落款赫然是我的署名和手印!
啊,酒醉误事,酒醉误事,我怎么能签下这种混账书契。难道是我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实则偷偷认可了师兄的提议,想要让李莲花跟着我三年,以身相许!
“李莲花,你怎么能跟我签这种东西,如今你孑然一身,没有挂牵,你不应该去找你的好徒弟方多病吗?你不应该去找笛飞声赴你的东海之约吗?”我羞红了脸,耍起无赖。
“苏姑娘,做人可要讲道理,明明你昨晚醉酒之后强逼着在下签了这份书契。在下虽然初时不从,奈何身虚体弱,眼盲无力,实在抵挡不住昨夜的你啊。反正现在书契在这里,在下断然是不能去找方多病的,我总不能让他知道他那惊才绝艳独步江湖的师父被苏姑娘你强逼着签下这种东西吧。”他甩着袖子越说越委屈。
“笛大盟主就更不用说了,在下现在去找他赴约,以在下现在千疮百孔的这副残躯,他悲风白杨用不到第三重我就已经一命呜呼了。退一步讲,苏姑娘你真的忍心看着我死在他那把破刀之下吗?” 李莲花说的煞有其事,十分委屈,情动之处更是要提起衣袖拭泪。
围观的过路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圈,你一言我一句,“你这个小姑娘看着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么昨天重金聘请了人家,今天就要始乱终弃。”,“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急的有口难辩,只见李莲花佯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本就白净文弱,那受气的样子骗的过路的女子都要上来围攻了我为他出气。
“好好好,李莲花,本姑娘认了便是,不就是三年吗,有本事你就跟着我,寸步也不要离去!”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怕事情闹得收不了场,我还是认下了这份书契,反正三年陪伴,我也不亏啊。
看着他一脸无赖的晃了晃手里的契约,我忍不住暗骂他一句,“老狐狸”。
我一脸无奈的和他一起找到了师兄提前送来的莲花楼。破旧的地方已经被修补好了,除了狐狸精不在,医馆的牌匾没有挂起,其他地方,一如往常。看着李莲花重新站在这里,我不禁有些动情,这两个月的时间过得艰难,可终归,没有人去楼空。
第二日我和李莲花就悄悄离开了那里,他也再也没有挂牌行医,拖着小楼跟着我开始了我的三年游历。我们依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的消息,藏了身份悄悄地四方行走,像我计划的那样,绘制新的舆图,记载新奇的风物人情。我白日外出游历,他就在小楼做饭,养花,种萝卜。
他依旧热爱研究厨艺,每日对着自己做的饭菜欣赏不已,好不容易一道菜烧的可以下咽了,他立马又开始研究下一道新菜,如此往复,乐此不疲。每每看到我吃菜难以下咽的样子,他更是摇头叹息,似乎是我不懂的欣赏他这绝世厨艺。
我有时也不出去,就在小楼里,陪着他浇浇花,下下棋。他做的饭菜我也渐渐吃的习惯,闲暇之余我俩也乔装一番,一起去各地闲逛听戏。一起去集市上采买行程中的物资,一起在河边饮茶垂钓。偶尔和一群陌生人围着说书先生听他以前的传奇,听到夸张之处我不免调侃他两句,他都一一和我一起对说书先生调笑回去。
说书先生讲,话说这乳燕神针关河梦,当真称得上是一代侠医。为了救自己那中了碧茶之毒的朋友,不惜亲自服下此毒,以身试药,几次死里逃生。终于在九九八十一日后破了那魔教奇毒,救了这天下许多被此毒所害的武林人士,可惜了那四顾门主李相夷,靠着独门神功扬州慢苦苦支撑十年,还是没能撑得了这最后时日,只能孤身远去,凄凉赴死。
周围有人起哄,你们谁见着李相夷的葬身之地了,没有,那就是没死,休要乱说一气。
我扭头瞧他,看他只顾吃糖,看热闹看的欢喜。仿佛这谈论的不是他,众人起哄时他也跟着喊上两声,然后拉起我来转身离去。
以前的朋友我们一概不见,能躲则躲,嬉嬉闹闹,走的随意。唯有路过普渡寺时他带我去寺里一起进香,寺里的主持看着我们一脸的笑意。他对我说,你且在这里自己逛逛,这和尚欠我五两银子,我去找他讨回来我们吃茶去。
我当然知道他又诓我,谁家欠债的见了债主这么得意,不管不管,且随他去。
往日种种皆如云烟,自他心头消散而去。没有诸事牵绊,山高海阔,吃顿好茶就很是欢喜。
随着我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 其他人的消息我们也渐渐听到了许多。
一年后,江湖传闻,乔婉娩任四顾门门主,惩恶扬奸,执掌江湖。又有传闻,乔婉娩觅得良人,二人婚后幸福美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偷偷地瞧李莲花,他依然浇着他的花,面色无改,自在得意。
又一年后,江湖传闻,多愁公子方多病在执掌天机堂之后娶了当朝昭翎公主,公主未让方多病入京却随着他离开了京城,四处游历。方多病的功夫似乎颇有进益,没多久的时间名声已然在万人册上排到了前三。
我也曾问李莲花为何不与故人联系,他只说时机未到,这样便很好。
我们每走至一处我便会尽力寻找稀世灵药来给李莲花,他那一身的伤病总是需要调理。我也无需费心,反正他是个神医,我只管给他,他自己也会老实做了慢慢调理。每每看到他认真吃药的样子,我都觉得,认真活着的他愈加让我欢喜。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秋来第三载,我和他就这样拉着小楼访遍了河山。我不曾再对他表露过心意,这样的岁月已经十分美好。我怕再度开口后得来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反而要尴尬的和他分离。
三年时期将满,山河广志我也几乎整理完全,看着手里的厚厚图册我为自己感到圆满。他也一如往常的陪着我,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下去,等着约满之日,互道别离。
我要去的最后一处是黔州的一个小村落,传闻那里地势凶险,坑洞多且奇。出发那日,我和往常一样带了笔纸行囊,我告诉他,此地不远,日落可归。
勘测记录很是顺利,但是在村里走访的过程中,我却偶然在一个百岁老人的口中得知,不远处的天坑中藏有一株百年太岁。民间传闻吃一口太岁肉可得长生,许多人都曾前去寻找,只是去到的人都没有回来,传闻那里有恶鬼看护,生人去了不得归,后来也就再无人去。
长生嘛,我自然是不信的,但是续命,它应当是可以做得到的。我找到李莲花时他并未身死,或许就是方多病当时给他吃的那颗太岁大还丹的缘故。如果这太岁真有百年,我带回去给天机堂制成太岁大还丹,岂不是可以让李莲花活到天命之年。
我按照村民口中的叙述,果真找到了那个天坑,顺着藤蔓而下,居然真的像是医书古籍里记载的太岁生长之地。可似乎到了下面便是溶洞,并无藤蔓草植一类可给我攀爬,眼看离地还有三丈,我心一横撒了手跳了下去。
还好我身手也算可以,只是擦破了点皮,到了坑底方才看清四周都是光滑且滴水的石壁。难怪来的人都出不去,这种地方若无上乘的轻功几乎就是下得来上不去啊。走动间我看到石壁周边有一些衣衫破烂的白骨,应当都是以前来寻太岁的那些人。强忍着恐惧我更加断定此处必是太岁所在之地,找了不多时,果真找到了那株传说中的太岁。看它的样子,确实有百年之数,我欣喜若狂的将它收起。这不是太岁,这是李莲花的命啊。
等到要上去之时我骇然发现一个问题,因为多了这株太岁的缘故,我居然够不到来时的藤蔓了。眼看着天光渐暗,我只能将周围的白骨聚起,加上这叠起来的白骨堆,应当刚好可以上去。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踩着白骨堆跳起去抓藤蔓时却不知踩碎了哪一处的骨头,反被卸去了上纵之力。整个人跳到半空处重重跌落在白骨堆上,且有一截断骨穿透了我的小腹,让我再不能站起。我痛的惨叫连连,剧烈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鲜血顺着白骨流下,我仿佛看到那群白骨变成贪婪的人,他们都伸出双手把我向地狱拖去。
天渐渐地黑了,恐惧、疼痛和寒冷让我逐渐失去了意识,我内心长叹,罢了罢了,苏小慵啊苏小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迷离中我见到了逝去的爹娘,我朝他们欢快的跑去,可是他们却拼命地对着我摆手,转身离我而去。天地一转,我又一个人身处无边黑暗,爷爷和义兄挑着灯从我的身边走过,我想抓住他们却什么都抓不住,想喊也喊不出声,眼看着他们也离我而去。天地又一转我看到了李莲花,他身着一身绿衣,背后光明一片。他指着地上的萝卜笑着对我说道,“小慵,我没有钱,我可不可以用这里的萝卜为聘礼迎娶你。”
这一刻我盼了很久,不禁释然,“好啊,李莲花,哪怕你只有萝卜,我也愿意嫁给你……”
李莲花叙
那日苏小慵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被碧茶之毒折磨得奄奄一息,听到是她我甚至不是很乐意。我于这人世再无半分牵挂,不想有任何人和事的羁绊。可她说她并不打算救我,只是打算来为我收尸,让我走得体面而已。我想了想她说的实在有理,我也不想被人发现时已经腐烂败坏,蛆虫遍体。
她将我带到一处小院里,为我做饭梳洗,我还是不想拖累了她,几次试图离去。可惜每次偷逃我都被她抓回,直至最后老实放弃。我任她按着关河梦的法子让我赴死,除了吃药就是药浴,日日药后一颗糖,让我觉得死似乎也很容易。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为我订做棺材,挑选坟地,似乎死不是一件吓人的事情,一块坟地她也能说得文雅可爱,难怪阿飞说她话实在太多了。
很快我便发现关河梦送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赴死药,而是他不断改进的解药,并且这解药还真的有疗效,关兄实乃奇人也。
那几日暴雨,她似乎也发现了这个秘密,随着七日之期的到来一日比一日焦虑。断药那日她冒雨出去,毒发的我昏死过去,不知道那一夜她是怎么救了我,只知道第二天我醒来时看见她在睡梦中哭的伤心,她哭喊着,李莲花你别死,我一定能救得了你,你别死……
那一刻,我又生出了活下去的念头,既然上天让她给我送来了希望,我又何必将她的这份心意弃之不理呢。那一日我眼睛复明,心里短暂犹豫了一下,我没有告诉她。
桃花开时,关河梦来信道明真相,看到关河梦让我用陪她游历来报答恩情时,我暗暗附和,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不知我的眼睛已经恢复,故意隐去了关河梦的嘱托没有念,那一刻,我着实震惊,她一直尽心竭力的救我,却从未想用这份恩情牵绊我。
我做李相夷时被江湖道义牵绊,做李莲花时为师兄的局所牵绊。我一生救人,一生自渡,有人敬我,也有人恨我。当日跳入江中时我便想求一份解脱,可此时,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真诚坦荡的姑娘,我漂浮的心,似乎又有了根蒂。
当夜她弄好酒菜为我庆贺,一言一语坦荡可爱,直入我的胸怀。我说愿意接受她的喜欢,愿意跟随着她,可她说她不稀罕我以身相许。她喝的大醉,哭闹间我才知道毒发那夜她竟然为了救我付出了什么,此等恩情,怎能不报呢。
为了不与她分离,也为了我心中不明了的情谊,我趁她酒醉,设下三年契约之计。
村长来要棺材时说我是他的夫君,她想要反驳,我却拉住了她,将来的事情说不定,何必急着争辩呢。
靠着那份伪造的书契我成功在她身边留下,三年游历足够了。
三年时光,我日日和她一起采买做饭,看她从嫌弃到吃得惯。她不出去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在小楼下棋,浇花,种萝卜,有时也去集市游玩。渐渐地,我习惯了她的陪伴,她出去的时候我就在小楼等着她,看她奋力地编写图志,看她寻来各种珍奇药材。那些东西都长在各种险峻之地,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采的回来。
中间听到许多故友的消息,说到阿娩成亲时我又看到了她试探的目光,她的心意我自是了然。对阿娩,我的心里只有祝福。少年时的感情早已在变故中转变,从最初的想要娶她为妻,到现在的祝她幸福。说到娶妻,我确实想要在游历结束后正式向她表明心意。
这三年的时光我只同她见了和尚,我告诉她我要去找和尚讨债,她晓得我是诓她,可还是乖巧地离去。
和尚拿手搭了搭我的脉,“恭喜李施主,沉疴已去,再得新生啊。”
我理了理衣袖反问,“和尚,你贺喜的是哪位李施主?李相夷还是李莲花?”
和尚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老衲贺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那位姑娘,她所伴的是谁。”
和尚的话的确说中了我的思虑,我一直没有联系方多病他们,因为我自己此刻都不晓得,我究竟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
告别了和尚后我们继续游历,日日安心做饭,耐心调理身体。
最后一处游历时,我心情大好,三年之期已满,过了此处我就要求娶她,只是不晓得我只有些萝卜她愿不愿意。
那天她没有准时回来,心觉不对我立刻追寻出去。这几年我们远离江湖,多走动于乡野之间,她的功夫虽然一般,但是在这种地方足以自保。三年了,她从未如此。
在那个小村子我听到她可能去找太岁的时候,心头不觉闪过一丝恐惧。我沿着那附近找了半夜,坑底的景象让我的心几乎要痛死过去。
瘦小的她躺在一堆白骨上,手里死死抓住那装了太岁的包袱,一截胫骨从她的小腹贯穿而出,鲜血早已染红了身下的白骨,我唤她时,她几乎没有半分气息,却依然呢喃着,“我愿意”。不远处掉落的是关河梦给她保命的药,她被白骨所困,动弹不得,药虽在手边,却犹如天边。
曾经的我不想再做李相夷,可是此刻我真的感激我是李相夷,我用扬州慢护住她最后一丝气息,抱着她施展游龙踏雪逃出坑底。小楼里有她攒下的各种灵药,不怕,只要我们及时赶回去,一切,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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