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单车游走笔记】武强年画博物馆

武强县城很小，小得简直不像个县城，而且好像有点破旧。但武强年画博物馆是整个归途中最重点期待的景点。武强是我国著名年画产地，曾国藩弟子、清人吴汝伦《深州风土记》记载：“武强地瘠人贫，物力稍绌，民往往画古今人物刻版，杂印五色纸，入市鬻售，以悦妇孺。”武强年画生产最盛时城关约140多家画店，周边40多村庄均有作坊，销售最多时数量约占全国年画产量三分之一（徐艺乙、陈健著《木版年画》）。

武强的年画博物馆是全国第一个年画主题博物馆，在县城东部，一条主要的东西向大街的北侧面，出来再往东几步就是纵贯南北的滏阳河。建筑设计得很漂亮——可能是全城最好的建筑了。虽然陈列确实好得没的说，但门票30元，偏贵，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门槛够高的，而且与博物馆免费开放、走向公众的大趋势背道而驰，许是县里筹集资金搞这么大馆不容易，要靠门票收回投资。

没有几个参观者，门庭冷落人变懒，五个大展厅无人值守，都在门房办公室凉快着。我买了票，一位大姐带我去展馆大楼，大概见我胡子邋遢、一身尘土，乃问“你看得懂吧？你是学艺术的吧？要能看懂不用讲解你自己看吧。”她指了指大概要看哪个展厅，说展厅之间有卷闸门自己拉开就是了。倒好了，老大的展厅，老安静了，随意留连，随意拍照，看个够。

陈列确实好得没的说，布展很精心，藏品很丰富，可以说是一处民间美术的圣地，也是一个近代民俗、历史的资料库。我在那儿第一个感受是亲切，虽然小时候家乡的年画已经是胶印为主，但每家每户锅台后头的灶王爷还是馆里陈列的那种。家乡距此仅几十华里，在胶印出现之前，市场上的年画一定绝大部分来自于此。年画的内容，那些种田纺线的场面，那些戏曲、评书里的情节，年画的风格，那饱满的构图，夸张的造型，无不透着浓烈的乡土气息，都有一种令我非常熟悉非常亲近的气质在里面，所以漫步年画馆，始终有一份亲切和欢喜在心头。

关于这枝燕赵民间艺术奇葩，介绍材料很容易找到，我这外行只说几件印象最深的作品吧。

首先是《老鼠嫁女》《蛤蟆娶亲》之类把动物拟人化来表现的画，可能是传统年画比较常用的题材（后来在四处绵竹等地的年画中也见过），这些向来有点下贱的动物大办喜事的场景非常壮观，花轿、嫁妆、吹鼓手……活灵活现，煞有介事，似是对沐猴而冠的讽刺，又似是草根阶层的自我张扬和相互体贴，今日看来，忍俊不禁的同时，觉得这种幽默智慧，在传统相声、在老舍的小说里都能体会到，是属于那个时代的底层人民的泪与笑。

年画中竟有少量表现时事的，比如《同盟军新立协约大会》《滦州大战》《大战南口》，这也令我暗暗称奇。中国的文人画千余年的传统不过是山水、人物、花鸟几大类，审美上又讲含蓄，向来少直接记录反映历史的，况且，在中国人还没能普遍使用相机的时代，武强农民用画笔记录（或者想象）当时他们关心、关注的时事画面——须知我们今日能看到的当时影像几乎全部都是外国来华传教士或商旅人士留下的，虽年画的写实性没法跟老照片相比，但仍弥足珍贵。至于清代年画《河间府演大操》，画的乃是距此地最近的“大地方”河间府演习战阵的场景。这等场面，书里或有文字记载，但谁亲自见过？或许那时连洋人传教士手里都还没有相机呢！幸亏当年有人当过兵参加过演大操，或者演大操时百姓可以围观，总之武强的民间艺术家把在大地方见的大场面，用自己熟悉的艺术手段再现出来，卖到四方，传诸后世。民国的《顽童闹学》不也相当于一张抓拍的老照片吗？先生、学童的打扮，学堂的内景，都有了，看过它，再去读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或者听刘宝瑞的《天王庙》《狗撅嘴》，就更形象多了，其真实生动，今人作插图是无法与之相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