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性和记忆：与彼得•卒姆托谈建筑（译文）
原文来自 http://www.archdaily.com/85656/multiplicity-and-memory-talking-about-architecture-with-peter-zumthor/ 草草译出，供对卒姆托有兴趣的朋友参考，也欢迎方家批评指正（仅供网友交流用，请勿用于出版或其他商业用途）。
【这个对卒姆托的访谈由马可•马赛蒂完成，并由他翻译成英语，也作为他在意大利的学士论文。】
从他第一个作品起，多重性的的想法就内在于卒姆托的作品：围绕着我们的艺术品有着多重含义，这些含义并不通过辨证关系而并行不悖和谐相处。这种含糊性是严格地规划的，并由建筑语言所把握。美是未定的，多样的，但只能通过精确获得。物体的多重性只有当与它们生活在一起的人在能辨别其每个部分同时还能整体把握的时候才显现出来。这就退回到建筑的“一元的”特性，即每个部分都与其他的相联系并共同赋予建筑以意义。卒姆托的规划是纯粹的：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在如今社会，就像这位建筑师说的，“建筑必须要抵抗”，并应对在形与意义方面的粗俗随意，回到以建筑自身的语言说话。新颖的形的创造和特别的构图并不能导向真实。在多重性和沉默之间有一种张力和摇摆不定的联系，确定的构思在于它们的平衡中。
事物（things）决定了世界的空间维度，以及世界对我们而言的可理解性和可用性。建筑引发物间的联系的机制，因此它们能够对使用者呈现一个意义，并成为了解世界的有效工具。事物，物体，参照物的世界，转变着我们记忆中的感觉的形态。脑海里出现的图景萦绕着卒姆托探寻的心灵。形是结果，而非原因。美并不是单单从形里产生，而是这个形在我们身上引发的印象、感觉和情感的多重相互作用。
对于卒姆托，在现实和生活之间有很强的联系。这使他面向实在的有想象力的“事物”而非“理论”。情感揭示了物的“真实内核”。
从情感他又转到记忆和回忆，这些是他的探究的主要线索。
“世界承载了过多的代表事物的符号和信息，”卒姆托写到，“没人能完全理解，因为它们反过来又是代表其他符号的符号。真实的东西隐匿了，没有人能够看见。”卒姆托的建筑对我们无所隐瞒：它是一个直接的符号，并不关联到其他意义之上。他的建筑姿态是浸淫在周围环境里，而不是把环境强行纳入可疑的形式主义中。他的作品常被归入极简主义，这并非偶然。极简主义的作品总是依赖一位观者，因此并非是自主的（说好点，自我指涉的），因而，它给人以要包含什么的印象，内部是空的。“在建筑的核心，似乎有个‘空’的空间。你不能规划‘空’，但可以画出它的边界，这样‘空’就诞生了。”因此，建筑就是‘空’，建筑师如果想要生产美，他必须在弥漫于这个‘不在场’中的光线和共鸣（声音的，触觉的）上做文章。卒姆托给予“形而上学的沉默”（metaphysical silence）及其特有的和精确的特征以特殊的重要性，类同于诗。就像乔治•斯坦纳写的，“沉默是种选择。在（希腊）城邦里，言辞充满了野蛮和谎言，没有比无言诗（non-written poetry）更有力的言说了。”
卒姆托用来抵达回忆的方法是“建构的戏剧化”（architectonic dramatization）：也许这是记住的唯一方式，因为只有通过情感人类才能记忆。彼得•卒姆托不曾构想作为象征的纪念碑，他把建筑想象成一个真实的场所，而不是自得意满的弄虚作假。“为了造一座纪念碑，”他说，“每一个政客都高举着他的匾额或花环，这是遗忘的第一幕。”
在库尔的保护罗马考古遗迹现场的遮蔽所，卒姆托决定在废墟与城市间建立一个建筑学的联系。这个建筑是内部空间和城市之间的过滤器，空气、光和声音，可以穿透木质的薄板。给人的印象是进入了一个非现世（non-temporal）的场地：记忆的空间。当作品把空间内外不分当做一个整体来考虑时，会感觉到“暂时性”（或叫“暂存性”，是相对时间流逝的观念而言，只注意当下即刻的时间感觉——译注）。“暂时性”只会被一个观者感知到，他的在场也使作品的内在生动起来，并强化了建筑和观者自身的联系。
在他的作品里，光静默地在物体上写诗，这是抵近真实的唯一方式。就像卒姆托在《思考建筑》中写道，独创与古怪与诗没有联系。空气、光、声、以及材料，是卒姆托的建筑的字母表，他的建筑讲述自己，却不让我们我们晕眩。这种情况下最终内容回归为主题。这是卒姆托建筑的中心：它们并非建起来让我们吃惊，像一场演出，它们为了人在这里，人们不必“吃惊而喋喋不休”。
卒姆托从来没有研究过城市的主题。但在有些场合，还是可以识别出关于这个主题的有趣的特点。我想到了布雷根茨美术馆的广场，以及在科隆的建筑、废墟和城市之间的联系。
在这个人们忙于追求唾手可得又转瞬即逝的简单的消遣的时代，卒姆托总是更倾向知识、想法和秩序。以上想法促使我对卒姆托先生做了如下访谈：
与彼得•卒姆托谈建筑
2009年12月9日，哈尔登斯坦，格劳宾登州，瑞士。
哈尔登斯坦是个小山村，但与别的不同，这里没有“时髦的”建筑物，那种缺乏建筑文化的可怕表达。在这里旧的和当代的建筑物的分层并没有互相冲突，而是彼此接受而和谐共生。
卒姆托的工作室是这个在静默的阿尔卑斯山背景中的和平共处的小村风貌的代表，它的结构、建造方法以及材料的使用都是现代的可以识别的，但它的存在并不冒犯这个场所的历史尺度。
卒姆托的合作者奥利维亚•施密特接待我进入工作室，光从宽大的窗子洒进来，照亮了桌子上的模型。看起来是个完美的工作氛围。然后她带我到邻近的建筑师个人办公室。像所有进入房间的人一样，我把 鞋留在一个小房间里，换上拖鞋。穿过一个堆满模型和薄板的房间（这证明了建筑师的紧张的工作），我进入了进行访谈的房间。我在他面前坐定，当我准备录音设备时，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音乐，一阵意想不到的鼓声，几秒钟的摇滚乐，然后，是寂静。
访谈可以开始了。
【你写道“世界充满了符号和信息，它们代表着没人能完全理解的东西，因为它们也只是其他东西的符号。真正的东西隐匿着，没人能够看到。”（彼得•卒姆托《思考建筑》）建筑怎么样才能抵抗“对形式和意义的浪费”？让我说的再具体些：对你来说哪些项目是最有启发的，体现了“抵抗”建筑的概念？】
没有……
我不这样工作，不用这些参照物（概念、理论之类——汉译注）。我努力像个普通人那样工作，比如我的母亲。我尽量跟随功能和使用的需要：这个场所想要什么，这个场所要求什么，这不是学术型的工作。这些参照让我不安。
【在规划阶段，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感觉，思考，小心从事……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只是运用常识，要心底澄明，感觉敏锐……
【在最初的规划阶段，你考虑到场所的需要以及它缺什么。然后规划如何演进？】
我并不只思考场所：我访问它，因为这是一个亲身的体验，在现场所有的都可以被思考。
在建筑里总是有一个根本的需要。我想到效用：我做的是不是有价值？我喜欢它吗？它缺什么？我试图同时思考和感受功能和使用的需要，场所的独特性。当被观察时，在场所的物理外观里，有着整个的历史，因为历史显现于世界的物质本体上，比书本上要多得多。（笑）当然书里也有，但历史，记忆，变成了大学里研究的叙事，在那儿它们需要书面的叙述。但真正的历史，我们家族的历史，我们人民的历史，在这里，这里，那里，还是在这里，不是吗？（他指点着房间和花园里的几个地方）。因此我的工作是：去观察，去理解我看见的……或者努力去理解。
【在你的工作里，情感变成了记忆。怎么样才能唤起那些处于建筑杰作里的人们的确切的情感，那种与记忆相联系的，建筑师想让我们在那个特点的场所感受到的情感？我尤其想到Masans的老年住宅……】
这并没有以如此学术的方式发生，要简单得多。只是要用常识：什么是美的？什么会是需要的最好的东西？什么能唤起正面的感觉？当你将老去的时候你要的是什么？这是因为你不能做一个充满激情的项目。如果你总寻找美和激情，那么你将总是错的。
当它来的时候是美妙的，当你却无法规划拟的情感。这不是个可控的行为，总有一些外在的东西，与工艺的材料有关。建筑永远是这两个东西：场所和使用。你可以在你觉得好的地方造点什么，所有造的都与使用和功能有关系。也许美随之而来，如果你幸运的话。（笑）我以这样的方式工作。我确实与事物、情感和体验紧密相连。要把这些整合起来你需要有一点天赋，对我来说。不是每个人都是作曲家，你必须有天赋才能看清这些。
【所以你不“规划”记忆？】
不是直接地。我这样工作：你看见某样东西，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有它们的历史，这不可避免。所有的都有历史，甚至那些坏的东西。所有的都在向某人，不只是建筑师，叙述长长的历史。因此，带着记忆工作很正常。但你必须知道这些东西，必须知道怎样看待它们而不至于迷失在学术领域里。
【你说过“当你喜欢某种材料，你会以诚实的心接近它，你热情地善待它。”（芭芭拉•斯泰克，《与彼得•卒姆托谈话》，Casabella杂志719期，2004年2月，第6-13页）。你怎样选择你作品的建筑材料？在一些场合，它们与建筑场地无关。比如，在某种肯定的意义上混凝土是一种普遍使用的材料，通过不同施工程序，在触觉和视觉上能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你为你的建筑作品选择的建筑材料总是确切和精确的。什么原则决定了这种选择？】
我认为每个项目都有其主题，它必须以非常强有力的方式表述，以使整个建筑及所有的东西能够用这个主要的主题来解释。对于我，主要的主题并不是抽象的想法，而是具体的。我感兴趣的建筑是具体实在的，而不是作为抽象概念的。因此已经存在一个实体：想法就是一个实体。我希望对于选择建筑材料总有一个合逻辑的理由。甚至对我们所在的这个房子（指着他的办公室），我喜欢它，当德国人或者其他外国人问我（指着地板）这个混凝土从哪来时，我会回答“来自托斯卡纳来”。（他笑起来）这是米开朗琪罗的“塞茵那石”！
我们总是首先谈论关于建筑的构思，关于结构及其材料。然后慢慢地，在规划阶段，才能更好理解它的细部。但预先得有个想法：它有混凝土建，还是用木构，或者用混凝土但内部有许多木构件……
【建筑也是一种语言，它尤其是一种语言……】
我不同意。它并非尤其是一种语言。建筑是用来生活的东西，不是一种语言。我母亲想要一个房子来过日子，而不是一种语言。不可能住在语言里。
【事实上，你把建构语言符号还原到最基本的符号……】
这个题目让我厌烦。（笑）因为我坚定地致力于造好的房子，其他的一切对我都是干扰。也许我太老了，就像你所深知，有一种语言。也许值得去味了解这些东西化时间，但它不是我的工作的焦点。我爱哲学，但不是建筑师的哲学，而是哲学家的哲学。对我来说，那更好。
【让我稍微回到建筑材料，在你的工作中寻找合适材料的研究是如何进展的？】
我有了第一个构思，主题，我思考这个场地的各元素会怎么反应，就像炼金术，带着我对这个场地的情感以及我个人的对于如何使用场地的想法……一切都天衣无缝。最有魅力的计划瞬间就是开始。它总是最美的。当所有的东西在或不在那里，当所有的都有可能。没有限制，没有建造合同，没有预算……所有的就是光，就是梦，就是欲望。真是个灿烂的时刻。
【告诉我关于材料间的炼金术：是研究的结果还是偶然所得？】
不，它来自大量的研究。永远都是新的研究。因为许多次我们有了新的想法，却不知道如何实现。在这方面，我想我足够有勇气，我不羞怯，我认为在开始时一切皆有可能。
对所有的可能性开放和欢迎，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随后这就成为一项研究。没有东西是标准的。这个工作室不生产商业化的建筑，而是“艺术——建筑”（art-architecture）。也许有一半的细部是标准的，有时更少些，因此我们必须发明另外那些细部。就要广泛地研究。
【所有你的作品都有一个建构的尺度，看起来你不想驱使自己越过这个尺度。你不担心城市和城市规划。在你的文章里你很少谈论这些。为什么？你的建筑和城市的联系是什么？】
对于城市我所知不多。了解城市的历史很好。就像在阿尔多•罗西的书里，书里充满激情，也谈论记忆的城市，而不只是实体的城市，就像贝奈伏罗（他做了一个描述）。如今，当我读建筑师写的关于城市的文章，我认为它们都是虚构的。“它到底说了什么？”我有一幅城市的图像，但却从来没有谈论过它。两年前，我第一次谈论景观和建筑。这会是个好的主题，让我坦诚对待我所知的和我所不知的……
许多事情发生并不涉及建筑师，它们是经济、政治以及许多其他东西的结果，建筑师只能观望发生的一切。
确实……这是个有趣的主题……下次吧！（笑）
【比如在布雷根茨，你在城市结构中加进了一个博物馆……】
在科隆也是……
【确实，在科隆也是。在这些城市，在这些城市文脉中加入一个博物馆意味着什么？】
布雷根茨的博物馆非常精确，我思考它的外观，如何融入小城。肯定地说，在这个场地，从中世纪以来就没有人建造过有城市价值的东西。
【你的建筑的最美的地方之一是它们总是有目的地建的。在建构领域我没有多少经验因为我刚开始，但当环顾四下，我发现我们正在失去这一工作方式，我认为这是个遗憾。通常，建筑成为仅只是发明，成为纯粹的建筑师头脑强加的产物，他们应该往回走，就像你所写的……】
在意大利，在美国也一样，存在着脱离市场的学院建筑师。教授们或许从没有建造过超过一个车库的东西，但他们理论非常好，他们有一个生产不能抵抗这个世界这个艰难的商业世界的建筑师的文化。真遗憾。也许会改变。我们希望会改变。
有人告诉我费拉拉有个好的（建筑）学校，与制作紧密相连。当所有的都出错了，一场新的运动就会涌现。否则这个行业将退化到制造形式，其他的都交给别人。将会比画衣服还要不重要。生产这样的项目的建筑师将被建造它们的人排除在外。（笑）
【你能告诉我们你正在做的新项目吗？】
卒姆托先生指着一块黑板，上面列着大约二十项正在进行的项目，它们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新的LACMA，洛杉矶县立美术馆。
他不再说话。他的项目为他代言。他的性格害羞从容，但非常愿意助人。他让我明白我们的访谈结束了。他的语言在他的建筑作品中体现得完整无缺。在正式告别后，我换回自己的鞋，离开了房间，没有人再引领我到门口。
雪覆盖着哈尔登斯坦周围的群山。这样的地景中孕育了建筑师的有细节的节制。周围的阿尔卑斯山由岩石、水、光和静默构成，这些承载者自然的能量的元素也是卒姆托作品的建构实体的本质。
【这个对卒姆托的访谈由马可•马赛蒂完成，并由他翻译成英语，也作为他在意大利的学士论文。】
从他第一个作品起，多重性的的想法就内在于卒姆托的作品：围绕着我们的艺术品有着多重含义，这些含义并不通过辨证关系而并行不悖和谐相处。这种含糊性是严格地规划的，并由建筑语言所把握。美是未定的，多样的，但只能通过精确获得。物体的多重性只有当与它们生活在一起的人在能辨别其每个部分同时还能整体把握的时候才显现出来。这就退回到建筑的“一元的”特性，即每个部分都与其他的相联系并共同赋予建筑以意义。卒姆托的规划是纯粹的：没有任何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在如今社会，就像这位建筑师说的，“建筑必须要抵抗”，并应对在形与意义方面的粗俗随意，回到以建筑自身的语言说话。新颖的形的创造和特别的构图并不能导向真实。在多重性和沉默之间有一种张力和摇摆不定的联系，确定的构思在于它们的平衡中。
事物（things）决定了世界的空间维度，以及世界对我们而言的可理解性和可用性。建筑引发物间的联系的机制，因此它们能够对使用者呈现一个意义，并成为了解世界的有效工具。事物，物体，参照物的世界，转变着我们记忆中的感觉的形态。脑海里出现的图景萦绕着卒姆托探寻的心灵。形是结果，而非原因。美并不是单单从形里产生，而是这个形在我们身上引发的印象、感觉和情感的多重相互作用。
对于卒姆托，在现实和生活之间有很强的联系。这使他面向实在的有想象力的“事物”而非“理论”。情感揭示了物的“真实内核”。
从情感他又转到记忆和回忆，这些是他的探究的主要线索。
“世界承载了过多的代表事物的符号和信息，”卒姆托写到，“没人能完全理解，因为它们反过来又是代表其他符号的符号。真实的东西隐匿了，没有人能够看见。”卒姆托的建筑对我们无所隐瞒：它是一个直接的符号，并不关联到其他意义之上。他的建筑姿态是浸淫在周围环境里，而不是把环境强行纳入可疑的形式主义中。他的作品常被归入极简主义，这并非偶然。极简主义的作品总是依赖一位观者，因此并非是自主的（说好点，自我指涉的），因而，它给人以要包含什么的印象，内部是空的。“在建筑的核心，似乎有个‘空’的空间。你不能规划‘空’，但可以画出它的边界，这样‘空’就诞生了。”因此，建筑就是‘空’，建筑师如果想要生产美，他必须在弥漫于这个‘不在场’中的光线和共鸣（声音的，触觉的）上做文章。卒姆托给予“形而上学的沉默”（metaphysical silence）及其特有的和精确的特征以特殊的重要性，类同于诗。就像乔治•斯坦纳写的，“沉默是种选择。在（希腊）城邦里，言辞充满了野蛮和谎言，没有比无言诗（non-written poetry）更有力的言说了。”
卒姆托用来抵达回忆的方法是“建构的戏剧化”（architectonic dramatization）：也许这是记住的唯一方式，因为只有通过情感人类才能记忆。彼得•卒姆托不曾构想作为象征的纪念碑，他把建筑想象成一个真实的场所，而不是自得意满的弄虚作假。“为了造一座纪念碑，”他说，“每一个政客都高举着他的匾额或花环，这是遗忘的第一幕。”
在库尔的保护罗马考古遗迹现场的遮蔽所，卒姆托决定在废墟与城市间建立一个建筑学的联系。这个建筑是内部空间和城市之间的过滤器，空气、光和声音，可以穿透木质的薄板。给人的印象是进入了一个非现世（non-temporal）的场地：记忆的空间。当作品把空间内外不分当做一个整体来考虑时，会感觉到“暂时性”（或叫“暂存性”，是相对时间流逝的观念而言，只注意当下即刻的时间感觉——译注）。“暂时性”只会被一个观者感知到，他的在场也使作品的内在生动起来，并强化了建筑和观者自身的联系。
在他的作品里，光静默地在物体上写诗，这是抵近真实的唯一方式。就像卒姆托在《思考建筑》中写道，独创与古怪与诗没有联系。空气、光、声、以及材料，是卒姆托的建筑的字母表，他的建筑讲述自己，却不让我们我们晕眩。这种情况下最终内容回归为主题。这是卒姆托建筑的中心：它们并非建起来让我们吃惊，像一场演出，它们为了人在这里，人们不必“吃惊而喋喋不休”。
卒姆托从来没有研究过城市的主题。但在有些场合，还是可以识别出关于这个主题的有趣的特点。我想到了布雷根茨美术馆的广场，以及在科隆的建筑、废墟和城市之间的联系。
在这个人们忙于追求唾手可得又转瞬即逝的简单的消遣的时代，卒姆托总是更倾向知识、想法和秩序。以上想法促使我对卒姆托先生做了如下访谈：
与彼得•卒姆托谈建筑
2009年12月9日，哈尔登斯坦，格劳宾登州，瑞士。
哈尔登斯坦是个小山村，但与别的不同，这里没有“时髦的”建筑物，那种缺乏建筑文化的可怕表达。在这里旧的和当代的建筑物的分层并没有互相冲突，而是彼此接受而和谐共生。
卒姆托的工作室是这个在静默的阿尔卑斯山背景中的和平共处的小村风貌的代表，它的结构、建造方法以及材料的使用都是现代的可以识别的，但它的存在并不冒犯这个场所的历史尺度。
卒姆托的合作者奥利维亚•施密特接待我进入工作室，光从宽大的窗子洒进来，照亮了桌子上的模型。看起来是个完美的工作氛围。然后她带我到邻近的建筑师个人办公室。像所有进入房间的人一样，我把 鞋留在一个小房间里，换上拖鞋。穿过一个堆满模型和薄板的房间（这证明了建筑师的紧张的工作），我进入了进行访谈的房间。我在他面前坐定，当我准备录音设备时，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音乐，一阵意想不到的鼓声，几秒钟的摇滚乐，然后，是寂静。
访谈可以开始了。
【你写道“世界充满了符号和信息，它们代表着没人能完全理解的东西，因为它们也只是其他东西的符号。真正的东西隐匿着，没人能够看到。”（彼得•卒姆托《思考建筑》）建筑怎么样才能抵抗“对形式和意义的浪费”？让我说的再具体些：对你来说哪些项目是最有启发的，体现了“抵抗”建筑的概念？】
没有……
我不这样工作，不用这些参照物（概念、理论之类——汉译注）。我努力像个普通人那样工作，比如我的母亲。我尽量跟随功能和使用的需要：这个场所想要什么，这个场所要求什么，这不是学术型的工作。这些参照让我不安。
【在规划阶段，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感觉，思考，小心从事……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只是运用常识，要心底澄明，感觉敏锐……
【在最初的规划阶段，你考虑到场所的需要以及它缺什么。然后规划如何演进？】
我并不只思考场所：我访问它，因为这是一个亲身的体验，在现场所有的都可以被思考。
在建筑里总是有一个根本的需要。我想到效用：我做的是不是有价值？我喜欢它吗？它缺什么？我试图同时思考和感受功能和使用的需要，场所的独特性。当被观察时，在场所的物理外观里，有着整个的历史，因为历史显现于世界的物质本体上，比书本上要多得多。（笑）当然书里也有，但历史，记忆，变成了大学里研究的叙事，在那儿它们需要书面的叙述。但真正的历史，我们家族的历史，我们人民的历史，在这里，这里，那里，还是在这里，不是吗？（他指点着房间和花园里的几个地方）。因此我的工作是：去观察，去理解我看见的……或者努力去理解。
【在你的工作里，情感变成了记忆。怎么样才能唤起那些处于建筑杰作里的人们的确切的情感，那种与记忆相联系的，建筑师想让我们在那个特点的场所感受到的情感？我尤其想到Masans的老年住宅……】
这并没有以如此学术的方式发生，要简单得多。只是要用常识：什么是美的？什么会是需要的最好的东西？什么能唤起正面的感觉？当你将老去的时候你要的是什么？这是因为你不能做一个充满激情的项目。如果你总寻找美和激情，那么你将总是错的。
当它来的时候是美妙的，当你却无法规划拟的情感。这不是个可控的行为，总有一些外在的东西，与工艺的材料有关。建筑永远是这两个东西：场所和使用。你可以在你觉得好的地方造点什么，所有造的都与使用和功能有关系。也许美随之而来，如果你幸运的话。（笑）我以这样的方式工作。我确实与事物、情感和体验紧密相连。要把这些整合起来你需要有一点天赋，对我来说。不是每个人都是作曲家，你必须有天赋才能看清这些。
【所以你不“规划”记忆？】
不是直接地。我这样工作：你看见某样东西，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有它们的历史，这不可避免。所有的都有历史，甚至那些坏的东西。所有的都在向某人，不只是建筑师，叙述长长的历史。因此，带着记忆工作很正常。但你必须知道这些东西，必须知道怎样看待它们而不至于迷失在学术领域里。
【你说过“当你喜欢某种材料，你会以诚实的心接近它，你热情地善待它。”（芭芭拉•斯泰克，《与彼得•卒姆托谈话》，Casabella杂志719期，2004年2月，第6-13页）。你怎样选择你作品的建筑材料？在一些场合，它们与建筑场地无关。比如，在某种肯定的意义上混凝土是一种普遍使用的材料，通过不同施工程序，在触觉和视觉上能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你为你的建筑作品选择的建筑材料总是确切和精确的。什么原则决定了这种选择？】
我认为每个项目都有其主题，它必须以非常强有力的方式表述，以使整个建筑及所有的东西能够用这个主要的主题来解释。对于我，主要的主题并不是抽象的想法，而是具体的。我感兴趣的建筑是具体实在的，而不是作为抽象概念的。因此已经存在一个实体：想法就是一个实体。我希望对于选择建筑材料总有一个合逻辑的理由。甚至对我们所在的这个房子（指着他的办公室），我喜欢它，当德国人或者其他外国人问我（指着地板）这个混凝土从哪来时，我会回答“来自托斯卡纳来”。（他笑起来）这是米开朗琪罗的“塞茵那石”！
我们总是首先谈论关于建筑的构思，关于结构及其材料。然后慢慢地，在规划阶段，才能更好理解它的细部。但预先得有个想法：它有混凝土建，还是用木构，或者用混凝土但内部有许多木构件……
【建筑也是一种语言，它尤其是一种语言……】
我不同意。它并非尤其是一种语言。建筑是用来生活的东西，不是一种语言。我母亲想要一个房子来过日子，而不是一种语言。不可能住在语言里。
【事实上，你把建构语言符号还原到最基本的符号……】
这个题目让我厌烦。（笑）因为我坚定地致力于造好的房子，其他的一切对我都是干扰。也许我太老了，就像你所深知，有一种语言。也许值得去味了解这些东西化时间，但它不是我的工作的焦点。我爱哲学，但不是建筑师的哲学，而是哲学家的哲学。对我来说，那更好。
【让我稍微回到建筑材料，在你的工作中寻找合适材料的研究是如何进展的？】
我有了第一个构思，主题，我思考这个场地的各元素会怎么反应，就像炼金术，带着我对这个场地的情感以及我个人的对于如何使用场地的想法……一切都天衣无缝。最有魅力的计划瞬间就是开始。它总是最美的。当所有的东西在或不在那里，当所有的都有可能。没有限制，没有建造合同，没有预算……所有的就是光，就是梦，就是欲望。真是个灿烂的时刻。
【告诉我关于材料间的炼金术：是研究的结果还是偶然所得？】
不，它来自大量的研究。永远都是新的研究。因为许多次我们有了新的想法，却不知道如何实现。在这方面，我想我足够有勇气，我不羞怯，我认为在开始时一切皆有可能。
对所有的可能性开放和欢迎，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随后这就成为一项研究。没有东西是标准的。这个工作室不生产商业化的建筑，而是“艺术——建筑”（art-architecture）。也许有一半的细部是标准的，有时更少些，因此我们必须发明另外那些细部。就要广泛地研究。
【所有你的作品都有一个建构的尺度，看起来你不想驱使自己越过这个尺度。你不担心城市和城市规划。在你的文章里你很少谈论这些。为什么？你的建筑和城市的联系是什么？】
对于城市我所知不多。了解城市的历史很好。就像在阿尔多•罗西的书里，书里充满激情，也谈论记忆的城市，而不只是实体的城市，就像贝奈伏罗（他做了一个描述）。如今，当我读建筑师写的关于城市的文章，我认为它们都是虚构的。“它到底说了什么？”我有一幅城市的图像，但却从来没有谈论过它。两年前，我第一次谈论景观和建筑。这会是个好的主题，让我坦诚对待我所知的和我所不知的……
许多事情发生并不涉及建筑师，它们是经济、政治以及许多其他东西的结果，建筑师只能观望发生的一切。
确实……这是个有趣的主题……下次吧！（笑）
【比如在布雷根茨，你在城市结构中加进了一个博物馆……】
在科隆也是……
【确实，在科隆也是。在这些城市，在这些城市文脉中加入一个博物馆意味着什么？】
布雷根茨的博物馆非常精确，我思考它的外观，如何融入小城。肯定地说，在这个场地，从中世纪以来就没有人建造过有城市价值的东西。
【你的建筑的最美的地方之一是它们总是有目的地建的。在建构领域我没有多少经验因为我刚开始，但当环顾四下，我发现我们正在失去这一工作方式，我认为这是个遗憾。通常，建筑成为仅只是发明，成为纯粹的建筑师头脑强加的产物，他们应该往回走，就像你所写的……】
在意大利，在美国也一样，存在着脱离市场的学院建筑师。教授们或许从没有建造过超过一个车库的东西，但他们理论非常好，他们有一个生产不能抵抗这个世界这个艰难的商业世界的建筑师的文化。真遗憾。也许会改变。我们希望会改变。
有人告诉我费拉拉有个好的（建筑）学校，与制作紧密相连。当所有的都出错了，一场新的运动就会涌现。否则这个行业将退化到制造形式，其他的都交给别人。将会比画衣服还要不重要。生产这样的项目的建筑师将被建造它们的人排除在外。（笑）
【你能告诉我们你正在做的新项目吗？】
卒姆托先生指着一块黑板，上面列着大约二十项正在进行的项目，它们遍布世界各地。其中有新的LACMA，洛杉矶县立美术馆。
他不再说话。他的项目为他代言。他的性格害羞从容，但非常愿意助人。他让我明白我们的访谈结束了。他的语言在他的建筑作品中体现得完整无缺。在正式告别后，我换回自己的鞋，离开了房间，没有人再引领我到门口。
雪覆盖着哈尔登斯坦周围的群山。这样的地景中孕育了建筑师的有细节的节制。周围的阿尔卑斯山由岩石、水、光和静默构成，这些承载者自然的能量的元素也是卒姆托作品的建构实体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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