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浅评《编辑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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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编辑部的故事》,余德利(原剧本是于,看黑板上的字便知,后来候耀华说改称余较好,我得利)听到外国广告商“我姐夫”说延安怎样怎样,还挺生气的。说明那时的人爱钱,骨子里还是爱国的。所谓反差萌,看似最精明、最市侩、最会来事、最贪钱、最好色、似乎文化程度也最低(有一集被戏称为文盲)的他,是除了陈主编以外的五个不食烟火的人精里,最实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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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好针砭时弊,好冷嘲热讽,殆不在其位而非要言其事,如戈玲、李宝冬、甚至余德利,都有一种恨铁不成钢,只好借说话发泄的意思。虽然是内部交流,但是丑话都放在亮处说,不怎么背后议论人。 到了《我爱我家》里,氛围一变而为家庭戏,与职场剧相比,所涉社会面多了一层隔膜,话也不那么尖刻了。有的地方开始注重喜剧效果,核心问题开始闪烁其辞。到后来的情景喜剧,则只剩下为卖笑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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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第一集(上/下)从牛大姐的口气里已隐约透出——牛大姐应是北京土著加天龙人,丈夫是凤凰男,牛大姐骨子还有点瞧不上他,称他是嫁过来的——将来送子女去美国深造。 “倒也不是非要打入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大意)。 同一集中,陈主编提到那几年,牛大姐还写诗,写到“心花怒花”,人家就问了,“心花为什么要怒放?为谁怒放?“众人捧腹,如听今古传奇。想想这事,也许就发生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未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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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里的台词就象回旋镖一样,又如鲁迅散文中所写的歪打正着的投枪,观之忍俊不禁。 如07集所言“萝卜大丰收”,亩产万斤,光北京地区就产了“两百多亿”斤,这还不“甩开腮帮子”(余德利语)可劲儿地吃啊。 “吃不完总比吃不饱强吧?”,刘书友冷哼道。 以至于编辑部专门找给冈村宁次烧过菜的王大爷请教怎么烧萝卜菜,大爷不说,总算从他孙女那儿骗来了方子。 领导们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问农民,生产了这么多萝卜怎么消化它呢?农民摸摸头说,唉,光顾着生产了,没想那么多。 “咱农民兄弟真可爱”,李冬(黑版上写着东)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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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有一集写诗人。 1990年代,诗人也不怎么值钱了,成了戏谑的对象。外形硬朗,装深沉,荒野独行,写爱情诗招摇撞骗,挟路上遇到的女孩自杀(这个倒有点太宰治式殉情的意思,只不过双方是萍水相逢)。这些都已经是顾城还没有杀妻之前,当时的人们对于诗人的刻板印象了。 片子里的戈玲也不无对濮存昕饰演的诗人一点兴趣,连编辑部的人都差点误会戈玲的出外采编,是和诗人私奔塔克拉玛干沙漠了。李冬宝就别提了,两年的算盘打了空。打架也打不过人家,也只能——用他的话叫——“用嘴扑”。 由此可知,诗人的形象除了唐诗宋词那种后人铭刻的印象,倒并不总是正面的,往往有一种滑稽感。这倒是没错的。人们对诗人的敬仰通常带着一种敬而远之式的揶揄,如同看一种只存在于舞台上的东西,近了,就能看到妆容的细节之瑕疵。 诗人再“怎么抒的情,怎么深的刻”(片中英达形容),也还是人类吧?首先得是人。只有在写诗和读诗时,诗被人的肉体解放。 所谓“佯狂难免假成真”(郁达夫),现实中的诗人不一定真“成真”,只是有时“假作真时真亦假”(曹雪芹)。做戏做到入魔处,自己骗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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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是情景喜剧,也是职场剧。工作上打情骂俏也要以不影响工作为主,用李东(冬)宝的说法是,绝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所以这个剧的主线是正步前进的,而各种支线则是蛇行前进。就如它的片头曲是用童声这一味秘汁调料,消解了贯穿整部片子的成人式的尖酸刻薄的语言之毒。 有一集写到交警执法,一个看着象有背景的男子拐弯超速,交警就把他拦下来了。开车的恨恨跑去打电话,一会岗亭上就来电话,让交警放人。交警说,要这样,还不如在岗亭里放个稻草人算了。知道上头为难,该罚还得罚,责任由他承担,大不了不做交警。 这就和包青天损失一顶乌纱帽,也要斩了驸马一样,古今原来并无改变。 一个小交警换一次正义的执法,如果法律真能够做到人人平等,那恐怕还得有更多的人,能有这种甘愿牺牲的觉悟,而不能指望着比包青天还包青天的所谓的自上而下的推动。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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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12集提到普法,编辑部的人都要轮着去,每人两周脱产学习,车接车送(不知道是否包吃包住?),这可能也和上面制定的指标相关。但同时,也和编辑部带有半事业单位的性质绑定。一般人,可能还没这个资格去学习。 这更象是那个相对于如今的慢节奏时代的某个缩影。就如同那个时代,好多文人也会公费出游,开各种会,完了以采风为由,弄点文章发发。 按当下社会卷到极致下的躺平式节奏,能两周时间不上班,那可比什么都要好。以前的人反而会觉得这是一件务虚的苦事,哪有建设四化来得实际。这可能也是两代人的价值观之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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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里文人不少。编辑们自己对外、对内也以文人自居,然遇到了这些诗人、小说家,又自动把自己降为俗人,尊对方为文人。有时还喜欢给对方戴高帽子,敬之为老师,自称学生。由此可见“文人”这个词,有时是一朵戴在头上的花,有时也象一种挡箭牌,有时更如同一种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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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的故事》里有个角色叫张明高,出现过不止一次。这个人算是个知名作家,同时也是个厚黑学家,南北两个大杂刊都争着要他的稿,而文人圈忌讳一稿两投。他左右极限拉扯,两头都不得罪,也绝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个人的形象塑造得颇有力。他既有功利之心,又能置身事外,既是文人,又是人。其写《中国大宴席》,讽刺吃请陋习,而并不拒绝别人的吃请。仿佛一个人守住清醒的一面去写作,另一面则和光同尘。 他对于永恒的问题也看得很透,某一集中,有个文艺女青年想要写出一部名垂千古的小说,托关系投稿,他刚好也到编辑部,听到后,反问,那千古之后呢?别说千古,连时间也会消逝。犯不着想那么远的事。 虽如此,张明高仍旧执著于写他的东西,竟不象为名、为利,纯属自讨苦吃、自得其乐了,可见难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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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集写某小说家和妻子闹矛盾,引得编辑部的人家访来探虚实,先是误以为女的是秦香莲,后来又发现男的并非陈世美。最后夫妻反而形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了,闹得编辑部里外不是人。 作家听编辑部的人怎么数落他妻子时,忍不住回了几句,说老婆整天在耳边絮叨,对于足不出户的他收集小说素材也不无帮助。 想来乔伊斯找了一个完全不懂文学的女招待,也是为了听她天天唠叨,才能写得既阳春白雪又下里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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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集写台湾老兵回乡找儿子,找到后回家见了孙子,孙子第一句就是“交枪不杀”。后来请编辑部的人来吃团圆饭,一听,笑着说,他回大陆,就是为了死在你们手上。此一语双关甚妙,现在人既不敢这样讲,也没有这种语言的黠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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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集写某文艺女青年暗托明托,投稿小说,刘书友从资深编辑角说,谈到了写小说有三不可学,颇有参考价值。 一不可学老舍,说他的京味语言已到极致,学得再像也是伪作。二不可学沈从文,学得更像,也只好被当作遗漏之作,收进未来的《沈从文全集》里,三不可学鲁迅,这个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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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看来《编辑部的故事》最无聊的一集是全编辑部除了陈主编,都在利用工作时间给“贫嘴张大民”减肥,可见他们真是太闲了,也不知道是刊物大卖,还是卖得不好。 剧本以“贫嘴张大民”太胖,被人怀疑身为厨师,损公肥私。此说不太经得起推敲,因为现实中厨师就象个招牌,如果本人是麻杆一样,那只能说明食堂的伙食也不怎样。 “我胖我的,与你何干?”这话倒是一句名言,引伸一下则是“我自用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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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保姆逆袭成了“小星星”;几个骗子仿佛是在做一件最光明正大的事;待业女青年假装机器人打零工,后来又“走投无路,成了歌星”——这就是魔幻现实义的90年代。无法无天,一切都有可能,先走出一条路来,再重新定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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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很小是个家庭》,有片头曲和最后一集插曲两种编曲法,各有好处。汪国真式的简单诗句配上乐曲就变得让人出尘。亦不知是诗歌受音乐升华,还是音乐因诗歌升价。这就象苏联电影中人手一把吉他,唱起歌来就象诗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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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摘录】
牛大姐:“我们的刊物之所以办不好,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风气不正!我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整风,端正思想。” 李东宝:“我看首先端正的应该是您牛大姐的思想。” 牛大姐:“端正我的思想?” 李东宝:“那当然啦,您看您一向把这刊物办成阵地和桥头堡之类的防护体系,让大伙儿说说,您这种想法,是不是把广大读者当成攻击和防范的对象了?您这种想法要不得以纠正,《人间指南》能够成为广大读者知音吗?往轻了说您这是糊涂,往重了说您这是背离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编辑部的故事》01/02)
刘书友:“尤其是那余德利,一打就是半个小时。看,他腰上别的那个BP机,像蛐蛐儿似的,没完没了地叫,老陈啊,是不是让他先关上,这这这,闹心啊。”
(《编辑部的故事》03)
“那谁,莫先生,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们编辑部的李先生,他是我们这儿有威信的群众,别人都不在的时候,他说话最有份量。”(《编辑部的故事》12)
张明高:“再说这招不灵了,还有你给垫背呢。你就替我背着这黑锅,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你。这个,骂就让他们骂去,少不了一根汗毛,” 张明高妻:“那只好我挨骂了。” 张明高:“你可得有个精神准备,到时候,我在他们的面前也得骂你几句,‘糊涂,糊涂’。” 张明高妻:“我跟着你背了多少黑锅呀。” 张明高:“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道理啊,你的形象重要还是我的形象重要啊?” 张明高妻:“压根儿你重要。”
(《编辑部的故事》15/16)
“要不是你这个事娄子呀,也招不来这么一帮赶海的。”
(《编辑部的故事》18)
李冬宝:“我送你回家,不是,我送你回——你要回哪儿啊?” 雷丝:“我回我们公司的检修所,因为我们每天都需要检修保养一下。” 李冬宝:“远吗?我送送你。” 雷丝:“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请回吧。” 李冬宝:“别,把你一个人扔街上我也不放心。” 雷丝:“那你要送我,我可不放心了。” 李冬宝:“怎么了?” 雷丝:“你想,我们那儿都是机器人,回头也把你当机器人给拆了。” 李冬宝:“哦那就算了。真拆了,装不装的也没什么意义了。那你看……” 雷丝:“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给我叫个TAXI吧。” 李冬宝(摸头):“那我还是放心吧。”
(《编辑部的故事》22)
戈玲:“雷丝,你看上去可真不像光靠晒太阳过日子的人。” 刘书友(插话):“那你冬天怎么办?夏天都这样。” “机器人”:我还有一套风力系统,冬天啊,改喝西北风,要是实在不刮风啊,有两句风凉话,也够使的了。“ 牛大姐:”嗨,脾气还不小。“
(《编辑部的故事》22)
“你怎么现在也写这种甜不叽的是人就能看得懂的诗了?” “现在,不就缺这个嘛,甜甜的,浅浅的,谁听了都能晕,也能鼓点儿劲。”
(《编辑部的故事》25)
老陈:”我可是越来越适应这些年轻人了,犹其是他们即兴发挥的时候,它怎么那么富有创造力呢?当然了,他们闹出了不少洋相,也出了不少笑柄,可是它总是把读者吸引住了啊,《人间指南》如果没有他们这点热情、这点热忱、这点冒失,我看也发展不到今天这样。“ 牛大姐:”你变了,老陈,你都不象个领导了。“ 老陈(自言自语):”我真是服了他们了,怎么说来就来呢,而且,这主意还特别多。“ 牛大姐补刀:”离出事不远了。“
(《编辑部的故事》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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