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过客·浮生梦 2.2
(2)
回寝室后的戴峻深,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里都暂时没跟李冰逸再说一个字。
他觉得自己上铺这位老兄,真的是很奇怪。
——没错,这个人确实挺聪明的,尤其是再为人处世这方面上头,就从昨天晚上他非拉着自己给三个班、包括老师们在内的一共一百来人发冰棍儿,再加上昨夜萧全对自己开了那么一个恶俗的玩笑、他还能很轻易地帮自己化解这两件事来看,他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远比自己成熟老练很多,可自己也分明只跟他认识了也就一天,他却非要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好像很了解自己的姿态,并且还总说什么“我能帮你”这种话,这让戴峻深很不舒服。
——谁需要你帮忙啊?
戴峻深从小就是被老妈控制着长大的,如今他好不容易来到一个住宿制学校,去遵守学校的校规校纪已经让正处在逆反期的他觉得很烦了,身边却还要出现一个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却似乎还非得插手自己的人生的家伙,这换成是谁,谁能觉得不烦人?
而且有个更玄乎的问题是,这家伙怎么给人感觉,是有点神秘和可怕的呢?
回到寝室后,按照老妈梁玉卓的请求,韩振方也忽然来到了戴峻深的宿舍帮着戴峻深收拾行李,戴峻深边在韩振方的协助下收拾着行李,边时不时抬起头或者回过头看着从洗漱间里回到寝室里的李冰逸,再边回想着自己从昨天早上认识这个家伙之后到今早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
首先,就是自己遇到过跟自己外表长特别得像的家伙,但是没遇到过跟自己长得这么像的,冷不丁戴峻深朝着李冰逸一瞧,就好像照镜子似的——当然了,李冰逸确实比自己要瘦上整整两圈,他的五官棱角要比自己更清晰,八块腹肌远比自己看起来更加有型,他头发比自己还长很多,还长了不少白头发,肤色要远比自己暗很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比自己阴郁冷森不少,从气质上来讲,李冰逸也确实要比自己帅很多,可也的确比自己多了几分颓废——可好些时候,戴峻深还是一点都没有自恋的意思、甚至有些恐怖地感觉,这个家伙完全就像是跟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他该不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戴峻深心知这根本不可能,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问道;
其次,就是这家伙在跟自己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似乎好几次在不经意之间,从嘴里粗溜出来过一些怪话:比如“韩庚演过的三部”,那是什么呢?韩剧《IRIS》又是什么?他管米莱叫“小仙女”——明明是很可爱的三个字,如果只是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他管刚刚见过面的米莱叫“小仙女”,那不本应该是代表他对米莱有好感么?可听他昨天说话时候的语气再加上神情来看,“小仙女”在他嘴里好像成了一句骂人话……
——这又是什么“新新人类”的网络用语么?难不成就跟“我勒个去”“神马都是浮云”“兰州烧饼”一样,其实是自己“out”了,明明在网上已经流行了好一阵子,自己却才听说的流行词?可是看昨天冯天明的反应,他好像也不知道在李冰逸口中的“小仙女”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词汇用法?是他自己的满口胡言?可从他昨天几次帮助自己来看,李冰逸这家伙也不像是个喜欢满口胡说八道的神经病或者“杀马特”啊?
再者,就是这个家伙,怎么会睡睡觉突然消失……
——就这一条,就足够让戴峻深把今年的冷汗都流干净的。
自己昨晚分明一夜未眠,甚至到了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因为自己所在的靠门的这个下铺着实又闷又热又窝风不透气,自己都是睁着眼睛躺着的,可分明李冰逸这个家伙一直就没有回来……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回到寝室走廊里呢?除非这一宿他就在走廊里或者洗手间里待着……可是,他又是怎么从下铺下床的、还根本没让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发现的、甚至连什么时候开的门都不知道的呢?
难不成这家伙……是鬼?是什么成精的妖魔?或者,是外星人?或者说,这个世界其实就跟《黑客帝国》里演的一样,真的不过是谁用计算机语言编出来的一个程序,而李冰逸则是这个程序里的一个BUG?
——不行,不能细想……越想越可怕!
可就在戴峻深背上用打包带扎好的被褥枕头、以及自己背包里装好的行李之后,等他下了楼,到同恩分校的主楼广场前集合的时候,却忽然又听到同班的已经站在那里的几个女生各个一脸恐惧地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欸,你知道么?昨晚我寝室发生灵异事件了!”
“咋啦?”
“——你知道咱们班那个米莱吧?不是电视剧里的那个,是咱们班那个同学?”
“米莱?哦——就咱们班那个,长得跟《奋斗》那个电视剧里的‘米莱’一样的、甚至名字都一样的女生吗?”
“嗯嗯嗯!就是她!”
“她咋啦啊?”
“她、她、她……她睡我下铺,然后昨天晚上……其实我因为寝室里头太热了,我到后半夜也没睡着觉,后来到十二点的时候,我本来准备下床去上厕所……结果我走到下面一看,发现她的床铺上……是空着的!”
“空着的又咋啦?”
戴峻深听了,心里跟着一惊……
“——不是啊,”那个矮个子小眼睛的女孩惶恐地跟那个身高大概一米七往上、身材纤瘦苗条、皮肤白皙得像是拥有欧洲人血统、后脑勺的麻花辫直达腰际的女生,声音发颤地说道,“我……我……我下床之前,我就没看我宿舍那屋开过门啊!而且我下床之后,我看小晴也醒着的……”
“‘小晴’是谁啊?”
“黄云晴。”
“就咱班那个大高个?”
“对……虽然你也是大高个,但是你比人家矮点儿。”
“去你的!你还好意思说我的高矮呢?”
“嘻嘻嘻……”
“那然后呢?”
“小晴那时候也没睡着,她看着MP4里的MV听歌来着……完后我就问小晴,‘刚才米莱是不是出去了’,结果小晴也说之前宿舍门根本没被打开过……她也根本没见有人出去!”
“啊?”一听那儿小眼睛姑娘这么说,留着长麻花辫的女生也有些傻了眼。
“——而且闹得我最后一宿都没睡着!到了早上我一看天亮了,我就去洗漱,结果回来的时候,我忽然看见米莱正站在床边找牙膏呢!我都不知道她啥时候回来的!”
“那……”
戴峻深听到这,实在忍不住,立刻走上前去。
“呀,班长好!”“班长好。”
“别别别,直接叫我名就行了,或者叫我‘贝勒’也行。”
“哈哈……”矮个子女生捂着嘴羞赧地笑了笑,“说实话我都没记住你叫啥名。”
“戴峻深。”
“你咋能忘呢?”“长麻花辫”说着,“——‘‘君虽乘车我戴笠’的‘戴’、剑阁横云峻’的‘峻’、‘城春草木深’的‘深’嘛!不是叫‘戴峻深’嘛!”
“哈哈,谢谢你还能记住?”戴峻深说着,指了指“长麻花辫”:“你叫田雪萍?”
“对。班长好记性!”田雪萍还给戴峻深竖了个大拇指。
戴峻深又看向那个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缝、不笑的时候双眼仿佛柳叶一般的矮个子姑娘:“你叫杨雨姗?”
“对的,班长……哦不,戴……‘戴什么什么来着’……哦不对,‘贝勒’!”
“啊哈哈!”田雪萍哈哈大笑着吐槽道,“还‘戴什么什么来着’,你想让人家‘戴啥’?戴帽子还是戴眼镜?”
戴峻深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跟两个女生说闲白,接着问道:“我刚才在那边站着,听你说,昨晚米莱……也‘突然消失’了?”
“啊!对啊!吓死我了!我就住她上铺!宿舍门也没打开过、我也不知道她啥时候下的床,明明刚熄灯过后、查寝室结束后,我还跟她唠嗑来着,结果忽然人没影了……就剩下一床被褥了!”
“她是怎么回来的你也没看到?”
“没有啊!我一夜没睡……实际上小晴也好像一夜没睡——但她是听了一夜的歌,然后大部分时间是背着身、脸冲着墙躺着的——所以她没看见米莱是咋回来的,但我就是洗漱完一回屋,就看见她站那了……”
戴峻深听完,沉思良久,内心里一股寒意直达全身,又化成一股冷汗从浑身上下冒了出来……
结果还没等戴峻深把这件事合计明白呢,田雪萍却面带八卦之意地笑着看向戴峻深:“不对啊,班长,你咋这么关心米莱呢?你是不是……嘿嘿,对人家有点什么别的意思?”
“啊?”戴峻深一脸茫然地转过头,看了看田雪萍。
“诶不对?”杨雨姗却问道,“班长……你刚才说,‘米莱也突然消失’?你为啥……要说‘也’?”
戴峻深倒吸一口气,直言不讳道:“因为昨晚住我上铺的李冰逸,他跟米莱一样——”
“啊?!”
——戴峻深此言一出,两个女孩瞬间都不淡定了。
“嗯。”戴峻深点了点头,“这哥们儿睡着得挺早的……本来一开始,我跟萧全和车仁浩我仨在聊天的时候,他还打呼噜呢;后来呼噜声突然没了,我和车仁浩好奇地一看……啧,李冰逸也突然没影了,床上也就剩下一床被褥——啥时候出的门儿我都没见到。然后我也是一夜没睡着,也是早上洗漱之后,忽然就跟李冰逸这哥们儿走了个对头碰,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雨姗和田雪萍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不是吧?”“该不会是……寝室里‘闹鬼’吧!”“要不就是你俩幻觉……快承认,这就是你俩的幻觉!”“不可能!我明明特别清醒!”“那要不……就有可能他俩是鬼!”“啊?那……太吓人了啊!”
“……”
但是想从两个小女生的嘴里,在这种灵异的事情上听到什么理性的分析是根本不可能的,她们除了害怕之外,再不会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而且,女生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神奇的力量,那就是传八卦——等到大部分人从宿舍里出来,到主楼前广场集合之后,李冰逸和米莱昨晚全都在某个时间段内忽然消失、第二天早上又都忽然再次出现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而且不仅限于戴峻深所在的A班,而是对于国际班新高一全体。传言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又在另一个人的口中再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在这个过程当中,每一个没有第一眼目击事发现场和事发过程的人们,便都会把自己对与这件事情的理解杂糅在传言当中。
——于是,到了最后,李冰逸和米莱在昨夜突然消失的事情,居然被人编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校园灵异传说:他们说很久很久以前,在同恩分校区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产生了感情,于是便开始“早恋”,可是很快他们的“早恋”被校方和各自家长发现,无论是老师们还是彼此的家长都不同意他们之间的交往,然后这个男生和这个女生便相约,在清明节的凌晨1点34分在宿舍里服药自杀——而且清明节这天的凌晨1点34分正是一年当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在这个时刻自杀的人会“无法转世投胎”;又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也就是到了2008年8月24到25号的这天夜里,当初殉情的那对儿男女,又分别“附体”到了李冰逸和米莱的身上,之后趁着宿舍里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那对儿鬼魂又利用了李冰逸和米莱的身体,跑到操场上重逢私会……
听完整个故事的戴峻深不由得感叹:真是好一个想象力丰富,既毛骨悚然又凄凉悲惨的恐怖爱情故事。
可尴尬的,却是好些人在“八卦”过后,还会向当事人求证——等到米莱和李冰逸先后来到楼前广场上站排集合后,好些人对他俩分别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昨晚是不是和米莱/李冰逸去偷摸私会去了?”
“你说谁?我跟他?”
米莱一听就火了——
“不是,你们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啊?‘私会’?别逗了!那个家伙,整天一副高冷样,我能看上他?开什么国际玩笑!”
“咱们可听说,你俩被之前在这儿殉情的情侣附体了。”“没事儿,莱莱,你要是被附体得久了就知道了,被人……啊不是,被鬼附体之后,记不住事儿也正常。”
“啊?什么‘附体’?什么什么……什么‘鬼’又‘殉情’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你们是仙侠剧看多了吧!”米莱根本听得一头雾水。
“那你昨晚突然消失是怎么回事啊?”
听到其他女生这么问,米莱却有些脸红着,却愣硬着头皮说道:“我昨晚消失?哈,你们是侦探小说看多了吧?去洗手间,不行啊?”
并且,她还紧张又似乎带着点儿怀疑意味地,回过头看了看李冰逸。
“哟哟哟!还说跟人家李冰逸没事儿呢?莱莱,你俩要是没事儿,你这么一个劲儿地盯着人家看干啥呀?”在一旁的一名叫林栎阳的女生逗着米莱说道。
而米莱却也模仿着林栎阳的语气回答着:“哟哟哟!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呢?我跟李冰逸?别逗了,我那是在瞪他,不是在看他!我……我那能叫‘看’吗?我那是在用眼神‘杀‘他,懂不?我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我觉着你这是‘因恨生爱’吧?哈哈!”“行了行了,姐妹,别解释了!看出来了……懂啦!你别说,李冰逸虽然人看着有些显老、还有点‘少白头’,但人还是挺帅的。你要是喜欢,姐帮你俩撮合撮合?哈哈哈!”
关恩婷和她身旁的那个看起来有些咋呼的林栎阳,继续紧着跟着在一旁起哄道。
“我……我不是!我没有啊婷姐!婷姐,你这是要逼疯我啊!我跟那家伙,清白如水,比纯净水还纯!‘因恨生爱’……你们这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吧?我跟那家伙,我俩就不搭尬!八竿子都打不着!”
“瞧瞧,还撒娇了呢!你不喜欢人家,你羞啥呢?哈哈哈……”林栎阳还有些不饶人地继续拿米莱开涮。
米莱的脸颊更红了:“撒娇?我这是在抗议!你们再这么乱点鸳鸯谱,我可要翻脸了啊!”
话虽这么说,可她人却又急又羞,索性躲到了黄云晴地身后,低着头,继续用眼睛“杀”着李冰逸。
而李冰逸却似乎对自己与米莱的谣传充耳不闻——他咬死了说,自己昨晚一直在宿舍里睡觉,只是半夜去了趟洗手间就回到床铺上了,并且还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就是戴峻深出现了幻觉:
“你们别听这哥们儿瞎说!他昨晚明明都睡着了,后来我上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我都听见他打呼噜说梦话了,他还一个劲儿说自己失眠……”
“不是,我可没……”
“没什么没!刚认识我就传我的话啊,哥们儿?”
李冰逸说着,便直接把戴峻深拉到了一边。
戴峻深原以为李冰逸是要跟自己解释昨晚他的突然不见踪影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也跟着他到了一旁。没想到李冰逸却忽然从自己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盒优酸乳和三包奶油树莓蓝莓派递给了他。
“拿着。”
“干啥啊?谢谢,我不吃。”
“啧!谁说是给你的了?”李冰逸抬头朝着黄云晴的方向,对戴峻深扬了扬下巴:“给你家黄雪大小姐送去。”
“啊?”戴峻深有点懵。
“——多亏我洗漱完之后,收拾行李快,然后早就下楼了。这大早上的,大家都没吃饭,食堂也没开。我这一大早就去男寝楼下的供销社排队来着……好家伙,多亏我排队排到前头了,而且下手稳准狠,才抢下来这么一盒优酸乳和三个‘双莓派’。赶紧给人送去吧!”接着他又递给了戴峻深一只没有馅料的老式烤面包和一瓶咖啡奶,“这个才是给你的,我给咱们寝室的人都带了一份儿。快去吧。”
“我……”
大夏天的,刚刚零零散散下过几滴小雨,天空中乌云密布但明显雨水还没下透。这会儿的室外又闷又热,可戴峻深整个人,却像是被冰冻住一样,定在原地,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咋啦?还杵在这儿干嘛?快给人送去啊!”李冰逸催促着。
“呃……不是……你咋知道她爱吃这个?万一她不爱吃呢?”
“什么不爱吃?我跟你讲,这个韩国牌子产的,比起那个蛋黄派和那个里面夹着奶油味棉花糖的巧克力派,是个女生,都更乐意吃这个‘双莓味’的。你赶紧快送去吧!”
“不是……那万一……”
戴峻深继续支支吾吾地说着。
实际上,李冰逸也不知是从那得知或者猜的,黄云晴确实挺喜欢吃这个牌子的树莓蓝莓派的。以前在初中的时候,戴峻深就总能看到黄云晴会拿出零花钱,让班级里胆子比较大、敢逃课翻墙或者隔着围栏跟校园周围的小商小贩买零食的男生们,帮她去买这个,一买就是一大盒,而且通常那一大盒十二个双莓派不会留存超过两天就被她自己一个人给吃光;并且,她最喜欢的吃法,就是一边吃一边就着优酸乳喝。
他犹豫的,其实是他根本没给黄云晴送过什么东西。别说是黄云晴了,他之前在初中的时候,帮着老师给其他女班干部课代表送作业、送教案,他都会觉得紧张,生怕被人看见之后纷纷议论。
“什么‘万一万二’的?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快去吧!这大早上的都没吃饭,正好你这时候给她送去这些她爱吃、爱喝的东西,她心里不一定会觉得多幸福、多感动了呢!赶紧!‘麻利撒楞’的……”
“不是……我……”戴峻深见李冰逸如此坚持,他总算清楚这个一直要插手自己人生的家伙,的的确确是为了自己好,于是他便压低了声音,对李冰逸说道:“我……我就跟你说了吧,我……我抹不开这个面子!”
“欸呦我的天啊!”一听戴峻深这样讲,李冰逸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兄弟我是真佩服你!昨晚全哥和阿浩问你是不是喜欢黄云晴,你不敢承认也就算了,现在我让你给你觉得有好感的女生送点儿吃的,还要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这是干嘛啊?”
“不是……我……”戴峻深也觉得有点丢人,可他琢磨着李冰逸的话,又不禁睁大了眼睛抬起头:“诶不对啊,昨天我和全哥跟阿浩聊天的时候,那会儿你不是睡着了么?你都打呼噜了都……”
可李冰逸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他无奈又无语地抬起头,看了看戴峻深,想了想,对他抬手朝下摆了摆手:“这么着,你跟我过来……”
“干啥啊?”
戴峻深隐隐知道李冰逸准备干嘛,其实心里十分地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跟在李冰逸身后走到前排。
旋即,李冰逸就带着戴峻深,来到了黄云晴的面前。紧接着,李冰逸直接拿过了戴峻深手里的那三只“双莓派”和一盒优酸乳,递到了黄云晴面前:“黄云晴同学,戴峻深刚给你买了这些东西。”
“欸,你……”
戴峻深即便料定李冰逸肯定要这么做,但等李冰逸真这么说真这么做的时候,他还是不免羞怯起来;但李冰逸一点儿都不给戴峻深搭茬的机会,接着继续说道:“——他知道你也没吃早饭,而且还知道你喜欢吃这些,所以特意买给你、特意送的,你拿着吧。”
原本正与田雪萍和关恩婷等人闲聊着的黄云晴一看李冰逸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李冰逸与戴峻深,整个人不免愣了一下,而接着她看到拿在李冰逸手里的正好是自己喜欢的口味的吃食,脸上还确实出现了藏不住的喜悦的,可她看了看那些东西却在李冰逸的手中,又看了看站在李冰逸身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白皙的脸上根本掩盖不住发红的意味的戴峻深,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东西接到手中。
“是么?谢谢啊……”黄云晴抬头礼貌地笑了笑,又意味看向戴峻深。
周围的一帮人无论男女,一见到到学校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这种热闹可看,于是便都凑上来,同时口中不停地发出各种感慨起哄:
“诶呦我!这么贴心啊!”“我的天,爱心早餐!”“不是吧,你俩演校园偶像剧呐!”
——可没想到,刚刚一直赌气站在黄云晴身后的米莱,却站到了李冰逸和黄云晴的中间,把李冰逸手中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推。
“嘿,我说李冰逸,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说想当媒婆,也不是这么个当法儿吧?”米莱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戴峻深,“戴峻深,你要真想送我们家小晴东西,就自个儿亲手送啊!这么拐弯抹角的,是怕我们小晴看不出你的心思,还是你自己害羞得跟小姑娘似的?”
原本听别人传自己和米莱有事儿的李冰逸,本来对忽然冒出来的怪异的流言蜚语波澜不惊,可这会儿忽然跟米莱面对面站着——而且,她还是忽然“横插一杠”地从黄云晴的背后出现——这让李冰逸的心里冒出了一股无名火。
他瞪了米莱一眼:“米莱,你少在这儿添乱。”
“哟,我怎么就添乱了?我这是在帮他俩理清关系呢!你就说,你哥们儿要给咱们小晴送好吃的,以此传情达意,你却帮着说话帮着当挡箭牌,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米莱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戴峻深,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戴峻深被米莱这么一说,脸更红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李冰逸见状,叹了口气,很是玩味地看了看米莱,随后却将手中的东西重新塞回戴峻深手里:
“贝勒兄,虽说人家米莱‘米总’昨天管我叫‘臭垃圾’挺让我生气的,但是今天人家‘米总’说的这些话,确实有道理!一点毛病都让人挑不出来!你说你一个大男生,既然想给人家黄云晴送东西,干嘛非要让我帮你当这个快递员?赶紧的,是有好吃的也好、是有什么心意也好,自个给人家送去!”
随后,李冰逸便心满意足地冲戴峻深笑了笑,还用唇语故意说了一句“加油”,并快步走开了。
这下好了,戴峻深被独自一人留在了黄云晴的面前——以及一大堆女生面前。而且,关于他手里那三块“双莓派”和一盒优酸乳的故事,已经被李冰逸给铺篇垫稳,此刻就算他胆子再怂,也总不能把这些零食揣进自己的背包里再直接走开。
米莱看着戴峻深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勾起一片得意的笑,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那啥……给……给你的。”戴峻深咬了咬牙,朝着黄云晴走近了三步,然后把手里的东西就举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哦。”
黄云晴抿着嘴,嘴角却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笑容如同这个清晨沁润在花枝叶脉上的透明清凉的朝露,她的眼神中还闪烁着让周围的大多数人不易发现、却正巧能让近在咫尺的戴峻深很轻易就察觉到的,恰似在这天空中密布的浓云间的缝隙处偷偷倾斜而下的柔光。她接过了戴峻深手中的甜点和乳饮料,随后,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又抬起头看了看戴峻深。而按照她的秉性,她却从不会直白地表达她心中的柔软的喜悦,她便转而换回了她在初中时候,经常会使的那股刁蛮跋扈的口气,对戴峻深说道:
“我说戴峻深啊,你也真是的!”
“怎么了?”
“你的胆子也忒小了!你给我送这么点儿东西,咋还非要拉上个伴儿?”
“我……”
“米莱说得对,你要给我送东西,为啥还非要再带上一个人呢?咱们两个都什么交情了……你说你要给我送好吃的,咋就不能亲自交给我?”
黄云晴睁大了眼睛,微微努着嘴,有些埋怨地看着戴峻深。
戴峻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胆怯又带着些许期待地抬手挠了挠头,声音里还带着腼腆的颤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是之前没给你送过东西么……再者,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万一你不喜欢……我是说,你不爱吃这个口味呢,还不喜欢喝优酸乳呢?万一,我这第一次给你……”
他的言辞虽显笨拙,却字字句句透露着对黄云晴的细心与在意。
“你跟我还搞这个啊?”
黄云晴闻言,眼波流转,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涌动,可她接着又故意收起在眼睛里闪过的动容,继续瞪着戴峻深,可她嘴上的笑意,却是根本藏不住的。最后,她又眨了眨眼,凝视着戴峻深那满带怯懦的、但在怯懦之中正藏着无比期盼的眼睛,声音也从最开始的平静又低沉的语气,随着她话语的结束,逐渐变得柔和:
“我挺喜欢的。都挺喜欢的。”
紧接着,她又微笑了起来,音量虽轻,但语调却稍稍加重地,肯定着说道:
“谢谢你了,峻深。”
米莱见了,立刻笑着鼓了鼓掌:
“这样才对嘛!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要自己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帮忙!”
“你瞎说什么啊,小莱,什……什么帮忙……”黄云晴羞涩地笑着,嗔怪地看着米莱。
中学生普遍都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男生和女生之间的热闹,并且他们普遍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他们有耐心等着当事的男生和女生互动结束;等黄云晴说完最后那个“谢谢你”之后,他们才接着围上去,绕着两个人一通狂乱地欢呼。
然而,在自己被彻底包围住之前,紧张的戴峻深因为不太好意思与黄云晴对视,便紧张异常地朝着四处观望了一圈,而就是这番观望,让他赶忙从众人的包围中找了个空隙瞬间逃离,即便脸上的尴尬、担忧以及将将流露出来的喜悦还没散去,他也不敢再继续像刚才那样,心猿意马地站在黄云晴的面前;
即便就算戴峻深杵在原地不走,黄云晴也不由得转过头,朝向寝室的方向远望过去,同时还赶忙抬手对戴峻深摆了摆手,让戴峻深赶忙走开——
只因为此时此刻,以常江为首的国际班的老师们,已经背好了他们自己的背包行李,正从寝室楼的位置那边,快步地朝着戴峻深和黄云晴这边走了过来。
要单纯只有这帮国际班的老师也就算了,跟在国际班老师们身后的,是主管整个同恩分校区的德育处与教导处的教务干事们——他们这帮所谓的、其实根本不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们,似乎是看到了主楼前的广场上有什么骚动、还引起了小范围的围观,于是闻风而动,机警地与常江等国际班的一众老师并排而行,朝着楼前广场走了过来。
而在这帮德育处、教导处的教务干事们后头,还有个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女的——明明是闷热的大夏天,这女人却穿了一件雪纺布料的紫红色无袖连衣裙,头上还戴了一顶极其夸张的牵牛花形状帽檐的女式大礼帽,脚踩一双黑色羊皮“恨天高”。明明与常主任隔了大老远,那女人却非要够着朝前走,姿态干练却嚣张地疾步走到常江身边,与常主任走了个并排;而且分明已经走了个肩碰肩,那女人却用着半个小广场都能听见的音量,尖声细语道:
“常江,你们国际班新高一的学生可真行——到校第二天,你们的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就引起围观了,是吧?而且这可还是主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呵呵,放别地方,是觉得自己不显眼么?”
——就算是刚才戴峻深撤离的速度算是比较快的,但他刚刚和黄云晴短暂互动的那一幕,还是被这帮老师们瞧见了。没办法,他俩的“海拔”全都将近一米八五,二人站一起,就像两座塔似的,很难不被人瞩目。
“嗯……”常江回过头,微皱着眉连续地眨了眨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这不也是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那女人听了这话之后,原地站定。常江见状,也停下了脚步。旋即周围的国际班的老师们,和分校区的那帮教务干事们也都驻了足。
那女人挺着胸、叉着腰,仰着下巴盯着常江——在她的左手边已经就是国际班新高一三个班的学生聚堆的地方,可她却将国际班的学生们全都视之无物地说着:
“——我可听说,你们国际班这第二届的学生,招生就招得鱼龙混杂的。我看过你们的入学档案,我承认这里面有好苗子、尖子生,本来去总校那边上学都绰绰有余,但是也有不少学生,呵呵,连中考都没参加就进来了——本来都没资格上全盛兴市的任何一所高中,甚至有好些个,全都是在社会上的‘大染缸’浸了好几年的‘问题少年’,结果就被你们整来了。常主任,您心里可得有点数啊!”
原本还凑在一起开玩笑打哈哈的国际班的新生们,好些已经听到了这女人的话——除了刚刚从戴峻深身边走开到人群最末的李冰逸之外,还有几个,正是昨天在柯若安公布A班班长将由戴峻深担任之后、坐在教室后排一个劲儿喝倒彩的那帮男生。但这会儿,他们也没听明白这个女人这会儿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纷纷停下了自己的聊天,专门竖起耳朵听着她与常江的对话。
“我们心里绝对有数,”常江点点头,似乎是很认可这女人的话,可接下来常江又一提眼镜,正色道:“对于今年我们国际班项目招来的新生的基本情况,我们国际班这边专门已经开过三次讨论会了,相关会议记录和材料,总校卢校长那边有一份,分校艾校长虽然据说马上要升迁调离到省教育厅任职,但我也亲手给艾校长上交了一份;另外,袁主任,我记得咱们教导处和德育处那边也都上交了一份了,您身为教导处主任兼德育处副主任,您该不会没收到吧?”
“呵呵,材料我当然是看过了。只是今天亲眼见到这些学生,啧,瞧瞧这一个个的自由散漫、毫无规矩的精神状态,真是不敢恭维呢——瞧瞧!咱们分校普通班的同学们都已经列队站好排了,你看看这一个个的,东一堆儿、西一堆儿聚在一起唠嗑的,还有刚才那俩大高个,那是故意在同学面前表演节目吗?这还没开学呢,甚至军训都没正式开始呢,一大早上就在楼前广场上,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就这么搞出了个‘围观’,这以后,你们国际班新高一这批学生,还不得反了天了?”
这些话一说出口,周围的国际班的学生们脸上的反感之意瞬间倍增:女生们倒还好,因为好些女孩子性格温雅柔弱,或是事不关己不喜欢掺和老师们之间的谈话,所以他们只是站在原地相互倚靠着,看向这位袁主任;但是那帮男生们的火气一个比一个大,一听这位袁主任如是说着,便纷纷开口骂出脏字,随后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女的是谁啊?怎么这么牛X呢?”“跟常江都敢这么叫号儿?职位后台不低啊!”“可是咱们国际班的事情,跟这个娘们儿又有啥关系?她不是就应该管普通班么?”“管她是谁呢?凭什么当着咱们的面儿,就这么埋汰咱们国际班的学生?”
……
——甚至有几个脾气火爆的,说着说着,还真准备冲着袁主任冲过去。
而站在人群末尾的李冰逸和萧全,一个面对着常江和袁主任,一个背对着他二人,马上双双抬手,一言不发地把那几个冲动的男生拦住了。
没想到这几个人的冲动,正好趁热,被袁建莉拿来做了一番文章:“你看看,你看看!说了还不听不说,这还准备跟我来劲儿了呢!常江,你们国际班的学生,是得好好管管,知道吗!”
听了袁主任那番话的常江的脸色很是难看,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双手抱胸、腰板挺直的姿态看着对方,语气平静地问道:“那袁建莉老师,您对此有什么指示或者指导意见呢?”
“——很简单啊,你们这一届的新生,在接下来这三年里头,我不希望他们闹出来任何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他们的身上出任何的事情,我更不希望他们会跟咱们普通班的孩子们发生任何事情!打架、早恋、携带违规用品,这是你们国际班的第一届的学生就经常闹出的、还被我抓现行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这第二届的学生能省省!我希望你们国际班的这帮学生们,能老老实实地遵守学校的教育、遵守一切的校规校纪!别整出那么多的幺蛾子!”
接着,这位袁主任又凑近了对常江作势要说悄悄话似的,可她的音量却丝毫没有放低:
“常江,我希望你能让他们这帮学生认清一个事情:虽然你们国际班学的课都是美国、加拿大的课,给他们上课的老师都是洋人外教,平时还有一大堆效仿国外高中的乱七八糟的课外活动,但是,咱们同恩分校区的地界毕竟还在国内,这里不是美国或者加拿大!”
——袁主任在这早上还真是亏大了,她应该在身边带上一个专业的摄影师和录音师的,最好能把她此刻正义凛然的模样给拍摄下来并且录音,再制作成视频发到优酷、土豆这些视频门户网站,或者搜狐、新浪的博客上去,这样的话,同恩分校便可成就一位正义凛然的网络红人了。
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边走边听着袁主任的话语的戴峻深,在心中这样想着。
可是,国际班的这些学生们,其实也根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事情:他们只不过是在这么个闷热的大清早,在几乎所有人都没醒过神来的时候,凑在一起聊天而已;就算是袁建莉口中引起骚动的戴峻深自己和黄云晴,也不过是在所有人都没吃早餐、食堂还不开门的这个早上,一个给对方送点吃的、另一个从对方手中接过了三块小蛋糕和一盒乳饮料而已,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做——至于被这样上纲上线地打预防针么?
“我们有我们的管理和教育方式,袁老师,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当然,如果您有什么批评意见,您尽管提,我们国际班这边无则加勉、有则改之。”
“心里有数就好。常主任,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国际班好!”
袁建莉说完,正巧来接分校区全体新高一去往郊区军训作训处的大巴车车队便来到了楼前广场和分校主楼之间的柏油路上。袁建莉又给常江撂下一句话后,便独自朝着普通班的队伍前走了过去。在她身后的一众德育处、教导处的教务干事们,也跟在她的身后,边严肃地注视着国际班所有的学生,便朝着各班的队伍前头走着。
——而国际班的学生们,却分明从这些该被自己尊敬地称呼一声“老师”的长辈们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句话:
你们是敌人。
而见到自己这边的老师们对国际班的学生们如此颇有敌意,普通班那一条条整齐的队列里,却又不少双眼睛,或戏谑或得意地朝着国际班的人堆儿这边望过来。
“这帮人能怎么这样呢?为人师表啊……”看着远去的这群教务干事,正好站在戴峻深和李冰逸身边的倪鲲,忍不住悄声对着他们的背影冷冷说道。
萧全则是狠狠地叹了口气,连连喷了好几句国骂,随后哀叹道:“这什么破地方……真是让人一口气都喘不过来……我现在真是后悔啊,我明明都已经19岁了,咋还要在这儿受这种鸟气!”
我也深有此感。
——李冰逸看了看身边的萧全,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
可李冰逸嘴上不禁冷笑了一声:“呵呵,那位伟人可真是诚不欺我!”
“哪位伟人?”倪鲲转头看向李冰逸。
“就是‘那位伟人’喽。当年的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在阶级社会中,每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说着,李冰逸指了指那些远去的教务干事,“他们看我们是这样的,”又指了指隔了几米远,还在朝着国际班的学生们看热闹、甚至挑衅的普通班的学生们,“他们看我们也是这样的,”说着李冰逸又回过头,看着只跟自己隔了二十几步远的国际班的众位老师们,“他们看我们,也是这样的。正如我们看他们也一样。不过,哥儿几个,你们看着吧——刚才那个姓袁的,还说什么不希望咱们国际班出事儿……哼,还不一定哪边先出事儿呢!”
周围人全都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李冰逸,似乎是在感慨李冰逸的学识渊博,又似乎觉得李冰逸这家伙就是个怪物。
还没等戴峻深对李冰逸说些什么,常江便走到了戴峻深的身边,后面还跟着柯若安和林冰:
“戴峻深,刚才你跟黄云晴在前面干啥呢?”
“我……”一向是个听话的乖学生的戴峻深,一听常江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便下意识地心生畏惧起来:“那个啥……这不是都没吃饭么?我给黄云晴送去点吃的?”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就送了点吃的,您和各位老师这不就过来了么?”
“就送点吃的,那怎么还能引起周围人起哄呢?”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你俩没做什么,他们就围观起哄?”
常江皱着眉,一个劲儿焦虑地眨着眼睛,严肃地看着戴峻深。
戴峻深也是被问得有些急了,再接合刚才袁主任对常江说的那番话,一个字不落地被戴峻深听进了耳朵里,戴峻深便自然而然认为此刻的常江,是因为在袁建那边受了气,所以才把这个愤怒转嫁到自己身上,而对自己颐指气使。
就算戴峻深再老实巴交,他也忍不住回顶了一句:“那别人为什么要起哄,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站在前头的黄云晴,看着戴峻深被常江如此质问,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地复杂,思量片刻后,她便马上背过身去。而一直到上大巴车之前,她也没再多看戴峻深一眼。
常江又用力地叹息一番,仰头抬眼,无奈地看着戴峻深,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儿你的形象和你的行为举止,戴峻深,你是咱们国际班新高一A班的班长。好些老师,不只是你们班的班主任、副班主任,包括我在内,好些老师都对你有所厚望!你得时时刻刻严格要求你自己,你要做出表率!知道么?”
然后,常江又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老师们:“行了,你们各位赶紧安排一下,让三个班组织列队吧……该上车了。”
常江说完,也独自走到了前头,跟马上停在国际班人堆儿前头的两辆大巴车的司机交涉起来。
其他的所有老师,也全都从戴峻深的身旁经过,或无奈或安慰地看着戴峻深。曲玟还半开玩笑地对戴峻深说道:“戴峻深啊,来学校第二天就给咱们国际班老师上眼药,是吧?以后表现好点儿吧!”
而柯若安也马上对戴峻深语重心长地说着:“曲老师说的没错。峻深,你当了这个班长,会有好些双眼睛盯着你呢。好多事情、好多话,做之前、说之前,你应该多考虑考虑。你得以德服人,知道么?”
——又是敲打,又是戴高帽,就好像戴峻深刚刚真的是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一样。
等老师们都走远了,又安排着三个班每班站成一排的时候,李冰逸又对戴峻深劝解道:“放宽心吧。在学校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你别把什么事、谁说的什么话都……”
可还没等李冰逸把话说完,戴峻深却打断了他的言语:“先别跟我说话了,阿哥兄。你先让我一个人静静……”
李冰逸知道本性与世无争、不愿意成为众人眼界中的焦点人物的戴峻深,被分校区的校领导这般找茬,心里肯定极其不是滋味,他便也再没多说什么。
随后,在柯若安的临时安排之下,她选中了站在戴峻深身前的一个个头也比较高的名叫童远航的男生帮着组织了列队站排——事后柯若安跟人说,她其实原本是计划让戴峻深独自一人负责整个军训期间的列队和总务的,但是经过了这天早上的骚动,她知道戴峻深肯定会被分校区的领导和德育、教务处的那帮教学干事们盯上,再让他负责列队,实在是过于显眼;再加上后来的种种事情证明童远航这人的身体素质不错,也算颇有体育天赋,于是童远航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A班的体育委员。
等上了大巴车,在柯若安和林冰的安排下,男生和女生也被以车座过道作为分界线分坐在两边的座位上。也是十分巧合,因为身高的缘故,戴峻深和黄云晴又被安排到了只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上;而站在男生最后一排的李冰逸,则是差点就没了座位。
“嗬!这是不准备让我去军训啊!连个座位都没有?”一见这情况,李冰逸倒是乐出了声。
“你想得美!学费里都有军训的费用,能不让你去?”林冰看着戴峻深也笑了笑,随后林冰往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椅上瞧了一眼,又对李冰逸说,“那要不我去坐副驾驶吧?李冰逸,你坐柯老师身边行吧?就这行李包的后面。”
“那我就谢……”
李冰逸另一个“谢”字还没从口中说出来,他一扭头却发现,跟自己有一个过道之隔的那个女生却是米莱——男生的双排座靠左,在司机驾驶位的后面,而在座椅和驾驶位之间,还有一块地方被司机用塑料隔板隔出了一小块地方,除了大巴车的门之外,还隔出了大概两排座位的位置,方便全班人放置自己的小行李箱或者背包;而米莱因为个头不算高,继而她的座位被安排到了女生座位的第三排——便正好跟柯若安与林冰的座位并齐。
而米莱也正好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李冰逸。
“要不我去副驾驶吧,林老师,您就坐柯老师身边吧。”李冰逸又瞧了瞧米莱两眼,转身就准备下车,再从副驾驶那边的车门上车。
但他的肩膀却被林冰扳住了。
“大巴的副驾驶挺危险,总不能让你一个学生坐那。还是我去吧。”林冰说道。
而靠窗子的柯若安也说:“还是让林老师去吧,咱们得对你们学生负责。而且学校之前开大会规定,不让学生坐副驾驶。万一等待会儿到了郊区作训处,下车之前有检查的怎么办呢?你是想让学校专门抓我和林老师的现行么,李冰逸?你就听我们的安排吧!顺便帮我看着点儿咱班行李!”
两位班主任老师都这么说了,李冰逸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那就是不懂事了。
“好吧……那就谢谢林老师、谢谢柯老师了。”
李冰逸也没辙,只能就地在柯若安的身边。他又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米莱,没想到米莱也正在目光复杂地盯着他。他表情严肃,却用鼻子嗤笑了一声,接着又转过了头。
本来李冰逸是准备不再回过头去朝着自己右手边多看一眼的,可这个时候,原本坐在戴峻深身边的黄云晴,却从后排的座位迈着看似轻盈、实际紧张无比的步伐快步走了过来。李冰逸见状立刻站起身,回过头朝着她原本的座位那边一看,而此刻,坐在韩振方身边的戴峻深,似乎刚准备开口对黄云晴说话,可他见黄云晴忽然背着背包起身,整个人好不容易准备好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老师,我能跟前排换个座么?”黄云晴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些许违心的不自在,一股难过的决绝,弥漫在她白皙的脸庞之上。
“换座?你的座位咋啦?”“换座干什么呀?”
刚准备下车的林冰步伐微滞,回首投以好奇的目光;柯若安则停下了寻找着自己背包中化妆盒的指尖的忙碌,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而听到黄云晴这么说的米莱,也连忙站起,目光中满是对黄云晴此举的不解与关切:
“小晴,后排的座位……不是也挺宽敞的吗?你……”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黄云晴之后,又忍不住微微侧目,眺向坐在后排的戴峻深,而当她望着戴峻深的时候,她的朱唇也不禁几次轻启又闭上,最终只能轻咬着嘴唇,向戴峻深投去担忧的目光,似乎是在无声地对戴峻深诉说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关切。
——这一切,都被身旁的李冰逸,安静地看在眼里。
“嗯……后排座位不是靠近发动机么?发动机有一股柴油味,我受不了……”黄云晴轻轻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似乎在寻找一个既能伪装自己、又能不伤害“那个他”的理由;旋即黄云晴低着头,眼神躲闪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四个人,随后又目光偷偷掠过四周,最终落在了米莱身旁的空位上,而米莱的身边原本坐着的那个叫苏柠栀的女孩,正巧在放下背包之后就去了洗手间,这会儿她的位置上除了苏柠栀的背包之外,正好空着,她便以近乎呢喃的声音对米莱擅自商量道:“小莱,让我坐你旁边吧。”
米莱的心中微微一动,她并没马上答应黄云晴的请求。再次将眼神流转于远处的戴峻深和眼前的黄云晴之后,米莱轻轻地垂下眼帘,心中泛起一汪淡淡的波澜。
“这样擅自换座可不太好,怎么也得等人家回来吧?动人家的背包哪行。你稍等会吧。”柯若安作为班主任,对黄云晴此举虽感不悦,却也未多加责备,只是提醒道。
而柯若安的话音刚落,李冰逸却用着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着黄云晴,话语中带着十分不满:
“看来,你是真的想避开某人呢。一大早的,人家为你送点儿好吃的,还险些受罚挨了通批评……若是人家不理睬你、不给你送吃的,你觉得不痛快,此刻跑来前面窜座位,反倒也说得过去了。”
米莱立刻白了李冰逸一眼,可她低头想了想,又不解加担忧地看了看黄云晴,却没对李冰逸进行任何反驳。
黄云晴抬头望向李冰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淡淡的礼节性的微笑而没有进行任何的辩驳,在犹豫片刻之后,往后退了几步,走到了姜雪晶的身边。姜雪晶是个极其好说话的女孩,她一听黄云晴要跟自己换座位,便也答应了。
坐在李冰逸身旁的柯若安看着李冰逸的反应,似乎又想起了十几分钟之前发生在楼前广场的骚动,却反而同意了黄云晴的换座要求:“行,换吧,但是车开了之后,出于安全考虑,就不许再窜座了哈?”
随后柯若安又坐下,又一边补着妆,一边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唉,你们这个小岁数的啊……才上高中,年纪又不大,相互之间的关系搞得却那么复杂,还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心思!我这给你们当班主任的,以后怕是要头疼了……对你们,可是难伺候得很呢!”
李冰逸听了,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而戴峻深在目睹黄云晴的离开后,显得有些失落,他默默地坐回原位,闭上了眼睛,尽管毫无睡意,却也选择了沉默着让僵硬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假寐,将一切的情绪,全都藏在了心底。
而在发车之前,每个人还从刚刚下车之后又拿到一个大纸盒子的林冰那里,领到了一只用黑色塑料袋装着的“早餐包”。等车子一开,所有人才将早餐包打开,却发现每个人被分配到的,尽是些售价低廉的食物——在早市上售价平均为五毛钱的两只馒头、也就值一块钱的一根红皮细火腿肠、一块五就能买到的一颗卤蛋、顶多标价五毛钱的一包榨菜,还有零售价一块钱的一瓶矿泉水。
米莱轻轻皱了皱眉,看着袋子里的食物,她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失望:“这馒头都凉了,怎么吃啊!”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满。
嫌弃这份“早餐包”的,不止米莱一个。这些东西看起来挺实惠,但实际上成本可以说特别的低,别说对于普遍早餐吃惯了牛奶面包煎蛋的“90后”们而言,冷馒头和榨菜、矿泉水,确实粗陋多了,用这些东西当早餐,简直像是在坐牢吃牢饭,就算是对于柯若安和林冰这两个“80后”老师,也有点难以下咽。
而为了安抚车上众人的情绪,柯若安还是对全班说道:“大家早上就凑合一下吧,等待会儿到了作训处那边,学校会安排先吃中午饭的。将就一下吧!”
说完,柯若安还看了看李冰逸身边的米莱,笑着说道:
“你们就知足吧!我小时候上小学、上初中,学校组织军训也好,组织春游秋游也好,吃得还不如你们现在呢——每个人发一个凉馒头、一个凉苞米,外加一个咸鸭蛋就糊弄过去了!你们现在还有火腿肠和卤蛋呢!不错了!”
“柯老师,您这是忆苦思甜呢?不过我可得说,咱们这代人可不吃您那套‘以前更苦’的说辞了——您看,现在是什么时代了,都2008年了,咱们都能办奥运会了!咱们90后现在,追求的是品质生活!哪怕是短暂的军训,也得有点仪式感吧?再说,这凉馒头配榨菜,哪有咱们平时早餐的牛奶面包来得可口又实在?What a compliance testing!”
面对柯若安比惨式的安抚,米莱却并没觉得赞同,她的眼中闪过一掠戏谑,并且还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英文。
结果这个时候,坐在李冰逸身边的柯若安却双眼发直,悄声靠近李冰逸,对他心虚地轻声询问了一句:“她刚才说啥?”
“她说的是‘好一个服从性测试’。”
李冰逸转头诧异地看了看柯若安,而柯若安则解释说,是因为周围过于吵闹而没听清,李冰逸点点头,什么也没多问,便对柯若安解释道——其实按说柯若安是国际班内的一个班主任老师,她不可能听不懂英文。
但同时,李冰逸却心中一惊:就刚才米莱的发音再加上她的说话语音语调和速率,完全是一股正根儿的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的腔调,若不是之前有过在海外生活的经历,就算是从小在国内跟外教学习,也根本不可能把音调发得如此标准。
可他只是将自己关于米莱的这个发现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并且,他看身为班主任老师的柯若安被这个伶牙俐齿的米莱反驳得哑口无言,便也帮着柯若安对米莱用英语回讽了一句:
“What a bourgeoisie!(好一个‘小资’!)”
米莱听到了李冰逸的这句英文,心头不禁一紧,旋即侧目,以她特有的犀利眼神轻描淡写地扫了对方一眼。
“——凉掉的白面馒头,难道就不是粮食了?你说话也真是有趣,这可也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的庄稼收成呢!不乐意吃馒头榨菜……呵呵,看来你的嘴巴和胃肠可金贵得很呢,米莱大小姐!”
听见了米莱的吐槽之后,李冰逸立刻讽刺地说道。
米莱一转头,却看见李冰逸正一点点掰着手中的白面馍馍,往嘴里送着,一口馒头、一口榨菜、一口矿泉水,仿佛是享用着高档大餐一样,吃得还真挺香。
“你这人有病!——李冰逸,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能忍啊?一大早学校就这么对付我们,一大早上,学校食堂也不开,六点半就把咱们都哄到车上了,还只让咱们吃凉馒头!你就不觉得憋屈?我是快被气炸了!”
米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愤慨,但此刻的她却似乎因为刚才在车子下楼前广场的那一番小小的配合,而在心中多了些许对李冰逸的信任,所以此刻的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对李冰逸不同寻常的关注。
李冰逸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应她的抱怨,只是淡淡地说:
“既来之,则安之呗。”
他看着米莱,思量片刻,又放下手里的馒头,从自己的座椅下面拿出了自己的背包,又把自己的早上买的面包和咖啡奶,轻轻地放到了米莱的腿上,然后又从米莱挂在前排座椅挂钩上的那只黑色塑料袋里,拿走了米莱的凉馒头和榨菜:
“不过也是,你们女孩子的胃肠脆弱,吃不来这种艰苦。那你吃我这个吧,你不爱吃的东西给我,别浪费——正好,这是我早上给自己买的,友情送给你了。”
米莱对于这个这两天一直在与自己吵架的家伙此刻的举动,不免有些惊讶,她看着眼前的食物,心中也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暖流,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哼,你少来这套!还‘友情’送给我?就咱俩这‘友情’,我看也就剩吵架了……‘花式’老面包,噫,我可不稀罕!”
“哦,那好啊,不喜欢吃,就还给我喽。”
李冰逸见状,忽然有心故意逗她,便作势就要把面包和咖啡奶拿走。
可米莱却突然拦住了李冰逸的手。
结果这下,她正好把自己的手,在不经意之间,握到了李冰逸的手上——
当米莱和李冰逸的双手轻轻相触,仿佛有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在他们之间悄然涌动。米莱的手心和李冰逸的手背似乎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所包围,这股温暖迅速蔓延至他们的全身,使得两人的脸颊不禁染上了两片淡淡的红晕。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仿佛有一股电流在他们的心中穿梭,让他们的心跳在无声中找到了共鸣,跳动得更加有力而急促。
然而,他们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刚才的触电般的感觉从未发生过,彼此的目光依旧平静地交汇着。
在收回手的那一刻,米莱的心中似乎还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复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对李冰逸手上的的温度产生了不舍,但她迅速掩饰了这份情绪,转而拿起了李冰逸递给她的面包和咖啡奶。她的动作自然而流畅,打开包装,拧开瓶盖,假装不经意地咬了一口面包之后,又忍不住转头朝着李冰逸看去。
“……白给我的,就算归我了,归我的东西,我为啥不要!不过,你这突然的大方,我倒是有点不习惯了。说吧,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大招想跟我斗?”米莱说着,嘴角扬起了狡黠的笑,眼神里闪烁着挑战的光芒。她故意把话说得轻松随意,但言语间仍透露出她对李冰逸行为的好奇和戒备。
“斗?呵呵,我可没那闲心。”
李冰逸轻轻一笑,目光再次投向了前方,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释然。
米莱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她知道李冰逸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她,而她自己,也对李冰逸这么个本不该出现在这个班级里的家伙的由来,更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