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法师系列故事
2012年11月古俊回来大学城后常去南校区找陈法师,陈法师算是哲学系老同学中关系最好、联系最密切的一位。这一篇要讲述陈法师的故事,其实陈法师本来不是正版的,古俊来到大学的第一天晚上,由于来得早,宿舍楼里空荡荡,他晚上就在楼下找人搭讪,来个山西太原的机灵娃娃,古俊就问,你需要帮忙吗?然后帮太原娃娃把几个大包搬上六楼,太原娃娃来自医生世家,来到中大学法医,把老家的被子台灯甚至草稿纸奶瓶都空运过来,这成为古俊来大学认识的第一人,要说本班内认识的第一人则是正版的陈法师,正版陈法师住在古俊的隔壁,是河南人,也属于来校比较早的,跟个骂骂咧咧的爸爸一起来的,擅长下棋,一来就到处把全班的同学都找来宿舍陪他下棋,结果没人是他对手,他高中时跟人并称玄冥二老,应该是性格孤僻的那种,目标浙大但没能如愿,进了哲学系天天怀念当年学物理的感觉,报了物理的转专业又没去考试,等到大二时终于转入力学专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古俊给他取了个外号“陈法师”,自学成才的陈法师,因为他军训时早就跑了,不参加训练,躲在图书馆看书研究下棋,后来体育课也是逃课在图书馆看视频,还说老师打的太极拳不标准,结果考试时被老师一顿臭骂,打了些什么啊,70分。这个属于早期的正版的自学成才的陈法师,而古俊的好基友陈法师则完全是另一个人,后几年正版陈法师早已淡出古俊的记忆,所言的陈法师都是另一个同学,同学来自惠州也姓陈,所以古俊也喊他陈法师,而他每次听了都不爽,感觉这个称呼充满了贬义色彩。
陈法师表面上会很冷淡,说话也非常难听,而内心里还是讲点义气。大一时他每天都是早睡早起,背个书包去图书馆,显得非常孤僻,只跟班上个别男生有来往,连班级的QQ群都没加入,一开始连手机都没有,后来买了个手机但都锁在抽屉里,晚上回去才会打开看看有没有信息,总之看起来对人对事非常自卑敏感。一贯默默无闻的陈法师在后来的综合测评中脱颖而出,成为男生里的第二名,再后来第一名的男生转走了,于是他成为男生中的尖子生,可能因此获得自信自尊,从此性格开朗、同伴关系和谐,大四还做了班干部。古俊跟他最开始接触是在大一期末的624风波中,他在众人的麻木不仁幸灾乐祸中给予古俊特殊的关心和支持,大一暑假陈法师回家前路过古俊宿舍寒暄几句,三句不离没想到今天考的高等代数卷子这么简单。大二时古俊在东校区的宿舍已经被其他人占了,那天晚上抱着一本价值“5000多块”的书无家可归,在陈法师跟宿管说情后进入他的宿舍借宿一次,看到他早上6点半就起床背毛邓三,留给古俊无限刻苦的印象。大三的冬天,陈法师在大学城,古俊早已去了珠海校区,陈法师发来短信问好,实则是好奇古俊的毕业去向,古俊表示自己要考中大管院的研,于是就成为了陈法师室友的战友,陈法师是个学习认真的人,大三时有一门心理学选修课,可能是老师提前给出了考试的题目,所以他这次联系古俊的真实意图是让古俊帮他提供那个著名的“阿希从众实验”的专业资料,而古俊只是随便从网上给他复制粘贴了一些。
2010年暑假,中大的数学学院和哲学系的逻辑学专业由于院系布局调整从大学城迁往南校,古俊是正常回迁到南校区,于是大四的古俊又跟陈法师在广州南校区重聚,可谓耄耋老人再相逢,陈法师的成绩在逻辑学专业名列前茅,本来是幻想着能够考到最好是保送到岭南或者管院,最后无奈之下不得不保送本系,继续研究逻辑学,应是极不甘心和极度抗拒,其实他什么都不懂,据说高考报的是行政管理,你问他行政管理是什么,他根本不了解,只是因为听说中大行政管理全国第一,后来看到别人转专业,也跟着报了社会学,因为社会学容易,被所长当众嘲笑而放弃,后来保研又想去岭南学院,因为岭南学院热门。他羡慕古俊可以报考岭南学院,就算没考上,哪怕只是报考岭南学院,在陈法师看来也是飞黄腾达的先兆。古俊则羡慕他保研,至少暂时没有任何悬念和风险,可以安心地继续保持着他的中大学生身份,不用面临求职压力。古俊的考研目标由管理学院变为岭南学院,因为他实在是太缺乏自信,他觉得岭南的管理科学比管院的企业管理好考,而且他对岭南的考试书目更加熟悉。几年后陈法师若有所悟,当初他们本该同时备考岭南学院,陈法师的数学基础很好,甚至在保研结果出来之前还把西方经济学和数学分析都看了一遍,陈法师是个勤奋而又聪明的人,所以只要想考研,应是问题不大,如果他跟古俊一起准备,倒是可以共享很多信息,他报金融或经济,古俊报管理,两人并不存在竞争冲突。毕业后陈法师可以进大公司,而古俊可以继续读博,这也是若干年后陈法师和古俊频繁脑补的一个话题。
陈法师的古怪之处还有很多,他很少接受别人的物质和帮助,哪怕有时候内心里明明有那个意愿,但嘴上就是不肯承认,过分自尊过分敏感,保守怯懦活得太累,这是精神上的洁癖,而且有着身体上的过度洁癖,别人在十米开外打个喷嚏,他也吓得拔腿就跑。那个学期他们在图书馆重逢了,陈法师的宿舍被解散了,他插到了古俊大一那间宿舍,他隔段时间会找古俊聊一聊,都是那种鬼鬼祟祟的身影,比如古俊看书间隙一回头,发现有个人影飘飘然在书架后面伸出指头勾引打招呼。陈法师总喜欢吹捧别人,他认为古俊口中的“陈法师”的称呼饱含贬义,那么他对古俊的那份吹捧应该同样具有贬义,后来古俊没有考上岭南学院,被调剂到金融学院,他似乎仍然会非常羡慕古俊能够被金融学院录取,总会冷嘲热讽。或许他只会在古俊面前嘴贱,对其他人还是完全遵循着正常的礼仪,或许他会把古俊视为朋友,但更多的应该是对古俊的情况和动向的好奇。也或许只做了一年同学的古俊是跟他不熟不生不远不近不会威胁到他利益不会出卖他隐私的那种人,所以他可以稍微信任一些。研二这年古俊每次去南校都会去陈法师的宿舍坐坐,可惜多数时候都是坐在他宿舍里用那个博士生同室小龙的电脑聊QQ,古俊跟网友聊起天来过分投入、眉飞色舞、什么都顾不上,无心听陈法师说话,搞得陈法师每每气急败坏。而且他俩在网上聊天时,从来都是陈法师主动找古俊,而古俊每次都是回复迟钝,陈法师恨不得马上将古俊拉黑,他认为古俊的聊天热情全部投向了各路的基友。
研二寒假的陈法师还没落实工作,毕业论文连个开头都没写出来,所以自称没脸回家过年,就邀请古俊去南校过年,他俩在华润万家买零食,最终结账时,不同的两堆商品却凑出来同样的总价格,陈法师的是48.20元,而古俊的是48.24元,这是何等的默契。还有一次古俊给他打电话,他称正在跟人语音唱歌,古俊问了句“是不是在唱《单身情歌》”,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因为此时古俊正在广外超市,超市里播放的背景音乐恰好也是《单身情歌》。陈法师应该不是个同志,而且似乎很迫切要找女朋友,古俊从不掩饰自己的取向,所以逻辑班和心理系的学生都知道他的这一点,陈法师和古俊喜欢在路上大声高谈阔论,他们之间有个暗号,只要提到“同性恋”都会用“三个字”来指代。古俊来到大学城的这一年很孤独,他的研究生同学被分散到了不同的宿舍,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而古俊跟那些商科学生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甚至连招聘会都参加不同的场次,古俊的新同室都是软件学院的技术宅男,宿舍里很少有交流声,加上这个校区几乎没有古俊认识的人,所以多数时间古俊都是在自言自语,除了网络聊天他大概不会有机会跟人交流,甚至很多天都没能发出过声音,所以他经常会产生幻觉,他的脑子里经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而他总在反复思考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时间跟什么人讲过?可能他聊得最多的就是陈法师了,这是很难得的,因为他是同志而陈法师不是,而且陈法师也知道他的这一面,陈法师自称是个薄情寡义虚情假意的人,他只是为了在古俊面前找到存在感,在古俊这种抑郁者面前寻求共鸣,按照陈法师的要求,古俊在毕业论文的致谢中第一谢父母、第二谢导师、第三谢陈法师。
一般来说大学生尤其是男生毕业后跟异性伙伴相处的总时间会增加,但异性伙伴数量却减少,很多人毕业后只跟少数几个朋友交往,但与朋友之间的人际交往层次会更深、相互依赖程度也更强,也就是所谓的朋友变得精致起来,甚至得一知己足矣。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在人生中的地位往往差别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高中同学还能历历在目,哪怕是不再记得,但是一经提醒,那份形象还是鲜活的,而大学同学恐怕是真得毫无概念。高中和高考的不得志,使得古俊在高考后再也没有勇气跟以往的同学联系,或许也没人再记得他,在那么多班级同学的心目中,那个似乎有那么点传奇色彩的家伙似乎永远消失了。长期以来,早年的社交圈只剩下四个,分别是青梅竹马的诗云、初中同学葛师姐、高中同学邱师姐、高中同学郭大少,而前三个都是女生,男性同伴的排斥常常使得同志有一种不公平感或者自己是多余的感觉,但这却是无法避免的,为了避免这种被排斥的感觉,这些男孩和女孩建立了友谊,或许是因为他们和女孩有共同的兴趣,与和男孩在一起相比,女孩让他们感到更舒适,友谊也更牢固。至于朋友的界定是什么,古俊从来不明白,而且他跟这仅有的四人的关系也在逐渐淡漠。大学前两年,他在曾经在网上找到很多故人,只是他心灵敏感喜怒无常,而且经常变换社交网站的账号,所以那些人终究消失了。大学时代的古俊一蹶不振,选择了封闭自己,拒绝新的朋友,所以本来可能发展成朋友的人,都被他挡在了门外,直到有一天,他也不断后悔和遗憾,他的大学分为三段,分别是哲学系一年、心理学系三年和商学院两年,似乎能够联系下去的只有陈法师,而且这份联系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断。
古俊年前没急着找工作,按照他的说法,上学期是他选工作,下学期再由工作选他,班上的同学一个比一个积极,比赛一样晒offer,最多的在年前已经拿了10个。古俊没考虑好自己要做什么,想找个高校做行政,但又条件不完善,零零星星往一些其他高端单位投过简历,加起来也没几个,基本都能收到笔试或面试通知,他的简历比较空白,但有时候有些名企全班只有他一个人能收到通知,古俊擅长夸夸其谈,等候面试时可以把在场的人都聊一遍,后来他做老师教人力资源管理课程时感到很遗憾,研二那年应该天天出去跑笔试面试,这无疑是最好的素材,也是学生最爱听的故事,有次在中大的招聘会上,本来三条队伍三个面试官,轮到古俊时旁边两个面试官都来听古俊的演说,队伍停滞了很久,陈法师对这个场景念念不忘。每年都是史上最难就业年,今年难明年更难,其实中大每个专业最优秀的那批人的就业层次是一样的,如果自身水平差,有个热门专业也不耽误就业,专业不好的,性格好也可以混个工作,最尴尬的则是专业又冷门自身又不硬的,陈法师显然没那么硬。他们隔阵子会找到一起聊聊天,按照陈法师的话说是吹吹水,按照古俊的话说是交换一下情报,两个人都遭遇求职压力,陈法师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学生,性格孤僻一心只读圣贤书,没能多多参加社会活动,简历方面不是非常出彩,但又心比天高,每次去应聘名企总会碰壁,简历筛选都过不了,因为没有公司或岗位需求他的专业,不像古俊的工商管理,虽然没有技术含量,但随便个公司都需求,陈法师低端offer收了一小把,心仪的offer则未获得,古俊在年前匆忙签了一家私立高校做老师,在陈法师看来那是不上进的表现,他收到那家学校校办的管理岗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古俊很明白,陈法师之所以对那个学校那么反感,是因为他去考试时计算机和写作答得不好,面试时被校领导嘲笑了,校领导是他哲学系的退休教授,是那种对自己孩子一般爱之深责之切的态度,后来又给他好几次深入的面试,但早已经触犯了他。这也是令古俊感到遗憾的方面,如果他们能够进同一个单位该是多么理想的结果,只是他们的追求不一样。
第二学期古俊开始提前上岗,放弃了考博士,三四月份还做了毕业论文,所以一切中规中矩,而陈法师仍然在坚持找名企,陈法师是那种很低调的人,凡事不到最终的成功,是不是向任何人透露半点信息的,所以他说自己考了80,真实可能有95,古俊还帮他打过成绩单,门门都有95以上,所以他本科毕业是系里的优秀毕业生。3月份有段时间他每天都来大学城广外实习,再到后来他就被广外党政管理岗位录用了,12个求职者里面选4个,他是12个人唯一的男生,所以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据说要分到白云山校区广外最好的学院做科研秘书,在古俊看来这样挺好的,他是没条件否则也想去,只是他们仍然遗憾,陈法师没有被分配到大学城校区。可惜后来陈法师又神不知鬼不觉毁约了,赔偿给广外6000块钱,因为他考上了周边城市的公务员,这在古俊看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按照陈法师的话说,谁也不知道他找工作费了多少心,跑了多少路,被人嘲笑过多少次。当然陈法师连续找到广外行政和外地公务员后,仍然没有停止脚步,所以他的野心仍然没有得到满足。5月底古俊也具备条件了,于是他们俩一起去应聘了广中医的辅导员、暨大的辅导员和华工的管理岗,可惜直到毕业要离校了,那些学校的考试才姗姗来迟,于是他们俩都放弃了那些考试,陈法师后来总说,在广外管理岗和外地公务员之间,他选择了公务员,而如果是华工暨大的管理岗,他可能就进高校了,但几年后,他仍然还会偶尔流露出当年应该进高校的态度。
6月过完后,他们都毕业了。古俊开始了岗前培训,地点就在中大南校区梁銶琚堂,培训期半个月,当时情绪非常低落,每天睡得昏昏沉沉把读书期间缺少的睡眠都补上了,他对自己的工作不是很满意,正如陈法师所说,古俊很不上进,他可能更想读博士,可是他又不想一直不独立,经济不独立、思想不独立、社会人的角色不独立。每天下午5点钟培训结束,大礼堂里的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去,陈法师就钻进来了,然后他们要去吃饭,继续互相吹捧互相交换情报。陈法师还在等公务员的入职流程,他仍然不肯明说自己考上了哪里,古俊在网上搜索到,他要去佛山一个富可敌省的区的宣传部。这段时间陈法师无家可归,又看不上北门的那些简陋出租屋,后来他好心的导师收留了他暂住暑假,再后来他导师家来了亲戚,他就住到了导师的办公室,每天回读博同学的宿舍洗澡,然后回办公室睡觉,那是他的情绪低潮,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倍感无助。陈法师坚持认为自己是个隐藏了多年的重症抑郁患者,高考不得志来到中大逻辑学,他大学后的性格跟以往判若俩人,没人知道他的过往,没人理解他的遭遇。他坚持认为古俊的抑郁是装出来的,而他的抑郁才是真抑郁,古俊的抑郁在他面前是小巫见大巫,他在网上说到激动之处声嘶力竭,古俊似乎能够看到网络另一端的人在内心流泪哭诉。陈法师每次都是拼命诉说自己的不得志,却根本不会腾出耳朵分享别人的痛苦,每次打来电话,先诉说一番自己的痛苦,等他滔滔不绝吐了十几分钟的垃圾,古俊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就来一句,“好了,没事可以挂了,拜拜”。等古俊正式开始工作后,每天都很充实,早已经不抑郁,陈法师每次打来电话,发现古俊活得很好,就灰溜溜挂了。
曾经有段时间他们中断了联系,突然有一天深夜新生群“我们何时再歌唱”来了不速之客,一进来就是各种谩骂,把群里所有的事都抖出来,对群里的前世今生细枝末节都会了解,但不肯改名片也拒绝透露自己的信息,后来那个人被移出群聊,可是他又重复要求加群,骚扰个没完,验证信息里越写越详细,群管理员都在问,那是神经病似的是什么人。古俊想了想说,那是陈法师,他肯定是寂寞了,娃娃们都惊呆了,他们都知道古俊天天挂在嘴边的陈法师,没想到这次终于在网上遇到,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然后陈法师又用大号来加古俊,装模作样发一段他跟所谓师弟的聊天记录给古俊看,意思是群里那个是他介绍来的师弟,古俊笑而不语。他们经常联系了再失联然后再恢复,大四时他们俩走在路上遇到敏儿老师,老师不怀好意地盯着陈法师看,后来还说你们先走吧,不打扰你们了,古俊也跟着陈法师去过他导师办公室和家里,想起以前认识的同志在中大有个男友,导师也是同志,所以毕业照时三个同志一个框。陈法师对古俊的生活习惯和社交圈子非常了解,也见过古俊认识的很多人。后来古俊要换工作,其实他对当时的工作环境和工作内容很满意,但仍然无心插柳去应聘了几个单位,比如中大公共卫生学院和中大孙逸仙纪念医院的行政,这些都是没编制的,而且很多都是有了内定人选,古俊只为个中大情结,想拿个中大的校园卡继续混中大和图书馆,也满足他中大四校区只差中山医的遗憾,反正本来也没打算长久,后来他无意考上广大的行政,这个有编制,也符合他想留大学城喜欢综合性大学喜欢校区集中的大学的愿望。
2014年7月古俊已经到新单位报到,过了一星期就刚好赶上暑假,2013年和2014年的暑假对于古俊来说都是转折,都伴随着情绪的低落,所以这两个假期都没回家。陈法师在外地工作,按照古俊的话说,是在做村官,毕业后他们一年没有见过面,可能工作第一年比较辛苦,要适应环境学习业务熟悉人缘,而且第一年工资也低,所以陈法师成天在电话里抱怨,也更加抑郁。一个电话可以绑定三个本地三个外地亲情号,2块钱可以打500分钟,所以每月古俊跟陈法师的500分钟都可以打完,古俊打电话,陈法师就拼命讲个没完,陈法师打电话,就赶紧在2分59秒掐断,另外每次接到陈法师来电,这就提醒古俊到月底了,因为陈法师月结通话用不完了。那年暑假,每天晚饭后,他们就开始打电话。古俊跟陈法师一问一答:在加班?没。在吃饭?没。在打球?没。在看书?没。在约会?没。后来这一串越来越长,成为一种打电话前的仪式。他们毕业后第一次重复是在一年后的国庆期间,陈法师大惊失色,为什么一年没见,古俊如此病入膏肓,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爬几层楼梯就要停下休息,逛店没多久就要坐下,吃饭前还不忘了滴眼药水。古俊停止了写回忆录,但从2015年起在QQ空间写了很多说说,标准格式是,先来个三四段不同时间地点但性质类似的故事,最后用“鲶鱼说”做总结,类似于“太史公曰”,有时也会是陈法师和古俊的对话体,好比“子曰”“子贡问曰”,很多人都认为陈法师是古俊虚构出来的角色,坚持认为是古俊在自言自语,因为两个人的对话实在是无缝对接,说话语气也惊人一致。陈法师说,古俊采用夸张的修辞手法增强文学色彩,突出了自己的英明神武,贬低了陈法师。
2016年陈法师终于回到广州工作,古俊是他最早通知的人之一,但仍然不透露自己去了哪个单位,后来古俊上网查到陈法师通过选调进入广州市府大院。陈法师自称走到哪里都不带走一片云彩,他三年后重返广州,除了古俊已经基本没有其他社会关系,只有古俊能聊得上,所以等他这边社会关系建立起来,可能就不会再找古俊,他这几天肯定要找个垃圾桶呕吐,吐槽他的新环境新房子等。陈法师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以前在外地的单位里鹤立鸡群,周围很多都是大专中专学历,现在的同事随便一个都是复旦博士人大硕士之类的,就连要退休的老领导也是中大中文系老校友,他所表达的震惊和恐慌其实是一种炫耀,这一点古俊也赞同,如果你的同事都很优秀,说明你这个工作好,毕竟什么样的工作吸引什么人,能吸引到优秀的人肯定是优秀的工作。9月份他们又互删过一次,有人说,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还有人说,要多交一些正常的朋友,同事不以为然说,古俊和陈法师谁也离不开谁,你们肯定不会分的。陈法师天天骚扰古俊,平均每天打一个电话,每天发三个邮件,以前他们不联系时,偶尔会通电子邮件,古俊发出去的标题一般是“你好呀”,陈法师发来的标题一般是“nihao series”,正文则是他们认为重要的情报,比如李吹牛回来做博士后了,比如王胖子辞职了,比如廖三个字去中大了。陈法师住在了公元前附近,所以古俊每次出去逛街,他们就见面吃饭聊天,再后来陈法师越来越虚弱,走几步就累,从公元前走到北京路都吃不消,后来联系越来越少。
陈法师偶尔会约古俊一起去买衣服,他说买衣服只有双人行才能享受到那些小恩小惠,等买完又会去网上查,说买的不如卖的精,有些小恩小惠不享受也罢。陈法师在外地时,偶尔会来广州买一些A字头的或打钩的牌子的衣服,可能要穿回去打球或约会,而古俊喜欢大猫牌的衣服。2015年12月之前,古俊没有智能手机,那时留下来的照片并不多,大部分都是陈法师所拍,古俊那万年不变的拍照姿势和表情,也是从那个时代开始的,因为每次的摄影师都是陈法师。有次他们买了一模一样的猫牌衣服,后来见面时陈法师大惊失色,你怎么穿这件衣服出来了?他们穿了一模一样的衣服走在路上太扎眼,而且那天还是西方的平安夜,吃饭时旁边有个青年在偷拍他俩,估计是要发到群里嘲笑一番,于是俩人慌慌张张离开。陈法师有段时间在找合租,他说古俊是个合适的人选,知根知底、无不良嗜好、不打机不抽烟、作息规律正常,虽然抑郁但是抑郁者只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只可惜是个三个字。陈法师过度洁癖,在宿舍不允许别人跨进离他位子一米之内的区域。有一次陈法师跟古俊在图书馆外面的走廊里聊天,突然一把拉住古俊往外跑,跑得古俊上气不接下气时,陈法师说,刚才有个人在远处打了个喷嚏,我怕有传染病。古俊和陈法师经常互删,陈法师要看看古俊最近在说说里吹了什么牛,于是把古俊的手机拿过去,又怕上面不干净,就用纸巾包起来拿着看,古俊把这个情节讲给同事,同事说,你们俩还真是绝配。
那天有个叫大沈阳的学生来到古俊办公室,古俊翻出一沓明信片给他看,大沈阳翻着翻着,突然很惊讶,这张怎么只有个收件地址和名字,却连一个祝福语连个落款都没有,古俊马上反应过来,“奥,那是陈法师”,陈法师一向鬼鬼祟祟,之前提过,他的行程从不透露给别人,做什么事情不到正式成功不会走漏任何风声,找工作换工作都要古俊去网上搜索他的名字得到消息,从他嘴里休想得到任何线索,在外地那几年,陈法师偶尔回来广州办事,顺便约见古俊,你要问他来办了什么事,是不可能问出来的。陈法师刚工作那几年,偶尔出差都不忘了给古俊寄个明信片,后来就没再寄过,一开始象征性写几个字,后来就是只写古俊的地址和名字,其它惜字如珍,再后来就没再寄过。“三个字”代号是他们的正当发明,除此之外,陈法师也不敢提别人的名字,比如他老师是某鞠,他同事是某芳,中大是某y某u,广大是某大,偶尔陈法师回了惠州老家,你给他打电话,他基本不接,偶尔接了也是慌慌张张马上挂掉,所以古俊一直认为他的家庭生活不正常,他偶尔会提到家里人,似乎兄弟姐妹很多,成员之间比较疏远。陈法师说,古俊喜欢跟甲聊聊乙,跟乙聊聊甲,然后就把甲乙的事都知道了,古俊说,陈法师只打听别人的事,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而且经常无意中讲到自己做过什么什么,原来他还瞒了这么多故事。
古俊喜欢读书,陈法师总纳闷古俊从不在他面前讲书上的内容,其实以前肯定讲过,后来发现是对牛弹琴就再也不讲,陈法师说,他有个学考古的同事讲起书来头头是道,文史哲样样精通,古俊说,看书太较真就显得迂腐,而且那些太学究的书有什么好读好卖弄的,古俊不管做什么都讲究接地气。陈法师读大学时天天在图书馆写作业,六年除了课本之外读过的书加起来恐怕不到六本,后来他做了文化科的干部,偶尔组织或参加读书会,也只是知道少量书名,有一次突然找古俊炫耀,他最近在看一本西方小说,古俊说,你这本书就摆在每个书店一进门的位置,所谓畅销书是满足社会大部分人的阅读和认知水平的好比知音故事会的,而且这本只是初中生的阅读水平。2015年10月古俊第一次去电影院,也是陈法师教他怎么看电影。后来陈法师也偶尔请古俊看电影,比如陈法师要看奇异博士,古俊不看外国片也不看3D片,他们经常在同一个时间段看不同的片子,两人各自看完再出来碰头。陈法师嘲笑古俊喜欢看烂片子,古俊说,看电影只是休闲娱乐凑热闹,要想有收获还是要看书。有次陈法师打来电话约古俊周末去看一个叫摆渡人的电影,他说这个电影在网上很火,古俊周五在大学城看完了,就告诉陈法师这个电影有多糟糕,是烂片中的烂片,于是等到周末他们一见面,陈法师就开始改口,嘲笑古俊竟然看摆渡人这种烂片,仿佛越嘲笑越显得他品位高,然后还不忘了强调自己喜欢看变形金刚,因为那是符合男孩子阳刚气质的。
那次陈法师给打来电话,古俊有气无力地说,其实我是读书只看皮儿、懂学问只懂词儿,当年古俊曾经开玩笑这么评价过孙三个字,孙三个字听了很受打击。陈法师这次惊呆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这不符合你一贯的狂妄自大风格啊。古俊说,猫之将死,其喵也哀,鱼之将死,其言也善。第二天他们一起吃饭,两人都争着相互恭维对方、贬低自己,场面非常反常,其间古俊还猛然站了起来,眉飞色舞,陈法师说,病怏怏的古俊怎么突然有精神了?古俊说,因为聊到了激动之处聊到了学术啊,这是回光返照的症状。古俊说,人都是丑陋的,穿着衣服遮着丑,跟一个人越了解越会发现对方的丑陋之处,跟谁混熟了都会觉得丑,这个丑不一定是外表的丑,可能更多指的是性格和心理上的丑陋。所以说古俊看陈法师,是无限变态心理畸形人格分裂的。陈法师是古俊QQ说说和微信朋友圈里的主角,出镜率非常高,很多人都坚持认为陈法师是古俊编造出来的角色,古俊说,其实陈法师没什么文化和思想,只会人云亦云,重复着古俊说过的话,所以给人造成同一个人的假相,陈法师从古俊这里学到一点理论就对古俊反唇相讥,其实用得一点都不恰当。古俊挂在嘴边的“有学历有文化有常识有见识”四有原则,古俊具备前两个,陈法师应该只有第一个。陈法师耍小聪明地说过,如果大一军训时,站在那里的不是孙三个字,可能古俊就不会变成三个字,古俊也说过,如果大一那年6月24日下午出现的不是陈法师,可能就没有这十年的交情。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是2018年3月,从此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