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草注丨卞之琳:向尘世一投
投
诗/卞之琳 注/炎石
采用诗间注的形式,是我对新诗的新读法,但确实新吗?要说新,它却传统到非遗;要说不新,何以鲜为之。我今于新诗里复用,乃是要将此古法,发扬与光大。如此读,才是爱读诗、会读诗,才是真正为诗服务,而非将诗来为读服务。试想当下泛滥的读,残诗剩行作证其中,多少为了观点而读呢?
“投”这个动作,人生来就会,不满周岁的舒宝,临睡前,还将小球往床下投,也不爱,也不憎,我捡起递到手里,他又报之以投,并以此嘻嘻地笑。妻子说这是小孩儿探索空间呢!我一时豁然,又捡起递他手里,如此几次他厌了,又去玩别的玩具。这便是平常里不平常,育儿书让妻子明白,妻子又使我明白,我又借此明白——这诗里有探索。
独自在山坡上,
小孩儿,我见你
一边走一边唱,
都厌了,随地
捡一块小石头
向山谷一投。
若你我在山坡上,也曾是个小孩儿,也曾见过个小孩儿,一边走一边唱,对走、唱都厌了,随地捡一块小石头,向山谷一投……,或看一朵水花,或听一声响,投过、即过了……,如此平常而已。这便是太多人的烦恼,太多人只有平常、平常里没有诗。那么平常如何生诗呢?且看卞氏此诗,无非白描、议论、感叹三重而已。即选择一平常,白描之;然后于平常,议论之;再由议论,形成一种感叹,这便是感叹兴诗。为何一定要由议论朝向感叹呢?这是要从议理通向情理。你且用这样的模式,试试写首平常诗吧。
说不定有人,
小孩儿,曾把你
(也不爱也不憎)
好玩的捡起,
像一块小石头,
向尘世一投。
“说不定有人”,便是典型的“议”,议的方式繁多,有品评、有猜想、有比较……,这里以猜想。猜想“有人”也曾一投,这便是经由猜想,构成一种联系,与上节相联系的联系。故所以诗是矢量的,是有向度的。我曾述及国诗之典型,即在于建立一种联系,联系一旦建立,一场“陌生的旅行”便“羞怯而无端地前进”(柏桦《悬崖》),这“陌生的旅行”便足以成诗。
这联系有两类,一类是源联系,一类是元联系。源联系,是一类源创性的联系;元联系,则是关于联系的联系。典型即是典故与用典,典故是“源”,用典便是“元”。卞氏化欧化古,欧、古就是“源”,化欧、化古就是“元”;艾略特之陌生化,被陌生化即是“源”,陌生化即是“元”。从“源”到“元”,便是一个向度,朝向一种感叹。洞明此理,新诗无难矣!
如此下节,便是对上节的“化”,上节是“源”、下节是“元”,故所以同样一投,所投之情态、所投之物什、所投之目的,都一变二变三变,这便是要形成感叹。何为情态之变呢? “都厌了”到“也不爱也不憎” 即是也。何为物什之变呢? “随地捡一块小石头”到“好玩的捡起,像一块小石头”即是也 。何为目的之变呢? “向山谷一投”到“向尘世一投”即是也。如此三变,便是三重感叹,感叹越浓,诗意越永。
1931年
阅此小诗,是否引发你感叹呢?扔小石头到山谷,若视对山谷的探索,那扔“好玩的”到尘世呢?发散开来,身在尘世的你我,又是被哪个小孩儿投的呢?你我又要探索些什么呢?
2025-4-19 炎石注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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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王孙 赞了这篇日记 2025-04-19 16:4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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