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念头》
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压在巷口的梧桐树上。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家走,鞋底碾过满地碎金般的落叶,沙沙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走到第三个路灯下时,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细密的麻痒,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神经末梢。

“停下!”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炸开在我的太阳穴里,惊得我刚伸出的右脚僵在半空,鞋底悬在枯黄的梧桐叶上方,投下一片边缘模糊的阴影。我慌忙转身,寻找着声音的方向,肩膀撞得帆布包带在锁骨上硌出钝痛。巷口的便利店早已拉上铁栅栏,玻璃橱窗映着我微微湿润的睫毛,除此之外,青石板路上连个流浪猫的影子都没有。 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道里咚咚作响。路灯的光晕裹着飞蛾在头顶打转,远处传来不知谁家厨房飘来的油烟味,混着晚风中渐浓的寒意。“是错觉吧。”我对着空荡荡的街道自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上磨旧的挂件。鞋跟碾过落叶的脆响里,膝盖刚要弯曲重新迈步——“前进!”这次的念头带着灼热的灼烧感,从尾椎骨直窜到后颈。右腿仿佛被无形的手推着向前踉跄了半步,脚尖磕在凸起的砖缝上,疼得我倒吸凉气。掌心沁出的冷汗沾湿了包带,我猛地回头,发梢拍打在发烫的耳际。暮色中的街道依旧寂静无人,只是便利店铁栅栏上的铁皮在风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长着獠牙的怪物在暗处磨牙。

晚风掀起街角的广告纸,哗啦啦的响声里,我盯着脚下交错的树影和人影,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变得格外修长,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正贴着我的后背站立。便利店橱窗上的倒影里,我的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被两个看不见的声音来回拉扯。 我忽然想起上周在医院走廊听见的对话。穿白大褂的医生说有些人压力过大时,大脑会产生神经性幻听,把潜意识里的矛盾具现成声音。低头看表,指针正指向二十点十八分,这个在加班后日日重复的归家时刻。但此刻却像被人拧了发条的齿轮,卡在“停下”与“前进”的齿合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碎发凌乱地翘在额角。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秋夜清冷的气息。我试着慢慢抬起左脚,鞋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念头又来了,这次我仿佛听到整个大地都在挽留着我,说着:“不要走。”我没有停下,而是咬着舌尖拼命往前挪动,帆布包的肩带随着步伐在后背一下下撞击,像在敲打着某种无声的节奏。直到艰难通过第四个路灯时,余光瞥见墙根处有片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下,那叶片晃动的轨迹,好像一个裁判正在半空中比划着“预备”的手势。 “嘭”的一声,风儿吹过,我再未回头。 “不要走!” 像是终于找回了这副躯体,一排排路灯向我身后疾驰,便利店的铁栅栏早已在身后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远处居民楼的灯光星星点点亮了起来。 “不要走,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我把工卡甩向半空,像是儿时在田野里肆意放飞的风筝。后面的念头早就消失了,只有每一步落地时,鞋底碾过落叶的声响,在渐浓的夜色中,慢慢融成了我心跳的节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