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与太平天国争夺人心,曾国藩打出了捍卫名教的旗帜 —— 047《刚朴诚拙曾国藩:第一名臣与晚清巨变》
第六节、捍卫名教的檄文
在咸丰四年正月十六日给吴文镕的书信中,曾国藩还提及自己将于本月二十八日起行,可是没想到就在他写信的这几天里风云突变,吴文镕已于前一日因兵败而投水自尽。

崇纶儿子喜塔腊·裕禄,八国联军侵华时在逃跑路上服毒自杀
吴文镕之死还应该从督抚不和说起,当时的湖北巡抚崇纶系满洲正黄旗人,早年以内阁笔帖式得充任军机章京,累官侍读、道员、按察使、布政使等职,于咸丰二年出任湖北巡抚。咸丰三年九月间时,太平军逼近武昌城,崇纶贪生怕死,于是带着一些官员和将士到城外扎营,崇纶等人给出的说辞是守一座空城是无用的,以掩饰其胆怯,身为湖广总督的吴文镕出来不留情面地干脆揭破道:“身为抚臣,一定要出城扎营,不过是意在乘机逃避,借口说自己原本是在城外的,如此即可免除自己的丢失城池之罪!”吴文镕要求所有在城官员不得离城,誓与城池共存亡,并宣称有异议者必手刃之,结果崇纶等人只得听命。
崇纶一副小人心性,至此便恨透了吴文镕,必欲寻隙加以报复;像他的身份也有一重便利,这就是他系满人,本职之一就是为朝廷来监督、制衡吴文镕这个汉人总督的。为着稳妥计,吴文镕便与曾国藩约定了将一同出师,这样就将东下的时间一再拖延,崇纶于是抓住这个契机上折参劾吴氏,指出其借口等待湘军到来,其实就是不肯东下,终日只会闭城坐守,一筹莫展。吴文镕上折于是自辩,并揭露了崇纶,咸丰帝急于在军事上有为,因此干脆将吴、崇二人各打了五十大板,朱批道:“汝二人阙罪维钧,负气诡辞,无耻已极,胆大已极。”【1】咸丰帝强命吴文镕出师东进,而令崇纶留守武昌城。
为免过于冒险,吴文镕还是准备等待曾国藩的到来,可是崇纶多次前来责难,吴氏是一个廉耻心很重的人,他被崇纶催逼得急了,于是愤然道:“我受国厚恩,岂会爱惜一死?只是上阵杀敌的将士需要挑选和训练,且要等待贵州、湖南两军前来,以收夹击之效。看来今日是等不及了!”于是在正月间吴氏便督师进取黄州,中途屯驻于堵城镇时天降大雪,道路泥泞,辎重、粮草无法按期到达。太平军分多路来袭,初战之后被清军击退,后来更多太平军赶到,吴文镕指挥所部力战,突然后营起火,官军大溃,绝望之下吴氏乃投水塘而死。
骆秉章后来说,对于吴文镕的死,曾国藩是有一定责任的,这个责任不是指曾国藩迟迟没能率部东下,而是在曾氏的进言下,吴文镕拒绝了王錱带兵前来武昌的请求,骆秉章称:“吴制军若调王璞山带勇赴鄂,有此得力之将,恐不致有堵城之败。”【2】此说其实很牵强,从后文中我们不难看到,最初的王錱并非那么得力,若他那么早就东下,恐怕也将自身难保。
吴文镕死后,崇纶上奏称其失踪,继任的署理湖广总督台湧到任后,查得实情予以上奏,朝廷于是下诏依总督阵亡之例赐恤,予其骑都尉兼云骑尉世职,谥号“文节”,并奉祀于京师昭忠祠。吴文镕死后四天,即咸丰四年正月十九日,太平军就再次占领了汉口、汉阳,发起了对武昌的又一轮围攻,两湖形势再一次告急。

在正月二十六日时,湘军水师的战船总算初步赶造完成,共有快蟹船10艘、长龙船50艘、舢板150只,还有型号最大的拖罟一艘作为主帅座船;此外,还有购买及雇佣的红单船等120艘(很多都进行了改造加工),上面有炮位四百多,另雇有装运辎重的民船有上百只,总计下来船只共有大小四百多、火炮约六百门。陆勇大概六千人,曾国藩说其中近三千人的训练好一些,还能指望派上大用场;水勇共有十营五千人,水陆两军再加船工、长夫等计有17000余人。此外,衡阳还留守了部分人马,而以罗泽南留守坐镇,尽管曾国藩希望罗氏参与东征。
应该说湘军此番是仓促成军、粗具规模,能不能勉强一战都是未知数,作为主帅的曾国藩没有过直接的军事经验,过往又从未热衷过兵事,因此他只得向咸丰帝坦陈“臣才智浅薄,素乏阅历,本不足以统此大众”;再加上很多将官尤其是士兵,也都是没有过战斗经验的,这真可谓是初出茅庐了。曾国藩告诉胡林翼说左宗棠不愿意出来,郭嵩焘也无意再出来做事,还有很多所谓“有识之士”深怀忧惧,在这个关节上“皆怀入山恐不深,入林恐不密之志”——当然实情恐怕是曾氏难以洞悉的,像左氏本有坐观之意,郭氏则素来不好兵事(这也成为他做巡抚时的巨大劣势);但患难之际能够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如李元度、陈士杰等人,曾国藩也是会铭感终生的。
李元度,字次青,湖南平江人,中举后曾担任黔阳教谕;当他听闻曾国藩大办湘勇时,便主动上书数千言议论兵事,曾氏十分赞赏这份胆气,于是召其入幕参军事。陈士杰,字俊丞,湖南桂阳州人,以拔贡考取了一份户部小京官的差事,与晚清名臣阎敬铭同在一个曹司,二人皆以“戆朴”著称;当他在乡丁父忧时,正赶上太平天国之乱,当地土匪乘机浑水摸鱼,陈士杰便募集乡勇百余人将其平定,不久后他又越境解了永桂之急难;曾国藩听闻了陈氏的名声后,于是征辟其人前来参谋军事。据《清史稿·陈士杰传》中的记载说,由于触犯了军法,时为小校的鲍超当判斩首,在陈士杰力请之下才得免死。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除了罗泽南之外,还有一个人是曾国藩一直想拉过来参与东征而未能实现的,这就是刘蓉。曾国藩走的是一条前人还没有走过的路,他也素乏军事经验,所以此次东下必定是凶多吉少;刘蓉家中尚有老父在(咸丰九年离世),罗泽南也是如此(罗父同治元年才过世),可能还要再加上由王錱引来的不快,几重原因之下使得他们暂时没有加入东征大军。罗泽南驻守在了衡阳,算是为曾国藩看守后院,直到湘潭大胜后他才毅然参与东下之役,刘蓉应该也是同时前来的。
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此艰难时刻,曾国藩依旧不惜一死挺身而出,还是平素的道德修养所使然!在给咸丰帝的奏折中,曾国藩毅然表示:“当此时事艰难、人心涣散之秋,若非广为号召,大振声威,则未与贼遇之先,而士卒已消沮不前矣。是以与抚臣往返函商,竭力经营,图此一举。事之成败不暇深思,饷之有无亦不暇熟计,但期稍振人心而作士气,即臣区区效命之微诚也。”【3】在咸丰帝看来,曾国藩的胜算也是微乎其微,所以他的心情是低落的,对于曾氏的上书,仅仅批复“知道了”三字。
有鉴于“下游贼势急如星火”,曾国藩决心不再拖延了。咸丰四年正月二十八日,湘军如期开拔,沿湘江顺流北上。当千帆竞航、旌旗招展的水陆大军昂扬进发时,曾国藩一定会感叹于命运的奇妙,自己竟以这样一种不自觉的形式,完成了一番从文到武的转变!此时,距离他接到母丧的消息不过一年零七个月,而距离他决定墨絰出山仅仅过去了一年又一个月,不管怎么说,湘军从无到有,总是其责任心强的展现,也是其苦心经营的结果。
【1】《东华续录·咸丰三十》
【2】《骆文忠公自订年谱·咸丰三年癸丑》,由于后来骆秉章与王錱关系密切,所以难免多替王錱辩白,也算间接拔高了自己,尤其是他对于曾国藩的功业之盛大概也是有点嫉妒的。
【3】曾国藩《报东征起程日期折》,咸丰四年二月初二
为了显得师出有名,也是为了聚集人心,更是作为一种动员令,在启程北上之际,曾国藩特意发布了一道《讨粤匪檄》。
檄文自古就有,如有史记载的武王伐纣时发布的《牧誓》,甚为有名的则包括唐时骆宾王的《讨武曌檄》,连太平军进入湖南时也连发了三道檄文,其中特意申明了自己的种族诉求和刷新政治、承诺太平的主张。
所谓“师壮在直”,优秀的檄文,自然可以作为有力的宣传文章,反之则可能无法调动共识。太平军的纪律相对而言还算可以,曾国藩晓得普通人受政治腐败之苦,生活极端困顿,民生方面的诉求压倒一切,所以太平天国的主张对他们是具有极强的诱惑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太平天国有其必胜的基础,就算是八年之后,太平天国灭亡在即时,曾国藩依旧非常悲观地描述自己的心境道:“仰观天时,默察人事,此贼竟无能平之理。”【4】而今他硬着头皮也要上,想要在宣传方面针锋相对,乃至抓住洪秀全等人的软肋,就必须从文化观念上着眼,以团结士大夫与读书人为主旨,依靠精英阶级的力量、保守派的力量来抵抗极端激进派、压制革命运动!尤其是洪秀全等人的反智举动,及排斥孔子、破坏寺庙等举动,多少算帮助了清政府一方。
这篇《讨粤匪檄》值得我们好好介绍和分析一下,曾国藩在开篇就说太平军到处抢掠和搜刮,什么“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实际上这也主要是针对官绅及有产者(偶尔也有屠杀之举),所以他这篇檄文自然可以触动那些官户和富户;但是一旦太平天国建立根据地、政权建设走上正规化,那也是可能会将财税征收正常化,甚至还可以吸收原旧精英进入自己的新政权(事实上此时的石达开等人已经在这样做了)。

檄文中又说太平军强制给女子放足,凡抗拒者就会被砍足。当然这类恶性事件不见得完全不存在,但曾国藩这里肯定是故意夸大和抹黑敌人的,以收争取人心之效(其实像山区女子或客家女子,为了走路方便或承担繁重劳动,本身就是天足,太平天国也可能没有过正式要求放足的命令)。至于说太平天国宣扬什么田地都是天王的、货物都是天王的,这确实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但太平天国宣扬男子皆为兄弟、女子皆为姐妹,的确是破坏了中国传统的名教与人伦,尤其是禁绝孔子书、倡导上帝教,真是触到了天下读书人的痛点,为此曾国藩拍案道:“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明末清初的大儒顾炎武在其《日知录》中曾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这也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出处,“亡天下”即整个文化血脉的断绝,是关乎每一个人的大事,每一个人无论贵贱都应起而抗争!
在曾国藩看来,李自成经过曲阜时,尚且知道不侵犯孔庙;张献忠到了梓潼,也晓得去祭拜文昌帝。但是太平军所到之处尽毁诸如道观、庙宇、学宫等三教场所及大肆破坏关公、岳飞等偶像,这真是人神共愤之事!为此他这个部堂官要发大兵讨伐太平军,而且他还指出“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天命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最后,曾国藩义正辞严地声明道:“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应该说曾国藩的确作了一篇好文章,这才是他的当行本色,但是其中很多道理确实是勉强的,就像我们前面说过的,佛教也是外来的,它在中国已然深深地扎下了根,很多士大夫并不以什么“以夷变夏”视之;尤其说虽说皇帝看上去总是好的,但架不住他手下的贪官污吏们都是坏的,只要夺了百姓的生路,那百姓们就全然顾不得了。但明知自欺欺人,曾国藩又不能不这样给自己打气,给官兵们打气!说到底,有没有这口气,在此时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若能因此让地方豪强、商贾富户这些社会中坚力量多出些钱、多出把力,自己在战场上的胜算就会增大许多。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在曾国藩的一生中,他将自己的许多成功都归之为运气的加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以说,此时的太平天国若是能够派遣出一路精兵强将(比如用于北伐的兵力转而参加西征),就大有希望将新兴的湘军与羽翼尚不丰满的曾国藩扼杀在摇篮之中,那么未来的天下局势还真是很难说的。
颇为巧合的是,就在曾国藩率军北进的同时,太平军的兵锋也已经指向湖南,如二月初一占领岳州、二月初六占领湘阴,二月初九占领靖港、二月十三日占领宁乡,两只猛虎狭路相逢,大战一触即发!
【4】曾国藩《谕纪泽》,同治元年十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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