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 浴缸
厕所很小,她站在门口,灯泡瓦数也低,暗暗的掉着,“很多灰。”她心里想着。 但是没有办法了,眼睛扫着,就得麻利地蹲下,脱下。身子底一阵潮湿,在公交上看着这县城的变化,微微地张开着,任凭阳光洒在裸露的土地上。短裤很短,她看着这一切白而透红,设想着细胞在下面欢快地流动,加快着速度,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几乎马上就要飞到那神秘的房了。 接着是更多的流动,她不知道,她就在这车厢里来了初潮。 几乎是乱了手脚,在电话里告知那女人,好似是把惊讶压了下去,身上没有多的衣服,老天爷。老人坐在后面,她自动地抹除掉了这些细节,只要拼命地去想更大的事情,比如这个暑假的作业,期末成绩,新的一学期,几个攒在笔记本上的小心愿,焦虑与羞耻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着11岁的肉体。 哦!我什么也不要,我只希望立刻死掉啊! 常常咀嚼到的这个字眼,似乎是如此轻松。在脑海里排练,在血液中刻章,甚至舌头打结也要闭眼拼命叫出来的声音,啊,好想撞上一辆车就那么完蛋吧。我在大马路上看到的流血事件还少么? 终于蹲下了,内裤和牛仔短裤的血红,在橘色灯光下映照得黑。就和这没有用过的抽水马桶一样稀奇陌生,黑色,黑色……换上了女人的一条短裤,这时她们的身高体重已达到一个等值,站在她身侧常常有人问这是不是领养来的女儿。 哦,似乎自己也不再是女孩儿了呢,在月亮的潮汐中,拥抱着自然与交合的暴力,她听过那声音,惊恐地像一只兔子,缩在草丛中,许多的黑暗,黑的诡谲已经丧失了魔力,反而是耳蜗放大了所有,以至于她甚至能幻听,在任何地方都逃不开那抓着彼此的沉闷之音。 秘密。 她走出来,变戏法似的把那两样东西藏进了盆子里。“赶快泡进去,记哒,以后弄脏了都要用冷水泡。”那年身高窜得很快,亲戚们给的旧衣服再也没有合身的了,最后在6月末只有这一套衣服,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裤,那男人让她穿了两个多月,每天晚上睡觉前把衣服泡了晾着,第二天又是新的了。 她叫他“爸”,他说——“灰,儿子,都长的跟我一样高了喃。” 她还记得那卫生巾的牌子,但是却不记得怎么用上的了。隐隐的托举着,血热烘烘的,又有些臭味,想到死亡。 没有提到的是,厕所里的那无法再使用的浴缸。 第一首《裸体舞曲》放完,她的心跟着水深入。 浴缸,是个多么美妙的词汇,她极不爱洗澡,那时因为以前洗澡大家都在一个用了三十多年的铝盆里,一开始是坐着被大人们搓洗,像一只毛绒玩具,膨胀后缩水。在有限的热水中,身体被搅动着,丝毫没有松懈可言,洗澡之人和被洗澡之人都乏累不已。再之后就坐不下了,就站在盆子里开始自己洗。洗完澡的孩子重要被大人上下打量,来上一句:“洗了澡才白了点!” 哦,因为不白,这机器看起来分外丑陋,仿佛黑皮肤就是肮脏与不洁的,她恶心着自己的身体,洗澡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如果有浴缸,那么泡在里面,被泡沫包裹着,什么也看不到了,那么就没问题了吧。 甚至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办法洗澡,在落雪的冬,那男人再拿不出多余的十块让她们去外面澡堂洗澡。所以她读到三毛结婚后在撒哈拉生活,去澡堂里看本地人洗澡方式是——用刮板慢慢地刮着皮肤,搓出厚厚的泥巴似的东西时,她的喉咙就发麻。 但还是能洗,在又是厨房又是卧室的屋子里,依旧是稀缺的热水,蹲在火炉边,用湿帕子蘸辣椒面一样,“呲呲”地吸着凉气,接着下定决心,一把把地抹肥皂,擦脖子和后背,接着是屁股大腿,泥巴地上浅浅地嵌入的砖块被浸湿,又是水又是泥,黑乎乎染成一片,分不清洗的是人还是地了……多年后写了一首诗,正好呼应了这段记忆。

‘以泪洗面 以泪洗手 以泪洗脖子 以泪洗乳房屁股 以泪洗头发 以泪洗猫 以泪洗房间角落里的蟑螂 以泪洗卡夫卡短篇小说集的封面 把《在流放地》单独拿出来晾 以泪洗母亲河 以泪洗索多玛城 以泪洗这个夜晚中的每个出租车 以泪洗全身发颤的孤独与痛苦 以泪洗一双哭瞎的眼睛 以泪洗一颗干旱的心 眼见着浸泡了它 又泵满血喷向天空’ 浴缸已经不能再使用了,但是现在盛满了水,马桶是坏的,上一次厕所就要舀水冲厕所。齐泽克分析了法德美不同的厕所反映出来的心理学,但是我那时就知道了,这样看着它冲厕所是会出毛病的。 浴缸是满的,我却没有想过溺水这一死法。两年后我上物理浮力学的很差,即使那时候就自杀肯定也不能成功。 它很美,即使是现在,我依旧喜欢这阴暗没有厕所但是有浴缸的处所。颠沛流离多年,已经无法辨认出许多东西。 能设想到的家,就是在浴缸里泡澡的温暖浴室。窗外下着雨,而我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