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的水镇小事（六）---易灭于水

桑梓是水库边上的渔村，幼时家里是开轮船搞运输的，还有几十亩鱼塘藕塘菱塘，祖祖辈辈都是浪里白条水性惊人。但是我的母亲和长辈唯独不让我下水去河边，并且谣称河里有水獭鬼抓小孩的话来吓阻我去河边钓鱼摸螃，整个黄狗庄可能只有我是旱鸭子。 回头想来可能我五行可能怕水，因为名字里面有【照】字，家乡的段玉裁说：照字从火。所以我注定怕水，包括女人的眼泪。 我的堂表兄弟有十三号人，从来不带我下河玩。我的家乡三山六水一分田，黄狗庄内一大半的人家的生计和水产有关，冬捕的时候要下河拉网，夏汛大暑以后要巡塘放水晒塘泥，中秋节前还要划木盆翻菱角。当然了，这些活我的长辈们也很自觉的从来不带着哪怕是假期的我。 我唯一能做的是冬捕的时候，拿着爷爷的算盘，坐在王家桥边上，左右移动磅秤的砝码，记录着捕鱼的账目，一筐草鱼272斤，一筐白鲢308斤，一框花鲢291斤，啪啪啪的打着算盘。庄里的老辈子会对村长爷爷夸着：你大头孙子能干啊。 这些尽管如此，我有好几次差点淹死，在外公家门口河里发生过一次，在爷爷家门口河里发生过一次，在大学游泳池发生了第三次。 第一次，大约10岁暑假，在外公家门口的漕边的石码头上用芦苇杆加上自制的套网捕蝉，青苔湿滑我呲溜掉下去了，当时害怕极了，但是第一反应是屏气，保持平衡，站立，从深水区走上了河岸。 这次以后我很久不敢去河边，甚至对河水产生了PTSD，小学在漕河河对岸，上学要先从农场灌溉渠上简陋的两米宽水泥板桥走过去，再从缺失部分栏杆的四米宽的红卫兵桥过运河。我惧怕死亡，我不敢过河了，因为前几天我落水差点死了，我想到了桑树田里面父亲坟墓的水泥亭子，想起来在坟前哭泣的母亲，想起了三外公弥留时候一针接着一针的杜冷丁伴随的痛苦哀嚎，我只是一个自闭小孩子，我不敢和外婆外公说，也不敢只有假期才能见到的母亲说。 我每天过这两座桥都是煎熬，我佝偻着腰，只敢看着脚下慢慢挪动步子，完全不敢看桥下静静的河水，因为这样还把妈妈给我织的毛线帽咯到河里丢了。 这个PTSD问题直到后来母亲和养父搬家到红卫兵桥下，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才好了。 ——————————————————————————— 第二次发生在12岁暑假，随着母亲和爷爷家的关系缓和，我的暑假开始在爷爷家度过，爷爷村里的小孩子很多，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不会水，直接带我下河游泳，我鬼使神差的居然下河了，河水很清澈，可以看到河底，河底是石头，我一开始在浅水区站着，慢慢的我走到了深水区，开始溺水了，我脑子开始清醒起来，屏气，保持平衡，站立，从深水区走上河岸。这次以后我拒绝一切下水的活动，不站立在可能滑落河里的地方，尽管我继续保持着钓鱼的爱好，从此以后我告诉每个约我的家人，同学，朋友，恋人我不会游泳。 ——————————————————————————— 第三次溺水的大学游泳池是个只有夏天才会有水的室外50米泳池，我们冬天在池底练太极拳，散打。夏天只要刷校园卡，三块五就能进去游泳，还能冲个热水澡，而学校浴室要两块钱，加上游泳要算学分，这让我的同学都喊着我去游，并且愿意教我。 我发现我体内河流之主的DNA在觉醒，我游的越来越好，潜泳在水下就像夏天水库的翘嘴鱼，呲溜呲溜的快。然后我被同学撞到了，失去了平衡，我又一次溺水了，我咕咚咕咚呛了好几口水，这次我保持不了平衡了，我站立不起来了，水深超过了我一米八的身高了。我的大脑又一次控制我屏气，沉入水底，看清楚岸边，我忍着痛苦走到池边，一把拉住泳池边，慢慢的让自己爬上去。我没有和任何同学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往垃圾桶丢进泳镜和泳帽，走出泳池头也不回。 ——————————————————————————— 后来糟糕的婚姻开始了，索性这段婚姻带来了可爱的女儿，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点了一间度假酒店的套房，酒店安排了蛋糕和晚餐，四岁的女儿第一次要去游泳，我给她买了可爱的泳衣和游泳圈，我在齐腰的水域教孩子游泳，她学得可快了，她年纪再大一些又给她办了游泳卡，暑假还给她报了班，现在肯定像水库里欢快的鲤鱼了吧。 日子过得很快，女儿长大了发现教她游泳的爸爸其实是只旱鸭子。我已经忘记了怎么游泳，却始终记得这三次溺水，感觉是先祖保佑吧，让我每次都活了下来，让我珍惜生命。 我经常带女儿假期回到黄狗庄，带她钓鱼，在河边我和她说不可以去野河里面游泳，也不可以去看着美丽无比的水库游泳，那里有抓小孩子去河底的水獭鬼。 女儿看着我说：“老爸，你想什么呢，这些河水不脏吗，我怎么可能在这里游泳。” 我一时语塞，良久说不出话来。看来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熄灭在水里，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