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潮汕阿姆

春节期间，潮汕女人们都开始忙碌，只有很少闲下来的间隙可以串门喝口茶闲聊。她们也没什么朋友，关系最好的就是邻居阿婶阿姆。

我是在茶桌边听到阿强姆的故事。

一开始，她吐槽丈夫最近认了一个干儿子，是丈夫妹妹的小孩。她说：“我不愿意，但他非要认，又不想管。小姑子给我打电话，说干儿子要结婚了，让我准备金戒指。”

我妈接了一句：“让你老公去啊，也是他非要认的干儿子。”她皱着眉头，说：“他不管，只能我管。我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个戒指，花了我几千。”

旁边的阿婶看不下去，说：“你也心太软了。”

她说：“是啊，我家大妹也经常批评我。那个干儿子每次来看我们，都专门买了最便宜的烟酒，摆明看不上我们家。后来他老婆生孩子了，我主动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帮忙，我还以为他们不会好意思让我帮忙…”

话音未落，我妈斟茶的手停了下来，震惊：“你问这个干嘛？”

她尴尬地说：“我没想到他们真能让我去照顾。我去医院照顾了干儿媳一个多月，每天照顾婴儿又要顾着大人，回家还要干活，整个人都快脱相了。”

不仅如此，干儿子一分没给，她还每天熬排骨汤给产妇补身子，想着以后人家总会把花的钱贴补回来，也就不计较。五十多岁的妇女，每天骑着电动车，来回几趟奔波于家、菜市场、医院和服装厂。她在服装厂有份工作，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领一份微薄的工资。

干儿媳出院后，干亲家不住夸她能干，有她在，家里其他人都能睡个好觉。他们说要感谢她，提了两个名牌袋子。她好奇他们会送什么，提回家一看是两件衣服，男装，说给她儿子。儿子一看就恼火，说：“丢掉丢掉，这种地摊货十块钱一件的我不穿。”

她生气，但也没办法，只能暗暗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钱。腰酸背痛就算了，好人怎么没好报呢？她想不明白。

我妈骂她太傻，给自己揽活干，顺手给她递了杯茶。

她一口喝完，摩挲干硬的手，突然提起了丈夫：他嘲笑她给别人白干活。她不解，明明是他要认的干儿子，他却可以什么都不管。她最难的那段时间，要去两个工厂拧螺丝，再去医院伺候产妇，回家还得给丈夫做饭做家务。

丈夫在家什么都不用做，每天打开大门邀朋友喝茶。家里每天都乱七八糟，等她回家收拾。

有一次，亲戚上门拜访，发现家里一股恶臭。她到处查看，发现是厕所有大便没冲水，明显已经隔了几小时，臭味熏天。不用说，肯定是她丈夫。他不止一次这么干了，他总是嫌她活不够多，近几年连厕所都不冲了，等着她下班回家冲水打扫。

在座其他人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她自顾自继续说，自己每天要去两个工厂干活，打工的时候反而挺开心，不用在家里面对他。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进厕所冲水，打扫卫生，做饭，洗碗，做不完的活儿。他就在家坐着，等着她赚钱养家。

我实在听不下去，插了一句嘴：“婶婶，你也太能忍了？一般人都过不下去了。”她说是啊，接着提起了大姑娘，说儿子和大妹都让她离婚，让她离开这里，子女可以养她。

她又委屈，又为难地说：“我这不是想让孩子们有个完整的家吗？”我不语，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完整的家有什么意义，她也只是在说服自己。

她看大家不接话，伸手摸了摸头，着急了：“我这后脑勺以前被他打出血过。我这手，我这背，都受过伤。”我们突然懂了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不听话，会挨打。

孩子们已经无数次看到她挨打。有时候严重，要缝好几针，住医院。她不愿意离婚，孩子们甚至说气话：“那你以后被打死，我们都不管了。”大姑娘因此，成年后再没喊过一声“爸”。

我安慰她：“还好你的三个孩子都挺懂事的。”她露出了笑容，说是啊，两个女儿都远嫁了，儿子也挺体谅她的。大女儿也经常说要接她去广州，但她知道女儿女婿只是租房，本身也比较艰难。

“唉，我能怎么办呢？”这一生也没什么办法。

她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哎呀，我家里还发着面呢，不知道会不会太久了。”站起身，茶都没喝完就急着回家。

她回家以后。我妈一边洗韭菜，一边忍不住感叹她命太苦了，从小没有妈妈，长大后又嫁这样的人，一辈子辛苦命。明明老实又挨欺负最多。

我问我妈：“对了，大家都叫她阿强姆，因为她老公叫阿强。那她自己的名字叫什么？”

我妈摇头，好像大家都不知道。

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午后，她一生的苦难只讲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