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 让我出发，让我放下。

写日记，仿佛是在收集，整理和制作生活的标本。

「一月」永恒的瞬间

完成愿望清单中的一件小事：在冰河上放风筝。寒风凛冽、冰坚雪硬的宽阔河道上，一个人、一对情侣、祖孙俩或一家三口，相互配合或独自忙活着地放飞一只振翅翱翔的鹞鹰或一尾缓慢游弋的锦鲤。尼龙布升力片伴着风哨的嘶鸣猎猎作响，摇轮放线的人也随之陡然腾空而起。

大山雀动听的求偶声提前到了大寒节气，它们是冬天里始终元气十足的生灵，永远不会臣服于北风、暴雪和寒潮的摧折与恐吓。最美的礼物是一株弹簧草带来的节气香氛；是友人发来的照片，枸骨翠绿的三尖芒叶落满白雪，红果子上一朵六瓣雪花刚落；是北长尾山雀的鸣音夹道，落落不绝，是看见旋木雀跟树皮开裂，树干沧桑的老树周旋，是一只雌性大斑啄木鸟即沉迷于在一棵半枯的、枝干生满云芝的元宝槭上挖虫，也会找到合适的空通树干，击鼓放歌。感恩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见。

「二月」福台钓鱼

中旬过年，年花是郁金香、香雪兰和澳洲蜡花，时隔两年终于又拍了全家福。今年大门外的春联是：清潭三尺竹如意，宴坐一枝松養如。横批：四季祥瑞。老爸亲自创作、手书的春联被老妈贴在电表箱门上：祥雲妝玉兔盼新春，茫雪臥渾龍潤豐年。横批：福台釣魚。大年初二，儿子带着小弟去上海玩，我们大人结伴去观鸟，去看展。

东陵郊野加新红腹灰雀。发现黑啄木鸟和黑头䴓栖居的树洞。带着萌新小白去观鸟，遇上北长尾和旋木雀大年。柳枝条被一群又一群的北长尾山雀占据，颤动的卷舌音，令我想起数年前在操场一角苦练俄语发音的自己；左一棵、右一棵的油松传出初秋昆虫的吱鸣声，往年难得一见的旋木雀，今年多到几乎成了菜鸟。

错过了登山的小路，脚步随兴踏上这片林子。没走多远，厚厚落叶上出现散落的羽片。羽片灰黑染黄绿，布白色团斑，初级飞羽，次级飞羽、小绒羽、覆羽……直到发现两枚羽轴油黑的楔形尾羽，才初步判断它们曾经的所有者应该是一只灰头绿啄木鸟。推测它在林地间觅食时遭遇黄貂或流浪猫的突袭，没有找到遗骸，也许这只绿喯儿得木幸运地死里逃生。天气尚寒，被薅掉这么多飞羽，还有啄木觅食时支持身体的中央尾羽，它的生存几率不容乐观。

二月最后一天，坐在厨房餐桌前啃鸡架，吃汤面。我家的“人型找鸟仪”透过北阳台的玻璃窗，发现天空中有几只大鸟在盘旋。跑客厅取双筒细看，居然是秃鹫！一共八只，翼展平阔，翼指分明，凌空滑翔，气场十足。 盘旋约半分钟，它们分成一前一后两个梯队，轻拍几下巨翅，向西北方向滑翔而去。坐在家中就能看到猛禽迁徙过境，实在好运气。人家是“省却人间烦恼事，斜阳古树看归鸦”，我们是不管人事千岁忧，鸡架汤面看秃鹫。

灰头绿啄木鸟羽片

「三月」春信如潮。

怎么能不出门？春信如潮水般涌来，层层叠叠，每一封都在讲述着不同的故事，关于光与风，云和雨，过境的鸟和蓬勃生长的野草。每一封都是一块春天的拼图，一寸一寸地拼贴出春景的每一个角落。

春信是一场刚够打湿地皮的毛毛雨，几只小麻雀挤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水坑里洗浴。春信是踩上去开始陷脚的土地，是空气中嗅到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的气息，是皱巴巴的银杏果刚挣脱果柄的束缚，就碰上了两对梓树种子咋咋呼呼地来圈地；春信是林间落叶层突然出现一片绒乎乎的绿苔藓，像一小块抹茶蛋糕。

春信是大冰河中央突然出现一线闪着光的流溪，春信是河道之上银鸥拍打如帆的矫翼，鸣叫着玩速降。春信是从自由人槭树干上、啄木鸟啄出的旧伤口涌出的轻甜树液；春信是心头烘起的暖意和不觉间变得轻快的脚步。

春信是城间小湖琵嘴鸭出双入对，斑嘴鸭临水梳妆，红头潜鸭独自流浪。春信是珍珠湖岛上的普通鸬鹚白了少年头，春信是凤头麦鸡在田垄间时奔时停；春信是是苍鹭逆风飞扬的发辫，东方白鹳缓缓拍打的巨翼，是塘边杂树林里传来田鹀轻浅悦耳的鸣唱。春信是所有的荒薮野草趁着狂乱的西南风散播着最后的希望，是栈道上每一根栏杆，每一块地板都粘满的数以亿计、毛乎乎的香蒲种子。

人生过半，最美的生日礼物是侧金盏的明亮，是早花忍冬的幽香，是金翅雀深情款款的啭鸣，是留鸟、冬候鸟、过境鸟通通挤进来、共计19种的ebird记录，是午后巴黎的红丝绒，是在家门口的大河滩地拍到的金眶鸻。每一只金眶鸻都是行走江湖的游侠，描着金色眼线，带着黑眼罩和三角领巾，羽色跟河间的沙石滩完全融为一体，蹲伏下来，小脑瓜像极一块鹅卵石。

家门口的金眶鸻

「四月」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顶起问号砖块，冒出移动蘑菇，吃掉它变大或变小，用乌龟蛋打败大嘴花，吐出一粒种子生出藤蔓，飞上云朵城堡或钻进绿色烟囱，行进中不断解锁城市里魔法加持的隐秘角落。这一回出现的是城间的小森林，是一片如烟花般短促又炽烈的早春野花。

人们用各种名字来定义这些在早春三、四月开花，一入夏就几乎消失不见的植物。英文称之“Spring ephemeral”，日文称之为春昙、地锦抄，中文世界则非常直白地管它们叫“早春短命植物”和“一星期花园”。 令人惊叹的鲜黄连，淡紫花瓣宛如琉璃雕琢而成，通透柔润，泛着光韵；獐耳细辛则生来就穿着防寒服，毛乎乎的叶子，毛乎乎的芽，落叶下拱出毛乎乎的花；延胡索、顶冰花、单花韭、牡丹草、荷青花、老鸦瓣、银莲花、深山毛茛、朝鲜白头翁、紫花耧斗菜……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天目玉兰

春在野，更在枝头。红豆杉花叶为框，定格繁花开在高处的一棵天目玉兰，拣起落在树下的零星花瓣，嗅之雅香犹存。早市买来山蕨菜(猴腿蹄盖蕨)，洗净焯水，切段炒肉丝，或切碎加梅肉馅包蕨菜包子。在九岛湖第一次看见扎猛子翻水花，摇着细长尾巴的麝鼠消失在苇丛间、水岸下。雨燕归来，说走就走去了义县奉国寺，爬了开满大花溲疏的医巫闾山，车游北镇梨花节市集。

老房旧屋准备换窗，量尺签合同交预定金，办理医保，正式退休。月末赴乡宴，见亲人故友皆两鬓飞霜壮年不复，长辈多风烛残年老病相摧，纵是草木青回，欲藉有芳菲，仍不免感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五月」铃兰，忍冬，亲爱的生活

去年持续了大半年的小区改造，今春再度开工收尾。修补刚过一冬就开裂的楼面，更换碎裂的下水井盖；为了消耗过度的产能，换地砖铺草皮，换路灯上监控，晾衣架、垃圾回收站安置在绿地、树林里。

金色棣棠盛开之日家人欢聚，吃到好吃的草莓，好吃的羊肉串和新鲜的烤虾，妹送我一束10枝“落叶珊瑚”芍药。剪枝填水入瓶，须臾间，小儿拳大小的花苞即松动，花瓣层层打开，无香无味，颜色在玫红至淡粉间变化，花心一圈橙黄蜜蕊，中心六裂桔瓣状花柱。初惊叹，再看有些许骇然，这样一束迎合大多数人类审美要求创造出的“人工智能花朵”。半月前从树木标本园拣回的八个栎实，只有三枚发芽，展开子叶，看来这三个拥有来自亲本更为充足的起始能量。

软枣猕猴桃在藤架上舒展着鲜绿茎叶，招来了许多蓑蛾幼虫。现在，这群喜欢就地取材、量体裁衣的小家伙，穿在身上的是绿叶花式造型春夏限量款；去年深秋天，它们个个身着枯黄碎叶粘成的小宝塔或圣诞树款斗篷，复古又时尚。妈妈菜园里收获了第一茬菠菜，洗净焯水后，菠菜叶跟紫苏、苦瓜拌一盘，菠菜根单独整一盘，加点芝麻盐，淋点香油，清爽的时令拌菜。去年发在期刊上的一篇文章入选了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推荐的科普好作品。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写作的呢，竟不知不觉成了半生未曾放弃的爱好。

忍冬六姝

继冰凌花、老鸦瓣之后，我居然在城间公园又加新了我的梦中情花之一：铃兰，同时还集齐了盛花期的忍冬六姝。在园林树木园有三、四月开花的早花忍冬，五月上旬开花的长白忍冬、新疆忍冬和金银忍冬，南湖公园那几大丛蓝叶忍冬，还有妈妈花园里五月下旬开花的藤本忍冬。新疆忍冬俗称桃色忍冬、鞑靼忍冬，长白忍冬叫扁担胡子，金银忍冬又叫鸡骨头，因其枝条干枯灰白且中空，像极了鸡骨头。

尝了玉竹花骨朵，味道近似槐花。玉竹花茎有两色，绿与紫红，花有单花，也有2-3朵伞状花序。因正赶上花期而锁定一株紫花文冠果，将观果实、采种子写进备忘录。友人在群里晒有玉铃花开的“神仙”小区，她是和我一样捡落花嗅香味的同道中人，如同孙悟空化身一只小蜜蜂钻进去嗅个够的念头也时常闪现，特别是当树花开在遥远树冠层时。

冒雨去行政大厅复印离职证明，回程在小池塘边的站点等公交车。车隔长，久不来，就在池塘边看人钓鱼，看小䴙䴘潜水捉鱼。水岸一丛黄菖蒲花朵如蝶，蔊菜生得高大，细碎花影在菖蒲叶编织的暗绿背景里如万粒奔星流动。一只闪蓝丽大伪蜻吊在一片蒲叶下躲雨，风抚着叶子，摇着它身披五色华裳的身子和凝着水滴的透白膜翅。

为住了快二十五年的房子换窗户，拆除旧的，安上新的。工人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八点半才离开。我们三个人打扫至午夜，先把两个卧室收拾出来，有个睡觉的地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所有窗口勾缝刷乳胶漆，南阳台定做大理石台面，更换窗帘和窗帘滑道，北阳台更换吊顶，拆装晾衣架，买遮阳帘……之后才能将所有东西整理收纳归位，估计需要端午节前才能全部搞定。月末去社区申请独生子女补贴，每月10元的补贴费居然三十年都没涨过。补贴发放时间更有意思，我要等到明年的12月才能收到今年的80元补贴，而办理这个申请所需各种证明材料的复印费已经花了10元，还没算跑两次行政办事大厅的交通费。

太关注别人的生活，就会忘记自己的步伐，哪怕那个别人是草木鸟虫鱼。人的生命与它们无异，必然也是从关系中产生，我不能总是搁置自己作为人的诸多生活体验、期待与决择，持久的联系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都同样重要。

「六月」瞬息万变，无远弗届。

在「野裁」买的遮阳帽到了，是与闲云夏布的合作款，百分之百的天然苎麻，帽檐挺阔，草木织物天然透气，顶着烈日出门逛花园，自觉清凉离汗。苎（音住）麻，多年生草本植物，丛生，茎直立，茎皮纤维洁白强韧有光泽，可绩麻成线，织成中国最古老的织物：夏布。 在花卉园，遇见一大片玉簪，玉簪园艺品种叶形多样，配色丰富，名字有典雅的“春晨”，也有接地气的“姑奶奶”。蓍草与狼尾草，荆芥与八宝景天拼配的小花境可解夏之炎威。

因鱼具有生殖繁盛、多子多孙之含义， 且“鱼”与“余”谐音，寓意吉祥、富裕有余，所以双鱼纹、团鱼纹是中国古代器物上颇为常见装饰纹样。国家博物馆和台湾故宫博物院均藏有汉代青铜双鱼洗，洗上面的鱼纹不仅精美生动，并题有吉语「君宜子孙」及「大吉羊」，可知汉代人已经将鱼视为子孙繁盛、吉祥富贵的象征。6月初的某天，我沿浑河的木栈道散步，河堤浅水流光，菱萍藻影，一群通体银白，侧身描着黑线纹的鲦鱼，半潜于暖水间，嬉戏追逐，格外活跃。亲见两条小鱼摇鳍摆尾，首尾相系，具象的自然瞬间定格成吉祥的团鱼纹样。

淡水河鱼的繁殖季节通常在每年的5-7月，此时水温适宜，食物丰富，有利于幼鱼的生长和发育。繁殖时，雄鱼和雌鱼会相互追逐，在水中完成受精过程，之后数千粒到数万粒不等的受精卵附着于河藻水草之上。水流为鱼卵带来充足的氧气，水草则为幼鱼提供躲避天敌的场所和丰富的食物。

今夏适逢樱桃大年，早市上大连樱桃，美早和黄蜜，都只买8元一斤。老父亲从乡下采满满一盒毛樱桃送给我，妹也前后寄来三箱果园刚下来的大樱桃。此时幸福是一粒樱桃，酸甜刚好。毛樱桃的核大肉薄，汁水的味道刺激着你一把一把地吃下去，再噗噗噗地吐出果核；樱桃培育品种呢，美早果肉硬脆，肥厚多汁，黄蜜色泽金黄，带一抹红晕，皮薄肉细，香气浓郁，却吃下几个都没了继续啖食的欲望了。看来，未被驯化的乡野植物仍保有着传播与繁衍的原动力，用不可替代的味道取悦着人类这个最大的种子传播者。

你呢，爱吃哪种🍒

流云丽日，草深叶密。林间小径时不时下一阵“败育果子雨”。拾了一大捧玉兰的败育聚合果，检视了七八枚，皆有损蚀的深色斑点或伤痕，更似从高枝坠地受了伤。为拣到的玉兰落果拍照片，用放大镜观察它们的总果梗、花被痕、雄蕊痕和雌蕊柱，试着分辨它们是哪一种玉兰树掉下来的幼果，也妄自猜测着它们被亲本弃如敝履的原因。

是结实太多，母树不堪重负，于是起始能量低的幼果就被牺牲掉了？还是被鹊鸟啄伤或被某种虫子或微生物寄生？又或者只是造物主的随机法则。无论何因，树木们进行自我疏果的勇气如此果决，优胜劣汰的机制运行十分高效。 当然，凹叶厚朴的聚合果最好认，一个刚落不久，形似荷花花蕾，一团静止的绿焰。如果它能成功长大成熟的话，会变成红釉色，另一个多半落花时节就掉下来了。是谁在悄然为每一个曾经存在过的生命塑像，一尊小的、独特的雕像。

玉兰属植物败育果

绮芳园内，熏风穿堂，栾雨纷黄。一边开花一边结果的植物有栾，还有五叶地锦。两株猬实，一个月前（5月21日）繁花似锦，如今枝头上缀挂着一串串长满小刺的菠萝样式小角果。搬出温室的数十盆苏铁，没有一盆在开花，与去年雌株花盘如莲荷、雄株花柱如宝塔的盛况相去甚远；但第一次见到它自粗壮的茎干当中涌起数股绿泉般的巨大复叶，还没展开的羽状嫩芽，像海百合的腕足，又像某种大型爬虫的触须，透着一股祼子植物特有的奇崛气韵。

荷香园中，荇菜的挺水花和缺角团叶铺满水面，睡莲也在开花。水烛的花莛直立修长，沾满嫩黄花粉的雄花柱在上，绒绿的䧳花柱在下，雌雄花序间相距约一寸远。这是其与雌雄花序紧密相连的香蒲最明显的区别。北美香柏大年，整株树挂满了盈千累万的嫩柏果，果实长在新发小枝鳞叶的基部，弯短的总果梗上有6-13个，甚至更多的嫩柏果。柏树或灌木丛是偶遇各种蜘蛛的好地方，我在这儿前后发现了好玩的涡蛛和迷宫漏斗蛛。前者织网中心常有漩涡形的白色隐带，后者将建造平板网连接成迷宫，形成一个深邃的漏斗形洞穴。

六月的夏候鸟更多，黑枕黄鹂、四声杜鹃、红尾伯劳，六月的云瞬息万变，积雨云、乳状云，彩虹忽现，无远弗届。六月，陪妈妈去医院检查、住院，确诊高血压，扎了第三针密固达。六月，预定了新的阳台纱帘，旧纱帘用了整整二十七年，是结婚前和妈妈一起在商业城选购订做的韩国进口纱帘，花了一千元，平时异常节俭的妈妈牙没咬，脚没跺，没有半点犹豫。

「七月」亲人，虫鸣，潮湿的盛夏

清晨或傍晚，父母常会通过微信分别给我发来照片。照片是他们的早饭或晚餐，老妈会给照片加入文字，常用的话是：「送给你！」、「早上好！」和「真好吃！」。老爸发来的图片从来不着一字，他更在意照片的拍摄角度，视线的高低，光的明暗和构图的美感。有时将他俩的照片摆在一处对比着看，是特别有意思的事；同一张餐桌，同一顿饭菜，拍出来的一个是热气腾腾的农家乐，一个是《乐活》杂志的私房菜配图。有时会心一笑，有时眼窝一热，马上很用力地眨几下眼睛来降温。我的回复总是各式各样的“赞、棒棒哒、真不错和垂涎三尺”的表情包，老爸从不回复，老妈会很快回应，多半是我发的表情包系列里的其它表情。

下班回来的爱人送给我一只翠绿的蝈蝈。小时候在乡下一定见过蝈蝈，儿子小的时候也买过一次蝈蝈，并没有留下此许回忆，牢牢占据我童年记忆的虫子是蛴螬、蚂蚱、蜘蛛和蜻蜓。这次我有充足的时间，超近距离地观察它，了解它。我把在网上查到的关于它的信息一项一项写在记录本里，那只蝈蝈就在本子旁边的凉亭造型的小笼子里，漫不经心地啃食着一块苹果。

蝈蝈、玉簪和鸣鸣蝉

我把蝈蝈安置在阳台花架的搁板上。它时不时竖起双翅，来回摩擦，发出一阵时长约10秒的鸣音。没多久竟引来一只胖蚕栖停在纱窗外。难道它把这个五层楼高的防盗网窗当成一棵巨树的树干啦？爱人轻启纱窗，扣上昆虫盒，那只蝉，急速地抖动翅膀，气力十足地挣扎着，伴着怪里怪气的哇鸣，撞得昆虫盒哐哐作响。求助“晓虫”给出答案，竟是久闻其声，却从未谋面的鸣鸣蝉，听了很久的一首流行歌曲，今日终于见到这个越热唱得越欢的夏日歌王。

儿子正式入职，晚上6:30下班回家，做了他爱吃的炸茄盒。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突然发现他头发上落了东西，抬手取下来一看，是一朵半开的槐花。“国槐花已经开了呀。”我随口一说，儿子一脸讶异，妈妈可以啊，看一下就知道是啥，可以写进福尔摩斯探案集啦。可不，做侦探的确需是个博物学家。

七月中旬，天气沉湿闷热，早晚出门，余时躲在房间里找各样事情打发时间。某天清晨听见窗外传来大山雀的鸣唱，节律与初春求偶季差不多。这会儿寻觅伴侣，无外乎意外或背叛的桥段。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对爱侣在第一窝幼鸟出飞后，为短暂的自由欢歌。傍晚出小区散步，一大群雨燕热烈地嘶鸣着飞掠过清亮半空，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它们之上更高处，三只苍鹭慢悠悠地拍打巨翅，沿着一条看不见的对角线斜飞。

连日暴雨和创纪录的降雨量，带来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湿气沉沉的北国盛夏。霄壤间雾霭般的湿气吞噬了落日的辉光，贴着树冠线，饱和度极高的橙粉色夕阳如一枚刚成熟的新果垂挂在枝梢。室内湿度也高达83%，盐、糖、松茸粉开始结块，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开始返潮，书页纸张变得绵软，衣服洗完晾了两天也没干，盆栽植物完全不用浇水，阳台上的木桌板颜色变深，触感湿滑。

家属群里传来消息，住在葫芦岛的二大爷于凌晨睡梦中安详离世，享年88岁。呜呼！总以为花常好月常圆人常在……那个声情并茂地给我们讲故事的二大爷，那个带我们在海边钓螃蟹的二大爷，那个在灯下孜孜不倦地阅读，在菜园果蔬间谈笑风声的二大爷……五年前探访时的情景仍恍如昨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选择相信逝去的人乘一叶轻舟逍遥于生命洪流之上，化作千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死亡会消弭精神和肉体的界限吗？死亡会终结肉体和精神的存在吗？死亡是操劳一生的解脱之道吗？我们都在慢慢学习着，不要怕活着，也不要怕死去。一只昆虫，一种声音，一种天气，一段感情，一个人，活着，还有死亡。都是，似曾相识，却不相识。夏天正在逝去，雨燕正在启程离开。从没料到，有一天我会被窗外一只蝉的巨大轰鸣惊醒。

「八月」一帘花帐，数折翠屏。

起风了，而且是大风。这风吹散了暑气和雾瘴，拯救了我那快要发霉的皮衣，拯救了马上要冒出小菌伞的木板桌，拯救了被暑热和湿气盘据的沉重肉身。进入8月，老花状况突然加重。祼眼看书必须在光线十足的白天。晚上看书必须戴上老花镜。在家附近的眼科，花200块配花镜一副。巴黎奥运会，德约克维奇终于圆梦金满贯。作为资深球迷，我们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底线对攻来庆祝。从球场出来，发现不知何时停车场的一面围栏，被野生的打碗花装点成一帘花帐，数折翠屏。

乡间一日

暮夏新秋，乡园半日。露草紫，玉簪白，瓜果新成。棚下茶，花伴酒，文冠初沐秋。苔上阶绿，草色入帘，家燕纷落于电线，画出漂亮的空中四线谱。我想把亲人相伴相欢的时刻珍藏，我希望种花的园丁，荷锄的农夫，永远正年轻。生命的重要时刻与沉默顿悟从来不只属于正式的，公开的事件，比如出生、求学、工作、婚配和死亡，而是我们的一些「私人的存在瞬间」，一些隐藏在普通日子里的迷人日常。处暑后，暑气渐消，代之以天高云淡，北风送爽的好天气。出游前专程去标本园拣收成熟的文冠果种子，寄给同城喜欢植物种植的友人。大花圆锥绣球的硕大花团正从洁白转向深粉，木槿花居然仍在开。铃兰结果了。油绿的小球果多生在果序轴的顶端，有1-3个。对比春天时那一串小巧的花，它的座果率不高，但个头大得惊人，果序轴上只结一个果子的尤其大，果皮已经变红。纳博科夫曾说起他看见的无数关于发现的喜悦，就像他在密林中的一次次发现某种珍贵的蝴蝶。不必走进密林，我好像也能时不时收获发现的喜悦。

「九月」植物是上佳选择

远游总不抵日常行走，公园的小树林里站一会就很满足。一株山桃最粗壮的干枝被截掉了，数数年轮有十圈；另外几条枝干桃胶流溢，数只条华蜗牛藏在发亮的树皮裂隙里。贴着树皮的木栓层，生出一堆晶粒小鬼伞，更小的虫蚋啃食着它们的菌盖。龙葵开着非常小的黄蕊白花，吸引比花更小的食蚜蝇到访。我的出现把一只刚落下来歇脚的灰喜鹊吓了一跳（不是夸张，是真的吓得向后小跳了一下），接着大叫一声，挂着一脸不满的表情飞起来，消失在小树林深处。一股劲风入林，树声如暴雨袭，涛怒潮行，秋已至。

菇与蜗牛

老妈入坑美团优选天天赚鸡蛋和农场游戏，通过每日签到、浏览商品、回答问题等方式，领两个鸡蛋、兑一小袋大米或面粉。于是，我常在看树观鸟闲逛时收到她发来的问题截屏，诸如：玩物丧志的物指的是什么？南极洲是世界上唯一没有哪种生物原产的大陆？哦，这题我也不会。

每夜睡得颇不宁静。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一会儿醒来，一会儿又坠入梦中。晨起仿佛不曾睡过，甚至比睡前更疲惫。抵抗失眠、抑郁的方式不是把生活填满，而是在心里惦念些事情，植物是上佳选择。我就惦记着铃兰的小果子什么时候成熟，紫斑牡丹的种荚有没有裂开，花盆里种的文冠果能不能发芽，银杏怎么分辨雌雄株，明年开春要去植物园找“三桠乌药”，还要尝尝蒌蒿和芦芽……技术的进步并不意味着这样的生活方式已经落伍，不值得再过。

「十月」秋丛绕舍访客来。

一棵老树倒下在凄风冷雨夜。如果生长在荒林，它的葬礼一定宾朋满座，绵延数年吧。清晨秋光冉冉，它将被迅速肢解，清运，只剩一截正在腐烂的看不清年轮的伐木桩。路过的我为它默唱两句：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送你一朵小红花，遮住你今天新的伤疤。你是否记得谁将你种下，是春还是夏。

和爸妈一起秋游，为他们拍一组照片。去年的金婚纪念照只拍了春夏两季，今年补上秋冬季。最美的秋树是栾、银白槭、水榆花楸。又去看铃兰，如愿拍到它黑紫色的成熟果实。老妈看见就问能吃吗？我马上用手机查了一下：有毒的，不可食用。铃兰的果皮黑紫，果肉是薄薄一层淡绿色果肉，里面有1~5个米白色的种子，像玩具枪里的小弹珠。老妈沉迷于采收植物种子：鸢尾蒴果、溪荪和黄菖蒲角果，玉簪的小翅果油黑，像一只只刚孵化的小蝌蚪。我终于拣到了鹅掌楸完美无瑕的聚合果，开心。为了庆祝世界候鸟日和全球鸟类爱好者的Big days，我在10月12日出门去自留地观鸟，走了大约4km，上传了一份观鸟记录。其中有常见留鸟，也有黄眉柳莺、黄腰柳莺等过境鸟，最意外的是在绮芳园的木板露台上发现一具灰背鸫遗体。小小遗体羽色暗淡，眼睛空洞，右侧飞羽基部被截平，地上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将照片发到鸟群，群友们认定它死于鸟撞或被风筝线所伤。

兴之所至跑到南京桥上去观星。没拍到六万年一遇的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那就拍月球吧。我把友人拍到的彗星图发给正在乡下秋收的爸妈，老妈回：哦，赶上手电筒了，是谁拧亮了天上这只巨大手电筒？

妈妈花园里的地被菊开成一片花海。金蕊流霞，雪瓣香冷，爆棚的花粉浓度引来的访客可不少，它们比蜜蜂更耐寒，更贪心，清芳冰爽的菊花饮味道几何，看它们酣畅狂饮的样子就知道了。通过回看录像，发现不过十几分钟，地被菊的花蜜引来的昆虫种类就达8种：长尾管蚜蝇、羽芒宽盾蚜蝇、淡银纹夜蛾、山地遂蜂、黑色斑眼蚜蝇、直纹稻弄蝶、点玄灰蝶、环角红腹蜂。传粉者的庞大队伍总不为人知，其实除了常见的蜜蜂和蝴蝶，还有蛞蝓、蚊蚋、蜘蛛、甲虫、蚂蚁，小蜂、苍蝇与飞蛾。

「十一月」认识秋叶与书店风景

今年的秋停留得悠长且从容。天气和暖，秋树斑斓。游人如织，多流连、徘徊于黄光灿灿的银杏树与殷红似火的枫树下。能做的好像也只有拍照，自拍或拍人拍狗狗，只有一顶小帐篷搭在林边一隅，一只金毛伏在门口，两个年轻女孩儿躲在帐帘后低声聊天。此时，落叶的味道令人神气清爽，大地的气息也让人心思宁静。

本来为了尽快完成步行5公里的目标，却被渐近尾声的秋景与铺满林地的落叶绊住行进的脚步。起先，循着记下的方法来分辨银杏的雌雄株，树的轮廓、分桠的角度，扇叶的大小、分裂……然而这些因素受树龄、生境、光照、及各种偶发事件的影响太大。在灌木丛上发现一只银杏叶蝴蝶后，我马上就放弃这件自讨没趣的麻烦事。还是拣叶子更开心，元宝槭、五角枫、桑、玉兰、天女花、银白杨、美国红枫、板栗……一路走，一路拣，效率极高，蒙古栎在哪儿，紫花槭在哪儿，三花槭在哪儿我都了然于心。

一直走到龙柳亭旁的山樱小径，山樱可是秋叶家族中的佼佼者，这是我在去年秋天才发现的大事件。我将收集来的叶子摆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 给它们拍大合影，又录了一段小视频来介绍它们的名字。最后我决定将这件即兴创作的作品留在原地展览，供游人参观欣赏。其实，想这样玩皆因不知是谁信手制作的银杏小蝴蝶，还有林间小路上突然出现的某位民间艺术家留下的作品：用一片片银杏叶组成的“2024”。谁发现它们时，都会眼前一亮，它们也是一些 “无价之宝”，和正在辽博展出的瑞鹤图不相上下。

认识秋叶

在视频号发布了认识秋叶系列，惊艳于栾的亮黄，杜鹃的嫩红，水杉的金棕。“是美唤起了我们灵魂深处分享的愿望…是美让我们想起奇迹真的存在…这是个麻木的时代，但美依然存在，它到处存在，激励着我们，建议我们脱下嘲讽的外衣，换上欣赏的心情。美治愈了我们，锻炼了我们：它给了我们力量，去爱事物现在的样子，同时，它也给了我们力量去希望事物成为我们所愿的样子。”正在成熟中萝摩果和初冬的干果又不一样，一株自播自生的城间野藤，仍时常带给我们美的叹息。

月中旬，风纤雨细，叶落枝空。尚有垂柳与香椿，一树柔黄。雨从昨夜下到今晩，落落末歇。散尽最后一片叶子的树，露出或紧凑、或松散的枝影，才多少看清它们的年纪。但无论正值壮年，还是垂垂老迈，枝梢新生小枝都还没满周岁，细皮嫩芯，潜芽稚拙。水滴喜欢在那些蕾芽聚留，仿佛知道那里面住着下一年春天。它们也喜欢灌木丛间亮红的小果实，是小檗，茎枝举刺，小叶碎圆，从青绿、黄绿至嫩黄、橙黄、金红，五色异彩，参差重叠，雨光晶莹。草地间仍有花，龙葵、繁缕、蒲公英，一朵小小的黄色花盘从潮湿的落叶探出来，怯懦又勇敢。像有人将时间从深冬最冷的一月对折，三月的侧金盏与十一月的蒲公英，交叉叠化成季节的蒙太奇。

去银行取积分兑换的礼品，回程准备去中山公园看树、观鸟。没想到出银行大门西行，路过原花旗银行奉天支行旧址，这个始建于1928年的独栋古建，在我的记忆里，经改造开过饭店、茶楼、精品店，如今，变成一家美术馆兼营书店。名曰：花麒。这栋当初由美国人设计的近方体钢筋混凝土建筑仍保存完好，建筑坐北朝南，地上两层，外立面为淡灰色石材，庄重典雅，正面有6根巨型爱奥尼克柱式组成的柱廊，柱式的做法与希腊神庙的柱式构图相似。柱廊内以门为中轴对称，左右各有两扇通高半圆拱窗，拱窗外饰湖蓝色布艺遮阳棚，拾两级台阶而上的大门上部亦有圆拱形上窗，门楣上立灯饰店招，红字描银边的中英双语“花麒书店”。花二层为方窗，其他三面为两两一组的窄窗，每面三组并与一层高窗一一对应，上下窗之间勾勒着横向的花纹脚线。屋内举架很高，大型欧式窗格尤显气派。

花麒书店

信步而入，举架很高的一层，一半是咖啡馆，一半书店，从大门对面的转角梯楼上去是美术馆。美术馆正在进行名为“馆长的客厅”艺术首展。书店部分不但有挑空的半层复式空间，竟然还有别有洞天的地下一层，有充分的灯光照明，也有东、西侧开窗来引入自然采光。匆匆逛下来，店内艺术书籍比重高，其它分类也丰富，哲学、国学、文学、网络文学、自然科学、摄影、漫画、儿童绘本等，大多都有可供翻阅的样书，且有提示语告知：如有需要，可与店员联系拆除塑封试读。书的选品也很用心，独到，我即在地下空间的角落书架上找到了两本翻翻就准备买下来的书：《农圃便览》和《在故宫寻找苏东坡》，被书香、咖啡香环绕的适意，偶遇心仪好书的惊喜，总是悠然云来，与我相待般慰我心款曲。

《瓶花》

周末，和爱人一起去看花麒美术馆的画展。我可太喜欢那幅油画一瓶花连翘啦，连翘花枝绽放时明亮黄色光焰与偃仰的生命姿态，被一幅画如此传神地捕捉、定格，恍然又伫立于早春时分的花树之下，浮生连蜷，岁月蹉跎……画者一定是本地人！看画边的小卡片，只写“《瓶花》1991秦桂芬”。回来特意上网搜了一下，果然秦桂芬为辽宁省本溪市群众艺术馆专职画家， 这幅画于1991年四月二十日，作品原名为《去年春天》。家属更中意李方霖的《背筐的小女孩》，层层叠叠的笔触与油彩饱含画家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阳光下斑斓的乡愁”。今次突然get到小而美画展的好，也开始欣赏油画迷人的光泽、丰富的色彩和立体的质感了。

「十二月」完美的日子

流感发烧，好像又经历了一遭新冠删减版。今日头痛消失，眼睛不再酸胀，卡他症状也减轻。中午出门，沿西门外阳春园运河散步。风小，阳光也暖，气温在零下一两度。运河橡胶坝下，两位河道养护员正在用电机抽水，河水水位下落中，扎根于河床的金鱼藻，郁绿悠长如一匹匹轻绸随波浮动，一丛丛湿漉漉的茎叶半露，似暗绿色小苔原在水面蜿蜒。奔向浑河的水流被多个“小苔原”分割，顺着小苔原间的浅坡细道流淌而下，沥沥有声。许多随水飘来的落叶，被水草绵密的丝叶拦住了奔赴大河的征途。成群鲦鱼聚集于河底小深坑，佁然不动，鳍尾轻摇，仿若悬于虚空。也有小鱼三五条，在水藻随波起伏的茎丛间时隐时现。突然地水位下降，河岸浅滩来不及逃离的石螺扣在小石头上，探出肉白腹足，慢吞吞地移动着螺塔，向水线靠近；几只藏在淤泥里的小钩虾，只有红豆粒那么大，拼命地侧身扭动着寻水逃匿。上游出现一片水藻全部裸露的滩地，在阳光里无数银点闪动，几个提着小塑料桶的几个年轻人正俯身翻拣着。走近一看，小桶里有鱼有虾有螺。问拣来做什么，回我说去喂家养的鱼和龟。 自从开始老花后，才发现几乎所有日常品和日常环境中的说明文字都字号太小，完全没有考虑老花人士（老年人）的阅读困难，家属是过来人，给我说了他的经验之谈：手机拍下来，放大、放大…再放大。“老了，但，没事，我们从容。落叶完成了最后的颤抖，荻花在湖沼的蓝晴里消失。一切都落下，一切都生长。”

看了维姆.文德斯导演，役所广司主演的《完美的日子》。官网可看男主平山拍的照片、可听同期白噪音，还有英文的剧本诗。意外学到带折纸花器出门，实生苗可安心带回家。 平山似乎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同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但对他来说，没有两天是一样的。于他，每天清晨竹帚扫过落叶的声音是不同的，每天出门微笑着仰望的天空是不同的，每天车窗外景物人是不同的，天光云影，河水车流；树叶在风中摇动而闪烁的光影是不同的，那一刻，它只存在一次。无法不让人想起海子的《幸福的一日》：我无限的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片中女性角色我不置可否，不得不感叹男性视野中的女子，处境都好无奈啊：独自带两娃出行的妈妈、哭着偷吻大叔的同事女友、被工作消磨得目光混沌的女子，离婚后开居酒屋的中年女人，离家出走的侄女，身不由己的姐姐。貌似女性想冲破世俗藩篱，得到如男主那样的“完美日子”会愈加艰辛、疼痛、漫长，甚至想做那个流浪者的空间都没有。

追了一部日剧，小泉今日子和小林聪美主演《团地的两人》。短短十集，是怎么装下青春期、更年期、老龄化、阿尔兹海默症、孤独死、同性伴侣、抱团养老、小区改造……这么多话题的？人生还有三十年那么长吗？一居一室，一菜一汤，晨打太极拳，晚练八段锦，咸鱼卖旧物，漫游鲸卖书。想买件牛仔茄克，想做一碗荞麦面，想把餐桌上空了半年的泡菜坛子添满，想起在小学教室里包饺子过夜说鬼故事的夏令营，想起高中和燕燕一起去五爱街买泡泡纱和松紧带自己缝泳衣的往事……想去异地看她，她说现在是这个城市天气最好的时候，你快来吧。

冬至日的澄澈夜空，木星高悬，猎户参天，看得见参宿四、天狼星和南河三组成的冬季大三角，其间的银河在我的想象中流淌。说干就干，昨天腌了一坛泡菜，今天就从餐桌一角传来偶尔一声“咕噜”，看不见的微生物在宣示主权，发酵正在进行中。灰尘在地板上的条形光柱里飘动，孩子已长大，家里唯一的圣诞元素是一个被印着金色麋鹿和雪花的蜡纸包起来，打了丝带蝴蝶结的苹果。

我们不断被时间窃走身边的一切。一切是永恒的生长与衰败的节律，一切是美好的、感伤的、快乐的、难忘的生活碎片。拯救来自过去，来自童年，也来自这一日日通往未来的坚固的日常。身心的老病贫乏，世事的离合悲欢，草木的风雨沧桑，自然的万千变化。我要把我那渺小鲜活的期待、欢愉、抑郁、放逐，短暂的快乐与自由一一记录。这一年，常拿这段选自《伍尔芙日记选》的文字安抚自己：别在意瑕疵和失误…它具有蜻蜓点水的活力…零零碎碎扔进去无需整理，过几年回顾，这些沉淀会自我归类提炼和成形…无比透明，足以映照我们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