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笔记】玫瑰色街角的人(博尔赫斯)(王央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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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玫瑰色街角的人指的是谁?谁是这篇小说塑造的重点?我觉得这是作者在通过这个“哑谜”来暗示读者,不要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有名有姓的人物上,而是要放在不起眼的叙述人“我”身上。这篇小说的写作难度和阅读趣味集中于此。
【2】“您”是谁?“我”是谁?作为受述人的“您”和正在读小说的读者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个“您”的出现,会在敏感的读者和受述人之间划出一道虽然很细、却非常清晰的界限。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小说里,受述人一般都会被默认为与读者同一,所以小说中一旦直接出现第二人称,要么就是多余的,要么就是在暗示二者的区别。
在传统的第三人称小说里,由于读者与受述人的同一,叙述人就不会有“不可靠叙述”的空间,它的叙述必须是可靠的,否则这种叙述就等于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一个没可能被解开的谜,变得毫无意义。因而读者在读这种小说时也不会担心叙述人在撒谎、说疯话或者故意隐瞒关键信息等等,这是作者和读者的一个共识。
可一旦读者在一篇小说中意识到自己和受述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这需要作者的提示),他就会对叙述人的叙述保持警惕,因为作者完全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让叙述人进行不可靠的叙述,也就是撒谎、说胡话、部分地隐瞒真相等等。从作者的角度来讲,在小说中对读者和受述人进行明确的区分之后,再让叙述人进行不可靠叙述,这种行为就变得有意义了。
我不知道我讲清楚了没有。举个例子。
文本A:张三把我打了一顿,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扬长而去。
文本B:我告诉你,李四把我打了一顿之后,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扬长而去。
假设这两段文本分别是两篇完整的“一句话小说”,这两个“我”中有一个在撒谎,你会认为是谁?很显然是第二个“我”。因为叙述人一般不会对读者直接撒谎,他要想撒谎,就会找一个读者之外的人,这个人就是“我告诉你”里面的那个“你”,也就是一个不同于读者的受述人。
这篇小说的第一句话就为读者和受述人作了区分,等于是在提醒读者,叙述人“我”要进行不可靠叙述了,请大家擦亮眼睛,注意甄别。同时,它也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悬念,就是这个受述人到底是谁。悬念在结尾处才揭晓。这个悬念使得读者会不断地试图通过揣摩叙述人的叙述方式、语气、感情色彩等等,来猜测受述人的身份,这也是一种对受述人的人物塑造方式。
【3】这些地名的堆叠与情节无关,却极大地加强了虚构人物的拟真性。这种做法不算是博尔赫斯特有的,但他往往会在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小说里用这种办法,有奇效。这件事放到合适的地方会细说。
【4】没有超过三次,也就是一次、两次或三次。这句话是在为事实的各种可能的真相提供许可。小说里明确提到的见面只有两次;假如“我”是杀死雷亚尔的凶手,见面的次数就是三次。但无论是两次还是三次,都是“没有超过三次”,也就是说,这句话并非给读者提供破案线索,它只是在提醒读者:注意了,“我”可能在和“您”玩叙述诡计。
【5】这句话也要特别注意。小华丽为什么决定到“我”这里来?在结尾处我们会读到,小华丽提前在“我”家里等着“我”,也就是说,她可能有钥匙。但她是罗森多的女人,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这件事是否是“我”和她提前串通好了的?
【6】对受述人的正面塑造,同时进一步提醒读者与受述人的区别,并增强“您是谁”这个悬念。
【7】似乎是在故意堆叠各种名字来迷惑读者的眼睛,让读者忘记了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这个可能撒谎的、不起眼的“我”身上。作者就是这样,一方面诱导读者进入迷宫,另一方面又在时刻暗示迷宫可能的出口。
【8】尊敬他的人尊敬他的方式似乎和狗一样,就是迫于他的淫威(而不是人格魅力),这里应该是一个讽刺(假如这是汉语小说,那一定是讽刺,放在拉丁文化中我不敢确定)。还有一种理解是,他经常抛头露面,耀武扬威,狗都很熟悉他。
【9】非常生动的青少年偶像崇拜行为。
【10】第一段的信息量极大,但同时,这种过量的信息密度也可能是作者的一个手法,它一方面牵出情节线索,设置悬念,增加读者的代入感,另一方面又干扰读者对关键线索的把握,需要读者自行甄别,哪些有用哪些没用。面对这种故意给读者设置难题的作品,我们需要主动、积极地进行阅读,不能指望作者把一切都加工好了端到我们面前。
从作者的角度讲,这种高信息密度的开头方式其实是筛选这种“主动读者”的方法。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方法来筛选读者,比如昆德拉,他会用一些抽象的哲学讨论来开头,看不下去的自然不是他的理想受众。博尔赫斯的开头往往信息密度极高,同时“废话”也极多,它们过滤掉的就是那些只想听故事、对小说的其它要素完全不耐烦的读者。只对部分比较理想的读者进行的创作,它的叙事策略会更有针对性,艺术手法也能够在更精微的领域发挥作用,换句话说,就是创作水平所能达到的上限更高。小说《笑傲江湖》里对此有一个很好的类比:令狐冲学会了独孤九剑,但总觉得很多地方悟不透,直到他遇上了剑术大家任我行,独孤九剑所发挥出来的水准才高到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理想读者的重要性。
【1】这其实是一个并不怎么特别的场景,但由于“我”经历了其后的整个故事,回头来看,它作为这个颇具戏剧性的故事的开场,自然就显得十分特别。它“看起来像假的”,也许指的是当事人“我”回顾这件事时的一种梦幻般的般的感受,仿佛一切都是被设计好了的。
【2】这里我有点糊涂,为什么一个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场景,反倒有如此细致的描写?看了几遍没看懂。也许是在暗示故事本来就是“我”虚构的(也即它的“不可靠”性)?
【3】大概当地人习惯认为黑人办事普遍不太细心,这句话很自然地在为胡利亚做辩护。
【4】这句话和上一句话之间,如果插入一句“小华丽就是这些舞伴中的一员”,读起来会有什么不同?我觉得不止是变得啰嗦了,而且破坏了代入感。受述人和讲述人一样,默认了小华丽就是这些舞伴中的一员,所以讲述人才直接用“但是”来为她做辩护,说她不同寻常。对这些默认的内容的领会,正是代入感发生的关键之一。
我向来有个观点:小说叙事人直接表示肯定的东西,读者往往会怀疑;而叙事人暗示的东西,读者往往深信不疑。真实的东西不是写出来的,而是藏起来的,文字只是密码锁上的一串密码,或者藏宝图上的标记。
【5】这句话的作用不止是描述小华丽的魅力或“我”对她的感情,否则用不着提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它是在提醒读者,故事不仅发生在过去,更是发生在一个立体的时间结构中,重要的不止是故事发生的时间,还有故事被讲述的时间,不要沉浸在故事中,而忘记了它是一种叙事,完全有可能包含着某种诡计。此外,也可能在暗示小华丽的死与故事有关。
【6】“我”为老大的女人着迷,这是一个伏笔。
【1】再次提示罗森多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预示着随后的幻灭。
【2】博尔赫斯不太爱用比喻,但一用就十分传神。我对这种从不滥用幻想和诗意的作家有特殊的好感。
【3】这里的“音乐”有点“命运”的意味。它可以抓住我们,也可以和别人的“它”交缠在一起。
【4】这句话本身就很奇怪。“我”为什么听到高大的嗓门,很自然地认为他是个矮个子,以至于看到他很高大就有点意外?其一可能指的是一种生理现象,生活中确实很多个子矮的人嗓门高,因为他共鸣腔短,发高音容易。但更有可能的是,“我”下意识地觉得,虚张声势的人往往很弱小,没想到那人像他的声音一样强大。
【1】又在拉开时间的立体结构,提醒读者一边注意故事,一边注意叙事人的叙事行为本身。
【2】英雄人物的外貌描写独占一个自然段。我不知道印第安人的外貌或血统在当地的文化中意味着什么,但这一笔肯定不是瞎写的。
【1】这说明刚才的外貌描写其实是一段插叙,像电影的定格手法。现在画面才恢复流动。
【2】感觉现在的“我”和当年的“我”之间拉开了足够的距离,视角是第三人称的,对本来惊心动魄的场景轻描淡写。另外注意刀的位置,刀始终没拔出来,这是个伏笔。
【3】注意这个“现在”。小说区别于散文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它把读者带到故事发生的“现在”,而不是满足于讲“故”事。这里叙事人其实已经在偷偷地把他的叙事性质改变了。
【4】这里有一个小说基本功的话题可以展开。这句话讲了三件事,其发生顺序是,(1)我倒在地上,(2)他走到了我前面,(3)我在外衣里摸刀。但1和3是同一个主语,2则是另一个主语,所以按照语言习惯,我们会把1和3放进同一个句子里。但这样一来,叙事的顺序又与事件本身的顺序不符。可是如果把这句话拆成三句话,又破坏了叙事的连贯性,让一个原本动力十足的场面变得磕磕巴巴的。所以作者(或译者)选择用两个破折号把2加进1和3组成的句子里,以此来表达并行发展的两个动作。我觉得这种办法是成功的。
小说是语言的艺术,而语言中信息传达的基本形式是历时的。每一个单位时间里读者只能接收到语言的一部分,其它的部分都保存在滞留或前摄中,并不直接在场。共时的东西对于语言来说不是直接被给予的,而是一种建构物,通俗地来讲,就是盲人摸象,管中窥豹。尽管一个读者最终会把小说的每一个部分都看一遍,但他毕竟不能同时看到小说的全部。而在现实中,不同主体的动作(甚至同一个主体动作的不同方面)总是共时地展开着的,因而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建构(或解构)这种共时性的方法。我们可以在自己的阅读中注意这件事:作者是如何处理这种“多线程实时解说”的。
【5】双方气势的交锋,此消彼长。
【6】话剧或歌剧舞台上演这段一定特别有意思,调度很好看。
【7】两种不同的隐忍,一个是想干大事,另一个在想退路。
【1】在这种压力下还能保持谦逊的人,真不简单。
【1】之前提到过瞪眼睛的事。我不确定这种重复好不好,但它确实加强了读者的印象。
【2】共时手法的又一个例子。
【3】这里有点滑稽效果。大家都往这儿看,连看不见的都往这儿看。黑人嘴唇厚,细节也很传神。
【1】这里就更明显地写出,雷亚尔的挑战有乡下人向城市进军、夺权的意味,他们并不是反叛者,而是尊敬权威并渴望成为新的权威。
【2】前文雷亚尔提到过,这里是个“土坯房的村子”,但这里有街道,而且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我”称这个灰胡子为“乡巴佬”,说明“我”并不是乡巴佬。到底哪里是村子?我只能把雷亚尔的话理解为一种轻蔑的说法(或者翻译的问题),实际上这里是一种类似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并不是土坯房的村子。
【1】又是双方气焰的此消彼长。小华丽的目光之所以能够扑灭对方刚升起的气焰,是因为她对于这场男人的尊严之战而言,是最权威的评判者。谁赢得了她的欣赏,谁才算赢。暴力只是表面,争的其实是勇气。还有另一层可能的解释,就是小华丽在这些闯入者看来,是城市生活的符号,这也是她权威性的来源。
【2】目前评委偏袒擂主,但她给双方的机会是均等的。
【1】双手接刀,意味着他根本没把它当武器,而是当成一个对当下处境而言有点多余(因而显得陌生)的东西,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这把刀对他来说并不“上手”,而是变成了“在手”的。他没有斗志,也就不能让一把刀作为刀而存在。
【2】双手举过头顶,扔刀的动作像是在举行一个投降仪式。
【1】小华丽的做法可以有许多种解释,它们的共同点是,宣布罗森多输了。她也许是在羞辱罗森多,也许是看在两人的情分上想救他一命,或者联系后文,也可能是她在迷惑雷亚尔,方便一会儿杀掉他,等等。作者通过空缺的手法把这些可能性都悬搁了起来,没有一样可以被证实或证伪。
【1】这个“晕头转向”似乎在暗示,小华丽是在故意迷惑他并取得了成功。
【2】也许是不习惯城里的舞蹈。
【3】别忘了,“我”的话未必全是实话。所以小华丽是否也被对方迷住了,这件事存疑。
【1】探戈的音乐声在前文有一点“命运”的意味,所以在这里可能也不那么浪漫。我相信博尔赫斯这种十分慎用隐喻的作者,不大会写两个相同的隐喻而没有照应。
【1】在“崇拜”这种行为中,“我”将自己充分地代入偶像,“我”对小华丽的迷恋也有这个成分。她被别人赢得了,“我”自然感觉羞辱。
【2】刚才的战争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战争,而是一个群体的尊严对另一个群体的尊严的战争,所以这里“我”很自然地开始以“我们”为主语思考问题。
【3】象征性地扔掉这些在“我”看起来花里胡哨、毫无意义的想法。
【4】“我”被推了两次,第一次是被登基前的雷亚尔,第二次是被退位后的罗森多。第二次被推,也许正是推动“我”做出行动的导火索。“推”这个动作有一点象征意味,它表示拒绝、分割、否定。雷亚尔把“我”推出了勇者的行列,而罗森多把“我”推出了懦夫的行列,无论是勇者还是懦夫,都觉得“我”碍事,这反而让“我”更加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无名的存在,“我”必须为这存在做些什么,为它担起责任。
【1】又在提醒读者,你们是在听故事,别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故事的内容上,也要注意讲故事的人是否有可能耍花招。
【1】这段写得太漂亮了。注意作者选的那些景物,盲目的水,半睡半醒的马,肮脏的街道,荒芜的乱草,逐渐变成了野火般燃烧的音乐、忍冬草的香气、清澈高远的星空,然后回到刚才发生的屈辱事件。这个事件对应着前半部分消极、蒙昧、混沌的景物,如果照此结构,作者接下来肯定会写另外一个事件,来对应后半部分的积极、干净、澄明的景物,但他没写。这个本该成为情节高潮的事件去哪儿了呢?它被作者放进了一个“叙事空缺”。
【1】两段之间的承接在表面上很顺畅,如果不看后面的情节,读者不会知道这里有空缺,可如果看了后面的情节,读者就一定会知道这里有空缺,并不需要多余的提示。
这也是空缺和留白的一个常见的区别。同样是故意省略,留白所“留”的是意境和审美空间,不是关键情节,所以它需要作者的提示(或者说,需要某种标志),读者才能发现;而空缺所“空”的则是关键情节、关键信息,读者不可能发现不了,故而不需要提示。我用诗句举个例子:
(1)留白——“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读者就算不知道她恨的是谁,也不影响对这首诗情节的理解,但作者通过“但见……不知……”这种句式提醒读者,这个“谁”是一个留白,读者就会对他的身份展开想象,是远游的丈夫,还是负心的情郎,或者英明的君主(闺怨诗往往把美人比作不得志的君子、人才),等等。这种想象所拓展的并不是原有的故事情节,而是这首诗的主题和意境。假如作者完全不提她所恨之人的事,读者自然就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人的身份上,因为这种转移并不是理解情节所必需的;这样一来,本诗也就等于没有留白了。
(2)空缺——“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首诗虽然也有情节,但这些情节之间似乎没有关系,把它们凑在一首诗里完全不知所云。在这个意义上,我说它采用的技巧是空缺,而不是留白,因为一个使用留白的作品,把它的留白都去掉(或者都填上),它仍然是一个完整的作品,只是意境变得单薄了,而一个使用空缺的作品,假如读者不把空缺理解为作者的一种手法的话,他读到的作品本身就是不完整的。这首诗的关键信息是被隐藏起来的“战乱”,“又逢君”的情节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它和上句之间隔了漫长的战乱年代,作者真正要写的是这种战乱之后的故人重逢,而战乱本身因为太沉重,而被彻底放进了空缺之中,连半个字的提示都没有。
提示在留白的手法中是必要的,但对于空缺的手法而言,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多余的,有时甚至是起反作用的。因为空缺手法的形而上学意义是“揭示世界在根本上的不连续性”,它要的就是让读者习惯这种不连续性,或者说“戒掉”追求连续性的习惯。就好比我要戒掉咖啡,那我就应当把咖啡从生活中彻底取消掉,当它不存在,不再提它,而不是每天早上对自己说三遍“别喝咖啡”——这不是在勾自己的瘾吗?
【1】这里又在提醒读者,注意讲故事的时间和人。这里有个现象很值得注意:一方面,它说“正要”,也就是说,视点站在故事发生的当下,与故事同步发生,可另一方面,假如视点只是站在故事发生的当下,它又是如何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所以这不只是一个站在故事发生之当下的视点,而是一个伪装、或扮作故事发生之当下视点的事后视点。“我”在故事发生之后的某个时间点上,将“你”带入故事发生的当下,这才是这个视点完整结构,而“正要”这个词的妙处,就是它完整地揭示了这一结构。
【2】“我”在注意什么呢?这是一个伏笔,表示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我”防备的是别的事。
【1】“屠夫”对刚才用刀拍自己脸的人称“朋友”。他仍是一个胜利者,仍然有胜利者的宽容。
【2】死亡、生命和醉酒之间确实有点诗意的联系。
【3】这里用了两个“我们”,将“我”匿名地藏在人群中,获得一种客观的视角。这样就避免以“我”的视角来讲这个场景。“我”为什么要躲开自己的主观视角呢?主观视角讲出来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呢?
【4】黑色取代红色,死亡取代生命。
【5】注意,是小华丽替他答复,他自己没力气答复了。空缺的一个标志就是,第一知情人永远保持沉默。
【6】作者暗示了几种可能:1、她说的是实话,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2、她知道那人是罗森多,但出于往日的情分想包庇他;3、她知道那人是“我”,想要包庇“我”;4、是她自己干的,只是“屠夫”已经来不及、或不想对她复仇。“凶手的身份”就是这篇小说所空缺的关键信息。
【1】这句话似乎在暗示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它也并没有否定对立的判断。所以它完全有可能是“我”对“你”耍的一个花招。
【2】一个人躺在地上苟延残喘,一群人在悠闲地喝茶递壶,轻描淡写地表现生与死之间的天堑。
【3】他临死前没有说出凶手的身份,而是说出了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尊严。在他看来,尊严是超越仇恨的。同时,他的死让空缺得以最终完成。
【4】死亡成就了他不朽的尊严。
【5】话语、叙事,这些都是权力的标志。现在说着话的是“我”而不是他,这意味着现在“我”拥有了真正的权力,也就有了掌权者的宽容。
【1】这种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她完全可能捡了被罗森多丢掉的那把刀、或者干脆用雷亚尔自己的刀杀他。
【1】“我”为什么应当谨慎?似乎在暗示“我”刚杀了人,但也仅仅是暗示。
【2】是理智,还是良心?
【3】这两句话分两段,说明它们中间隔了一段时间,应该是第一句话在人群中发生化学反应的时间,另一个原因是它们的主题不同。小说中分段的效果有点类似于戏剧中的停顿。
【4】这句话我没太看懂。它更类似于一种对现状的感慨,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和上一句一样起到震慑人群的效果。是因为“我”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所以被视作暂时的领袖)吗?
【1】警察为什么会来?北方帮的似乎没时间报警,从后文看也没有报警的动机;罗森多一伙人也没有理由和时间报警。是罗森多自己报的警(他不知道杀人事件,所以只可能说这里有骚乱之类)吗?还是警察的例行巡逻?假如是罗森多报的警,那就可以排除他杀人的嫌疑。但这个留白没太多意义。
【2】别忘了,这个故事不是直接讲给读者听的,而是讲给“你”听的,读者只是旁听者。
【3】多次写黑色与死亡的联系。
【4】“他们”可能是任何人,包括北方帮的人。
【5】乌鸦在分食狮子的尸体。这种直白、冷酷的写法有点像《动物世界》的镜头,它告诉读者,这样残忍、卑劣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早已是某种常态。更极端的例子见于余华的《现实一种》。
【6】英雄相惜,或做贼心虚。
【7】对新领袖的注目礼,或对嫌疑犯的怀疑。灰胡子应该不是那些乌鸦中的一员,仅有的一点描写让我感觉到他是个朴实、尊重权威的人,也许是另一个“我”。
【1】这说明正在讲故事的这个“我”十分怀念那段时光,但当时的“我”却未必这样想,直到结尾,这两个“我”逐渐融为一体。
【2】一种凄凉、孤寂的景象,十分符合经历了一场悲剧之后的人们的心境。此外,它似乎还在暗示,你只有读完整个故事之后,才能发现几个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的联系。
【1】还没从紧张中缓过来,或做贼心虚。
【2】小华丽是怎么进“我”家的?假如她有钥匙,那读者就有理由怀疑,是两人之前串通好了,或者杀人之后当场串通好了。
【3】这个“博尔赫斯”不是作者,而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是叙述人(当下的“我”)所面对的一个受述人。但它又恰好和作者同名,而实际上,小说中的“我”相比于小说中的“博尔赫斯”来说,和作者博尔赫斯的关系反倒更近,小说中的人物“博尔赫斯”的关系和作者更远,和读者更近。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循环。
每篇小说的“接受结构”中,都有作者、理想作者、叙述人、受述人、理想读者、读者这几个要素,缺一不可。一般来说,我们讨论的“作者”和“读者”,其实指的是“理想作者”和“理想读者”,就是说,不管作者和读者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只就它们在创作与接受中起的作用来讨论它们,所以它们没有名字。叙述人和受述人都属于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里讲的人物没有根本区别,只是他们同时是讲故事的人或听故事的人,作者同样可以通过“讲”和“听”这两个行动(哪怕他们除此之外没别的行动),对他们进行塑造。
在许多小说中,这些要素的身份都是隐藏的,不被看见的,但有的小说会通过某些方式,向读者提示他们的存在。比方说我们正在读的这篇小说,它一开头就通过“我”和“你”的这两个人称,提示读者注意叙述人和受述人的存在,并在整个过程中不断进行这种提示。结尾处它玩了一个小游戏,告诉读者,这个受述人是“博尔赫斯”,也就是把受述人和作者的身份捏到了一起。敏感的读者在读第二遍时可能就会觉得别扭,因为一般来说,作者跟叙述人的关系更近,读者才跟受述人的关系更近,一旦把受述人设定为博尔赫斯,就给人一种“我讲故事给我自己听”的别扭感。这种“别扭感”,在我看来仍然是一种提示,就是让读者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小说的那个“接受结构”中去。保持着对这种接受结构的直观来读小说,你所获得的阅读快感的层次就要比只看故事的读者丰富许多。
【4】前文从没写过这把刀被拔出来,也就是说,刀子在读者没看到的地方拔出过一次。这是在强烈暗示“我”是凶手,但仍然只是暗示。
【5】对照之前罗森多也做过同样的动作。罗森多看刀是因为他觉得陌生,“我”看刀是为了什么?“我”如果刚用它杀了人,那就是在回味杀人的过程,如果没杀人,那就是在重复罗森多的动作。读起来当然是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但作者毕竟没有把话说死。
【6】它“跟”新的一样,“看起来”清白无辜。直到最后一句,作者都只是在暗示、而不是明确交代,是“我”杀了人。这就让空缺的东西始终保持在空缺之中。如果作者最后把空缺填上了,这个空缺就不再是空缺,而是一个悬念。刀上没有血迹这一点,也是在解构自己刚刚做出的暗示:你们都怀疑是“我”干的,对吧,可我偏偏告诉你,刀上没有血。“空缺”就是这种谜题,我们可以对它做出任何猜测,但作者偏偏给每一种猜测都留出无法解释的bug,以此来帮我们戒掉追求“连续性”的习惯。
【7】别忘了,小华丽在这个故事被讲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她的死不是空缺,而是一个留白。
21:06 2024/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