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兹再忘失
一眨眼2024就要过完了,年末把自己拉回具体的工作routine里,整个人清爽很多,或者说清净很多。
周末看三篇像论文一样的影评,里面提到海德格尔的两种基本存在状态:一种忘失,大意是沉浸在日常琐事里,只关心事物本身,迷失在「他者」之中;另一种是念兹在兹的状态,大意是「着眼于事物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它应该(应该是一种强烈的自以为,与现实无关*)的样子,并为之感到新奇」。即永远在一个找寻、辨识、抽丝、剥离的状态里,保持对生存的持续意识。
打到这里突然跳开,一直很喜欢「游刃有余」这个词,有余是其次,但顺着脉络和筋骨把赘余切开,不碎片化,只保留完整的肌理和生命形态。是在一片混乱里想到会有些许安慰的词汇。
跳回。很多年前我和一个哲学系的同事在伦敦某个僻静的公园里躺着,他说你对现状满意吗?我说确实是有诸多不满的,但更多在对自己,比如太好说话,习惯性附和,总是感觉无力等等。他继续问:那你觉得哪种状态是好的?我说:专注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到不想被打扰时果断拒绝,沉浸在事情里,完全摒弃外界干扰(我说得比较极端绝对)。他沉默了一会说:那你会变成这样的。大概六年过去了,我的确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所以一旦确认了价值排序,比如觉得远方>日常;反思>进行;上层建筑>经济基础......人就会被重新塑造。趋势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能量,类似热力第二定律,尤其当这种能量发自本心。而后来我渐渐意识到,这种不可抗拒的发源于心的价值排序,某种程度上就是人们「本来的样子」。价值引导行动,而行动决定存在的样貌。念兹,就会存在如兹。
所以在确立了「念兹在兹」>「忘失」这个价值排序之后,本周的我又开始小范围的波动焦虑。
沉溺在情绪里是一种巨大的自恋,而沉溺在细节里则是一种强迫。在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后,所谓的表达、作品、「艺术」......今年很长时间里我已经无法面对。里面杂糅太多情绪和细节,也有特别个人的部分。很可惜的是,情绪和徒有细节不创造任何实在之物,再饱满也只是虚空。偶尔遇见特别不好的部分时,观看和理解像是在接受排泄。甚至于「美」,这个曾经在我价值排序里高于许多现实的概念,也开始在年末摇摆。大概是「美」这个过于主观的判断,确实是「在认识的庇护下昏昏嗜睡的东西」,没有内容做承接时,「美」只是另一种层面的虚浮,类似消费主义的泡沫。
但焦虑其实不是一种情绪,焦虑是一种存在状态。有时候我会想焦虑的本质是什么?焦虑是面向庞大自由的眩晕(这种自由或许也来自过于真诚地面对自己),焦虑是过剩的欲望和稀薄的现实,焦虑是停在「念兹」的思考漩涡里不去完成「在兹」(当然有时候可能也涉及到有限的资源而无法前往「在兹」)。好在在「念兹在兹」这种「本体模式」之下,人们进而「真诚」地面对自己的真实境况,意识到自己是经验(被构建)和先验(正在构建)的集合,包容自己的局限性,也展望自己的可能性,并始终有所选择。
我始终觉得幸运的人是有选择余地的人,虽然选择太多有时也会变成某种荒诞的诅咒。但向内深挖,去找到灵魂的水源,流泻会自然发生。动力充足,焦虑会暂时消亡,只怕对自己还不够「真诚」。
现在更大的周边诚然糟糕。在念兹之后,走向局部忘失反倒成为一种安慰。在具体的事务里漂流,最重要的是体会「我之为我」的愉悦,I guess。
去年年末的时候读一本贾科梅蒂的小册子,被一句话当头击中:「如果我只是我所是,我就坚不可摧」,看到的当下内心产生巨大轰鸣,转而送给身边拥有这类品质的朋友。但今年我已不再被这句话中包含的意味着迷,太过坚硬和抵抗的状态,像在等待某种摧毁和较量(我知道贾科梅蒂的本意不是这个)。我还是希望自己沉静如湖,但能接住削来的石子儿,它们能在我表面刮出绵长的水痕,但终究会归于平静。
今年读到最喜欢的一首诗,来自切斯瓦夫·米沃什的《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 今我 同为一个人
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