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资本主义欲望导言之（八），马克-费舍会怎么做

## 马克-费舍会怎么做

遗憾的是，这一思想的承诺被一场不幸的悲剧中断了。2016年圣诞假期过后，费舍的课程未能如约在新年后继续。他关于利奥塔的最后一场课程里，颇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尽管许多问题尚未解决，但仅通过对这五场讲座的参与，我们或许已能就我们所处的境遇，以及我们长久以来所生活的环境，获得某种新的知识，甚至是一种全新的意识。

本系列的第六次课程原计划探讨20世纪70年代末意大利的自治主义运动「Autonomist Movement」。费舍特别要求学生阅读尼古拉斯-索伯恩（Nicholas Thoburn）写于2003年的著作《德勒兹、马克思与政治》（Deleuze，Marx and Politics）中的一章。他计划重点讨论该书的第五章，即关于「拒绝劳动的政治」（politics of the refusal of work）。值得注意的是，索伯恩的文本同样聚焦于一位伟大思想家的未竟计划。

在1995年去世之前，吉尔-德勒兹曾宣布，他的最后一本书将命名为《马克思的伟大》（The Grandeur of Marx）。这个标题至今引人遐想，不仅因为德勒兹那看似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观念，一直让许多学者对其作品的政治解读充满争议，还因为，如索伯恩所写，德勒兹关于马克思的这一未竟之作「为其作品整体留下了一种恰如其分的开放性，以及留下了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这位强调差异与重复性的哲学家，这位将「共鸣」而非「阐释」（explication）视作哲学对话之基础的哲学家，本会如何书写马克思的「伟大」呢？德勒兹会在他与马克思之间构建出何种关联，这种关联中又会涌现出何种力量线？对此，埃里克-阿利耶（Éric Alliez）指出：「德勒兹未能写出他计划里作为最后一部作品的书，是件多么令人遗憾的事……」然而，这种遗憾并非毫无意义。正如阿利耶所提议的，这部未完成的书可以激发与德勒兹作品之间新的关联。它的缺席本身可以促使人们接触到德勒兹文本中贯穿的「虚拟马克思」……

《酸性共产主义》的幽灵以类似的方式游离于费舍的思想中。这也是为何这些讲座被整理出版，汇集成为此书的原因。每一场讨论都如同一个丰富的工具箱，供求知者无穷尽地使用，用于他们与费舍所设想的「虚拟共产主义」的互动。当然，费舍本人并未打算以这样的形式出版他的想法；但在他的作品被用于各种项目的当下，没有比费舍自己更能澄清其思想的人，而他的思想，显然需要某种程度的澄清。

例如，在2017年晚些时候，「酸性共产主义」在英国被一个与工党直接相关的温和左翼团体采纳，他们试图将复兴中的社会民主主义与融合了嬉皮士怀旧情感的锐舞文化结合起来，甚至呼吁重新接触嬉皮士文化中那些费舍最为怀疑的元素。这个运动后来改名为「酸性科尔宾主义」（Acid Corbynism），以更牢固地扎根于当时的背景。这一运动虽然忠实于费舍的一些关切，例如提高新的集体意识的必要性，但它也保留了许多费舍眼中的，不利于任何反文化运动复兴的特质。此外，这一运动未能触及费舍所有作品中的核心问题：否定性的危机。这意味着，如果既不能解决个人化的忧郁，也无法将集体欢愉转化为创造新事物的动力，那么这种情绪的结合不过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安慰剂。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能够干预这两者的方式，在二者交织的整体中介入，进而推动我们向前发展。如果忽视了费舍这一辩证的迷幻（dialectically psychedelic）项目的张力核心，那么任何对「酸性共产主义」的追随都不过是一种「民间政治」的翻版。而从这门课程的前五讲来看，显然，费舍为读者所准备的，远远不止如此。

基于此，我们希望这些课程能够成为一份有用的资源，为「酸性共产主义」项目提供比以往更为广泛的基础。在许多方面来看，令人惊讶的是，「酸性共产主义」仅凭如此有限，甚至是如此未完成的内容，就能点燃如此的热情，侧面印证了费舍草稿的清晰与洞见，他的完整文本，会是怎样的惊喜呢？尽管这些整理的文本或可也能被视作「草稿」，它们显然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导言。我们面前的，其实是一条（部分）展开的「阿里阿德涅之线」，而这条线索的全部展开，注定要在费舍缺席的情况下，由我们共同继续完成。

这个建议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不适。毫无疑问，正是费舍作为一个「向导」的能力，或者说，是他作为一个能够穿越资本主义怪异与阴森之「禁区」的「潜行者」的能力，是其思想在他英年早逝后受到越来越多关注的原因之一。即便是那些在2017年之前并不熟悉他作品的人，也经常表达出一种在网络上反复被提及的感慨：「我希望马克-费舍还在这里」——来引导我们，启发我们，给予我们信心，甚至让我们一笑。然而，每一次这般的感慨却又清楚地表明，费舍向利奥塔，向Sleaford Mods提出的问题，对于他自己的思想项目，以及那些受他遗产启发的种种事业来说，仍然意味深远。谁将触及他所表达的那种愤怒与挫败？谁又将触及他所创造的喜悦与活力？这些问题的答案，并非某一个体所能给出。费舍所期待的，是尚未到来的「未来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