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堂二十分钟

今天，一场结结实实的秋雨，果断地结束了深圳持续了242天的夏天。 从地铁站走到家，鞋已经湿透，呼哧呼哧地踩着水鞋回家，饥肠辘辘，晚饭的所有原料还都是生的。家里漆黑一片，豆豆蹲在门口打着滚迎接我。放下包，从洗早上的碗开始。 快七点了，饭已经差不多了，姐姐还没回来。大概是下大雨没法骑车，在等公交车的缘故吧。正思忖着，门铃响了。 刚打开门，一反平日里笑嘻嘻惹人爱的小脸蛋，现在是一张涨红了的脸和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我饿死了！ 怎么了？今天没有带吃的吗？ 拖堂了二十分钟！竟然拖堂了二十分钟！！我都饿死了！！！ 就大摇大摆地哭了。 只是因为饿吗？肯定不是。我第一反应就是借题发挥。大概率延时上的是培优课（学校专门为年级排名考前的学生安排的课程），她本来就不愿意去的。 果然。 是哪个老师上的课啊？怎么拖堂了这么久？ 就是那个培优课！！说着，眼泪就开始大滴大滴地往外滚。 我赶紧默默离开。心里一万种怼法，但她此刻正哭着，而且锅里正烧着菜。 饭马上就好了，先吃点东西。 正在出锅的时候，姐姐拢着胳膊走到厨房门口，大概是真的又冷又饿。 来，先吃一口。我夹个虾仁小心地吹着，她也没作声，乖巧地等着。然后张口吃，好像很受安慰的样子。 是真的饿了。我知道。她这段时间很容易饿。可能正是这个年龄，学习压力也大，身体需要不间断地被供给营养。好像婴儿一般，肚子一饿就会被疼得嗷嗷哭。 好了，我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盛了一大碗加了糯米的格外软糯的饭端了过去。 她先吃着。我继续给羊排翻面，加调料。 同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不要发火，先吃饭，先吃饭，一定要等吃完饭再说。 等菜全部做好，端上餐桌，我也打算安抚一下我的胃，于是盛了点米饭跟她一起吃。 现在好点了吧？ 居然拖堂了二十分钟！她/他怎么能这样？！ 怕着怕着还是一点就着。一秒钟而已，原本平静的她又开始哭了，看上去十分走心，大颗的眼泪瞬间就流到了脸颊。 不说这个了，先好好吃饭。来，给你这块最大的羊排。 不，我要小的那个。 好，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 她啃着最没肉的那块，看似味同嚼蜡，同时还是继续难过，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看样子这顿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压抑了很久我的，眼看着分分钟要爆发了。 你不要逼我发脾气啊。他/她，作为一个老师，你/我，作为一个学生，拖个堂算什么？！谁没有经历过老师拖堂啊？！这是个多大的事啊，你至于难过成这样吗？再说，就算是你确实生生挨了二十分钟的饿，那又怎么样，对你身体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了吗？ 可是她/他，拖堂了二十分钟！！虽然宋老师（班主任）占用了点大课间的时间，但是已经给她/他留了一个半小时，她/他还是拖堂了二十分钟！！她/他怎么能这样？！！！她哭喊着。 我压抑了好久的情绪，此刻在她眼泪的浇筑下，突然心如火灼，爆发了！ 作为一个老师，拖个了二十分钟的堂，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就这么招你恨吗？！再说，咱一码归一码。因为拖堂这事，你要是饿了我们就解决饿的事，你要是累了我们就说累的事。但是老师，他/她也饿着肚子，他/她前前后后地备课想跟你们多讲一点，你觉得他/她是恶意的吗？ 她/他不是恶意的，但是我接受不了！我以后不去上培优课了。 今天下雨，是特殊情况，我也知道你很累很饿。但要是你只是不想上课，那我们就说不想上课的事。你现在把不想上课、老师拖堂和你饿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开始作呕。我虽然看着揪心，但我知道其中缘由，故意不予理会。 从你回来到现在，光是哭也哭了也有二十分钟了吧？老师占用了你的二十分钟时间，你是创造了多大的价值吗？这二十分钟，你不也就这样过了吗，你为什么就这么在意被她/他占用了？ 姐姐不说话，啜泣着。 饭已经凉了。 你先回房间，等你想明白了再出来吃饭。 她一动不动，依然难过得不能自拔。 原本饥饿的我现在也毫无胃口。扒拉完碗里的饭就去洗锅洗碗，整理厨房。 我以为她会赌气回房间，但她还是在餐桌前，很久没动，啜泣了一会，又自己继续吃饭了。 ……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过了很久，各自安顿好，她写完了作业，在床上剪脚趾甲。我不知道她究竟想明白了没有，但此刻也已经平静的我由衷地想和她再谈一谈。 你说你，就因为老师拖个堂，把自己气成这样。我们上不上是一回事，但尊重老师是不是最基本的？老师拖堂说明他/她敬业，他/她好心好意是想讲完自己想讲的，为了你们能更加理解也好，为了跟上进度也好，为了圆满解决问题也好，但这些都是非常常见的啊。就像你和妹妹有时看电影会超时，我有时候给工厂培训也会超时……当然了，如果这个老师常规操作就是这样，就爱拖堂，说明她/他时间管理确实不太行，那我们也可以去提意见啊！不管怎样，老师拖个堂，真的是罪大恶极吗？至于让你这么生气吗？在你现在，不饿的情况下，你理性地想想，老师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让你气成这样？ 拖堂不是多大的错，但是他/她这么做是不好的，我接受不了。 我们哪里有问题就解决哪里。比如，要是因为饿了，那我们以后就多带点吃的；要是这个老师偶尔拖堂，那是很容易了，我们跟老师提个建议，相信他/她以后会注意的。 反正以后我不去上培优班了。 所以，我说你借题发挥。不想上课你就说你不想上课，你何必把老师怪罪成这样，还把自己气成这样。 你要是纯不想上课，我们就讨论不上课的解决办法…… 后记： 姐姐并不是一个不懂得体谅别人的人，她也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相反，她十分理智，而且善解人意。但此时此刻，她看上去确实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太过重视自己的情绪和感受。 因为，当下的她的这一代，与这个社会似乎已经断了链接。 我小的时候割草、喂猪、放牛，然后卖猪、卖牛，这占据了我的一家生活来源中的很大一部分，因此，我获得了认同感，甚至因此挣得部分学费。同时，我也因此知道了春耕秋种，知道了大汗淋漓的父母的不易，知道了自己所在世界的种种艰辛和为了过得更好，眼前的人如何卖力地过活。 但是姐姐呢，说实话，她大概到现在也跟同学们解释不清楚她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她不知道我们家每个月所需的支出和收入是不是相符；她不知道，父母为了维持眼下的生活默默付出了多少辛劳，以及为了他们的将来父母又默默操劳了多少……她觉得，一切大概就是理所当然而已。 因为，他们看到的父母，好像仅仅是朝九晚五而已，自己当下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已。她不曾了解到的世界太多太多…… 也许，也不能怪孩子不体贴父母，怪他们自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接触到自己以外的世界，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啊…… 所以，拖堂二十分钟，他们觉得严重侵犯了自己的权益。他们觉得怒不可遏。 只是，他们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多了这二十分钟……

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