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庇护所(6)
11 【保加利亚】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 著,谭嘉毅 译
当我们坐在 60 年代的客厅里时,我问高斯廷,“为什么选在瑞士?”
“我想这是出于对《魔山》的感情。我在其他地方也试过,但这里有人相信我,还投了钱。在这里,有足够多的人愿意花钱来快乐地死去。”
高斯廷有时竟然如此愤世嫉俗。
我说,“我们还是坚持《魔山》的观点吧。”
“事实上,我认为瑞士是一个完美的国家,因为这里有零度的天气。一个没有时间的国家最容易被所有可能的时间所填充。它成功地穿越了包括二十世纪在内的所有时代,而没有留下任何特殊的伤痕,否则你就会一直停留在特定的年代。”
“有很多事情要做”,高斯廷擦了擦圆框眼镜的镜片说。“在这里,你看到的是六十年代的中产阶级,过去是昂贵的,现在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得起。但你要记住,不是每个人的过去和青春都是这样的。我们必须有工人的六十年代、学生的六十年代......还有那些生活在东欧的人的六十年代,我们的六十年代。”高斯廷继续说道,“随着工作的进展,有一天我们会在不同的国家开设这样的诊所。过去的工作也是当地的工作。到处都会有其他年代的房子、小社区,有一天我们会有城镇,也许是过去的整个国家。为记忆力衰退、阿尔茨海默氏症、痴呆症等患者服务。为了那些只能活在过去的现代人。”最后,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略作停顿后说道:“也是为了我们。”
“今天,大量失去记忆的人涌入这里,这绝非偶然......他们是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的。相信我,总有一天,很快,很多人都会开始进入过去,自愿‘失去’记忆。越来越多的人想要躲进过去的洞穴,回到过去的时候就要到了。顺便说一句,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方。我们必须准备好过去的防空洞。如果你愿意,可以称它们为‘时间庇护所’。”
我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我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开玩笑,或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根据高斯廷的说法,过去对我们来说就是过去,即使我们去了那里,我们也知道回来的门是开着的,我们可以轻松地回来。对于那些被记忆遗忘的人来说,那扇门被永远关上了。对他们来说,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是异国他乡,过去才是他们的故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与他们内心时间同步的空间。当我20岁时住在巴黎、克拉科夫或索非亚大学后面租来的阁楼里时,高斯廷常说,“如果我的内心是 1965年,那就让我的外部也是1965年吧,至少在一个房间里。这其中有多少是治疗性的,是否能恢复神经元,谁知道呢。但这些人有权获得幸福,确切地说,有权获得幸福的记忆。我们假设幸福的记忆是快乐的记忆,但我们知道吗?你会看到”,高斯廷继续说,“他们开始说话,开始回忆,有些人已经几个月没说话了。哦,那个灯罩我记得很清楚,在家里它是挂在客厅里的,后来我哥哥用球把它打碎了,然后......我们的沙发哪来的......它不是应该立在这里,离墙近一点吗?”
我也要了一支烟,我五年前就戒烟了,但现在的时代不同了,见鬼,比我戒烟前的时代还不同。准确地说,是在我开始抽烟之前,但拜托。我们沉默不语,看着60年代的香烟烟雾在圆形灯罩下翻腾。1968年1月的《时代》和《新闻周刊》被粗心地放在茶几上。整个最后一页都在宣传同一款金威豪烟,滤嘴很长,标题是“因为它的两端特别长”。
我想起多年前高斯廷和我初次见面时,我们抽的是他给我的1937年托马斯烟。毕竟,我们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我本想提醒他,但被什么阻止了。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奇怪地看着我,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听着,他又点燃了一支烟,稍微放慢了下一句话的语速(我还记得六七十年代电影里的那一招:深吸一口,停顿一下,把烟憋在肺里,然后眯着眼睛长时间地把烟吐出来),“我会需要你的。”
“有些提议你无法拒绝,就像最喜欢的一个场景常说的那样。但现在,我一直在丢三落四,假装脾气暴躁。”
“这样的话,你可以做个记号,我找到你绝对是个巧合。”
“你不可能找不到我。据说是你发明了我”,他勉强掩饰着冷笑哼了一声。“我读过你的一本书,偶尔会遇到一些采访。另外,你是我的教父,否则我的名字还是奥古斯丁·加里波第,你还记得吧。”
你真不知道高斯廷什么时候在开玩笑。
“嘿,六十年代的人都喝什么”,我插话。
他从吧台上拿出四玫瑰波旁威士忌,倒进两个沉甸甸的铅水晶杯中,猜想说:"什么都行。你看,沙发、桌子、波本酒(干杯!)、台灯、灯罩、音乐和所有六十年代的流行艺术品都会被处理掉,但过去不仅仅是装饰。我们需要故事,大量的故事。我们需要日常生活,大量的日常生活,气味、声音、寂静、人们的面孔,是的,这些东西能开启记忆,将记忆和欲望混合在一起,就像你知道谁曾经说过的那样。你有埋藏时间胶囊的经验吧?差不多吧。旅行,收集气味和故事,我们需要不同年代的故事,就像你的一个故事告诉我的那样,要有 ‘惊奇感’”,他笑了。“任何故事,小的、大的、光明的,这次就让它们光明一些吧。毕竟,对于一些来到这里的人来说,这些将是最后的故事。”
外面天色已暗。湖面上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高斯廷起身关上了窗户。
他瞥了一眼泛美航空公司的挂历,上面有来自各大洲的模特照片,他说:"你知道吗,1968年的今天也是星期四。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当时也在下雨。”
我起身要走。在我下楼之前,他表面上顺口说了一句:“关于没有人能两次进入同一个故事的说法不是正确的。有可能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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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 赞了这篇日记 2025-01-13 13:0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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