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共工怒触不周山
一
上弦月是早已在天空中央待着了,太阳旁落。
检察院大门口那个玻璃橱窗里贴着公告,上面是名单,这次公考上岸者的名单。
我走到近前去看那个名单,不知道当年鲁镇的陈士诚看放榜的时候是不是也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但我很快就发现不是,一来,我年纪没他大,他五十多岁还没考上,我可是才堪堪二十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姑且算是吧;二来,我第五次上岸失败的事情,来之前就知道了,我的父亲比我知道得更早,因为这消息就是他告诉我的,他告诉我这个事儿的时候捎带手还把我赶出了家门,他告诉我,以后不会让我再赖在家里吃白食,他不打算管我了,而我的母亲,那个口口声声说今生今世只为我而活的家庭主妇,只是干看着这一切,连一句劝阻的话都没说——她哪怕说一句也行呀!好在我看见这个榜单的时候,也不会像陈士诚那样在心里面嘀咕一句“这回又完了”,倒也免了一次惊吓。
说到龚文炳——反正他现在也不养我了,我本来念在他是我的长期饭票,还是会称他一声父亲的,但我现在发现没这个必要了——这老小子可真是奇葩,自己执了三十年教鞭,却最痛恨人家喊他龚老师,可是呢,又好面子,跟外面人永远是低头哈腰彬彬有礼,关起家门来对老婆,对儿子,他非打即骂。王红玉,我的生物学母亲,这个二十八年以来跟龚文炳朝夕相处的女人,早已成为了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喜怒哀乐,不过是她丈夫的喜怒哀乐,我看到过一句话:有的人二十岁就死了,八十岁才埋。这话形容她还真合适——不不,这样说不全面,因为王红玉并非总是那样麻木的,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她并非如此,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也会表露出类似于龚文炳的病态的控制欲,明明她自己也是这种病态控制欲的受害者——在龚文炳那里受到的残害,她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满足她控制欲的人了,不是吗?
我看了看周围的景象,现在正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候——对了,你们知道一天当中什么时候最黑暗吗?就是差不多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天还亮着,地面上却是黑灯瞎火了,各种灯光——你比如车灯、路灯、霓虹灯这些,它这会儿通通都不亮,要等天完全黑了,它们才亮呢。每天这个时候正是光线青黄不接的时候,最黑暗了,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什么黎明前的黑暗?这个黑暗最厉害!
现在的天空呈现一片紫金色,半边月亮挂在高天上,四周都是深紫色的天,西边的一个角上,太阳的踪影早就没了,只剩下一片金黄色,一片很尴尬的金黄色,照不亮任何东西。再过一会儿,星星也能看清楚了,北半球冬天的晚上能看到的星星还是很多的,尤其是这些年空气质量也好了,天晴的时候夜空中总有星星。不过我已经很多年都没看过星星了。
我又回到那透明橱窗前面,现在天色完全黑了,大大小小的灯也亮了起来,借着灯光,我看清楚了那个名单上的名字,我原本只知道上面不可能有一个名字是“龚志勋”,因为我没考上,但或许有同名同姓的上岸了,那我就不care了。
“陈剑星?”
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眼里,那是上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我一起看过星星的人,我打高一时就注意到她了,高高的个子,白净的皮肤,留着齐肩的头发,眼眸清冷如冰,又像天上的星,眉宇之间颇有些男孩子的英气,我尤其愿意看她的笑,笑得自然自在,落落大方,露出的牙齿也洁净无已。
我是喜欢她的,直到现在都是。我想过追她,可我没有经验,她是实验班的优等生,考试从没跌出过年级前十,我想让她注意到我,怎么办呢?我首先得好好学习,让自己的成绩进入年级前五十——只有年级前五十的人的名字才会在实验班里贴的榜单里出现,我为此没日没夜地学习,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图书馆,你别说,她还真的注意到我了,她说,她从来就不看教室里那个榜单,不过看到我这副认真学习的傻瓜劲儿,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喜欢。那天晚上在图书馆学习,我对着一道函数题两个小时都没解出来,她走到我跟前,花了一分钟给我讲明白了,没想到竟然是她主动跟我搭的话,我们就这么认识了。她说,她本来叫陈淑茗,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要求改的,因为觉得自己是剑眉星目,很好看。我也很喜欢看,在我眼里,她比穿公主裙的女孩子都要好看。她也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龚志勋,名字是爸爸给的,她问,这名字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让我有志于多拿勋章吧?她一下就笑了,说,你要真想多拿勋章,就不应该叫龚志勋,应该叫勃列日涅夫·龚!我们俩都哈哈大笑。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是真的无话不谈,我们都喜欢物理学,尤其喜欢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我们聊双生子佯谬,聊薛定谔的猫,我们还聊到矩阵力学,聊费米子和玻色子,聊光的波粒二象性,等等等等。她还酷爱天文学,时常带着我一起看星空,她把天上的大熊星座、小熊星座、英仙座、天琴座都指给我看,她还给我看了天上的银河,真的是一条银亮亮的带子。她说她的梦想是做一名杰出的物理学家,就像吴健雄先生那样。那时的我,大概也想做个物理学家吧。
你问我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那当然没有了!龚文炳那个性子,你觉得他会允许我跟这样一个在他眼里离经叛道的女孩子谈恋爱吗?他自己就是市一中理科实验班的物理老师,他打电话给陈剑星,禁止她以任何形式跟我接触,我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我跟他争辩,说我喜欢她,我欣赏她,我仰慕她,我就想跟她在一起,他怎么说我的?他说喜欢别人的人一文不值,欣赏和仰慕更是廉价的情感,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从不是靠爱与被爱,而是靠控制与被控制,找老婆一定要找容易控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龚文炳不仅管我谈恋爱,还管我选科,到了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他逼着我放弃物理去读文科,我想反抗,换来的就是他疯狂的殴打,是的,尽管我那个时候已经十七岁了,身高快要比他还高,完全有能力反抗他,但是我就是不敢!我看他板着个脸的样子,我就怕得双腿发软,他抄起根木棍,把我的裤子扒下来,一棍子一棍子打我的屁股,每到这个时候我哭喊,他就打得更起劲,不哭、不喊他也会打得更起劲,那个时候的他就不是人,而是一个杀戮机器,他可以从头天晚上一直打到第二天早上,这我是最清楚不过的——王红玉兴许比我更清楚。我也问过他,我说爸爸,你自己不就是物理老师吗?为什么反对我学理科呢?我记得他当时更愤怒了,他把断得还剩下半截的木棍塞在我嘴里,然后说,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学了物理,如果当初学的是法律,现在早就当大官了!你现在明明有机会,却不好好学,不选对路子,你必须听你老子我的,选政史地,拼命培养文科生思维,大学必须念政法类,大学期间尽全力保研,否则就等大四考选调生——读了研也得准备选调生。我说我不想当官,我想搞科研,他对着我的脑袋又是一棍,那一下打得我左眼好几天都看不清楚东西,他根本不管,我也不敢告诉他,他说,以后这个家里禁止出现“科研”两个字,他对这两个字有生理反应。
结果自然不必说了,我没有反抗他的勇气,连说一个不字我都不敢,我听了龚文炳的话,学文科,学政法,他对此很满意,那段时间他没再打我,可是他打王红玉。我曾经一度认为王红玉好可怜,她毕竟是我的生物学母亲,却被同样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这个恶魔极尽折磨与羞辱。龚文炳对王红玉的殴打几乎就是家常便饭,他喜欢水,他真的很喜欢水!他喜欢用水来折磨女人,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把王红玉的脑袋摁进水里,有时候是洗手池,有时候是马桶,有时候是浴缸,我一度怀疑他不知道一个简单的事实:人在水里是无法呼吸的。可我很快发现他知道,而且比谁都知道,他甚至清楚地知道人在不呼吸的状态下能活多久,他会在那个时刻到来前的最后一秒把差点就要憋死的王红玉从水里提溜出来。这一招真是极棒的!我时常这样想,事实证明我想的也没错,这一招让王红玉彻底怕了他,龚文炳每天回家都必会把王红玉的头摁进水里至少三次,每次都在王红玉垂死之际将她捞起,他还强迫我在一旁看着,告诉我,如果我不听话,他同样会这样对待我。而我看过无数次王红玉被捞起时脸上露出的神情,我能确定那神情是什么——是庆幸,是感恩,是如获大赦,是如受天恩。她知道如果龚文炳如果没有把她捞上来,她就必死无疑,她认为自己的生命是龚文炳给的——每天都给,至少给三次——因此对他完全言听计从,简直比最孝顺的女儿还要温驯。当然,王红玉以前也是如此,不知道当时龚文炳用的是什么手段,我没有看见。
我跟陈剑星断联了,也不再学理科了,她送我的物理书自然也没有任何用处了,我把它们全都扔了,此后再不想,也不说物理学的任何东西。大约在高三刚开学的时候,我又见过陈剑星一次,她当时跟另一个男生在一起,我听到她对我的评价——彼时龚文炳已经成了他们班的班主任。她说,我曾经对龚志勋是有好感的,不过现在没有了,他太懦弱了,连选择自己人生的勇气都没有,他太懦弱了,我陈剑星瞧不起这种人。真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憋屈、感到羞愧和愤怒,当我的人生、我的梦想被夺走的时候,我只觉得麻木,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曾经与我产生情愫的女孩,会因此鄙视我,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被切除器官的人,在麻药劲儿过去以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体里早已缺了一块。听说她后来考上了复旦大学的物理系,并且已经博士毕业了,龚志勋这个名字,她怕是早已忘了。不过,她来考检察院的岗位,还是让我有些意外,看来她做物理学家的梦想要暂时往后放放了。
我接着去看那榜单,很快就看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
“韦明博!”
我可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他是我高一时候的同学,后来跟陈剑星考到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都是复旦物理系的。客观来说,我高考的成绩也不差,而且跟他俩在一个学校,我是华东政法大学法学系的学生。高二分了科以后,我不再有机会学物理,就迷上了数学,高考时虽然考的是文数,却也考了接近满分,从大一开始,我就自学大学的数学课,我买了一本《微积分》,后来还借了本《大学物理学》,我想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去学那些东西,没想到这时候控制我的人不是龚文炳了,而是早已被他驯化的妻子,王红玉。
与龚文炳非打即骂的管教方式不同,王红玉的控制要隐忍许多。大一入学之前,大家都要买好智能手机,而我的智能手机从来就不被允许设置密码,王红玉每天都要看我的手机——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要全程盯着我的学习和生活,我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隐私可言,我的一切信息,我每一条的聊天记录、通话记录和浏览记录她都要看过。我当然也想过抗拒,可我还是低估了王红玉——亏我从前还觉得她可怜——她的手段可不是暴力,而是示弱,她喜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我说,志勋呀,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了,妈妈这辈子没有什么出息,但的确吃尽了苦头,你爸爸那样对待我,我早就不想活了,你是妈妈活下来唯一的念想啊!
这含泪的控诉对那时的我是颇有效的,我想我们都知道龚文炳是一个何等的恶魔,每到那个时候我就忍不住抱她,告诉她,妈妈别怕,我长大了,我会保护你,我的手机你想看就看吧。如此的结果就是大学四年期间,我跟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哪怕一句聊天的话都没有。我唯一的奢侈就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学习我的数学和物理。
大概是在我大二的时候了,上海市组织的大学生数学物理竞赛,我参加了,我一直自信地觉得经过这一年的自学,我的微积分、线性代数和大学物理的知识都已相当扎实,一定能取得个名次。
考试当天,我就遇到了韦明博,我跟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高一时物理成绩可没有我好,不知道怎么回事,高考时他竟和陈剑星一起进了复旦物理系,听说后来两人还谈起了恋爱,就是在我大一的时候,所以我再见到他时,他俩大约已经谈了一年了。他看到我,没有说什么,但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我仿佛都能想到他眼里的嘲笑、轻蔑与不屑,没错,我是个懦夫,我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和梦想,但我当时想,我既然能坐在这里参赛,就说明我没有完全舍弃当年的梦想,我才没有那样不堪!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收回那些瞧不起我的话,而那一天近在眼前了!
然而试题发到我手中时,我却发现小丑竟是我自己,那根本就不考什么泰勒展开,也不考行列式和矩阵,他们考的是黎曼几何、拓扑学、群论和广义相对论。那次的结果可想而知,我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名次,韦明博和陈剑星的名次都相当不错。
我在心里想着这些事儿的时候,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天空,手机是早已关机了的,没去看时间,此时想必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钟了,后半夜开始了,那半轮银灿灿的上弦月已经消失不见,像很多的往事一样,远去了。有些家伙要是看到这月亮没了,可得伤春悲秋好一阵了,在我看来,倒是不必如此,反正月亮在天上的时候也没照亮过谁,黑夜里有祂没祂,也无甚影响,至于承载的什么美好的念想,那就是某些人一厢情愿而已。这样一想,心里面倒也舒服不少。
可话又说回来了,人们觉得月亮皎洁,是因为站在三十八万公里以外远远观望,亲自登上过月球的人就不会这样想;人们觉得花朵美丽,是因为仅仅看见了它表面的模样,亲手解剖过花朵的人也不会这样想。跟“理解”相对的语词,是“欣赏”,一个人倘若从未得到过理解,也同样不会正确地理解别人,因为他的认知达不到“理解”的层面,充其量只会“欣赏”。
这张名单已经快被我看到底了,好像并没有其他熟悉的名字。
最后一个名字是“洪智”。
等等,这个名字我倒是知道,倒不是因为我跟他有多熟悉,主要是因为那天面试的时候他跟我在同一场,他在我前面一个入场。之前跟他有过交流,他的学历比我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本科毕业,念的还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我堂堂华东政法的,学历上不比他强多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面试竟然能高出我这么多!明明我的笔试成绩跟他并列第三名,难道他们检察院真的已经傻逼到宁可要一个垃圾双非的也不要我一个堂堂华东政法的高材生?还是说,他应届生的身份就真的那么吃香?
早知道,就应该去考一个研究生,可是考研的话,就意味着还要有一年的不确定性,这跟再花一年准备考工作没任何区别,更何况,即使考上了研究生也是接着读书,等毕了业,照样得出来找工作,没什么区别。我现在恨就恨没有争取到保研的资格,明明我曾经为了保研名额拼命奋斗,我确保自己每一个学期的每一门考试都是第一名,我对此真是发了疯一样的认真,我在成绩公布之前偷偷溜进老师办公室里翻卷子,把所有分数比我高的人都记下来,回宿舍以后我还借着我班长的身份逼着宿舍里的所有人举报那些人作弊,事实也证明了,这一招的确很有用,因为有这样大规模的举报,不管真实与否、有无证据,学院里都会彻查,谁让考试作弊是涉嫌违法的行为呢!这么一查,少说也得一个星期,评奖评优自然就轮不到他们了,剩下的人在考试成绩上根本对我构不成威胁,我每一年每个学期都会干这件事情,从不懈怠。当然,我的努力还不止于此,之前听说在有些学校,一个宿舍有一人死了,全宿舍都能保研,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怂恿过那三个人自杀——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我受到的大部分教育导致我只会做这件事情,在我的生物学父亲龚文炳以及生物学母亲王红玉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对PUA他人这件事深有心得,我软硬兼施连哄带劝,眼看着那三个人都要自杀了,我他妈的还浪费我的钱给他们买刀片,买农药,买头孢和酒,却偏偏来了个什么狗屁的心理咨询室!大学不就是学习的地方?为什么要有这种人啊?!一次又一次破坏我所有的努力!这还不够,这帮王八蛋,我怀疑他们他妈的还跟我专业的老师告状了!大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保研,那些成绩不如我的都有资格,凭什么呀!我去质问系主任,他竟然告诉我说同学们对我的评价太差了,说我有污点行为,学校决定取消我的保研资格!哦对,还有那个入党申请书,他们驳回我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套说辞!扯什么犊子啊?老子读书,老子保研,老子入党,那是老子我一个人的事儿,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还要跟他们去称兄道弟拉帮结派才能保研才能入党?这是他妈什么狗屁道理!我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当时就把那系主任的办公桌掀了,老子偏要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结果竟然又给我一个处分!这下选调生的名额也泡汤了。龚文炳才不会管这些呢,我从小到大听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择手段”,不择手段地拿专业第一,不择手段地拿奖学金,不择手段地拿到保研资格,不择手段地入党,不择手段地考上选调生,这都是他的意思!我大学毕业,回家的那一天,又遭到他一顿毒打——尽管他那时候已经五十岁了,手上的力气竟然不减反增,他要我立刻去死,因为他要求我拿到的东西我一个都没拿到——我明明听他的话不择手段了!可还是没拿到。他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我付出了多少心血,也不在乎我背负了多少压力,更不在乎我受了多少委屈——他但凡在乎也就不叫龚文炳了,他只在乎我作为他的儿子,有没有把他的要求做到。也是在那一次,他终于兑现了他多年前的承诺,像对待王红玉那样,把我的头死死地摁进满是水的浴缸里,我起初还一秒一秒地数着,也许是好奇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吧,鬼使神差。不记得我当时数了多少个数,总之是在大脑丧失了对数字的概念后又过了极漫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就是几秒钟,脑部的缺氧早已丧失了我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他将我一把拽了出来,那时我的感觉,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就觉得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获得了新生,第二次生命就是他龚文炳,我的父亲给我的,从此后我和王红玉一样也成了他的提线木偶,他骂我,我别说还嘴了,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考检察院也是他的意思,我按照他的要求连考了五年,要不是他今天看我又没考上,把我赶出家门,我还是会接着备考的。
说回洪智的事儿,明明笔试的时候大家都是同分的,凭什么他面试就比我强?凭什么?就因为他会说几句漂亮话吗?那种话谁他妈不会讲啊?那帮老家伙的逻辑还要好笑,说什么招聘人才不能唯学历论,放他娘的狗屁!还能真的不看学历不成?那我们这些高材生这么多年的书不就白读了吗?!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傻瓜才会当真呢!退一万步讲,大家都是大学生,他洪智还小我五岁,难道他的觉悟能比我高?不可能!他有什么资格比我觉悟高?!黑幕,绝对是黑幕!公务员面试都黑着呢!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黑!听说咱们市检察院检察长也姓洪,不会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吧?说不定那洪智就是他亲儿子!他妈的关系户,跑这儿来恶心老子!岂有此理!
我一拳头砸在那透明橱窗的玻璃上——这是钢化玻璃,还挺结实的,手指关节碰到又冷又硬的东西是最疼的,尤其是在这个东西还带着棱角的情况下。我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一片白色,还有破皮的痕迹,想必过不多久就有血要渗出来了。
这一疼也让我清醒了一些。不对啊,考检察院不是我的意思,是龚文炳的意思啊!我自己想要做什么工作呢?没想过,但肯定不是进检察院!他一个高中教书的,一个臭老九!逼着自己的孩子进司法系统,凭什么?他又不能帮我打点关系!人家孩子找工作,都是一家人同心协力,劲儿往一处使的,他不帮忙不出力不说,还只会给我添麻烦添压力!
此时的天更黑了,想必是到了五更天了,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星星都消隐不见,天空在检察院的大楼后头,在对面的居民小区后头,在马路的另一头,黑得就跟没有了一样。
这一切都是龚文炳的错!要是没有他,要是我爸爸不是他,我绝不会,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败!是他把我的人生搞砸了,他把我的人生搞砸了!我要报复他,我要剁了他!
不对,不对!
手上在流血了,我用嘴拼命吮吸着——没必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我知道。
不对,不对,跟外人客客气气彬彬有礼,却要变态般地伤害自家人,那是龚文炳那个老混蛋的行为,我讨厌他,就不能像他一样,可是我现在的戾气已经很重了,我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控制这戾气的蔓延,恨不得立刻找几个人来杀了!我杀谁呢?龚文炳和王红玉肯定不能杀,杀了就是跟他们一路的货色了,别的人跟我无冤无仇的,我也不能乱杀。
我杀谁呢?
我杀谁呢?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检察院的大门口。
杀检察院的人?
对!杀检察院的人!他们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如果没有他们还霸占着工作岗位,检察院的岗还能更多,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考!所以我杀他们也合情合理!他们死了,我的岗位就能被让出来了!对,杀他们,就该杀他们!
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还随身带了把刀,这刀是第三年考试没过的时候,我买来偷偷放进自己书包里的,压力大的时候用它剌一下手或者大腿,都会很痛快。不过我现在想必也用不上了,再过一会儿,就该陆陆续续有人上班了。想到一会儿的杀人行动,我竟然还很兴奋,先前种种不好的情绪,郁闷、恐惧、愤怒、绝望,通通都没有了,一扫而空。
二
黄帝的小孙子颛顼要过周岁生日了,就在打完涿鹿之战的第二年。
黄帝很是高兴,他的这个孙子诞生于新时代的第一年,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对这个孩子疼爱得都快没边儿了。这一次生日宴,他邀请了所有被他收编的部族,他命下人给每一位首领都发去了请帖,要和大家豪饮一整天。
生日宴的当天,黄帝一大早就爬起来,一大家子,上至黄帝的儿子、儿媳,下至一般的佣人和奴仆,谁都有干劲,谁的脸上都有开心的笑容,谁都热火朝天地干着活,黄帝拄着手杖,喝着茶水,美滋滋地看着一干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忙碌着。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小颛顼也起床了,他刚刚学会走路,不过还走不太稳,从他的小床上走到大厅里找爷爷,光靠他一个人可不行,得要爸爸昌意和妈妈昌仆牵着他的小手才行。
小颛顼刚走到大厅里,隔得远远的,就看到了黄帝,他嘴里大喊:“爷爷抱抱!爷爷抱抱!”
黄帝上了年纪,眼睛已有些花了,耳朵却灵得很,听到小孙子扯着小喉咙大喊着他,心里比蜜糖还要甜,他一边朝小颛顼小跑过去,一边大笑:“好,好!爷爷抱,爷爷抱。”
中午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的都到了,绝大多数部族的首领都是第一次见到小颛顼,他们发现这个孩子甚是可爱,白白的皮肤,头发乌黑,还带着自来卷,一双眼眸又大又亮,像一对黑曜石,整个人就像一个细瓷娃娃,叫人看了着实喜欢。小颛顼骑在爷爷的头上,黄帝虽累得腰酸背痛,却是打心里开心。
午饭时分,黄帝的家仆把丰盛的酒肴都端了上来,摆了满满当当的十大桌,大鳖、鲍鱼、鱼翅、熊掌、菰米、蛇羹,一应俱全,每张桌子中间还放着一满瓶陈年黄酒,是琥珀的颜色。宴会从中午持续到晚上,家仆们一次又一次地添酒、添菜,宾客们一轮又一轮地碰杯、祝酒,宾主尽欢。三张主桌分别坐着黄帝轩辕氏、炎帝神农氏和蚩尤的兄弟,也就是九黎部族。九黎的人都很高兴,他们不住地向黄帝敬酒,发自内心地感叹新时代的光明与伟大,发自内心地赞颂黄帝的宽容与善良,发自内心地热爱如今安居乐业的日子。而另一边的神农氏那桌却冷冷清清,炎帝坐在一边郁郁寡欢,每道菜端上来,他只闷闷地吃一两口,跟谁也不说话,只一杯一杯地喝酒。
“家主,咱们该祝酒了。”
随从拍了拍炎帝,他才后知后觉般地斟了一杯酒,走到黄帝身旁。此时的黄帝已经喝得醉眼朦胧,正在喂小颛顼吃饭,看见炎帝,他显得无比高兴。
“哎,神农兄!”
他将小颛顼放在身旁的座位上。
“自己吃啊。神农兄,你来得好晚!我还想跟你好好喝一壶呢!”
炎帝脸上苦笑,轻轻摇了摇头。
“轩辕兄弟如今得享天伦之乐,老哥哥我好生羡慕啊。”
小颛顼看着炎帝头上的角,吓得一下子哭出来了。
“哇!有怪物!爷爷抱,要爷爷抱!”
黄帝明显有些不悦。
“不许乱说!这是你神农爷爷,要有礼貌!知道吗?”
炎帝又是一阵苦笑,用手将头上两个犄角捂住。
“小颛顼乖,老怪物走咯,老怪物走咯!”
炎帝捂着角退了出去,他移步到外面的天台,望着早已擦黑的天空不住叹息。
黄帝手里拿着一瓶酒,跟了出来。
“想孙子了?”黄帝说着已经站在了炎帝身边。
“唉!”炎帝望着北边的天空,老泪纵横,“小颛顼现在也能走能跑了,若是我的孙子共工还在,他俩应该能玩得很好吧。”
“神农兄,我很抱歉。当年让你去北极幽都攻打夸父部族,是我下的命令。我没想到小共工竟会在那里失踪,这一年时间,我也一直在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可一直找不到。”
黄帝长叹一声,脸上的神情也不似刚才喜悦。
“神农兄,我帝鸿对不住你!”
炎帝连连摇头。
“不,不!轩辕,这怎么能怪你?我们打仗是为了天下太平,蚩尤的部族如此强大,我们的联盟如果有任何松动,都不可能成功!我只是牺牲了一个孩子,可我们换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太平盛世啊!共工那孩子,他会理解的,他会理解的……”
炎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他掩面抽泣了起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此时哭得像个小孩子。
黄帝将手里的酒瓶往他手里一塞。
“喝酒吧,神农兄,喝酒吧,痛痛快快地喝!”
炎帝与黄帝对视一眼,随即接过酒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一口气喝光了一大瓶酒,对着北方黑色的虚空高喊:
“共工!我亲爱的孩子,你过得好不好?爷爷想你啊,可是爷爷太没用了,爷爷把你弄丢了!你要是能听见爷爷的话,来找找爷爷好不好?爷爷老了,不中用了,想找你也找不到,你来看看爷爷吧,哪怕是在梦里,也好啊!”
许久都没有回音,炎帝流干了眼泪,同黄帝辞行。
共工记得自己是在一片黑暗中醒来的,他是被冻醒的。神农氏特有的火的力量让他不至于被冻死,但黑暗、寒冷、与饥饿的侵袭仍然让他难以忍受。他记得他只有一岁,却能理解大人说的所有话,他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北边的部族要用爷爷的亲孙子,也就是他,作为交换的筹码,换取北部战区的停火,爷爷答应了,但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假意言和,一面命令部队从另一个方向深入夸父族的腹地,也就是北极幽都,然后伺机一举歼灭夸父族。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看来爷爷的计划很成功,曾经不可一世的夸父族已经被消灭了,可是,爷爷似乎抛弃了自己。
他实在冷得受不了了,体内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逼迫他催生出火焰——
这火焰是青蓝色的,是最为精纯的火焰,他很高兴,因为这样颜色的火焰,他只看见爷爷使用过一次,他也是全家人中唯一一个能够驾驭蓝色火焰的大人。他知道自己是个天赋异禀之人,爷爷一定一定不会丢弃他。
他用蓝色的火焰照亮了四周,发现周围满是大大小小的水珠,如同无数的小小透镜,反射与折射着蓝色的光焰,霎时间形成了一片光海。
“你醒啦?”
“你醒啦?”
小水珠们叽叽喳喳地喊了起来,原来它们是一个一个的水精灵。
“是啊,”共工手里擎着火焰,“你们知道炎帝在哪里吗?他是我爷爷,我要去找他!”
水精灵们焦急地拦住他的路。
“不要走,不要走!”
共工闻到一股臭味,是从那些精灵身上发出来的,原来它们都是污水精灵,它们造的水不能饮用,也没有任何用处,他也着急了。
“你们为什么拦着我?我不属于这里,你们快让我走呀!”
他挥舞着火焰。
“趁我还没发火,快把路给我让出来!”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污水精灵围成一个圆圈,把他包围起来。
“这里好冷,这里好黑!我们又饿又冷,你是唯一的光源与热源!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的火焰赋予了我们生命,让我们从污水变成了水精灵!如果你离开,我们就会失去生命,复归原形!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们给你水的力量,作为你赋予我们生命的报答!”
共工最终还是留下了,他并不觊觎水的权能,他只是觉得不该置这些可怜的精灵于不顾。他从此在污水精灵的养育下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能感到污水精灵们没有骗他,自己操纵水的力量确实从无到有,且越来越强。
转眼间,他成年了,听说中原决定在北边设立幽州,从而更好地管辖北部地区,他主动提出愿意管理这片险恶的天地,此时炎帝已然故去,黄帝也已退隐,一切事务都交给长子少昊打理,共工找到了少昊,恳求他将这一位置给他。少昊看在他是炎帝后裔的份上同意了。
共工十分高兴,他想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他将城墙修得高大坚固,将堤坝筑得又深又结实,可那些精灵们却不同意他这样做。它们说:“共工啊共工,你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是我们给你力量,是我们养你长大,你必须给我们提供安身之所!那些城墙和堤坝,那些山川与河流都要利用起来,供我们所有的精灵朋友栖身!”
共工心里着实为难:“这些城墙是要抵御外敌的,这些堤坝是要疏通水体的,这些山川是要植树造林的,这些河流是要取用饮水的,你们是污水精灵,是不干净的水,如果这些地方让你们容身,一切就都完了!”
那些精灵不依不饶:“我们不管,我们不管!我们没有容身之处了,我们要完了!你现在发达了,就应该帮衬我们,不然我们要是活不下去了,你的力量便会受到损失!”
共工动摇了,他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力量,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将所有的污水精灵安排在它们想去的地方:城墙、堤坝、山川、河流。
不出几年,幽州的环境极大地恶化了,从中原前来视察的干部无一不感到愤怒,他们不约而同地认定,共工贪污了国家的财产,在各大工程中都偷工减料,可是碍于共工的身份,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在某一天,少昊想要了解一下幽州的情况,于是他亲自前往查看,他发现幽州的城墙一碰就塌,幽州的堤坝又湿又软,幽州的山川乌烟瘴气,幽州的河流恶臭不堪,幽州的百姓,自然也苦不堪言。少昊勃然大怒,当场宣布撤掉共工的职务,由炎帝的儿子祝融接掌幽州。
共工害怕了,他去恳求少昊,让少昊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少昊冷笑一声:“哼,这样玩忽职守,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他将权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我当初要不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怎么可能将官职给予你!现在幽州在你的管理之下生灵涂炭,我宣布剥夺你的政治权利!你已无权再做地方的行政长官了,接替你的人,是你的生身父亲祝融!”
“不可能!”共工突然暴怒,他指着随行的火神祝融,“他从我失踪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尽到一分一毫的抚养义务!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抛弃,他根本不配为官,不配为官!”
他指尖发光,放射出青色的火焰,高达三丈。祝融大喝一声“好资质!是我儿子!”随即扬起手,赤红的火焰高达十丈,共工的火焰被瞬间吞没。
看到自己的火焰遭到吞噬,共工一愣,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祝融“嗖”的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火焰再也无法释放。
祝融拍了拍共工的肩膀,眼里闪过泪光:“共工,我的孩子。爸爸一直没能寻找到你,是爸爸的错,爸爸无能!可是我要告诉你,爷爷,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放弃你,你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也是神农氏最有资质的孩子,但你现在犯下了罪过,就应当受到惩罚!”
祝融话音刚落,就远远地听到一声“且慢!”
他回头一看,却是木神太昊到了。太昊说:“我刚才推算了一下,北方属水,祝融,你是火神,应该到南方就任,幽州不是你应该管辖的地方。”
共工听了这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忙向太昊和少昊下跪。
“共主!太昊先生!共工有水之力,请求共主恢复在下幽州地方官之职务!”
少昊仍是冷笑。
“不可!幽州的地方官,我自有人选,昌意之子颛顼就是当今水神,他比你更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你有罪在身,老实服刑,争取早日回归社会方为正道!”
共工被押解下去,少昊连夜加固了幽州的工事,两天后颛顼来到,他容貌俊美,眼神坚毅,双手挥动数下,山林复归绿色,河川重现清澈。所有寄生的污水精灵都无处遁形,它们来到了共工身边。
“共工,共工!颛顼夺走了你的位置!用你的力量打倒他,用你的力量打倒他!”
此时的共工已经分不清是他的声音还是污水精灵的声音在对他说话了,此时的他被愤怒支配,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跟颛顼斗水!他要把自己失去的夺回来!
他打晕了监狱的看守,越狱了。
“颛顼!颛顼!你给我出来!”共工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夺走我的一切!?凭什么我牺牲了这么多却还是一个下贱的囚犯!?凭什么!?就因为你是黄帝的孙子吗!?可我也是炎帝的孙子,凭什么我们的命不一样!?”
他浑身血液喷张,掀起了滔滔洪水,那水在日光下呈现着污黑的颜色,还伴着刺鼻的恶臭,幽州的百姓看着这滔天的洪水,简直要被熏得流出眼泪来,而更多的人是被洪水冲垮了住所,他们爬到树上、山间,瑟瑟发抖着,他们齐声呼唤:
“颛顼!水神!我们的水神,快来救救我们呀!”
共工近乎癫狂地大笑着,却被一声断喝猛然打断——
“共工,你有本事就跟我斗!伤害无辜的百姓,你算什么东西!”
清澈碧蓝的水墙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把污浊的洪水全部逼得只能围在共工周身。百姓们发现,刺鼻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白沙与水草的清香之气,在那湛蓝透明的水体中,无数游鱼在其间穿行,悠然自得。
共工急了,他拼命催动体内的污水精灵。
“你们别躲,别躲!快出去啊!出去迎战!”
污水精灵此时却内讧了。
“颛顼太强大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共工大怒。
“我因为你们,先是放弃寻找血亲,又是丢了现在的官职!你们必须保护我,我失去太多了!”
污水精灵们却不以为然。
“要不是我们养着,你连活都活不下来!你现在长大了,就该保护我们,而不是我们保护你!”
共工的脑子越来越乱,在他头昏脑胀之际,颛顼结束了这场战斗。
“共工!是你输了,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此时的共工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他只有一个情绪:愤怒!他感到愤怒像洪水一样反噬着自己,他已经被万钧的愤怒压得无法思考了!他的眼睛四处搜寻,眼光里闪过许多东西,有他刚刚上任幽州时建起的坚固的城墙和堤坝,有祝融放出的赤红色的冲天烈焰,还有此时幽州城外象征颛顼部落的黑龙旗,这些东西像走马灯似的在他眼里闪过,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西北方向的不周山上。
他“砰”地一拳砸了上去。
他听到颛顼的惊呼,也感到手的关节传来的剧痛,他缩回手,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理智。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
但他没有听见,此时顶天立地的不周山内部,已经传出了接连不断的断裂的声音……
三
警情通报
2022年12月8日上午七时许,我局接到报警,称检察院门口发生特大凶杀案,一男子在检察院门口随机杀人,手持刀具刺向检察院工作人员陈某某(男,30岁),刘某某(男,36岁)以及赵某某(女,33岁)。接警后我局迅速组织警力赶往现场,发现三名被害人已当场死亡。同天九时许,警方将犯罪嫌疑人龚某某(男,27岁)抓获。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宁城市古城区公安分局
2022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