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逆行
第一章 母亲
1987年陶木子出生了,在依山傍水的建德,新安江水库的发源地,爸爸姓陶,妈妈姓李,当初这么取名字的时候,奶奶很不高兴,觉得有失体统,好在木子是个女孩,而且李春梅(木子妈妈)虽然是四川儿媳,是实打实的大学生,还是水利工程师,走的人才引进,从偏远的四川毕节,这个毫无存在感听起来像泰国某个城市的地名,进了富庶的浙江,赚的还比公务员编制的木子爸爸多。
木子从小惧怕妈妈,妈妈有洁癖管的紧,不能玩泥巴,不能弄脏鞋子,不能爬树。。。。所以看见妈妈只能绕道走,生怕被拉住检查衣服和鞋子。
从记事起,小木子拉臭臭,妈妈就在一旁读唐诗,木子对妈妈这种做法烦的紧,那时还不时兴鸡娃,别人家的娃娃都在玩泥巴打水仗,男孩子抱成一团在地上打滚,而木子妈妈给木子制订了学习计划,爸爸出差的时候,木子妈妈做家务乱七八糟,衣服堆得到处都是,烧的饭菜不是咸了就是焦掉,最拿手的也不过是西红柿炒鸡蛋这个水平的国菜,有时候烦了用煤气炉炖个水蒸蛋,随手拖来一个木凳,把水蒸蛋往上一搁,让木子 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吃蛋,她自己低着头咬馒头,在书桌旁抱着《水利工程制图》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妈妈会一点俄语,能在字典帮助下看懂复杂的俄文资料。乱糟糟的家里书永远是整整齐齐,除了专业书籍,木子妈妈还买了《儿童心理学》,她希望把木子培养成爱因斯坦,那是她的精神偶像。从她的口头禅就是:瓜娃子,你上大学的钱我给你存好了。后来木子上小学的时候又变成:好好读书,你上研究生的钱我给你存好咯。
奶奶背地里不喜欢这个儿媳,常常嘀嘀咕咕,看着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儿子整天跟着媳妇儿后面转,孙女又被逼得紧,自己在儿子家里插手是插不进一点儿,长辈的权威感在木子妈妈的实力面前荡然无存,木子妈妈对婆媳关系也看得透:“这个家里,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女人,总有一个要退出,婆媳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受过教育的妈妈从来不和指桑骂槐的奶奶起正面冲突,生气了就用四川话对着爸爸骂几句,爸爸不敢在两个女人间站队,就当作听不懂,可木子听得懂,爸爸是奶奶的独子,因为宠爱爸爸,爱屋及乌,因为计划生育,没法再生孙子,所以木子各式各样地也得了奶奶不少好处,她心里对妈妈意见可大了。有时候顶嘴还会被妈妈用戒尺打手心。
木子接受的教育跟别人家格格不入,所以她得星期天自己步行几公里去青少年宫学习舞蹈和书法,别人家都是爷爷奶奶自行车来回接送, 但妈妈不允许长辈干涉家事,身体上的辛苦就算了,木子妈妈还特别有主见,对于同流合污这件事更是深恶痛绝,当时小学里时兴给老师送礼,木子妈妈硬是没有任何表示,最后班主任都来家里家访了,木子也明里暗里跟妈妈提过几次别人爸爸妈妈的做法,希望妈妈能给自己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打点一下,木子妈妈倒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班主任,拿出了上好的龙井明前茶招待班主任,走的时候客客气气的握手道别,拿出自己出的两本专业水利书籍送了班主任,班主任脸都绿了。第二天,个子小小的木子就从第一排调到第四排,原因是喜欢跟同学讲话,第一排影响太大,而且在班上常常明里暗里冷嘲热讽木子:工程师的孩子,应该也用不着我来教吧!木子读书不吃力,上课听两句就开始游神,这个成为了木子永恒的把柄,木子成绩名列前茅,但是班干部和三好学生永远和她无缘,有一次班主任颇有深意地私下跟木子说:哎,陶木子,你成绩是没有问题,可这个名额我不能给你,其他老师说你上课不认真就不同意啊!木子气得回家大哭,问妈妈为什么班主任对自己这么刻薄,妈妈放下手里的书,抚摸着木子的小脑袋瓜叹着气说:有些事情早些经历未必不好,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委屈都不值得一提。
上了初中,木子考上了市里重点中学的尖子班,上学第一节课,数学老师兼教导主任的吴主任就颇有深意地对班里的女生说:我们尖子班数学是上难度的,女生智力不行数学跟不上男生要自己下功夫。班上一阵骚动,男生得意女生失意,木子回家跟妈妈提起这事,木子妈妈不置可否,让木子拿出吴主任发的数学难题,挑了一道难度系数最高的,题还没读完思路就有了,她教给木子分别用图表法,代数法和倒推法三种方法解答,第二天吴主任喊了木子去办公室,怀疑地问:“这道题是中考附加题难度,班上目前没有人做出来,你是怎么想到用三种方法解答的,讲讲你的思路!“木子红着脸说:”我妈妈教的“,吴主任摆摆手低头不语,开家长会的时候,吴主任强调:”家长不要去乱教小孩数学,不要把脑子教坏了就拧不回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特地朝木子妈妈看了看,木子妈妈笑盈盈地迎着他的目光。这事之后,吴主任倒也不再提女生智力的事情了。
高中的木子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里的自信有了智慧的光芒,男生开始给她书本里夹纸条,做早操的时候隔壁班的男生甚至往她衣服的帽子里扔纸条,都是一些幼稚可笑的表达好感的话:你今天看起来很像周慧敏!你的马尾辫挡住了我的视线却骚动了我的心。。。木子随手把这些扔掉,沾沾自喜又担心妈妈知道,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木子妈妈洗衣服找到一张连木子都没有发现的字条,里面是聂鲁达的诗:在这里我爱你,风在黑松林中松开自己,月光在游弋不定的水面上散发磷光,日复一日,彼此追逐;木子妈妈看后把这行字划掉,自行评注:一个吃饭都要靠父母的人,连名字都不敢署上,情诗也是别人写的。
第二天,剪了丑丑短发的木子,穿着松松垮垮不显腰身的衣服,肿了眼睛去了学校,按照妈妈的要求,木子周围一米以内都安排上了女生。
木子对妈妈的做事方法很不理解,她虽然处于叛逆期,可是母亲的力量强大而隐蔽,她的叛逆就像是硬拳打到了海绵上。
“我恨妈妈,我要离开她,远远地”,木子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