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牛肉
“妈,腌牛肉除了放盐还要放啥?准备卤牛肉”
“还有白糖、葱叶、一个八角、花椒、白酒、姜片。上次做的好吃吗?”
“好吃。”
工作以后的许多年里,主动和家里沟通的内容,差不多就只剩做菜了。
那些载我离乡背井的交通工具,不仅是缩短距离的发动机,更是让人瞬间成长的变形器。
离开父母,去到外地的人,在走出机舱/车厢的那一刻,就再次割断了连接故乡的脐带,立马脱胎换骨成一个“什么都能自己搞定”的大城市标配独立人。不再需要任何来自故乡的经验、教诲、安排、甚至问候与拥抱。
对于大城市独立人,故乡不是港湾,是时近时远的风筝,用一根叫做“义务”的线有气无力地连接着。在奋力追逐那些城市的光亮时,完全抛诸脑后;实在跑不动了,停下喘气时,才会扯一扯线,看看风筝是否还在。甚至抱怨几句,就是这切不断的线影响了自己的速度。这根“义务”的线在时刻提醒,你对曾经的家应该肩负起完全责任。带着它奔跑,确保它安全,满足一切你认为的,它应该有的需求。
好似身份颠倒,我成为了家里的那个“大人”:永远绝对正确,绝不会有软弱认输的时刻;永远理性解决问题,但不流露一丝情感;永远输出指令,却不愿意讨论观点——因为我承担了绝对的责任(我认为的),所以我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力(装出来的)。
只有一件事情例外,那就是做菜,特别是那几道特别好吃的祖传家常菜。
做菜,是一个只能代代往下相传而存在的绝对领域,一个学校不教的,大城市无法习得的,科技革命无法企及的绝对领域,一个味觉从小被驯化,只觉得家里做的才对味儿的绝对领域。
在做菜这件事上,只能老老实实低下头,承认自己的无知与愚蠢,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烧牛肉放不放干海椒?”
也在做菜这件事上,才能毫无距离感和沟通负担,随时打开一个星期没有说话的微信聊天窗口,不需要任何铺垫地询问:“腌牛肉除了盐还要放啥”。
也只有做菜这件事,可以又把自己转变为小孩的身份,还能向父母撒娇:“我真得太想吃爸爸做的素椒杂酱面了。”
做菜是面对真实。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那些虚头巴脑的假装,虚张声势的自大,在开口的那一刻都会打回原形,变成没穿衣服的小丑。
做菜是家的默契。没有跨不过去的代际鸿沟,没有大城市与小城市的审美隔阂,没有互联网大数据和算法个性。做肉圆子要放酱油,做鳝鱼要放藿香,做西红柿炒蛋不能放糖,这是家里不用言说的共识,是几十年的味觉审美默契,是一致对外,绝对捍卫的传统。
做菜是生活的具体。把宏观、虚空的大词拿掉。没有理想主义,没有改变世界,没有世界局势,没有左和右,只有怎么切二荆条可以不辣手,炒肉丝要不要先过一道油,烧椒皮蛋的青椒是锅里干焙还是火上直接烧。
以前心生悲怨,难道与家里的关系只剩下做菜的咨询。现在闲下来了,开始感受到这是我的幸运。按照妈妈说的方法,认真而虔诚地对待手里的食材。慢慢给牛肉按摩,耐心等待48小时的腌制入味,小心翼翼拿捏调味的配比,期待做出一锅妈妈味道的卤牛肉。就像现在过年,妈妈和二姨都还是会提前两三天就开始大费周章地做卤牛肉,因为这也是外婆的味道,是以前全家人聚在一起过年的味道。
当今天我独自在家品尝自己的卤牛肉时,也吃出了熟悉的味道。牛肉里面隐约的白酒香,看上去干燥吃起来却湿润不干口,反复咀嚼依然层次丰富的卤料味道,和小时候过年偷吃的那块牛肉一模一样啊。
附带一份妈妈祖传卤牛肉的小诀窍
第一步,牛肉买回来后不要洗,直接用盐、白酒(不能黄酒)、姜、葱、八角、花椒腌,码料的时候,可以用牙签在牛肉上戳一些小洞方便入味,然后不断给牛肉按摩。
按摩10分钟后套上保鲜膜,放进冰箱腌制36-48小时。

这一步是牛肉是否入味好吃的关键,一定要按摩牛肉+腌够时间,这样做出来的卤牛肉自带香味,不会有腥味。
第二步,腌制好的牛肉,冷水入锅焯水。牛肉是冷的,就要放进冷水里。做菜的基本原则就是冷肉入冷锅,热肉加热水。水开7-8分钟以后,把牛肉拿出来冲掉浮沫。

第三步,将已有的老卤烧开(老卤怎么做,以后可以换一篇来讲),把牛肉放进去。再添加一点香料包。我一般就放香叶、桂皮、八角、冰糖,加一点芝麻油。在这一步,如果你觉得腌制的牛肉不够咸,可以再加一点盐。

第四步,牛肉煮60-80分钟后捞起,放凉后就可以切片啦。建议自然放凉后再切。一是因为刚起锅的牛肉非常烫手,手残如我就不要挑战了,二是放凉的肉更紧实,切的时候容易切薄片,刚煮出来比较软,切的时候更容易散掉。

我刀工真得很差,每次切出来都不好看,不过反正自己吃,凑合用吧。

当牛肉的香味均匀地分布在客厅每一个角落,我就知道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