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有一死，没办法。但是我舍不得

“死，其实就那么回事。让我难过的是，平日里，我看见落日那么美，看见云那么壮观，狗那么可爱，都不能跟人说了。”

伊藤比吕美在和患病的友人聊天时，友人既轻松又伤感地对她说了如上的话语。当时她听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直到母亲、父亲、丈夫相继离她而去，回想起当时听到的这句话，才感受到这句话所带给她的分量。

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伊藤比吕美就是舍不得。

1.

人生实苦，

但是我们不必责怪自己。

在《身后无遗物》这本书里，伊藤比吕美叙述她年满六十岁后的生活。此前，她定居加州，和丈夫、狗生活在一起。母亲患病，她奔波美国、日本两地照顾母亲。送走母亲，父亲患病，她又开始两地来回地照顾。父母亲相继离去，她身上的重担忽然减轻。刹那间无比轻松，但是反应过来发现只剩她一个人，不由悲从心来。

幸好，还有丈夫和女儿。但是丈夫年老体衰，很快就不得不住进医院。伊藤又开始了辛苦的护理生活。虽然护理工作麻烦又劳累，她甚至诅咒丈夫早点离开人世，让她轻轻松松读过余生。

“人生一路，皆是苦楚。比如男人，比如孩子，比如离婚，父母的老去，孩子的问题，夫的衰老。这辈子从生活内部喷发而出的苦恼让我烦恼，让我举步维艰。”

但是想归想，她还是舍不得。生活里处处都是磨难，家人、工作、朋友，乃至周围的环境，每一天都有新的问题，层出不穷，人裹挟在当中，只能适应，像是打地鼠一般，逐个击破。但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麻烦似乎永远都存在，但这也是人活着的证明啊。

“我想大家也和我一样。家庭的崩溃让我们痛苦怀疑，手无足措，诅咒对手，责骂自己。与这些相比，地震是外来的苦，充满压倒性的暴力，残酷地摧毁了生活的地基，从正面袭击了我在亲人生死和成长中见证过的<柔软的生命>。”

2.

经历过后才知道，

死亡原来是彻骨的寂寞

丈夫离世后，伊藤感到自己自由了。但是自由过后却是无边的寂寞。她平日里的工作很忙，因为要照顾丈夫的缘故，她顾不上工作，每天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奔跑。

她奔着跑着，生活节奏很紧张，因为她不得不考虑许多事情，丈夫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一切都靠她。但是工作也不能落下，还有狗要照顾，屋里几百盆的植物需要浇水、松土。事情太多，她顾不上，于是植物渐渐都枯萎了。她称为“植物的殉死”。

“数不清多少次，我曾诅咒他：你赶紧死了算了。现在他真的死了，生活骤然裂开，现出一片虚空。我现在觉得，无论他多么烦人，有多少牢骚，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是简单的<还在>，就是好的。”

独居的女性友人曾经和伊藤说过，自己的丈夫离世后是多么的无聊和寂寞。彼时伊藤还没有丈夫患病、即将离去的紧迫感，当事情降落在她的身上，她才真切感受到友人的忠告。

虽然日常工作很多，但是偌大的房子只有她和狗两个生物，还是太冷清了。她无人可说话，除了伏案写稿，就只能和狗絮叨几句。狗非常温顺，也很听话，但终究不是人。

某天遛狗的时候遇见同样独居的男子也在遛狗，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趁着遛狗的空档聊天。男子对她说，她是今天唯一和自己说话的生物。听起来真是悲凉。几天过后，男子远赴他乡，伊藤又开始了自己遛狗的日子。

“我现在自由了，真的自由了。没有吵架，没有争论，想什么时候吃饭睡觉，想什么时候带狗出去放浪，都是我的自由。我带着狗，漫无目的地走，天黑了回到家，我对狗说话的声音，在房间里形成了空荡荡的回声。”

3.

尽管如此，

仍然要活下去。

丈夫是老派欧洲人，喜欢办聚会，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每当这个时候，伊藤就需要准备八个人、十个人的饭菜。从购买食材、烹饪、餐后收拾，几乎都由伊藤自己完成。她不胜其烦，但是也无可奈何。

丈夫离去后，家里冷冷清清，她也不想举办什么聚会，即使参加聚会的朋友还在。她站在厨房里，过往的情景一一浮现，不由得潸然泪下。

“我买下无数食材，花好几个小时做成菜肴，这种事再也不会有了。想到这里，我掉了眼泪。”

自从一个人生活后，她吃饭不定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的食物一直吃个不停，端着盘子在电脑前呼啦啦两分钟就吃完。女儿看着她吃的东西，调侃妈妈是在奉行当下盛行的原始人减肥法。

她终于过上理想的专业诗人的生活。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是妻子、母亲、主妇，诗人只是兼职。家人只要呼唤她一声，她便随叫随到。当孩子长大离家，丈夫患病离世，她开始专注做诗人。

“七零八落，伤痕累累，凌乱肮脏，都不完美，都有欠缺，在这种状态里生活，也是可以的呀。”

远在日本的故乡发生地震，她心急如焚，赶着给当地的亲友写信问候。当她得以返乡，走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时，除了感受到地震的威力之外，更是被生活在当中的人所感动。

倾斜歪扭的房屋，隆起凹陷的路面，尘土飞扬的修复场景，安然处之的家乡父老。生活总是会遭遇突如其来的冲击，除了人祸，更有天灾。无论如何，还是要尽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