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之眼:西方想象中地球的地图谱系|古典的地球·引言
原标题:Apollo's Eye: A Cartographic Genealogy of the Earth in the Western Imagination
作者:丹尼斯·E.科斯格罗夫(Denis Edmund Cosgrove)
译者:我
按:鉴于原书扫描版图像模糊,除部分系移用作者自摄图像,其余均为自行搜集。限于作者对部分专业领域了解不足、翻译匆忙,译文错误在所难免,恳请读者提点指正。
疆界消失了,在新开拓的土地上,城市为自己建起了垛墙;世界各地畅通无阻,故地换新貌,旧痕荡然无存;印度人饮着凛冽的阿拉克塞斯河[1]水,波斯人饮着阿尔比斯河[2]和莱茵河河水。[3][4]
新几内亚山民穿着的名牌T恤、苏格兰城郊的印度教寺庙——此类文化标志的空间并置往往被视作现代全球化的独特标志。但塞涅卡在罗马帝国权力最强大的时代写下的这些话显示出,认为多元与交换是对先前即已存在、更加“自然”、以地理地方主义为特征的秩序的扰乱扭曲,这并非新事。被人注视的地球之静止与人类互动所产生的地球图案之偶然与变动(mobility)相矛盾,为地理想象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希腊罗马时代,诗人与哲学家思辨着地球的形状与宇宙位置可能带来的影响,而有关前往空间边缘的英雄之旅的作品,“似乎对希腊罗马的读者有着独特的吸引力”[5]。塞涅卡那个时代的罗马继承了思辨、推测地球的漫长而复杂的传统,而将帝国推及地球尽头(ad termini orbis terrarum)的主张——其后欧洲中心主义的根本主张——就是从中获得意义的。
对天体运动和陆地图案的诗体叙事、测量观测和理性思辨,各以其方式形塑了古希腊的地球秩序观。跟数学或散文不同,诗歌作为希腊知识最早的基石,体现出的是神的启示而不是人的创作[6]。与希腊的理论(theoria)[7],或者称为理性知识相比,诗学知识同视觉结合得不太紧密。神话的叙事特质给自然秩序以时间结构,标示出开端、生成(becoming)与终结,而观测描述与思辨,则建构出关于存在(being)更为固定的空间和地理框架。[8]但时间和空间在表现上是相互依存的,我们也能从希腊罗马时代追溯出全球性空间-时间和人类命运的观念之间的联系。球体将这些话语整合进单一的秩序图像中去,并且从最远古的时期开始就不足为奇地为人的意志提供着神的正当性。[9]因此《法尔内塞的阿特拉斯》(The Farnese Atlas),一样留存至今、几乎唯一的希腊罗马时代晚期球仪实例,雕刻出一座支撑宇宙的人像,而这宇宙则以浑天环(armillary circle)与四十三个星座详细描画。[10]无论这是阿特拉斯还是赫拉克勒斯,这尊像站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亦神亦人。阿特拉斯保卫着地中海世界的西境;身披狮皮、手持木棒的赫拉克勒斯,则代表着神、人与兽,他越过西方日落处的时间与空间尽头、前往阿特拉斯山脉山坡上的赫斯珀里得斯圣园的旅途,为其英雄命运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赫拉克勒斯几乎无所顾忌的延伸疆界和短暂为阿特拉斯肩担宇宙重负,开启了历经为建构自己的普世帝国神话而自称赫拉克勒斯后裔的马其顿亚历山大、奥古斯都罗马一直绵延到十六世纪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之外的复杂谱系。[11]
参考
- 阿拉克塞斯河,又名阿拉斯河,发源于土耳其东北部,流经土耳其、亚美尼亚、阿塞拜疆、伊朗汇入库拉河,最终注入里海。——译者注
- 阿尔比斯河是古罗马人对今易北河的称呼。——译者注
- 塞涅卡(Seneca),《美狄亚》(Medea),第3段合唱歌,引自罗姆(Romm),《地球边缘》(The Edges of the Earth),第170页(见第1章,第54条注释)。
- 译文引自普劳图斯等:《古罗马戏剧选》,杨宪益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490-491页。——译者注
- 罗姆(Romm),《地球边缘》(The Edges of the Earth),第31页。
- 克里斯蒂安·雅各布(Christian Jacob),《当地图思考时》(Quand les cartes réfléchissent),载《空间/时间》(Espaces/Temps)1996年总第62-63期,第37-49页。
- 希腊语的θεωρῐ́ᾱ(即theōríā)一词含义丰富,可以表示理论、思考、观看、看到的景象等,所以说希腊的理论与视觉结合得更为紧密。——译者注
- 肯·道登(Ken Dowden),《希腊神话之用》(The Uses of Greek Mythology),伦敦:劳特利奇出版社(Routledge),1992年。
- 虽然毕达哥拉斯已认为地球是球体,但早先圆筒状地球和碟形地球的观点至少延续到了亚里士多德时代。
- 位于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Museo Archeologico Nazionale)的《法尔内塞的阿特拉斯》(The Farnese Atlas),是公元二世纪晚期的作品,被认为是一份对欧多克索斯(Eudoxus,约前408-前355)制作的、最早有记载的球仪的复制品。“我们必须认定,欧多克索斯的天球仪……是一个真实的仪器。它可能令星座的形象得以常规化……同时,它也让希腊人尝到了对宇宙做机械性解释的味道。”W. 迪尔克(W. Dilke),《古风与古典时期希腊的理论地图学基础》(Foundations of Classical Cartography in Archaic and Classical Greece),载哈利(Harley)与伍德沃德(Woodward),《地图学史》第1卷,第142页(见第1章,第5条注释);另见弗拉迪米罗·瓦莱里奥(Vladimiro Valerio),《关于〈法尔内塞的阿特拉斯〉与其中天球的历史编纂学和数字注释》(Historiographic and Numerical Notes on the Atlante Farnese and Its Celestial Sphere),载《地球仪之友:地球仪学与仪器学科学期刊》(Der Globusfreund: Wissenschaftliche Zeitschrift für Globen- und Instrumentenkunde)1987年总第35-37期,第97-124页。美因茨(Mainz)罗马-日耳曼博物馆(Römisch-Germanisches Zentralmuseum)中的黄铜天球仪可以追溯到大约与《法尔内塞》同一时期。见恩斯特·金茨尔(Ernst Künzl),《美因茨罗马-日耳曼博物馆的球仪,可追溯到古典希腊罗马时代的唯一完整球仪》(The Globe in the ‘Römisch-Germanisches Zentralmuseum Mainz’ the Only Complete Celestial Globe to Date from Classical Greco-Roman Antiquity),载同上1988年总第45-46期,第81-153页。
- 文艺复兴时期,赫拉克勒斯(Heracles/Hercules)经常被描绘成与浑天仪与罗盘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