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末清初史料选刊》孙承泽《山书 卷六》之《辅臣内臣两失》

辅臣内臣两失

二月，左副都御史王志道疏言： 「窃惟皇上差委内臣，不过核钱粮兵马物料而已，原非假以大臣小臣官评吏议也。迩年以来，参疏日上，论劾渐广，内则纠科道六曹，外则纠方面督抚，又内则纠六曹卿贰，今则纠辅臣矣，此臣所谓越也。夫国家之设辅臣，不但责之參赞廷议也，宫中府中，陟罚臧否，皆无非职掌。若使内臣纠劾方面，以侵抚按之权，而辅臣不问；内臣纠劾御史，以侵掌院之权，而辅臣不问；内臣纠劾六科给事中，以侵掌更垣之权，而辅臣不问；内臣纠劾卿貳执政，䘲䘲乎口含天宪，手持朝纲，而辅臣尚不问，则将焉用彼辅臣哉？《诗》不云乎： 『杨园之道，倚于亩丘。』言自卑而高也。陵夷之渐，日甚一日，始而忌刍马，终而迫堂廉，遂使内臣得以操其长短，肆其刺诋，势所必至，无足怪者。且中外诸臣，其纠内臣者多矣，轻者纷纷去国，重者下就置对。而辅臣不能救也，岂入告出不使人知耶，将欲问而不能也，抑能问而不欲耶，臣仰皇上天地之心，内臣外臣，原自一视，至公也。近来内臣所纠，辄蒙报可，其纠内臣者，未见一行，辅臣何不举而一体言之，以成天地之公，臣仰见皇上日月之照，显核密察，各有本末，亦至明也。就内臣中间，奉法循职者，擅权趋局者，原自不同，辅臣何不举而分别言之，以成日月之明？臣见皇上雨露之泽，体悉群臣，无所不周，至仁也。今之建言者与被言者，或放归田里，犹可引分自安，或薄云降罚，犹可勉力补过，至下法司、下诏狱，如马思理、高悼、王忠孝，孙肇兴等，实无不赦之罪，而有可原之情，辅臣何不一举而以解网争之，以速雨露之泽。若此一事，中外无不以之责望辅臣，而尤以之责望首辅。首辅于此，必极力担当，乃或可自安，如再嘿嘿愦愦，何以仰副明主知遇淳谕留之意哉？内臣之得失，渐莫敢言，南北之水火，构斗已极，固廷臣之患，亦非内臣之福也。虽然，犹可言也，士气易激亦易靡，名谊易争，势利亦易合也。自今以前。固患其争，自今以后，犹虑其合也，合则角口且化为称诵，不可言也。履霜坚冰，由来者渐，不见其形，愿察其影。皇上清明在躬，睿哲如神，何隐不烛，岂特荛言？抑臣所不安于心，不敢隐于君父之前，且备员执法，不但辅臣有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之义，即微賤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之分也。 」

疏入，于二月初八日，召各部诸臣于文华殿，侍班首呼王志道。志道出班脆，帝白：”“用内臣，原非得已，屡有谕旨，极是明白，如何又有这一番议论？昨王坤疏，有旨责他率妄，大体已存了，如何又牵扯许多？说内臣参的处了，参内臣的又处了，但是处分各官，都为内臣，这等朝廷之上别无政事，都是内臣了。种种诬捏，不可枚举。别的且不说，即如王忠孝，臭米豆，人马都吃不得，他所管何事？这样的参来，该处他，也说是为内宫处了，还说他临讯时，不能具一餐一文。他若无情弊，为何肯收这样米豆？又如为草场处的，为军器处的，都说为内官。又说一稍轻，一独重。前两厂已几处从宽，仅止降罚，盔甲厂这番军器，着实不堪，所以重处，那安民厂稍堪，所以稍轻。那掌厂内臣刘守乾，也是一同提问的，如何止说是为内臣？又如修整城守军器，正是先事绸缪，金铉奉旨管理，连炮眼也都不开，可不误事？胡良机巡按宣大二年，不为不久，抚赏大弊毫不觉察，这也是不当处的？总是借一个题目，但凡参过内臣，就是护身符了，这是怎么说？」志道奏曰：「圣明在上，岂容内外臣不奉公守法，其有不奉公守法者，皇上自有鉴知。止为近日内臣参劾渐广，诸臣受罪者多，外廷皆以申救责备。辅臣知无不言，不敢不采外廷责备之言入告。及辅臣为王坤所参，举朝皇皇，为纪纲法度之忧，臣仰体皇上好问好察，无所不照，岂可使中外纷坛之疑不以上闻？臣闽海村愚，自以为辅臣该言的，臣亦该言，内臣既可纠廷臣，廷臣亦纠内臣，可也为法受罪。诸臣风雨霜雷，无非皇上之教，生死荣辱，无非臣子之分，臣岂敢为诸臣出脱？至臣疏中不能详慎，语多谬误，罪当万死。」志道说「谬误」二字，语音不明。帝问辅臣：「是说什么？」辅臣延儒代奏口：「 谬误。」帝曰：「有这许多谬误来！你在朕前说谬误，书之史册就不谬误了？」帝又曰：「尔为宪臣，从来有何建白？既是知无不言，还有军国利弊大事，何不奏来？」再四诘之。志道奏曰：「兵马，钱粮、物料三者，实当时急务，此外未敢轻及。 」帝曰：「尔前疏只说王坤应管兵马钱粮，不该轻意侵及辅臣，这就是了，如何有许多话说？不论该处不该处，一概都是内臣，难道朝廷事都是内臣做了？你就说辅臣有言，臣可无言？辅臣有言，你知道么？多少关系国家大计，一件不说，因用内臣，外边不便作弊，恰有王坤一疏，就张大起来，有许多话说，分遣内臣一事，前面谕你都尽知，今故意借个题目，挟制朝廷不便处，你可谓奸巧之极。」少顷，又曰：「文武百官，朕未尝不信用，谁肯打起精神，实心做事？只是一味朦徇诿饰，不得已差内臣查核，原出一时权宜。若是参来不行，差他做什么？你们外臣果肯做事，联何必要用内臣。 」辅臣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郑以伟、徐光启等，同出班跪。延儒奏日：「臣等辅理无状，表率无能，在内部院各衙门，在外督抚按各官，不能尽心修职，以致封疆多事，寇盗繁兴。皇上万不得已，遣出内臣查核边备，原是忧勤图治之苦心，屡谕甚明，外廷皆知。人于皇上原无不钦服，只是臣等罪状多端，所以外廷都来责备。王志道说臣等不能申救，不能执争，也是外廷议论，他就轻率入告，伏望皇上特赐优容，外廷闻知，感颂圣德。」帝色稍霁，曰：「朕昨在讲筵，前日在平台，面谕卿等甚明。他这等议，正是借好名目，挟制朝廷，不便处他。」辅臣延儒奏：「生杀予夺，听命皇上，朝廷处人，谁取挟制，适蒙圣谕，诘责王志道种种评捏，情罪甚明，原是该处，只是他的本心原非敢议论朝廷，亦不是专为内臣，其意只是责备臣等溺职，臣等原实有罪，义当任受，伏祈皇上委曲宽宥，外廷人心自当帖然，再不敢决有烦嚣，渎扰圣怀。」帝曰：「各人分内职掌不修，假借虚名，张大其说，占一个好地步，再不管朝廷事体若何，此是何心？似这样人品，可堪宪纪表率诸御史，可使得么？」帝徐命辅臣承旨归班，沉思久之，曰：「疏中还诬捏款项，还说不尽，本该拿问，念辅臣申救，侯旨起去。 」志道叩头退。随革职回籍。